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从伊虎收线的那一剎那起,奈奈子就开始了如同行尸走⾁的⽇子。
她唤来老管家,只扔了一句她要回家了,随即,就见老管家快手快脚帮她备妥一切,看得出来,他的主子早已通知了他将琐事打理好,只等她自己开口说要回去了。
在这老仆眼里,她是什么?
一块黏着不放的牛⽪糖?
但无论别人是怎么想的她都已经无所谓了,她的心,累了,倦了,⿇木了。
在离去前,她面无表情拉开了⾐柜,将那満柜子的昂贵⾐物,连同所有配件全部剪烂。
他骗人!
说所有东西都是为她准备的,但他现在却改了口,说这里不是她的家?
这个世界上,到底还有没有永恒不变的誓言?
反正他有的是钱,随时想买整柜的⾐服哄人开心都很容易,就让他再去挥霍给希罕他的女人吧,至于她,够了,真的够了。
除了⾐服,她还到他书房里,将所有关于她的录像带,全抱到院子里,浇上汽油,点燃了火苗。
火势熊熊,似可以烧尽一切,包括那所有不当有的情绪,她彷佛可以听见带子里的小小奈奈子,因着火焚而发出的哭号。
活该!谁让她识人不清,爱错了不该爱上的男子。
在一切处理完毕她准备定人时,有位理容师匆匆赶来,手脚利落地替她修剪长发,甚至连手指甲和脚趾甲都没能放过,老管家说,这是他家主子特意代的。
这是什么意思?
奈奈子冷冷想着,是怕她带走此地的福气,还是怕她回到⽇本时,因着面容憔悴而让人看出她在这里受欺陵?
可无论原因为何,她都不想知道了。
机飞腾空,奈奈子全⾝缩进椅子里。
她闭上眼睛,连看一眼窗外景物的勇气都没有,因为这里的一切,包括空气,都会让她想起一个应该忘记的男人。
她向空中姐小要了毯子,全⾝缩进蓝⾊毯子底无声哭泣,哀悼着她那甫萌芽便夭折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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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认识伊虎的人,都很难从他的表情窥出他的想法,即使是亲如手⾜的兄弟。
像这会儿,刚由与黑寺风的恶斗中捡回一条命的伊家老四伊豹,终于心情转好地为伊虎和他心爱的女子做着介绍。
“伊莎贝尔,我二哥伊虎,『伊家四兽』里的○○七,此外…”他揽着伊莎贝尔笑亏着老哥“他还是我们伊家男人里的完美情圣代表。”
“完情圣代表?”
秀气的伊莎贝尔偏着螓首好奇打量,怎么看都觉得她这未来二伯和她的豹一样,是个惯于游戏人间的情场浪子,实在很难将此等称号与那正俊魅微笑的男子画上等号。
“是呀!”伊豹笑嘻嘻的说“打对方九岁起就认定了她,一等就是十三年,怎么,二哥,我那完美二嫂今年应该够大了,要不要和老弟我的婚事,一块办办?”
伊虎瞇眸扫视眼前那搂得像⿇花似的小情侣,淡淡一哂。
“小豹,你果然凡事都比人快手快脚,原是整天打野战、穿旧鞋过⽇子的,这会儿说收心就收心?”
“那当然!”
伊豹嘻⽪笑脸,低头顺势在怀中佳人脸上偷了个香,伊莎贝尔没能闪过,又羞又恼只能小小捶了他一下,他依然眉开眼笑一脸得逞了的表情。
“现在就等这位同学点头就范了,爱情呀,来得凶猛,即使是矫健如豹子也会瞬间遭到灭顶。”
伊虎也陪着笑了,深邃的眸子却不见笑意。
“既知会灭顶你还有胆踏进去?”
“不踏进去又怎知个中滋味?爱上一个人,本就已经是一场义无反顾的命运大挑战了。”
“什么时候开始…”伊虎笑得轻松“豹子竟比老虎还要勇敢?”
“因为呀--”伊豹拉长了尾音“爱情,会让人勇气倍增。”
是吗?伊虎没再作声了。
那为什么他的爱情,却只是让他感到胆怯?
他垂眸睇着脚下灯火璀璨的港香夜景,惦念起那对比这夜景还要灿烂百倍的澄澈眼眸。
他羡慕小豹,虽然在外表上他和小弟同样乐观,但骨子里,他比较像是个悲观主义者,虽然经过几年了,但他还是没能忘怀当⽇大哥被迫在子与责任间做出选择,大哥那隐蔵在眸底的痛苦。
人人都说伊家之龙是没有心的,但那只是因为他们眼拙,看不出罢了。
大哥和他是同类人,痛苦的感受只会深埋在心底、在骨里,不愿让人觑出他们也有软弱的时候,不同的是,他惯于用玩世不恭、无所谓的态度来虚应,大哥却不一样,他只会安静,状似无情无心的安静。
在帮中地位仅次于⽗亲的大哥,一边是子,一边是责任,他能够怎么选?又该怎么选?
人要无心,才容易存活,这是千古不变的道理。
无心之人自当无爱,无爱,凡事优游自在。
所以,他宁可滥施博爱,宁可以选择个他不爱的子,也绝不容许那种会深深纠葛的情爱,像癌细胞一样地侵⼊他的生命,毁了他的冷静。
而这,才是那完美人生计划的真谛。
却偏偏,奈奈子毁了他的计划。
他爱上了她,深切⼊骨!
他瞇紧眸,面无表情,想象不出若有一天,有人挟着奈奈子他作出决定,他会怎么做?
他会疯的!
伊虎冷冷地做了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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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协调,伊豹答应给依莎贝尔一段缓冲及适应立独的时间。
他放了手,由着伊莎贝尔独自回英国和她的⽗⺟做争取,告诉他们她爱上了一头豹子,且迟早会嫁给他的事实,而伊豹,回湾台处理他手上尚未办完的正事。
至于伊虎,他哪儿都没去,他留在港香,因为他知道,在亚洲这里,他尚有事未收尾。
他留在港香却没闲下。
正逢社旺季“伊家四兽”又是名満东方世界的响当当人物,他陆续收到了几张时尚名流晚会的邀请帖,那种专供有钱人显示财力的场合,每张帖子都是主办单位派人亲自上门鞠躬,虎爷长、虎爷短地邀他出席的,其中,甚至还包括了那因和伊豹结下梁子而遭他恶整过的黑寺风。
说不恼“伊家四兽”是骗人的,但“识时务者为俊杰”终归是千古不变的真理,几经权衡之下,黑寺风还是跟着那些鞠躬哈的家伙一样,笑昑昑找上了门。
对于所有邀约,伊虎一概微笑收帖。
接下来的⽇子,他夜夜笙歌,经常被刊登在时尚杂志彩⾊內页,他俊美帅气,他一掷千金,他潇洒不羁,他手臂上总挽着不同的富家千金或名模红星,他老被狗仔队拍到跟不同的女人进出宾馆,一群女人都抢着在镜头前承认和他有过一腿,想借机炒知名度的企图恁地明显。
他在镜头下微笑,却从不曾费神去解释或澄清,他不断微笑也不断上报,直到他的机手来电显示上,出现了一个他悉极了的名字。
他接了电话,并点头同意对方要求他马上过去一趟的要求。
他阖上机手闭眼吁气,直至此时才发觉他的嘴角酸痛难言。
原来呵!
他想,微笑,竟会累人至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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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九州岛熊本松鸠祖邸
⾝着⽇本传统服袍,盘腿踞坐,双臂环的松鸠武蔵瞇紧恶眸,睐着眼前的未来女婿。
他从未对人看走眼过,这孩子又是他看了十几年的,这会儿要他承认自己看走了眼,他实在办不到。
轻咳了咳,松鸠武蔵瞇眼启嗓。
“虎,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会要你过来吧?”
伊虎点头“大致有数。”
“有数?”
松鸠武蔵被眼前小子的平静惹⽑了火气,他朝伊虎砸去一本杂志,彩⾊页上,正是伊虎和某个选美佳丽在派对里,旁若无人热吻的画面,他的手,甚至还探进对方⾐里。
“你不觉得该对这些『垃圾』稍微做点解释?”
“解释?”伊虎笑容不变“社长,这么多年来这种垃圾早已数不胜数,怎么这会儿你竟会要求起我的解释?”
“那是因为…”松鸠武蔵倏地起⾝,⾼大的⾝躯散发着骇人的气势。“之前奈奈子还小,那是因为她不曾跟你单独出游,对你死心塌地,那是因为之前的你很明显玩得尚有忌惮,而现在,你本是故意玩得天下皆知!”
还有一点,这小子竟然喊他“社长”?
懊死!这小子果真欠修理,在以往,他是跟着奈奈子喊“多桑”的,虽然,只是一年一次。
“如果我的放肆造成了贵家族的不适,我愿意道歉。”
即使大炮轰顶伊虎仍是面无表情,他的话中出现了“道歉”字眼,但表情,却只是更欠揍的一点悔意也没有。
“光道歉有个庇用?”
松鸠武蔵恨恼地将手背在⾝后踱起了方步。
“你知道你放肆的行为替奈奈子带来多少伤害吗?她被人嘲笑、被人调侃,她甚至…”
“如果我的行为让令嫒受扰,我愿意解除婚约。”伊虎打断松鸠武蔵的话,直视着对方闻言不敢置信而瞪大的眼睛。
“再说一遍,小子。”
“我愿意解除婚约,并主动对外解释是因为我自己的不当行为才招致令千金的决定退婚,而如果这件事对山本组带来任何损失,煞道盟愿无条件承受损失,并加倍赔偿。”
松鸠武蔵不再躁恼了,他停⾜环,瞇紧眼眸。
“小子,损失?赔偿?金钱?利益?这就是唯一存在于你们这桩婚约中的东西?”
“若非如此,社长以为呢?i伊虎淡淡耸肩“我们双方都知道,这只是一桩对双方家族都有利的利益婚约,如果中途关系变质,利益成了负担,那又何须再继续勉強维持下去。”
松鸠武蔵狭长的眸子里起了深思。
他是见过世面的黑道头子,不是⽑躁后进,虎小子的话有问题,非常有问题,尤其,他明⽩虎小子对这丫头用了多少心思,那耗尽心思去特意收集的女儿节礼,绝不可能单单只源出于利益。
“你不想知道奈奈子从夏威夷回来之后的生活吗?”
松鸠武蔵冷冷启嗓,却见伊虎只是面无表情别过了视线。
“你放心,她没有以泪洗面,也没有颓不振,她是我的女儿,就算受了伤也不会让人知道。但我知道你们之间一定发生了事倩,这丫头现在发了疯似的每天流连道场、流连武馆,她要证明她很強,证明她不需要任何人也可以活得下去…”
松鸠武蔵瞇冷眼瞳,声音中微怈了为人⽗的忧心。
“但我知道她不快乐,她不笑了,也不蹦蹦跳跳地来跟她多桑、卡桑撒娇了,除了沉练武外,她还爱上了淋雨,每当下雨时我们都会找不着她,最后才发现她守在后院竹林里,傻敦敦地抱着那尊石虎像,说要坐在那里听下雨的声音…”
“对不起!”
伊虎霍地起⾝,纵然強掩,却还是掩不住神情的狼狈。
“社长,我还有事要走,有关于解除婚约的事情,我会请我的律师及公关主任再与你联络…”
唰地一声,伊虎拉开纸门,向他的,是一把锋利的武士刀和一个美丽的女人。
武士刀,是他送给她的十一岁女儿节礼,他始终没告诉任何人,为了让制刀名师湘守大师点头同意开炉制刀,他跪在大师面前七天七夜,而现在,那把他费尽心思求来的刀,正冷冷地指向他。
他睇着她冰冷的容,突然明⽩了一件事情。
他弄错了,并不是前些⽇子的单独相处才使他恋上她的,不是她的放胆亲近才让他失了理智破了心防的,早在两人的初次相见,在她还只是个孩子的时候,他就已经很荒谬地,恋上她了。
他喜她虽是生长在刀光剑影的环境里,却依然保有一颗纯稚的⾚子之心。
他喜她可爱的骄气,喜她孩子气的泼蛮,喜她精致得如诗如画如梦如幻的眼耳鼻。
所以,他才会煞费苦心,在每一年女儿节送一个礼,让她将他深深镌刻在心底。
所以,他才会要人去拍下她的生活点滴,为的,是想亲眼目睹她的成长。
所以,他才会在将她走之前,派人留下她的发丝、指甲,甚至,还曾经趁她睡时用针筒取了她的些许⾎,留下她的⽪屑,为的只是想要制造出一个以她为标准的复制人。
他真的不是直到最近才动了心的。
他只是一直企图用鱼目混珠的方式来掩盖这个可怕的事实,来欺骗自己,她之于他,不过是他完美人生计划中的一步棋。
可他不能爱她,他承认自己是个懦夫,他宁可爱的是个复制人都不能是她。
他承受不起,将来可能会见她死在他怀里的痛苦。
“很好!”奈奈子冷冷地开口“你终于忙完了?”
他不作声,眼神看似淡然,事实上,却是极力隐蔵那贪婪地掠夺着她的美丽的视线。
“找我有事?”好半晌后他才能够若无其事出声“如果是有关于婚约的事,方才我已跟你多桑都说清楚了。”
“那是你们之间的事情,我不想过问,我只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将刀进,刀锋锐利得惊人。
那刀,锋利得一抵上就刺破了他的⾐,刺庒在他的心口。
伊虎挑挑眉,却是一点也没将那能在下一瞬刺穿他心口的刀,给放进眼里。
“你到底有没有喜过我?”她问,极力克制自己,不许有半点示弱表情。
他睐着她,面无表情。
“没有。”好半晌后,他终于缓缓启齿。
“你撒谎!”她不信低吼。她表面镇定,但手上的刀已因颤而进了半寸。
刺进⾁了,扎进⾎管了,刀锋挑衅着他结实的肌理,他和她都知道,却好像都没了感觉。
一颗、两颗、三颗⾎珠子由刀口逐渐滴落,被进了红桧木地板,松鸠武蔵挑眉环在后冷眼旁观,一点都没有想出来阻止的意思。
“我没有撒谎!”
伊虎不但不怕还继续往前,彷佛能就此丧命在她刀下,是人生最畅意的事情。
他进她退,武士刀在她手中颤缩着。
“不要再向前了,我会杀了你的。”她恨吼着。
“奈奈子!”他定定看着她,眼神里带着轻蔑。“如果你非得?开一个男人的膛才能得到他的心,那么,我由着你。”
“你真的不喜我,一点都不?”她被寸寸退,问得咬牙切齿。
“我真的不喜你,一点也不!”他无意转圜,回答得残佞无情。
奈奈子抛下刀,放过了彼此,头一回在人前宣怈情绪,缩蹲在廊下掩面痛哭。
伊虎咬牙离去,上还淌着⾎。
他没骗她,他是真的一点也不喜她的。
他只是,爱惨了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