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早上九点的杂志封面工作还没结束，大阿姨就来了通急电，警告她千万别忘了中午和黄秘书的约会。

　　“说好喽，大阿姨难得帮你介绍工作，你说什么都没有把钱往外推的道理。”

　　“哦。”她没什么其它的答案。

　　大阿姨感觉到甥女不如以往据理力争，不免关心。“怎么啦？为什么不想接？你好歹也说一说。”

　　范姿歆暗叹了口气。能说吗？

　　如果她真的白目到向大阿姨哭诉自己让熊占了便宜，大阿姨准会敲锣打鼓拖着老妈跑去找那头熊要求他娶她以示负责，顺道赚赚媒人钱！

　　她光想象画面就头皮发麻。

　　范姿歆二话不说答应。“没事，大阿姨我会去的，您放心。”

　　“我能信你吗？”

　　“没问题！”

　　在大阿姨千代万嘱咐后，范姿歆结束通话，继续手边未完成的工作。杂志封面的主题是“妈咪与宝贝”找来怀孕的影视红星偕同她的丈夫一起入镜，今天的工作当然也包括那位准爸爸；至于会找她来做造型，也是那位女明星特地指定…

　　在这行工作，一旦做出名声，自然会有工作找上门，她的客户遍及影视综艺音乐界和婚纱礼服界，甚至各行各业需要塑造企业形象的大公司。她相信自己只要勤快一些，她离布拉格或整个欧洲大陆的距离绝对不会太远，她很快就可以实现出国玩耍的梦想了！

　　这么说来，她大可不必理会大阿姨的威胁喽？管他什么介不介绍，也只是一个Case而已不是吗？

　　但…也许是大阿姨真的算是她半个娘，她就算有千万个不愿意，也不敢真的狠心违逆长辈。

　　包何况，她不用为了一头熊，对不起新台币，哪怕只是一万元！哼，这才是重点中的重点！

　　杂志工作结束后，范姿歆收拾东西，开着“小黑”在约定时间内再度造访“天际”

　　门口的驻警一见她随即放行，并引领她到工地的临时办公室。

　　“黄秘书正在里面等着您。”

　　“谢谢。”

　　呆愣在门外的范姿歆犹豫了，一种莫名的迫戚席卷而来，她心跳加快，但又搞不清楚自己的心慌从何而来。

　　既来之则安之。她深口气，鼓起勇气打开门跨进办公室，随即震住了脚步，什么慌张迫在这一刻全部不见。

　　这里…简直是一团混乱，十坪大的空间，办公桌椅不算整齐不说，十多个大男人在里头嘶吼着，每个人手中都挥舞着设计图，争论得脸红脖子，白板上还自动播放着看起来很复杂的工程图简报，中文、文、英文、德文天飞舞…

　　担任会议记录的黄秘书由对讲机里听到驻警的报告，杀出一条生路，硬挤了出来。“您好，范小姐！”

　　生活一向井然有序的范姿歆看到这一团混乱简直傻眼。“这是…”

　　黄秘书抚抚头发、整整衣服，无奈地摇头。“工程师在开会，今天是例行周会，本来说好只有两个小时，只是都过中午了还没结束。”

　　范姿歆错愕地看着吊儿郎当的熊大中变成很有气势的狂狮，她绝对不是特别注意他，而是人高马大的他就算摆在一群高大的外国人之中，还是很有存在感。相较之下，一旁的籍工程师就只能以声量取胜了。

　　“他们好像在吵架。”范姿歆客观地评论。

　　熊大中突然朗声大笑，和几个老外工程师像是彼此取得共识，开心地互拍肩膀。

　　黄秘书浅浅地扬起笑。“呵，吵架不会笑得那么开心的。”

　　范姿歆眯起眼，看见黄秘书望着熊大中的目光，是那么温柔多情，连说话的语调都充着溺爱，就像她的妹夫每回提到小妹时那种傻瓜表情。她不是迟钝的人，当然明白这种表情代表的涵义。

　　黄秘书转头面对她，嘴角挂着甜甜的笑容。“我想，他们可能不会这么快结束，我这边有一张熊爷记者会造型的建议书，您参考一下。至于之前和大阿姨谈过费用的问题，只要成效好，总公司并不介意加价处理。”她从手中的资料夹出一张A4纸递给了范姿歆。

　　“当然我们还是相信专家的意见啦。”黄秘书笑着解释。

　　熊大中眼角瞄到门口，意外看见范姿歆。他定神凝视了会儿，然后和他的工作伙伴说了几句话后，随即走向她。

　　还来不及细看建议书的范姿歆不由自主地紧绷。

　　“嗨！”熊大中咧开笑。经过一整个早上会议的轰炸，他发现她的出现给他一种久旱逢甘霖的喜悦。

　　范姿歆扯着嘴角，敷衍回应：“嗨。”

　　熊大中拱起眉。“你看起来不是很热络哦。”

　　范姿歆很想翻白眼。“有必要吗？”

　　熊大中笑看着她。“怎么说我们也在两天内见三次面了，我和你不算陌生，所以应该热络些。”

　　范姿歆只是冷冷看着他，懒得回应。对于眼前这两天内见了三次面的男人，她只有恨不得狠K他一顿的想法！

　　熊大中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漠，目光欣赏地打量她。有别于昨夜的昏暗视线，此时的范小姐不但拥有樱花果冻般的透亮之外，还有豆腐般的好肤质，脸颊漾着淡淡的自然桃红。

　　他再度莫名其妙地做了件自己无法理解的事…

　　熊大中举起手，手背轻触她粉的脸颊，赞叹不已地说：“是不是每个造型师都像你一样漂亮？”

　　范姿歆倒了口气，用力拍掉熊大中的大手。“熊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好吗？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这男人太随便了！要嘛搂她，要嘛亲她，要嘛摸，他到底是想怎么样啦？！范姿歆气得直瞪他。

　　女士的拒绝逗乐了熊大中身后的一群工程师，好玩的他们全围了过来，着不同语言打听范姿歆的来历。

　　“这位美丽的小姐，她是谁？”

　　“贝儿（Bear），她是你的女朋友吗？”

　　“美丽的小姐，真高兴见到你！”一名德国人甚至握住范姿歆的手，想来个亲手礼。

　　范姿歆像是来到了巨人国，被一群高大的男人团团围住，她瞪大眼，感觉场面即将失控…

　　熊大中冷眼看着一群衣冠楚楚的工程师，全化身为饥渴的大野狼，他们嘴馋的难看样仿佛是看到小白兔般，口水都快滴下来了！

　　熊大中皱眉，直觉地不喜欢这样的画面，所以又莫名其妙做了一件他的理智控制不住的事…

　　他一把搭住范姿歆的肩膀，亲昵地揽进自己的怀里，并且大声以英文宣布：“她是我的女朋友，闲人勿近！”

　　堡程师失望地哀叫，范姿歆仰头气愤地瞪他。“我不是…”

　　“走开，别妨碍我们谈恋爱！”熊大中强硬地打断范姿歆的抗议，而且脸不红、气不地说着那些莫须有的事。

　　范姿歆不客气地曲肘抵着他。她简直快气炸了！“熊先生，你不要说，放开我！”

　　对于她的抗议，熊大中毫无所动。他对着工程师喊着：“所有人散会吃饭！”

　　他下达命令之后，随即搂着范姿歆离开，并将她带进一旁的私人办公室。他用脚踹上办公室的门，隔绝外面所有的吵闹，但在门阖上之际，范姿歆清楚看到黄秘书脸上落寞的神情。

　　好落寞、好落寞…

　　哦，老天！一股闷气马上在范姿歆口涨开，她长腿一踹、双手一推，将搂着自己的变态情狂用力推开。

　　“我叫你不要碰我，你是听不懂吗？！”

　　范姿歆气愤地瞪着他，双拳在身体两侧紧握，脑海里黄秘书落寞的表情像故障的跑马灯似地停留。

　　哦，真想骂脏话…

　　“如果你再碰我一下，信不信我再赏你一巴掌！”她气恼并恶狠狠地威胁。

　　“你好凶。”他玩味地盯着她，神情没有任何惭愧。

　　“凶对你有用吗？！”她将化妆箱砰地用力放在他的办公桌上，抬头视，表情和说话的语气都是冷冰冰的。“算了，我什么都不想跟你多说，我只想快点完成这份工作，所以请你和我保持距离，我不想让任何人产生误会，让任何人难过！”

　　熊大中搔搔一头发。“谁会误会？谁会难过？”

　　范姿歆咬牙，僵硬地耸耸肩。“任谁看着自己的男朋友对别的女人动手动脚，都不会高兴。”

　　“谁？我的女朋友？”

　　“你说呢？！”

　　熊大中皱着眉，很努力地回想，刚才在外头除了她之外，还有哪名女也在场？他豁然开朗。“你说黄秘书吗？”

　　范姿歆不想把自己搞得像善妒的情人，冷冷回应。“是谁都不关我的事，我只是好心建议，听不听随你。”

　　“女朋友？！哇哈哈～～”熊大中不否认也不承认，只是哈哈大笑。

　　范姿歆气到快爆血管，她由包包中拿出专用记事本和笔。“笑够了吗？熊先生！”

　　“嗯嗯，好了、好了。”熊大中拭着眼角的泪水，玩味地瞅着她。

　　“可以开始了吗？”

　　“开始什么？”

　　范姿歆嘴角搐，咬牙切齿，声音像是由齿间进出来的一样。“贵公司总部对您的安排，伟大的熊爷不会不知情吧？”

　　熊大中恍然大悟，双掌一拍。“哦，那个啊！”“熊先生在造型上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她眯着眼打量他卷高衣袖而出的手臂，和那天看到的腿部一样，也是茸茸的。嗯，既然费用可加，那她大可再加一个身体除，付钱的总部应该不会拒绝吧？

　　不过，因为除真的很痛，所以她愿意免费服务！

　　炳！范姿歆幻想着，总算有了好心情。

　　熊大中轻松自在的笑容从见到她的那一刻便挂在脸上，一看见她就有好心情。“但是，我很喜欢我现在的造型，没想到要做什么改变耶。”

　　她的好心情马上跌到谷底。“你喜欢原始人的造型？！”

　　熊大中摸摸自己的胡须。“这不好吗？自然的最好，不是吗？”

　　范姿歆真想马上掉头闪人，但一想到大阿姨的索命连环Call，她只好打消念头。“付我造型费的人应该是贵公司总部吧？”

　　“应该吧。”

　　她冷哼。没验收，没拿到酬劳，她根本没胆回家觐见大阿姨。

　　她拿起刚刚黄秘书给她的建议书看了看，简单的几个大字，马上夺去她脸上的血…

　　“以整齐、时尚、正式的造型，彰显并发挥熊建筑师受人敬重及信任的专业能力，将‘天际’…全世界最高的经贸大楼介绍给社会大众。记者会将以全球转播的方式进行，熊建筑师就是天际，代表着整齐、时尚、专业之结合。”

　　我的妈呀…那头像山顶人的熊，跟整齐、时尚，正式根本一点点边都沾不上嘛！她不是神仙，叫她怎么变魔术！范姿歆真想抱着建议书痛哭涕。

　　她将建议书递给一脸开心的熊大中，怨怼地说着：“贵公司除了你没有别人了吗？”

　　“这是什么啊？哈～～”

　　熊大中看完建议书后，没有任何她预期的自惭，只有哈哈大笑。这男人真的没救了…

　　熊大中摇头。“既然以台资为主，又是在台湾盖的，不可能让外国人或日本人去介绍这个世界新地标。”

　　范姿歆一脸哀戚。“那别的台湾建筑师也可以啊！”只要不是这头熊～～

　　熊大中眉头拱得高高的。“我真的那么差吗？”

　　范姿歆虽然性格直来直往，但也懂说话的艺术。“你太不拘小节，也许不合适。”既然是全世界转播，她不希望外国人都以为台湾男人都像山顶人…

　　熊大中笑看着她。总公司的馊主意即麻烦无聊又浪费时间，但如果可以因此常常见到她，享受被她摆布的滋味…他会同意。

　　“那就看范造型师的功力喽！”

　　“这么说你是同意喽？”

　　“试试喽。”

　　范姿歆认命地叹了口气，打开记事本。“第一步，先把胡子剃干净。”

　　“不用吧，这胡子事关两千美元的赌金哦！”他们工程师之间在“天际”破土的当天开始了一个小游戏！比谁的胡子留得比较长，等工程结束后，最长的人将获得两千美元的奖金，这钱事小，赌事大。

　　范姿歆没理会他的抗议。“头发也不能留。”

　　熊大中摸摸头发。他不是刻意留长只是没空修剪，不过留久了也有感情。“头发也不行。”

　　“如果时间允许，我打算帮你做身体除。”她诡异地笑。

　　熊大中很有意见。“我的腿和手开记者会又看不到，难不成你要我以短短袖示人？”

　　“这才叫整体造型好吗？否则那些名模干么连内衣都要讲究？”范姿歆拿高建议书，用笔将“整齐”两字重重地圈了起来。“况且这是贵公司的要求，我不得不做！”

　　熊大中将自己扔进身后的沙发。“那衣服呢？”

　　她在记事本上写了大大“除”两个字。“我会帮你准备，费用实报实销。”

　　他凝视着她，仿佛在欣赏一幅美丽的画、动人的景。他喜欢她利落的打扮，喜欢她穿着高跟鞋展的腿部线条，喜欢她将头发盘起所出来的颈项，他当然更爱她樱花般的，甚至就算是她气到脸颊涨红，他还是喜欢。

　　“干脆我陪你去买，我不想穿花衬衫。”

　　范姿歆眉一挑。“我有固定配合的服饰厂商，或者你将指定的品牌给我也可以，而且不会有花衬衫，所以你不用陪。”

　　她将围巾和刮胡、剪发工具拿了出来，办公室内刚好有张旋转椅，她搬到房间中央，并找来几张报纸铺在地上。她拍了拍旋转椅。“请坐。”

　　“现在开始？我以为我们可以另外找个花前月下的好地点再开始工作。”

　　“记者会不是只剩五天吗？”加上定装那天，她只打算花两天时间在他身上，然后从此当作没见过这个男人。

　　“我不用先洗头吗？”他起身走向她。

　　两人的距离很近，范姿歆不得不仰头看他。“我不一定要发才能剪。”

　　熊大中大笑，坐了下来。“你是专家。”

　　老实说，他的笑声或说话的嗓音厚重有力，其实还不错听。范姿歆将围巾围在他身上。“我的确是专家。”

　　她拿了扁梳“自愿”碰触到他身体从此刻正式开始。她的十指顺着他的头发滑动，意外发现他的发质不同于一般男人的糙，滑顺得不可思议，鬈度也不是她以为的整烫，而是天生的自然鬈…

　　“你的发质很好。”

　　熊大中轻笑。“男人不用接受这样的赞美。”

　　她魔术般的手在他头部轻点飞舞，他舒服地闭上眼，享受这一刻来自子她的温柔。

　　“姿歆，我叫熊大中。”他自我介绍。

　　忽然，一种莫名的窒息感在空气中漾着。

　　范姿歆一口气梗在喉中。她曾经为多少名人或影星设计造型，从没像这一刻让她如此难以息的…

　　“你可以叫我‘大中’，或‘中’我也不介意。”

　　“我没有把麻当有趣的习惯，熊先生。”确定长度后，范姿歆落下第一刀，断发落在地面的报纸上。

　　“你帮我设计什么新发型？”

　　“符合贵公司理想的发型。”她快速地落刀，刀功展现高超的技巧。

　　熊大中想到一则新闻报导。“你会那种十把剪刀一起剪的特技吗？”

　　范姿歆将握剪刀的手伸到他眼前。“我只会用两把。”

　　熊大中鼓掌叫好。“这也算厉害了！”

　　“习惯就好，主要是剪层次方便。”

　　她移动位置到他面前，两人的视线正好呈现水平。

　　她看到他黑眸中的自己。这男人拥有的长睫会让所有女人嫉妒。

　　“请闭上眼睛。”她低嗄命令。

　　熊大中凝视着她，如果不是围巾围着，他相信自己肯定又会失去理智地拥她入怀…

　　“你好香。”他沙哑说着。

　　空气中那股窒息的压力愈来愈重…

　　“谢谢。请闭上眼。”她发现自己握着剪刀的手正微微颤抖。就算过去参加比赛进入冠亚军决战时，也不曾有过现在这样失控的状况。

　　“很紧张？”他注意到她略微急促的呼吸。

　　“长发变短发，多少有压力。”

　　不理会他是否要闭上眼睛，范姿歆直接动刀。她只想快快把前面的头发完成，好逃回让他无法直盯着她瞧的安全位置。

　　“我以为你是专家。”

　　“我的确是专家。”但不是两关系的专家！

　　“我很紧张。”他说。

　　她顿住了动作，讶异不已，突然因为知道不是她一个人受紧张所苦而感到开心。“你紧张？真的吗…”

　　他从围巾里伸出手，食指指着额头上闪着银光的利剪。“两把剪刀抵着额头，谁都会紧张好吗？”

　　范姿歆困窘得想撞墙！她以为他和她一样困惑于两人之间莫名其妙的氛围，原来根本…哦！“熊先生，请放心，我认为你根本是刀不入，区区两把小剪刀怎会让你紧张？”

　　他幽深的眼捉住了她，眸中的灼热，让暧昧不安的气氛更为高涨。“如果让我紧张的人是你呢？”

　　她视他的眼，心跳狂飙，连呼吸都跟着急促起来。“我？真的吗？不会吧，你会不会有剪发恐惧症？”

　　“也许哦！”熊大中轻松笑着，黑色的眸子还是紧瞅着她。

　　范姿歆勉强地挤出笑。她简直可以说是逃命似地回到他的后脑勺，打算来个眼不见为净。

　　“放心，我的功力早已出神入化，闭着眼睛都能剪，不会伤到你的。”

　　她赶紧放下一把剪刀。事实是，连她都没有把握这样下去自己还能好好工作。她相信心神不宁真的会伤到人。

　　“这么说是我想太多喽？”他戏谑地说着。

　　“没错。”她何尝不是呢？今天她的状况根本不像一个专业造型师。

　　沉默。两人不再交谈，范姿歆乘机加快速度，最终目的就只有一个字…逃。

　　只不过，在范姿歆搞不懂的两关系中，雄的猎人锁定目标后，身为猎物但还不知情的她能逃到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