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四王爷出使茯苓国好几天了,东都里似乎平静了不少。”
楚思忆不同于一般的⼊选佳丽,对潘龙美升位之事很是⾼兴,因为这样就有人可以陪她聊天,也不必端着昭仪的架子被迫和其它秀女隔开一道墙。
而潘龙美自从升为昭仪之后,除了吃穿住用有了明显的区别之外,行动坐卧还是老样子,对任何人都远远淡淡的,若不是楚思忆天天来找她闲聊,她是不会去主动与人往。
听楚思忆这么说,她放下手上的书“万岁和你说起这件事了?”
“没有,我听太监们悄悄议论,似乎万岁为了这件事开心的,说丞相那边也太平了些。龙美,这书有什么好看的,让你一天到晚都在看?”
潘龙美将书⽪展开给她看“是一本中原的传奇小说,有趣的。”
“叫什么?”
“《红拂女》。”
“讲的是什么?一个女孩子的故事?”
“差不多吧,”潘龙美笑道:“是说一个叫红拂的女孩,原本是中原隋朝一位大官的家,后来看上来府內作客的李靖,于是深夜去见李靖,追随他出逃天涯。”
楚思忆惊得用手捂住嘴“天啊,这女孩真是…真是…离经叛道。”
潘龙美微勾角“是吗?我倒觉得她勇气可嘉,而且慧眼识英雄,这一搏算是搏对了,平⽇中,我们谁有这样的胆量?”
“我不会做这种事的,”楚思忆拼命头摇“我怎么可能丢下万岁和别的男人私奔,那,多不要脸啊。”她说着脸都开始红了,好像因为私奔而被人在背后指说难堪的人是她似的。
潘龙美却怅惘地说:“但是人生若有一次这样的搏命,就算是搏输了,也许也是值得的。”
“龙美,你…”楚思忆不解地看着她,刚想问话,就听外面有太监通报“皇上驾到。”
两人只好起⾝相,皇甫朝从外走进,看到她们俩,悠然笑道:“真是姐妹情深啊,居然让朕同时见到你们两人。”
“万岁找臣妾有事?”潘龙美开口的第一句话就让楚思忆频频对她使眼⾊,因为这话无异于把皇上往外推,难道皇上没事就不能来?更何况夫见面,还需要“有事”吗?
皇甫朝果然反问:“没事就不能来见你?还是见我们的潘昭仪要先递上拜帖,等你的召见?”
听出他话音里的火气,楚思忆忙做和事佬“万岁,特意来看我潘姐姐有什么事情?怎么不去找臣妾?”
他捏了捏她的鼻子“就猜到你在这里,所以也一并来看你啊,这些天你不是天天往这里跑吗?”
一边和楚思忆调笑,皇甫朝的眼睛一边偷偷留意潘龙美的反应,但她只是握着一卷书,静静地站在旁边,微笑看着他们,好像她本是个陌路旁观者罢了。
莫名地从心中升出一股火来,他沉下脸问:“近⽇你们的家人有没有进宮看你们?”
“前⽇我娘来过…”楚思忆不知道皇上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有些战战兢兢地回话“娘只是坐了坐,没有别的意思,若是皇上不喜,我让她以后尽量不要来。”
皇甫朝知道她误会了,摆出笑容安抚“思忆,你不用担心,你刚做了昭仪,亲人来看你是应该的,但若是他们想要你帮忙讨封赏,你一定要斟酌轻重。”
“是,臣妾知道。”真被皇甫朝说中了,上次⺟亲⼊宮看她,其实就是为了给她的弟弟讨封赏,本来她这几天都在想该怎样和他开口,可听他这样警告,到嘴的话不由得咽了回去。
“潘昭仪的家中没有人来吗?”他盯着潘龙美“⼊选昭仪这样的大事,难道连个进宮道喜的亲戚都没有?比如,堂姐妹什么的?”
潘龙美笑昑昑地看着他“皇上想让谁进宮来看我呢?臣妾家中人丁单薄,对权势也无趣兴留恋,所以臣妾就算是做了昭仪,在他们心中也没什么特别值得庆祝的。”
“哦?是吗?”皇甫朝冷哼一声“怪不得你是冰⽔一样的格,原来是家传的。”他话锋突然一转“但是别以为你背着我做的那些小动作,能骗过我的耳朵。”
“谁敢欺骗皇上呢?”
她居然嫣然一笑,一副子献媚丈夫的表情,但这笑容分明不是出自真心,所以让他更觉得刺目。
“明天朕带你们出巡,一起看朕打猎,怎么样?”
楚思忆拍着手,悦地笑着“好啊好啊,臣妾在民间就听说皇上的箭法无双,早就想一睹皇上的英姿了。”
皇甫朝看着潘龙美“潘昭仪呢?不想出去散散心吗?”
“凭皇上定夺。”无论别人说什么,她都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不管软话硬话,⾼兴事生气事,在这个女人面前似乎都是可以弹指吹散的一片云,牵不动她心头的一点波澜。
皇甫朝简直恨得牙儿庠庠的,所以当楚思忆婉转请求他去她的宮殿中坐坐时,他故意大声说:“好啊,朕今⽇累了,就留宿在你那里。”
潘龙美呢?早已经捧着那卷书,坐到窗边凝神细读去了。
临走前他暗中狠狠踹了一脚门框“这门做得太窄了,明⽇让工匠加宽三分,免得连人都装不下!”
他意有所指,再也不回头,揽着楚思忆大步离开。
清风不解意,何故翻书?潘龙美瞪着眼前哗啦啦被风吹的书页,思绪早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皇甫朝离开的脚步声已经渐远,但是却好像敲在心上的更鼓,一声又一声,回响悠长。
为什么要选择⼊宮呢?潘婷婷问地,叔叔问她,曲丝萦问她,皇甫朝也问她。除了⼊宮,她真的没有第二条路可以走了吗?若是当初让潘婷婷⼊了宮,她不管婷婷的死活,良心可会不安?
其实追究底,她⼊宮,的确不是没有目的。皇甫朝猜到了,却不能看透,除了她自己,大概再没有第二个人可以知道她心底的秘密。
此番来,原是为了一个人,更是为了儿时的一个梦得以圆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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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兄似乎对潘昭仪越来越有趣兴?”皇甫啸在马背上侧着⾝子笑问皇甫朝。
皇甫朝没有和两位昭仪同乘一车,而是和弟弟并辔同行。
“从哪里看出我对那女人有趣兴?”他冷冷反问。
“听说从她受封之后,皇兄既没有在她那里过夜,也没有召她侍寝过,但是今天你居然还带着她出来打猎。”
他冷笑道:“我的后宮总管什么时候变成你了?连我宠幸哪个妃子都有人报备给你知道?”
“那些没有受封的长⾆妇们当然要议论这些事情,宮里的事情传到外面,自然就瞒不住人了,要不是皇兄对楚昭仪恩宠有加,只怕外界要传皇兄有…那方面的⽑病了。”
皇甫啸暧昧地朝他挤眼,皇甫朝一鞭子挥下来,擦着弟弟的脸颊划过。
“皇兄生气了?呵呵,那是被说中了心事,还是在故意迁怒别人?不过,皇兄啊,我很好奇,那女人既然百般给你脸⾊看,你怎么还对她这样客气?”
“留着她自然有用,我后宮的事情你少管。今天打猎,怎么不带你的新婚子来?”
“怎么没来?你看她不是在那边吗?”皇甫啸用手一指,果然见前面有一匹火红⾊的枣红马正在人群中快速飞奔,马上的人儿头戴纱帽,⾝形窈窕,骑术甚是了得。
“有个这样的子,也不会省心。”皇甫朝嘲讽道。
“但是有趣的,比起那些只会在车內吹风的大姐小,我要感谢皇兄给我选了这样一位子。”皇甫啸笑着,催马跟上曲丝萦的红马。
皇甫朝拨马回⾝,来到后面的一辆马车旁“车內闷不闷?要不要出来走走?”
车帘一掀,依稀可以看到楚思忆和潘龙美的脸,楚思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这么多人看着,臣妾还是在车內吧。”
“潘昭仪呢?”他又问。
潘龙美悠然回答“在等万岁大展⾝手。”
换句话说,是坐在车內等着看他的好戏?
皇甫朝⾝子一低,趴在车窗框上,问道:“好啊,你们想要什么呢?是要一件鹿⽪的大⾐还是要只小兔子做宠物?”
楚思忆的双目倏地亮了起来“可以要一只小兔子吗?”
“当然,朕八岁就已经亲手俘获过不少兔子狸猫了。对了,一只可爱漂亮的小⽩兔,正好匹配我的爱妃思忆,就给你抓一只兔子来好了,至于潘昭仪,或许狸猫更适合你。”
这话已经明摆着是在损她,但潘龙美仍不愠不火地笑答“那臣妾就拭目以待了。”
他一抖缰绳,快马疾驰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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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猎场转了一圈,皇甫朝已经颇有收获,他憋⾜一口气要做出些事情给那个潘龙美看看,所以⾜⾜在猎场转了一个多时辰,无意中一瞥眼,忽然看到曲丝萦正在马车边和车內的人说着什么,然后又见潘龙美笑着走出来,像是要上她的马背。
这还得了?这女人真敢逾越宮规吗?他一拧眉,拨马回头,突然觉得眼角有光亮闪烁,顺光看去,只见护卫人群中有一个人正悄悄举着弓箭向潘龙美那边瞄准。
他一惊,大声喝道:“何人竟敢行刺?!”
刺客的箭已经在此时出,但因为他的喝声让刺客的手抖了一下,箭尖陡然偏斜了一些。
而那边曲丝萦听到他的喊声还很懵懂,幸亏旁边的皇甫啸机警,纵⾝跳上红马,将子一把搂在怀中。
至于潘龙美就这样孤零零地被暴露在无遮挡的光之下,皇甫朝心中惊惧万分,即使他用力夹紧马肚,⾝贴马背以闪电般的速度回救,却已经来不及了。
只见那弩箭“嗖”的一下到马车前,穿越车窗,陡然进了车內。
潘龙美的脸⾊大变,一弯⾝子掀开车帘就要进去看楚思忆的情况。
此时皇甫朝已经赶到她跟前,飞⾝从马上一跃落到车厢板上,将她猛地从车內抓出,喝道:“你不要命了?!”
“思忆她…”她的声音在颤抖。
这是自从他认识她以来,第一次感觉到她在恐惧。
“这里的事情你不用管。”他用双臂将她紧紧搂住,用自己的后背面对飞箭的方向,大声喊着“噤卫军统领死哪儿去了?别让刺客跑掉!”
其实不等他说,发现状况的噤卫军早已一拥而上,而那名放冷箭的刺客也有准备,策马逃跑,噤卫军统领便亲自带了一队人马去追。
皇甫啸将惊魂未定的曲丝萦安置好后说:“皇兄,此地不宜久留,皇兄还是先请回宮吧。楚昭仪受伤了吗?”
车帘被风吹起半幅,皇甫朝已经看清车內的情况,其实不用他看,只要感觉到怀中那瑟瑟发抖的冰冷⾝体,就已经知道了答案。
“通知楚昭仪的家人,告诉他们,狩猎中途遭遇刺客,他们的女儿以⾝殉君。
皇甫啸双目圆睁,陡然呆住。
在皇甫朝怀中的潘龙美忽然开口“先不要告知思忆的家人,刺客的来历还不清楚,不宜走漏风声。”
皇甫朝低头看她“依你之见呢?”
潘龙美的脸⾊苍⽩,但是神情已经镇定“封锁消息,暗中彻查。无论是丞相还是四王爷,更包括后宮那些待选佳丽,都在彻查之列。”
皇甫啸的眼睛睁得更大,这个潘昭仪居然在这种大变之前,还能保持如此清醒的头脑为皇兄谋划?
而皇甫朝则深深地看着她,似乎并未多想,便一点头“好,就依你所说。啸,你应该都听到了。”
“哦,是。”皇甫啸如梦初醒,在离开之前,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皇兄已经半搂半拉地将潘龙美抱到他的马背之上。
潘龙美坐在前方,皇甫朝从后面环过双臂,将她严密护住,两人的神情凝重,但目光同样坚定。
望着他们的⾝影,忽然间,皇甫啸好像明⽩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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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路上,皇甫朝许久没有说话。
潘龙美幽幽问道:“这样的暗杀你以前遇到过吗?”
“很少,所以才会疏于防范。”他的声音比之平常更冷了几分,但这份冷,不是针对她,而是因为愤怒。
“东岳国中争权夺位的事情向来少,就算兄弟不和,也很少会摆到枱面上大闹。当年先帝有令,暗杀者一但被查出,会诛灭全族,这样的重罪,谁人敢犯?”
“那…”她思忖了下“会不会是外来的人做的?别国的奷细?”
“别国的奷细会将刺杀我的妃子作为目标吗?”他静静地想了很久“今晚,你搬到我宮里去住。”
“你怕那些人再找上门来?不会的,他们一次失手…”
“难免不会故技重施,我不能让我的女人在我的眼⽪底下再受到致命之灾!”他的口气不容转圜和动摇。
“思忆…是代我而死。”她已经想明⽩了,若不是因为皇甫朝喊了那一声,让对方的箭头偏了方向,箭尖对准的原本该是自己。
皇甫朝低垂眼,只看到她柔细的后颈,她的头发随风吹拂着他的脸庞,満腔的愤怒不知怎地,好像温软下去,化成柔柔的舂⽔。
“你怕了?还是心中觉得愧对于她?”
“我只是有点后悔。”
“后悔不该⼊宮?我看你不像是个爱后悔的女人。”
“我后悔自己低估了⾝边的危险,又把危险牵连给别人,不过…从今以后,我绝不会再给别人第二次这样的机会!”
她的声音赫然决绝,仿佛下定了一个天大的决心,让皇甫朝一怔。“这是谁教给你的处世之道?”
“是我娘,她一生宁为⽟碎,不为瓦全。而我,只想有她一半的勇气和信心。”
“只要你不是想跟着男人私奔,这勇气和信心,我可以给你。”他贴着她的耳畔,清朗的声音透过耳鼓传进她的心里。
她赫然一震。今天他们遭遇了彼此人生中重要的变故,而今天,也是他们第一次心心相惜地这样紧紧依靠。
变化如此快,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此时他们已经回到外三宮的宮门口,忽然问,她看到宮门口跪着一个人,那人全⾝钟甲,风尘仆仆,⾝边立着一匹浑⾝黝黑的⾼头大马,单膝跪地,头低垂着,但那份英武之风让人远远就可以感到扑面而来。
“英畴表哥?”她情不自噤地脫口而出。
英畴表哥?皇甫朝的双眉蹙起,顺着她的声音向前看去,也看到那跪在地上的人。
那人缓缓抬起脸,注视着他们的方向,⾼声道:“微臣卫英畴参见万岁,参见昭仪娘娘!”
他察觉怀中的人儿有点儿自在似的动了动,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但表面上淡若无意地说:“卫将军啊,不是说还要些⽇子才回来吗?这么着急飞马回来给朕报边关之喜?”
“微臣怕万岁等得着急,而且…微臣刚刚听说家中有些变故,便策马狂奔,一⽇千里,为的是验证事情的真伪。”
“家中变故?”皇甫朝别有深意地审视着卫英畴的脸,虽然卫英畴注视着他们的方向,但是他敏感地觉得,他的眼睛盯着的只有潘龙美。
好啊,终于也有她的戏可看了。他全⾝一僵,嘴角露出抹古怪的笑容,心中却泛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滋味,翻江倒海,让他很不舒服。
为什么每次一牵扯到这小女子的事情就让他心神不宁?难道她就是人们传说中的,属于他的“命中克星”吗?
避他什么表哥堂妹的,如今潘龙美是他名正言顺的昭仪,还怕谁抢了不成?
他在马背上轻轻地哼了一声,这声音虽轻,但潘龙美绝对可以听到,他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用极低的声音说:“潘昭仪还有多少家中的故事是朕不知道的,今晚可要好好的讲给朕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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