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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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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见时难别亦难。

  朱颜一想到还得再等两个月才能见到袁德芳,便不愿他走得太快。

  月将沉,⽇渐升,袁德芳才把酣成眠的她单独留在上,轻轻的离开,然后再去找何新代事情。

  何新一听他说要走,也是泪涟涟,也是不愿分离,袁德芳不噤烦恼,将来远走⾼飞,恐怕得带着他才行。

  “都这么大一个人了,勇敢点行不行?”袁德芳忍不住责备他,但又鼓励的把手搭在他肩上“我不在的时候,你可要庄敬自強、处变不惊,公主就全靠你了。”

  何新任重道远的点点头说:“袁公子,我…我会全力以赴的。”

  袁德芳一笑“我相信你一定做得到。对了,这张纸上我重新写了几帖葯方,你按照上面所写的⽇期给公主服下,还有,记得盯紧她,避免她又受刺…”

  听觉灵敏的他发现屋外有动静,机警的跑出去查看,看见浅绿⾊的⾝影急忙走避,是两个丫环之一,袁德芳不得不追上拦截住她,以必杀的决心锁喉扣。

  解忧看得出他眼神中的杀气,感觉到自己的喉咙在他手中就像蛋一样一捏即碎,她无意间听到的事虽然不够让她十分明⽩他与公主的关系,但是她知道那些已够让她因此而遭到灭口。

  于是她闭起眼睛,认命的引颈就戮。

  她若是挣扎,他可能还会因一时情急,先下手为強,但她这般从容,教他如何下手?

  他岂是这般嗜杀的人!

  解忧感觉到他手指上的犹豫,慢慢的睁开眼,看见一双清澈的双眼,杀气已消失无踪。

  袁德芳迅速的通盘想过,决定杀她或不杀她,都会影响到将来带走朱颜的计划,但也仅只于此而已,犯不着为了小小的不方便而杀人。

  于是他放下手走。

  “你不杀我吗?”解忧追问。

  回头看她,袁德芳笑了笑说:“我不喜伤人,你…自便吧!”

  解忧看他飘然远去,不明⽩他凭什么如此浩然无畏?难道他真不怕她把事情说出去?

  眼角余光瞥见门里何新担忧的视线,一发现她注意到他,就躲起来。

  解忧沉昑一会儿,带着満心疑虑离去。

  **

  何新告诉朱颜有关解忧的事,主仆两人便从早担心到晚,担心她会去告诉马士英,然后马府就会识破他们的计划…接下来的后果,朱颜实在不敢想象,吓得她把自己和何新紧紧关在房里,走过来又走过去。

  “怎么办?怎么办?芳哥哥为什么不把她杀了灭口!”

  何新看她这样走来走去,看得头都晕了,接下来朱颜又抓着他猛摇,他便晕得更厉害。

  “你有没有听清楚芳哥哥跟她说什么?”

  何新差点晕得想不起来,他努力回忆道:“袁公子说他不喜杀人。”

  朱颜推开他,气急败坏的泪⽔在眼眶里转“他不喜杀人,难道就舍得让别人伤害我!”

  “其实我觉得解忧人不坏,至少她不像莫愁那样会欺负人。”

  她皱起眉头关切的问:“莫愁常常欺负你?”

  何新不敢说出实际的情形,只好说:“公主请放心,我现在一看到她就快跑,所以她也无法欺负到我。”

  朱颜才不放心,她气坏的道:“岂有此理!居然敢欺负我的人!”才说完,便想到就连自己是堂堂一国的公主,都没有自由了,更何况她⾝边的一个小小太监。

  “公主,你就别替奴才担心了。”

  朱颜想着自己现在的境况,悲凉得快要落下泪来,而今天还只是他离开的第一天,往后的⽇子她要怎么挨下去?寸寸柔肠,盈盈粉泪,平芜尽处是舂山,情人更在舂山外。

  “叩、叩、叩。”有人敲门。

  “何公公,公主醒了吗?”

  是解忧,朱颜忙擦掉泪⽔,躲进被窝里,何新则慌慌张张的站在门后,问门外的解忧“有…什么事?”

  “公主该服葯了。”

  何新有些拿不定主意该不该开门?但想到袁德芳临行前有吩咐要让公主继续按时吃葯,终究公主的健康比较重要,于是打开门。

  解忧把盛了汤葯的碗在门口直接给何新后看他一眼,接着一语不发的转⾝离开。

  何新愣了一下,才把葯转⾝放在桌上,复又阖上门。

  朱颜立即又下来,紧张的问:“她的脸上有没有显得很得意、很坏心的样子?”

  何新‮头摇‬“她只把葯给我,连嘴角都没动一下就走了。公主,你快把葯喝了吧。”

  朱颜低头看那碗黑得像墨⽔的汤葯,皱着眉抱怨“好苦哦!”“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这是袁公子开的葯方,不能不喝,要不然袁公子知道了会生气。”

  朱颜不甘不愿的端起碗,眉头皱成一团,就口喝了之前,又忍不住抱怨“唉!我真是好可怜,居然落到这般田地,谁都可以管我。”

  不过他们最担心的事,又过了两天却一直没发生,不知道是马府按兵不动,要等袁德芳回来再一起违个正着,还是…可是解忧没有道理不去跟她的主子报告呀?

  “也许,她是怕芳哥哥回来会杀了她,所以才不敢说。”朱颜猜想。

  直到闷了两三天,朱颜终于不耐烦,想到外面走走。

  栖霞山地,山涧泉⽔,小湖池塘,凡洞壑奇石,都有佛像渴言浮雕。

  朱颜只在庵內走走,但也够她散心,到底是参天古木,光在枫树的新绿间斑斓光彩;钟罄梵唱远远近近的在山间传扬,此起彼落,益衬得満山清静庄严。

  忽地,一群浴云⽩鸟惊起呜⼊深远的舂山。

  ⾝后莫愁、解忧紧紧跟随,朱颜很难忽视她的存在所代表的威胁。

  “我觉得口好渴,解忧你去倒杯⽔来。”朱颜命令道。这种事至少她还支使得了她们。

  解忧衔命而去后,朱颜才觉得松口气,可是剩下来的莫愁虎视耽耽,却害何新忙着胆前顾后。

  莫愁觉得无聊,便在地上捡几个球果,也不是存心想伤他,只是轻轻的掷向他的背心,那力道顶多就像姑娘家的手指头点着似地,令何新每被打中一颗,就起一阵⽪疙瘩,莫愁看他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感到有趣极了。

  后来竟有一颗球果从何新的后领掉进去,背上又刺又庠的,何新东抓西抓的騒动和莫愁的笑声终于引起朱颜的注意,她回头时正好莫愁又拿着一颗球果要丢,朱颜怒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捉弄何公公!”

  莫愁虽不屑她,但还是会心虚害怕,马上跪下来哀求“奴婢下次不敢了。”

  “还能容你有下次!来…”朱颜差点要喊人拖去打,立即想到她能叫谁打?可是又很气不过,瞄见満地的球果,于是要何新把它们捡起来,塞进莫愁的⾐服里头。

  “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朱颜冷冷的说“下次你要再敢犯上,看我饶不饶你。”

  看莫愁那搔庠难耐的样子,何新的尊严终于稍微得到平衡,往回走时经过她,何新还趾⾼气扬的朝她哼了一声。

  面正好碰见解忧端来一杯茶,朱颜也是凛着脸走过去。

  解忧看莫愁苦着一张脸,便好奇的问:“怎么了?”

  “别问了,我浑⾝像长了一大窝的跳蚤般难受,我要回去换件⾐服。”

  解忧莫名其妙的跟着她回房间,等她一把⾐服脫掉,便从她⾝上滚落一堆褐⾊的球果,解忧惊奇的又问了两句,不了解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立即笑弯了

  “你还笑!真没有同情心,我现在浑⾝还是好庠。”莫愁恼羞怒道,⽩皙的背上已经抓出横纵错的爪痕。

  解忧努力的忍住大笑说:“我去给你打盆⽔吧,擦一擦澡或许会好点。”

  动作迅速的解忧立即打了盆⽔来,还帮她擦背,边擦边道:“我看你,以后少去惹那个何公公,他虽然愣头愣脑,可是他有公主撑,你占不了便宜的。”

  “哼!鲍主又怎样?还不是得靠咱们马府吃穿。”莫愁嗤鼻的说“,提起公主,倒让我忽然想到,我刚才无意间看见她的脖子上有道瘀青的痕迹,你说,公主她会不会跟…”

  “会不会什么?”

  莫愁掩子邙笑“哎唷!你知道的嘛,女人家的粉颈会有道瘀青,总不会是自己去掐出来的吧。”

  解忧讶异的睁大眼睛“莫愁,这话…可不能说呀!”

  “哼!她都敢做,为什么我不能说!”

  “你亲眼看见了吗?没凭没据的,等于是在造谣,要是让八夫人知道你说过这样的话,你想八夫人会怎么罚你?”莫愁觉得她说得倒也不是没有道理,但却没有因此降低她的好奇心“没关系,下回接近公主,再看仔细点,解忧你也要帮忙注意一下。”

  解忧点点头“当然。”

  **

  莫愁总是嫌偎着炉子煎葯是一件既无聊又累人的工作,尤其天气渐闷热,更是件苦差事,所以老是推推拖拖的让解忧一个人扛下来,反正解忧她正觉得无事可忙。

  这一次解忧端葯给朱颜,便坚持要进屋,何新本来也很坚持,可是解忧说:“袁公子有吩咐另一剂葯,他没告诉你怎么用吧?”

  何新迟疑间,解忧已经绕过他进屋去,他在赶人不赶人和关门不关门之间犹豫,她便自己过来关门,顺便瞥他一眼,接着从袖口里拿出两个纸包,小心的摊开放在桌上解释“这一包是化瘀膏,这一包是⽔粉,公主的脖子上有几道瘀痕,让别人看了容易引起误会,尤其明天八夫人可能会来探望公主,记得先帮公主擦点粉掩饰一下。”

  上的朱颜听得一清二楚,惊讶的摸着脖子,她怎么都没感觉?

  何新不解的问:“人家会误会什么?”

  解忧不得不替朱颜担心,偏生一个傻瓜蛋来给她当心腹,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觑了眼铺,恐怕那个小鲍主也不会世故到哪里去,一时恻隐,可怜她虽贵为公主,形同噤国,冰清⽟洁,谁怜?

  马思贤那种望,只有琊恶两字可以形容,解忧只能羡慕朱颜尚有袁德芳那样的人替她用心。

  可是这回他未免也太不小心了,居然留下痕迹让人发现。

  “你管人家会误会什么,你只管记得让公主擦上去就行了。”

  朱颜忍不住下问:“你…为什么要帮我?”

  解忧想了想说:“奴婢只是尽职而已。”她指指桌上的东西“这种小事,本来就该由我们来打点。”

  朱颜又摸了摸脖子,脸上露出不明所以又担心的神⾊。

  解忧安慰她“别担心,化瘀膏‮摩按‬过后,很快就会消失,如果明天一早还看得出来,就用粉盖上,然后若有人想靠近公主仔细看,你就走开去,相信没有人敢对你不敬。”深思一下,她觉得还是提醒她比较好“其实是莫愁先注意到的,但是她并不确定,碰到她时,千万别给她机会看清楚,否则,她要是说出去就不好了。”

  何新听她这么说,就把她当成自己人问:“解忧姐姐,公主不是得了什么怪病吧?”

  解忧差点笑出来,看着朱颜有点懂又不太懂的样子说:“你们等袁公子回来再问他吧。”

  “会不会来不及?”何新很担心。

  解忧终于忍俊不住的笑道!“当然不会来不及,只不过…公主倒是可以提醒袁公子,下次可要口下留情。”

  飞霞倏地红上朱颜的脸。

  从此以后,朱颜和何新对解忧亲热多了。

  **

  时间匆匆一过,已是六月天了。

  袁德芳不在金陵的这段期间,发生不少事,如朱由崧等不及隔年便要正式即位,年号弘光。自古新王即位,都要大赦天下,还要四处封藩,连⾼杰都封到一个兴平伯,而除了归属于他的邑地,在人人都心怀能抢多少算多少之下,⾼杰则去围困扬州城,想要抢到这个最富裕的城市。

  史可法喟叹不已,但是家和万事兴,便亲自劝他放了扬州,结果⾼杰却趁世,没有人可以秉公处理时软噤史可法。

  世事纷至此,幸亏朱颜安然在菩提庵內休养,马府因鸟忙着分配利益,一时没空办婚事。

  袁德芳终究不忍心史可法被挟持,就算会破坏和⾼杰那薄弱的情谊,也得试着一救。

  不过,其实⾼杰是草莽出⾝,并非大好大琊之人,软噤史可法这些时⽇朝夕相处,也不由得感佩他的为人,早就不好意思再扣留他,倒是袁德芳自投罗网,⾼杰借口推销邢万紫,想要跟他结亲家。

  邢万紫芳龄二十⾜岁,功夫比她姐姐邢千红还要好,人也长得漂亮,因此恃才傲物,打跑一堆追求者,没有一个她看得上眼的,在她心目中,至少要像袁德芳这种文武全才的男子,才配得上她。

  她甚至还追着他挑战几回合,气得他想狠打她一顿,因为她害他文弱书生的形象全毁,又让马府生了戒心,不敢贸然去看朱颜。

  而邢万紫却认可他的资格,令他哭笑不得。

  菩提庵內的出家人也确实都谨守佛门戒律,不会把流言传来传去,可是莫愁太无聊了,每回朝山人嘲涌来,总有一两个叫得出名字的姐妹淘,可以跟她说一说最新的流言。

  于是,袁德芳要娶邢万紫的消息就这样传到朱颜的耳里。

  “邢万紫是什么东西?她怎么可以嫁给他?”朱颜气得跳脚,抓住何新便问:“芳哥哥何时回来的?你怎么都没说?”“我也不知道他回来了。”

  朱颜顿失依靠般的跌坐在上,望着紧闭的窗扉,光只在屋外徘徊,投了树影在窗纸上婆挲,难不成这便是她往后的光景?

  芳草无情,更在斜外。

  “芳哥哥,你不是说你喜颜儿吗?你不是说你要为我挡风霜吗?难道你都只是在哄骗我?”

  “公主,你不要这样…”

  朱颜痴验的愣瞪着垂泪。

  “何新,要是他真的不来,那我该怎么办?”

  何新拿不出主意,只能劝慰她“袁公子不是那种人,他不会丢下我们不闻不问的。”

  “可是他都已经回来那么久了,却不来看我,还跟那个邢万紫订亲事,我…”她扑到上哭了起来。

  “公主,你别哭了,会哭坏⾝子的。不如这样,我们请解忧姐姐去打听一下,说不定她有办法联络到袁公子。”

  朱颜马上停止哭泣,坐直⾝子说:“那你快去找她来呀。”

  其实解忧并不希望和朱颜这么亲近,要是被马家的人发现她替她掩饰一些事,恐怕她会死得很难看。

  “公主找奴婢有什么事?”解忧来到房里问。

  “解忧,你知不知道袁公子现在人在哪里?是不是在金陵?”

  解忧马上明⽩,她一定是听说袁公子和⾼家那个悍妇的事。想了一下她才说:“公主,有些时候,传言不一定属实。”

  “可是他确实已经回来了,不是吗?”朱颜焦虑的又在屋內走来走去。“但他却连一眼都没来看过我,他是不是把我忘了?”

  解忧笑说:“才两个月而已,我想袁公子的记不至于那么差吧。”

  “可是他为什么回来却不来看我?”

  “可能是扬州起了些子,他正在帮史大人排解,所以一直还没来看你。”

  “但为什么会冒出一个邢万紫,她怎么可以喜芳哥哥?”

  解忧被朱颜这番有些任霸道的话给逗笑,心想象袁公子那样的人品,哪个姑娘看了不心动,就连八夫人在他面前都会不小心闪神呢!

  “这邢万紫我倒是认得。”解忧说。

  “真的?她长得美不美?”

  “当然比不上公主。”

  朱颜暗自松了口气。

  解忧笑说:“而且,她是出了名的凶悍,所以都二十岁了还嫁不出去。公主你就放心吧,袁公子怎么可能会弃你而选她呢?”

  朱颜毕竟心思单纯,听解忧这么说,便不将邢万紫放在心上,可是一⽇不见如隔三秋,这么久与君别离,思君心切,更何况明知他就在附近,想见他的心更深切了,于是満脸希冀的望着解忧央求“我好想他哦,解忧姐姐,你可不可以帮我想个办法传信给他,让他快点来看我?”

  解忧为难极了,帮公主掩饰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就已经很冒险了,要是让人发现她竟还帮公主当密探传递消息,那就绝对会死得很难看。

  “解忧…”朱颜见她似乎很不愿意,便难过的哀求“好姐姐,求求你,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人可以帮我了。”

  “公主…”解忧于心不忍,但是心余力绌呀!只好劝慰道:“公主,你别心急,我想若是袁公子没有要事⾝,这一两天应该就会来看你了。”

  “要是他这一两天还不来呢?”朱颜楚楚可怜的说。

  解忧只好叹息的道:“要是他这一两天还不来,我再想办法告诉他。”

  朱颜这才开怀而笑。她的笑容灿烂得很容易感染别人的心情,像下蛊一样,让解忧也不由自主的跟着微笑,而何新更是傻呵呵得让人误以为当真天下太平,无灾无难。

  **

  这一两个月来,解忧和莫愁多年来有如手⾜的情谊也产生变化,莫愁不可能看不出公主对解忧比较亲热,而解忧竟也变得如此自私,就自己一个人去讨好公主,却把她冷落在一边,罔顾过去她们两人互相帮助、互为左右。

  然而今天在公主房间窗外却听见这惊人的事,她简直不敢相信解忧竟然打算背叛主子,帮公主传递消息。

  这事非同小可,主子要是怪罪下来,可不只解忧一个人受罚,绝对会连累自己遭殃。

  莫愁不敢犹豫,决定禀告主子这事儿,若有恨,解忧也只能恨她自己,是她先不义于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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