第三章
面对眼前盘里焦黑的木炭,凤飘鸣的俊脸臭得像颗榴莲。
这是什么东西?他一定要知道包裹在焦黑的外⽪底下是什么实真的面貌,不然他很难说服自己把它吃到胃里去。
荷包蛋。这男人有没有羞聇心呐?人家还在跟他冷战呢!
荷包蛋!?这是哪一国的料理?竟然可以把好好一颗雪⽩的蛋,煎成像道路管理局准备铺在凹凸不平马路上焦黑的柏油,实在令人倒尽胃口。
是、啊!官暖暧翻了翻⽩眼,用力地说了两个字。
你怎么煎的?不是他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他实在不得不怀疑,胖妹是不是对他怀恨在心,故意恶整他,只因为自己不让她去当槟榔胖妹?
不就把锅子弄热,打破蛋壳丢下去嘛。她由桌上拿起报纸,丢开她不看的政治版、社会版、生活版,直接找到求职版;真不晓得报纸印这么多张有用吗?一天之內哪来那么多时间一个字一个字看完?她都拿来垫垃圾桶。
凤飘鸣瞪她。你没加油吗?
我又没骑车也没开车,加什么油?什么烂问题?要找话题跟人家说活,也用不着找这么没⽔准的开场⽩吧!
他闭了闭眼。我是说加沙拉油!
怎么,煎蛋要加油的吗?她蹙眉,认真地思索起以往老妈煎蛋的程序。
你这个笨蛋大胖妹!凤飘鸣跳了起来,他简直不敢相信这女人竟是个厨艺⽩痴!除了清蒸、⽔煮,其余煮法都得加油!
辟暧暧啪地一声合上报纸,她嘟起嘴怒目瞪视。我好心煎蛋给你吃,你不领情就算了,竟然还骂人家笨蛋!其实她比较在意大胖妹那个字眼。
不吃!这种黑蛋连猪都不肯吃。
不吃拉倒!官暖暧也卯上了,用尽吃的力气吼回去。
凤飘鸣气恼地睨她一眼,噤了半天声,好不容易才吐了句:除非…你再帮我煎颗加了油的荷包蛋。连气焰也没了,他极没骨气地开口求和。
加了油的荷包蛋?你肯吃啊?扁了扁嘴,她的骨气更不值钱。
嗯。撇开头,凤飘鸣的脸⾊像渐次上升的电梯,由脖子往头顶上窜红。
嗯…官暖暖局促地左脚踩右脚,右脚又踩了踩左脚,圆圆脸也不争气地了个満江红。那…等我五分钟。然后飞也似地躲进厨房。
凤飘鸣呆愣地盯着她飞窜的背影,边泛起自己不曾发觉的傻笑…
令令令
胖妹!劲使全⾝的力量,猛力吼出来的声音竟只比猫咪大那么一点,风飘鸣简直沮丧到了极点。胖妹,你死到哪里去了?我快死了你知不知道?
他在房间里猫子叫,直到他口⼲⾆燥、饥肠漉漉,再电没有力气多发出点声音时,官暖暖才端着托盘推房开门。
啊,飘哥哥,你什么时候醒来的?她慢条斯理地放下托盘,走到边伸手探探他的额头。
很好,没有发烧,飘哥哥,你的抵抗力很好哟!
可是再怎么铜墙铁壁的抵抗力,让你这样恶搞下去,不死也剩半条命了。凤飘鸣咕哝了声。现在你知道我有多么'忍辱负重'了吧?哎!
事情是这么发生的…自从官暖嗳煎了那颗黑蛋之后,经过凤飘鸣的指正,她终于学会了用沙拉油煎蛋,但所谓物极必反,接下来的那颗荷包蛋简直可以用炸蛋来形容,因为官暖暖几乎用了半桶油去炸那颗荷包蛋。
既然她已做适度的修正,凤飘鸣也不好再多有微词,因此虽然那颗炸蛋既油又腻,他还是忍着強烈的呕吐感硬是呑了下去。
这个官暧暖呢,眼见自己的飘哥哥吃得感涕零,奋兴之余,每⽇三餐外加消夜,撇开另购的外卖之外,恭恭敬敬地免费大放送,额外地加上那飘哥哥爱吃的荷包蛋。
这种事情就是这么回事儿,吃了第一颗,剩下的二、三、四、五、六…颗就成了再也无法推拒的醒梦,而凤飘鸣就这样忍辱负重地每天吃炸蛋,直到他的肠胃再也忍受不住地群起议抗,造成了他连拉了一个多礼拜的肚子,至今虚弱无力地躺在上的最大元凶。
对不起、对不起嘛!官暖暧连声道歉。
现在道歉还有个庇用!?拉都拉过了。虚脫的凤飘鸣无力地瞪着她之前端进来的托盘。胖妹,我快饿死了。
啊,我煮了稀饭,你要不要趁热吃?官暧暧这才想起热呼呼的稀饭,忙不迭地将托盘整个端过来。
⽩稀饭吗?千万别再有炸蛋了,再吃下去,他如果不是因胆固醇过⾼心肌保塞而死,也绝对会拉肚子拉到脫舡而亡。
像他这么潇洒倜傥的风流男子,要死也要死得漂亮一点,胆固醇太⾼而死他认了。若因脫舡而亡…噢!让他史了吧!
对,还有酱瓜。医生说要弄清淡一点的食物给飘哥哥吃,既然她不会煮,⼲脆以罐头取代之。
我没力气了。凤飘鸣伸直手臂想拿汤匙,可惜事与愿违。
那我喂你好不好?官暖暧吹着热粥上的⽩⾊烟雾,体贴地主动建议。
凤飘鸣瞪着她,庆幸自己还有撑开眼⽪的力气;他撇开头,两只耳朵突然变成红粉⾊。不然你要我饿死啊?
来。官暖暧吹了又吹,待热粥的温度稍褪,以汤匙舀起来喂他。看他一口接一口地狼呑虎咽,她心里溢満感动。
飘哥哥,你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跟着你后面偷偷跑到公园玩,然后不知道为什么跟你走散了,不认得回家的路那件事?似曾相识的场景勾起她的回忆。
怎么?她小时候发生的糗事可多了,他哪记得是哪一件?
那次让大家找了好久,爸爸妈妈、凤爸凤妈还有街坊邻居都跑出来找我,直到太下了山,你才在后山的老树林那边找到我。她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会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当飘哥哥找到她时,她早已哭得浑⾝无力了。
老树林…顺着官嗳暖的叙述,带领着凤飘鸣走回那遗忘的时光隧道…
胖妹!少年在椰子树下发现蜷成一团发抖的小圆球,他満⾝大汗地往那团球体跑过去。你怎么躲在这里,你知不知道大家找你找得快疯了?
他跑过一条又一条的产业道路,紊的脑子想不起任何事情,只是強烈地惦记着那个満⾝肥⾁、绑着两条辫子的小女孩,深怕自己跑慢了,万一她在自己找到她之前发生危险,那他…怎么办?还好,他终于找到她了!
是谁?谁在叫我?小女孩抬起満脸泪的圆圆脸,泪⽔模糊了她的眼,使她看不清不断向她近的人影,她又怕又困地低喃。
胖妹!少年一把将她拉起,略大的手掌耝鲁地抹去她脸上的意。
飘哥哥?小女孩眯着眼让少年为她抹去惧怕的泪⽔,拨开満眶的眼泪,她终于看清楚少年的脸庞,犹带稚气的俊颜充満了不可言喻的焦躁和释怀。
是我,是我!少年动地怀抱住女孩肥満的⾝躯,箝紧的手臂微微发颤。
我找不到你,飘哥哥,我怎么都找不到你…女孩肥短的手臂紧紧回抱少年清瘦的⾝体,泪⽔浸少年⾝上的⾼领衫。
没关系,我找到你就好了,不哭、不哭了哦!少年笨拙地安抚怀中的女孩,強烈的动感令他的四肢微微发⿇。冷不冷?胖妹,你冷不冷?
虽然已至初舂,但傍晚的气温仍旧冻人,她一个人在这偏僻又冷的地方待这么久,他委实担心得紧。
嗯,一点点…女孩着疲惫的眼,事实上她冷得发抖。
笨蛋!明明冷得像个小冰人,⼲么还骗我!?少年发现女孩全⾝僵硬且冰冷,帅气的眉瞬间蹙起,忍不住破口大骂。来,我送你回去,走得动吗?
飘哥哥,暧暖脚好⿇、好痛,好像走不动了…女孩瑟缩了下,她甚至得借着少年的力量才可以站直。
那我背你好不好?看看天⾊,昏暗的光线已逐渐让他看不清女孩的脸,冒着被庒死的危险,少年不得不如此建议。
飘哥哥要背暖暖?苍⽩的脸慢慢恢复⾎⾊,甚至泛起淡淡的红粉⾊,还好光线很暗,飘哥哥看不到她的脸。可是…你老是说我很胖…
拜托!什么时候了还在计较这个!少年莫名地发起火来,他背过⾝蹲下,拍拍自己的肩。快,再不快点,你爸妈会担心。
女孩踟蹰半晌,噤不住少年的催促,软软的手臂环上少年的颈项。
抱紧了,别怕。少年咬紧牙以最快的速度行走着,还不忘一边出声安抚女孩。
谢谢你,飘哥哥…女孩低声道谢,骤然的放松让她更显疲累,她安心地趴在少年的背上沉沉睡去…想当然耳,回到家后的女孩被狠狠地训了一顿,她被关在房间里噤⾜,⽗⺟规定她一个礼拜不准到外头去玩,这让她委屈地又哭红了眼。
胖妹!胖妹!窗外不断传来庒低的变声期男声,伴随着手指轻敲玻璃的清脆声。胖妹,你睡了吗?
圆滚滚的⾝躯由被窝里爬了出来,她快步跑到窗边打开窗户。飘哥哥?
拿去!少年由怀里掏出两、三块面包,一股脑儿地丢给她。
啊,有面包吃耶!女孩的眼睛亮了起来,她⾼兴地拿起其中一块就啃。飘哥哥,你怎么还没觉睡?塞満面包的小嘴含糊不清地问着。
妈妈说小孩子最晚九点就要睡了,现在都已经九点半,人家是肚子饿得睡不着,可是飘哥哥为什么还溜出来跑呢?你不也还没睡?少年不答反问。
人家肚子饿,睡不着。妈妈处罚她,不给她点心吃。
我就知道你这个小胖子没吃点心一定睡不着,快吃!少年満⾜地看她一口接一口地啃着面包。
飘哥哥,你坏!女孩霍地板起脸,却舍不得丢掉手中的面包。
⼲么?少年被骂得莫名其妙,俊眉微愠地⾼⾼耸起。
飘哥哥每次都骂暖暖胖,还说暧暖是吃太多才胖的,明明叫人家少吃一点,还拿面包给人家当点心!红嘟嘟的嘴⾼⾼噘起,女孩晶亮的大眼写満谴责。
你是胖啊!少年不屑地挑起眉。你又不是这一、两天才胖的,而且我的面包也不是'发胖剂',吃啦!以后再减肥就好了。
飘哥哥,什么是'发胖剂'?她不懂,可听起来好像不是什么好话。
小孩子问那么多⼲么?你只管吃就是了。少年催促着,就怕她饿得睡不着。
喔。女孩乖乖地吃着面包,直到手里的面包吃完,她拍了拍圆圆脸上的面包屑,一派天真地问少年:飘哥哥,我胖得很丑吗?
在她小小的认知里,胖是无所谓,最重要的是要胖得漂亮、胖得可爱,丑比肥还要可怕!
少年眨了眨眼,仿佛一时之间没搞懂她的语意,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讷讷地说:不会啊,可爱的。眼神东瞟西瞟,就是没敢停在她脸上。
真的吗?女孩双眼发亮,她甜甜地笑了。
什么蒸的煮的?面包收好啦,不要让官妈妈发现了。少年显得有些局促,俊脸像刚丢进沸⽔里的温度汁,一路由⾼领衫和脖子的接口窜红上额头。我、我回家了,有空再来看你。说完转⾝就走。
飘哥哥最好了,暖暖最喜飘哥哥了,长大以后暧暧要当飘哥哥的新娘!看着少年逐渐走远的背影,女孩用小肥手掌圈住小嘴,大声地朝他喊道。
少年踉跄了下,原本散漫的脚步霍地拔开大步,疾速地奔跑离去…
飘哥哥、飘哥哥?官暧暧软软的呼唤拉回风飘鸣远扬的思绪,他猛然由回忆里爬了出来。
⼲么?他一下子有些怔忡,似乎女孩的宣誓犹在耳边。
你想起来了吗?那时候我被爸妈噤⾜,每天晚上你都会拿面包来给我吃,我一直都记得哦!她的脸上漾着跟当年一样甜腻的笑容。
谁…那么久以前的事了,谁还记得?他以稍大的音量掩饰困窘。
啊,你忘了吗?官暖暖失望地低下头,有一下没一下地舀着逐渐变凉的⽩粥。我以为你也会记得的。
其实…其实也不是都忘了啦,好像、好像还有那么点印象…不知怎地,看到她若有所失的怅然样,他陡地心生不忍。
真的?你真的还记得吗?记得哪些片段?记不记得她说要当他的新娘?
我记得…拿面包给你吃之后,我就回家了。他避重就轻地回答。
那你记不记得我最后跟你说的话?她着急地问道。
什、什么话?他艰涩地呑了口口⽔,心跳莫名加快。
…没、没什么啦,我也记得不太清楚…咬了咬,她強迫自己继续维持笑容,却怎么也笑得不自在。
凤飘鸣松了口气,可心头却吊诡得有丝郁闷。
飘哥哥,稀饭都凉了,你快点吃完吧,冷了伤胃。官暖暖昅了昅鼻子,舀了口稀饭配酱瓜递到他嘴边。
凤飘鸣机械式地张嘴、咀嚼,任由她小心地拭去他嘴边溢出的粥汁,微合的眼让人看不出他的想法。
飘哥哥,你要多吃点哦,这样体力才会快点恢复。挥去不该有的思绪,官暧暖重新振作起精神。我的稀饭煮得还不错吧?以前我在家的时候,都是我在煮稀饭的呦!虽然我不会做菜,但煮稀饭可是下过苦功的呢!主要原因是稀饭可以只配酱瓜、⾁松等现成菜料,不用开伙。
嗯,好吃。不会太稀或太稠,他无法否认这个事实。
飘哥哥,我们这样…好像老夫老喔!她羞赧地低喃。
虽然他忘了儿时记忆,但回忆是可以创造的,她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咳…凤飘鸣闻言呛了气,感觉稀饭冲往鼻腔,差点没由鼻孔噴出饭粒。
飘哥哥,你小心一点!官暖暖被他的反应吓到了,她忙放下碗,匆匆跑去倒了杯开⽔喂他喝下。
好点了吗?圆圆脸上満是担忧。
胖妹,咳!凤飘鸣呛咳稍歇,喉咙仍旧沙哑。你…咳咳!
飘哥哥,你别急着讲话,这样会很不舒服啦!官暖暧坐在他的畔,圆润的手温柔地拍抚他的背脊。
不,你听我说…咳!该死!怎么周遭氛围似乎突然变得萧瑟,而他的声调听起来像在代遗言似的?他用力清清喉咙,总算觉得顺畅了些。呃,胖妹,其实我跟你…跟你…要死了!怎么说句话竟变得如此困难?
飘哥哥?官暧暖蹙起眉,隐隐觉得他想说的话自己并不爱听。
我跟你可以说是从小一起长大,对彼此的家庭背景和生活习我们也都很清楚,可是有件事我希望你能了解。他昅了口气,再次感叹自己的国文程度不好。
其实你对我…怎么讲才好?那种感觉…说得⽩话一点,那只能称之为'习惯',我相信那其中并不涉及所谓男女之间的…哎!看着她,他有种难以言喻的错觉,总感觉自己像个摧折她少女幻梦的刽子手。
但这事总该有个人是清醒的,这样比较好,也比较理智…
飘哥哥,你认为我对你的感情是兄妹之情的转移?相较于凤飘鸣的局促,官暖暖倒显得冷静过了火。
呃,大概就是这个意思…看着她的圆圆眼,凤飘鸣其实很怕,怕她会突然哭出来。
接下来再没有人说话,近十坪的房间安静得可怕,恍若连蟑螂爬行的声音都能听得一清二楚,而那对峙相望的两个人,更是连呼昅都不敢太大声…
很抱歉让飘哥哥困扰了。不知过了多久,官暖暧扯开嘴角,她想让自己笑得如往常一样甜藌,但实际上那抹颤抖的笑却比哭泣还要难看。
胖…凤飘鸣说不出安慰的话,事实上喉咙像梗了块超大鲨负骨,让他连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懊死!他只是不想让事情变得复杂或无法收拾,但为何他的心里就是不舒坦!?
因为我的不懂事,一定造成飘哥哥很大的困扰。她垂下眼睑,不想让他看见自己眼眶无可避免的泛红。多谢飘哥哥这一、两个月来的照顾…
胖妹!明知她的话还没说完,可凤飘鸣仍硬生生地截断她未竟的话语。不要说了!他甚至可以预料她的想法。
摇着头,她坚持把话说完,我真没用,既没有找到好工作,还造成你的⿇烦,更害你拼命拉肚子,我…我明天就回村子。她慌张站起,连托盘都忘了拿就准备往外冲。
胖妹,我没有赶你走的意思!未经思索,风飘鸣伸手拉住辟暖暧。
飘哥哥,你⼲么啦!官暖暖大惊失⾊,带着鼻腔的嗓音大声嚷嚷。放手啊,放手,飘哥哥!
胖妹,你误会我的意思了!要命,他是病人耶,而且是个拉肚子拉到无力的病人,偏偏胖妹又蛮力惊人,他死命地拉着她,任凭官暧暧惊声尖叫,他就是打定主意不放手。
开什么玩笑!就这样让她回到村子里,他就算没被老妈以责备的眼神钉死,也会被官妈妈以她那副超大的嗓门给轰死,为了在有生之年还能回到村子里去看看,说什么他都不放!
哥哥放手啦!放手!官嗳暖羞红了脸,一声惨过一声。
不行!我绝对不能让你走!这妮子绝对会毁了他回乡之路。
你快要把人家的⾐服拉破了啦!官暖暖以前所未有的凄厉声音喊道。
凤飘鸣被她这声惨叫钉成石雕,拉住她⾐角的手也僵成化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