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郡府受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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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再次出仕的决心已定,曹出尔反尔准备上京赴任。先差出楼异速往洛知会老爷子,又叫弟弟置备车马。但他既然已经回绝朝廷的征召,就必须前往郡府拜谒沛国相袁忠,索要文书才得入京。

  袁忠字正甫,汝南汝人,以高洁清廉著称,堪称一代名士,与袁绍还是同族兄弟。不过龙生九种,种种不同,都是名臣袁安的后人,但袁忠的性格脾气却与袁绍迥然不同。

  袁绍那一枝自其祖父袁汤开始越来越富贵,乃至袁逢、袁隗相继为三公,袁基、袁绍、袁术出仕以来皆为京官;可袁忠那一枝却自其祖父袁彭开始越来越穷困。其实他家也连着出了三代郡守,而且经书家学远胜于袁汤一脉,却只贵不富。皆因他家重名节而不重实惠,从来不置房产地业,一直是袍粝食家无余粮。

  袁忠虽名气颇大,但命运多舛经历了诸多不幸。他早年曾与锢重犯范滂相深厚,因此被朝廷废弃了十余载,直到黄巾事起解除才接替陈珪担任沛国相。可就在他仕途有了起之时,独生子袁秘又死了。袁秘身为汝南郡吏,辅佐太守赵谦抗击黄巾,战事不利之际为掩护赵谦突围,他冲入敌阵英勇就义。袁忠本就性格高傲,经历仕途挫折中年丧子,脾气更加乖戾。

  曹以前就听袁绍说过:“袁正甫虽洁身自好,为人却又臭又硬刻薄至极。”今天他憨着脸皮来见此人,而且还要向人家索要文书,心下不免有些嘀咕。按理说这样的拜谒多有尴尬,应该或多或少带点儿礼物,但袁忠又以清廉著称,思量再三曹还是决定不循俗礼,只身一人空手前往。

  来至郡府门前通报了名姓,有守门之吏进去通报,片刻之后却出来告诉曹:“我家郡将大人一早给沛王问安去了,请曹先生在此稍等片刻。”袁忠身为沛国相,拜谒诸侯王绝对是一等一的大事。但其手下人对曹未免有些怠慢了。毕竟曹当过朝廷二千石高官,又是平的功臣,如今更是太尉至亲。非但没请进去待茶,连个杌凳都没给,偌大一个人物,竟任他牵着马在郡府门外直溜溜站着等,这事办得也太不通情理了。

  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曹自知是来求人的,也不好计较些什么,便耐着子等。不时有属官仆从出出进进,那几个守门吏来送往各忙差事,却连个过来跟曹说句客气话的都没有。

  站了足有半个时辰,才闻车马声喧,袁忠回到郡府。早有仆僮一拥而上,掀起车帘扶他下来。曹闪目观瞧——袁忠四十出头,身高七尺,穿一袭半旧的官服,一张容长脸,龙眉凤目鼻直口正,下垂三绺墨髯,一举一动透着拘谨刻板。

  曹眼瞅着袁忠就要迈步进府衙了,守门人却对自己的事只字不提,赶忙上前几步一揖到地,高声道:“在下谯县曹拜谒国相。”如今他是白丁,只得自报籍贯。

  袁忠瞅了他一眼没有还礼,仅略一抬手道:“里面请。”说这三字的时候连脚步都没有停,兀自摇摇在前进了府门。曹见这阵势,情知这硬弓不好拉,把马匹与守门吏,亦步亦趋紧紧跟了进去。

  按理说曹曾经为官,这样的非正式会面应该在书房里促膝谈话,可袁忠在前面连个弯都不拐,径直把他领到郡府大堂上去了。这样一来官是官民是民,礼法丝毫不能错,曹还得规规矩矩站着跟他说话。袁忠却端端正正坐了下来,翻开公案上的文书,点手唤过小吏,逐件吩咐公事,把曹扔到一边不管了。

  曹揣着手在一边看着,见袁忠处理公务事无巨细,上到强调朝廷的政令,下到干问衙门里的琐闻,连瞅都不瞅自己一眼,又忙活了小半个时辰。待一切安排妥当、中掾吏纷纷退下,袁忠才抬起头缓缓问道:“阁下可是昔日的济南相曹孟德?”

  “正是在下。”曹拱了拱手。

  “久仰久仰。”说虽这么说,袁忠连股都没抬一下,哪里有一点儿久仰的表现。

  曹觉得这气氛忒尴尬,便想与他套一套情:“在下与袁本初颇为好…”话还未说完,袁忠打断道:“不要提袁绍,我们虽为同族,已经十多年没有走动了。”一句话就把曹噎了回去。袁忠似乎还疑他不信,又接着解释道“我袁家本以清廉才学著称,不求官高显贵,而袁隗叔侄奢靡浮华,常以四世三公自诩,因此我们这一枝的人与他们割席断不再往来。”他这个借口倒是有几分道理,不过一族兄弟视同陌路似乎薄情了一点儿——这也难怪袁绍对他抱有成见。

  曹颇感话不投机,正绞尽脑汁寻下一个话题,却听袁忠开门见山道:“孟德此来可是来索要本官文书的?”

  “嗯?!”曹一愣,随即低声羞赧道“正是。”

  “哼哼哼…”袁忠一阵冷笑“早知君非是耐得住寂寞之人,文书已经给你写好了,你拿着上京就是了。”

  曹更觉意外:“在下愚钝,敢问大人怎知我所思所想?”

  袁忠把脸一沉,怪声怪气道:“只因我有一好友桓邵乃是君同乡之人,现在本府从事。前番君回绝朝廷诏命,桓邵对我言讲‘曹孟德乃多之人,岂能甘守林泉?此番回绝无非是坐抬身价。趁早为他修好文书,省得到时候麻烦!’本官从善如,就把文书写好了。”

  袁忠这番话无异于当面羞辱,曹臊了个大红脸,心下顿觉愤恨。昔日他因救卞氏打死桓府家人,桓曹两家就此结仇,如今桓邵在郡里大肆玷污他的名声,实在是卑鄙可恨。袁忠这会儿说他“多”恐怕还是客气的,背后说他是贪婪无赖也未可知。想至此,曹连忙解释:“那桓邵与我…”

  袁忠却讥笑着打断道:“算了吧,本官不想听你们那些琐事。赶紧拿着文书去吧,令尊现在是太尉,可谓名声赫赫!君之远大前程要紧啊!”说着自桌案下面出一卷竹简,朝他晃了两晃。

  曹越发气愤——袁正甫也算是个大清官了,为人处世怎是这副刻薄德行?就算桓邵是你朋友,不论他说什么,难道你就不分青红皂白什么鬼话都信吗?

  袁忠早就瞅出他心中不悦,把竹简往桌案上一放,站起来转过身去,背对曹道:“文书在此,任君自取吧!”连把东西到曹手里都不肯,这简直是把他视作无比肮脏之人。

  曹真有心转身就走,但已经来到这里岂能半途而废徒受侮辱?他强怒火,走上前拿起文书。哪知袁忠又叹息一声:“唉…看来君当不了许由,只能学做柳下惠了。”说罢将他丢在这里,头也不回转入后堂了。

  学之士骂人更狠。许由乃上古隐士,明明有教化天下之德,却甘老林泉洁身自好;柳下惠则是秋鲁国大夫,身处污秽之朝堂却游刃有余建立功名。乍听之下袁忠似乎没出恶言,但实质是讥笑曹没有当隐士之德,一门心思往上爬。

  曹把牙咬得咯咯直响,但还是拿他没办法,只得垂头丧气出了大堂。又怕袁忠在文书里说什么坏话,连忙站在堂口展开细看。所幸袁忠这厮还算个君子,倒没写什么毁谤之言。合上竹简猛一抬头,又见阶下正站着个从事模样的人正掩口而笑——正是桓邵!

  桓邵见他出来,忙止住笑声,怪气道:“孟德兄请走好。”说完甩袖离开。此时此刻曹心里了然——怪不得刚才守门人进来通报后竟不礼待自己,原来都是桓邵这厮搞的鬼。

  曹恶狠狠瞪了一眼远去桓邵的背影,今所受羞辱实在是平生未有。他气哼哼出了府衙,待上了马,还是忍不住回头嚷道:“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山不转水转,袁忠、桓邵二厮,咱们走着瞧!”说完甩下一脸惊愕的守门吏扬长而去…

  中平五年(公元188年),曹带着卞氏、曹丕母子,当时还是丫鬟的环氏,第三次出仕。这一次等待他的职位,是开汉以来从未设立过的典军校尉,这个官管什么还无人知晓。而与之同行的,还有刚刚被举为孝廉的曹纯,该知道的不知道,他这个不该知道的却已经知道自己要当什么官了。老曹嵩两句话,选部尚书就乖乖地将曹纯内定为黄门侍郎了,这花钱买的太尉倒也不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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