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天蒙蒙亮，任保成已经传唤众人至前厅议事。

　　“薛宾昆这一逃，天涯海角不知道何时才会现身，我们这样长期敌暗我明，待大家疲惫不堪疏于防范之际反而危险。”任颖之先是提出见解，尤其兵力调配，轮值的差役已经明显呈现疲乏之态。全天假十二个时辰，夜搜捕巡逻，多来，他们自己精神都处在紧绷状态不堪负荷，何况侍卫们体力的透支。

　　任守成也附和“薛宾昆城府极深，行踪动向我们根本无法拿捏，要预测他这次会用何种方法潜入无异是瞎子摸象。”

　　再怎么说，薛宾昆也算是源出同脉，大家自小一起长大，他可以一边行医救人，若不是真的仁心仁术、活人无数，不会造就他今的名气与成就，而一边却处心积虑，偏激的心存仇恨报复任庄，不计代价，也甚至不顾违背他为医者救人之宗旨。其矛盾的双面心态，竟潜伏如此之久，又能不受怀疑，他的心机可知有多缜密了。

　　大家议论纷纷，因涉及家丑隐私部分，列席的只限任家人，自家对庄内出现这样的叛徒，义愤填膺外还有部分的惋叹，毕竟有名的薛大夫其名号是凭实力赢来的，如此毁之不可惜吗？

　　“干脆我带惜弱走人算了。”任护成如此提议，免得大家死守扬州，困坐愁城。

　　“不可，这更是给他有机可趁，明的来或许不怕，可是他精通葯物，深知物物相克之理，一旦使的，你完全没有胜算。在这里起码我们是以逸代劳。”任保成出声斥之。

　　“对啊，这里固若金汤，你一带我媳妇儿出去，丢了后悔都来不及。”父子俩捉着机会就对冲。

　　“就是固若金汤，薛宾昆不是呆子，他在所顾忌就不会自投罗网，这样持续耗着总有天会疏忽让他有机可趁。”

　　任保成深思“很好，我们就让他有机可趁。”

　　“大哥希望我们撤下部分兵力？上过一次当，他的警戒心应该比谁都重，也许反而让他逃得更远。”任守成有些怀疑。

　　“不可行中让他可行，我们只能相信他目标会直指惜弱，来个守株待兔。兵虽扩张，就让他产生怀疑，但个中巧妙自有玄机了。”综观全局，任保成开始重新部署，代众人小心行事…

　　当天府邸内外卫兵采定时定点巡逻，不轮班的回家休息半天再来轮替，搜捕的工作暂停，只需留守重要的几个出城路径有人看守。

　　“惜弱，你不要跑啦，现在你走到哪儿都要有人跟着才行，”

　　大家避免她一人落单，轮陪伴。一下子是郡姐姐，一下子是芷薇，还有翠姨，上上下下看到她都这么代，任护成更是三不五时频频过来看她有没有事。

　　“为什么要这样啊？”乖乖的杨惜弱虽不习惯，还是依照众人所言配合。

　　易大哥就是薛大夫？这是他们告诉她的，明明两人长得不一样呀，而且不管是薛大夫或是易大哥，对她一直非常亲切有耐心，她体质大有改善还都是全靠他持续的看诊调养的。她真的很惑，在单纯的想法里很难想像这样好的人会是想害郡姐姐的人。

　　“那是他对你有企图啊，不对你好对谁好？”陈郡笑谑的指着她的头。

　　可以对她这么好的人怎么会对别人这么坏呢？杨惜弱实在揣测不出来，何况薛大夫医术高明，他真的救了好多贫病的患者耶。

　　陈郡看着她问：“怎么了，小惜弱也有烦恼了？”

　　她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少爷是不是不喜欢我这么喊他呀？”

　　“少爷？你是说任护成，你为什么一直这么喊？又不是丫环奴婢的，从以前住任庄就这样，你还是不记得他名字吗？”

　　“记得啊，可是喊惯了，而且他也没要人家改。”

　　“哦，大家还以为你是不记得了呢。”陈郡恍然大悟失笑“他当然不喜欢了，少爷、少爷的好生疏，好有距离感。不过他那人神气得很，他觉得你应该要自己体会，才不肯明说咧。”

　　“对耶！他就是这么对我说的，那我喊习惯了呀…那样好奇怪哦。”杨惜弱心里想像几种喊法都怪怪的。

　　“随便喊呀，像是护成大哥等等之类的，包准他高兴死了。不然他下次再凶你，你就说不要他了，要去投靠你爹去…”拉里擦拉杂的，陈郡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护成大哥？杨惜弱在嘴边咀嚼回味，脸上红晕散了开来。

　　“郡姐姐，今天画画好不好，我给你拿砚墨。”鸟语花香的好天气，杨惜弱转了个话题，央着她多画些维妙维肖的花、草、小动物，说完转身就跑。

　　“你别跑啊，我们一起去拿。”

　　“才一小段距离而已，没关系啦。”

　　“不行，一刻钟都不行。”

　　杨惜弱第一次发现郡姐姐也这么规矩行事，不像呀…

　　“我头上是多长支角了，还是变丑了，你怎么这么看我？”陈郡不以为意的问道。

　　“不是。”杨惜弱摇摇头，说不出所以然来。

　　“走吧，不是让我画些鸟儿给你，还愣在那儿。”可能因为体弱，杨惜弱特别喜欢小鸟身轻活跃，自由自在的飞翔，每次要求她画的多半是各种鸟类居多。

　　“喔…”才待起步，前头丫环哀声连连，手里小心捧着的瓷瓶碎了地。

　　“怎么回事？”陈郡靠近关心问道。

　　“夫人，小心些…”警告来不及，陈郡还莫名其妙也摔倒在地，正巧跪在碎片上，痛不可言。

　　丫环边惶恐挨近夫人，一边无意识的不停抓，手背抓破皮了都不自觉。

　　“你怎么回事？不要碰我…”陈郡是察觉她频频抓的动作有异，所以出声喝止，可是丫环误以为夫人发怒了，哭哭啼啼。

　　“奴婢不是故意的，突然就倒了…我真的很小心的看路。”

　　“唉…好了，别哭了，我没有要责罚你。”这些人老动不动就哭个没完，他们当主子的真有那么恐怖吗？陈郡不忏悔想道。

　　“夫人…”丫环噎噎的，一时是停不了了。

　　“是啊，我知道自己是夫人，不用叫了。”

　　“郡姐姐？怎么办，你血了。”

　　“没什么关系，你扶我起来回房好了。”可是杨惜弱力小，竟搀不动她，陈邵其实也很娇小，不至于重得那么离谱。但陈郡感觉身体好沉，像麻麻的使不出气力站起来，丫环就更不用说了，她连动动腿都有困难。

　　陈郡一摔下去，差点连杨惜弱都拖下去，她直觉反应，急忙跑着要去唤大夫“我去找人来帮忙。”

　　“惜弱，不可以…”陈郡要阻止，但杨惜弱已经顾不得轻重跑了，而她根本无力去站起来喊她回来。“这下糟糕了！”

　　杨惜弱慌张张的要跑向前厅，因为大家都在那儿，突地，撞上一堵墙。

　　“哎哟，好昏。”她额头，不知是否力乏，她双脚开始觉得麻木，好奇怪。

　　“纤云？”低柔的男音轻唤她。

　　“谁？”她猛抬头，惊讶万分“易大哥，你怎么来了，大家要捉你耶！”

　　她诚实纯稚反应，让他不开怀的泛出阵阵笑意，不管其他人如何论断他，她依然还是这么可爱无。

　　“你不怕我吗？”

　　她想了一会“不怕，你为什么要来啊，待会…”

　　薛宾昆拉着她走到隐密处谈话“不怕就好，我永远不会伤害你的，纤云。”他柔声保证。

　　“我是惜弱。”她自由自主的想说些什么，因为她以前迷糊糊的感觉又开始了，他像是会催眠一样…

　　“我是惜弱…”

　　“不，你是纤云，你当易大哥一个人的纤云好吗？我们像从前一样不理会别人，就只过自己的生活。这样好吗？”

　　她晃晃头，想甩去那深沉的雾“不，我是惜弱，少爷说…”

　　“他说什么不重要！”

　　“可是他说…不能离开他，无论如何都…不准。”任护成的影像还怒势汹汹的瞪着她，她记得“易大哥，你…我现在有点怕了。”

　　“不，纤云，不要怕我。”薛宾昆一阵痛苦，倏地，他下定决心，脸上也不再有犹豫。“乖，你放轻松…”

　　杨惜弱突然喉中有异物，他从她嘴里弹了什么东西进去？

　　“我不要…你快走开…”她痛苦的双手掐着喉咙，不让它被下。

　　“纤云。”

　　意识渐渐蒙胧了…她耳边不断充斥着“纤云、纤云…”的叫唤，仿佛那是她唯一记得的。

　　“我是纤云吗？”

　　“你是，你是易大哥的纤云。”

　　这持续的声音不断蛊惑，催眠她往更深，更浓的黑雾里去。

　　“那爹呢？少爷…郡姐姐…”

　　“嘘…放轻松，这些人都不存在，纤云，记住！这些人都不重要，你不要抗拒就不会有痛苦了。”

　　杨惜弱星眸缓缓睁开，哪里还有着不确定。

　　“易大哥？我好不舒服…”

　　薛宾昆此时有些疑、有些慌，不该出现这样的情况，她不该地这样难过。“放心，我会照顾你，你不要担心。”

　　她全身像是置身冰窖，头颤抖个不停，薛宾昆发现不对，立即抱起她走。

　　“我好冷…少爷呢？”她潜意识里仍记挂着。

　　他发怒了，嫉妒得狂。“他是坏人，为什么记住他？”

　　“我…”

　　“纤云，记得吗？他们说找到你爹了，可是你爹一直迟迟未来。”

　　她无意识的点点头。

　　“他们都是在骗你，听清楚了吗？”他决定要一劳永逸的排除掉所有人在她的脑海中，在她神智沌开时“想想看，你之前为什么痛苦，一想到他们就头疼，痛苦得宁愿失去记忆？”

　　“失去记忆？”

　　“对，因为你爹死了，是谁害的？”

　　“谁害的？”她痛哭失声，意志完全为他所控。

　　“是任护成，是你一直信赖的少爷，是他害死你爹的。”

　　隐隐约约有种莫名的恐惧与不安蔓延…她极力抗拒着不让自己回到那梦境幻象…

　　罢想着，杨天贵就出现在不远处，似是没瞧见她，他身后烘烘的，一群人走来走去吆喝忙碌，另一位男子只瞧得见背影…她潜意识的举步维艰，像是已预知了什么不幸，但是孺慕情深，从小相依为命的父亲自去关北，父女俩第一次分开这么久，虽然心里怀着不安，她仍是一步步的前进，想投入父亲怀里。

　　事情变化极快，她一步步向前走，距离却是愈拉愈远，远到父亲终于瞧见她，而父亲仅是讶然…不、不，父亲难以置信的表情不是对她，他嘴一张一合也听不到声音。

　　接着他嘴里狂出腥红的血，她尖叫…却是如何也奔不到父亲身边，一张张陌生的脸不断在眼前回旋，那个始终背对着她的人茫然回过身，手持利刃，也是身、脸的血。

　　他…是任护成！

　　“啊…”薛宾昆捂住她嘴没让她尖叫出声“不要…”

　　冷汗如雨滴落，她惊得呼吸不到空气“不要…不要…”她哀哀的陷溺在真实与认知中，少爷…任护成…她内心中有股力量想攀抓这唯一的一丝亮光，但好痛！梦里他杀了他爹，那种感觉好痛…

　　“纤云！”薛宾昆完全料想不到她会有这种抗拒“我马上带你离开，我马上想办法让你不再那么痛，忍着点。”

　　“不是这样…不要…”她显然还挣扎在梦境中，犹自喃喃低语。

　　雾好浓，她看不见了。

　　失去意识的杨惜弱虽不再呢喃，眼角却不停地渗出泪水，一滴、两滴…如断线般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