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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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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琼安抬起头,惊讶自己竟然没有注意到下雪了。天⾊转暗,斗大的雪花往下飘落,很快就将她和契尔的⾝躯覆上一层雪⽩。

  “噢,”她惊出声,拭着睫⽑和头发。“我已经许久不曾见过雪了!”她伸出手,转了个大圈,伸出⾆头,快地着雪花。

  “多久了?”契尔问,同时快速‮开解‬马匹的缰绳,将马牵过来。“瞧你表现得像和迈斯同龄的孩子!”

  她咧开个大大的笑容。“事实上,我那年十七岁,双亲带我到林肯夏访友。大雪整整下了一个星期,我们⾜⾜被困了半个月,路上的积雪才被清除。然而我爱极了其中的每一分钟!”

  “快上马,琼安,”他将“凯莉”牵到她⾝边。“这场雪来得又急又大,恐怕会有危险…特别说我们又位在⾕地里,相信我,到时可不是好玩的。”

  听出了他惊惶的语气,她马上上马,握住缰绳。契尔跟着上马,将她忘了的小帽递给她。“哪,戴着这个。”

  琼安戴上帽子,忧虑地望着天空。“天⾊看起来很昏暗,不是吗?”

  “的确,而且它会愈来愈糟,”契尔的神⾊郁。“我们必须快马奔驰。切记,紧跟在我的旁边,我们有五哩路要赶,而且这一路并不好走。”他带头冲出,示意她跟来。

  她点点头,驱策“凯莉”跟了上去。

  前十分钟还好,然而离开了树林的掩护后,漫天雪花被狂风卷起,朝脸面鞭笞而来,几乎无法张开眼,但至少她还可以看到契尔在她的右方。

  接着梦魇开始了。当他们离开⾕地后,大雪已经浓密得令人辨不清方向。

  契尔对她大吼了些什么,指着地上,但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或瞧清楚他在比什么。她摇‮头摇‬,别过头去,闪避刺痛眼睛的狂风暴雪。

  当她再度转回头时,已经看不到契尔了。她隐约可以听到马蹄声…也或者那是“凯莉”的马蹄声?上帝保佑,她希望契尔仍然紧跟在她⾝边,指引她回家之路。

  她低下头,抵挡暴风雪。雪似乎愈来愈大,刺痛了她的脸庞,⿇木了她的感官。她紧靠着“凯莉”温暖的颈项,对牠喃喃鼓励,知道牠一定和她一样难以视物。

  风雪愈急,遮蔽万物。琼安首度感到害怕了。

  只剩下一哩路了…再一哩,她想着,祈祷契尔仍在周遭。现在她唯一听到的只有风雪的声音。

  “凯莉”奋力往前行,但积雪开始阻碍了牠的步伐,雪堆迫使牠一再转向。琼安已在这一片无尽的雪⽩里失去了方向感,只能紧攀着“凯莉”信任牠的直觉会引导她回家,但她开始担心“凯莉”的方向感就和她一样混淆,因为她们似乎一直在绕圈子。

  她愈来愈冷,也愈来愈害怕,时间似乎变得永无止尽。最后她筋疲力竭地躺下来,紧抱着“凯莉”的颈项,试着汲取温暖到颤抖的⾝躯里。这一刻,她只想沉⼊睡乡。

  睡吧!睡着了后,她就能温暖起来了。她叹了口气,闭上眼睛,屈服于⼊睡的冲动。死亡真的没有那么可怕…

  琼安模糊地感觉強壮的手臂环住她,将她抱离“凯莉”的背上,拥紧她,热力熨贴着她的面颊。当然了,她眩晕地想着,这一定是天使,而我已经在天堂了。

  “琼安…琼安,醒醒。老天,拜托,醒过来,甜心。你回到家了,谢天谢地,你回到家了。张开眼睛,琼,看着我。”

  她费力地睁开眼睛,想要看看天使,并决定他长得很像契尔。他将她紧抱在前,大手捧着她的脸庞。她可以隔着外套和斗篷感觉到他的心跳…附和着她自己的心跳。

  “噢,”她眨了眨眼,环顾着周遭,模糊地感觉到天堂看起来很像卫克菲庄园的马厩,而且契尔也不像天使。“我没有死。”

  “这真是奇迹,女孩。你应该为此感谢上帝。带她进去吧,笨小子。在这种暴风雪中抱着她没有用处…她都已经冻坏了。我会照料马匹,全靠『凯莉』聪明得找路回来。快进去!还有,脫掉她透的⾐服。”

  琼安认出了图比悉的语气,给予她安慰,接着她被珍而重之地抱进马厩,放在⼲草堆上。契尔马上除下她透的小帽和斗篷,为她覆上一叠⽑毯。

  她软弱无力地推拒着盖住她头脸的⽑毯。“拜托,不要。”她喃喃。

  “你需要温暖,”他将⽑毯又盖了回去。“我绝不让你放弃!”

  “别管我。”她道,只想沉⼊睡乡。

  “别管你?”他喊道。“那正是我极力要避免的!”他脫下自己掉的大⾐,俯向她的面容満盛着担心。“你该死地跑到哪里去了?我告诉过你紧跟在我⾝边的。你真的把我吓坏了…我原本要回去找你,但图比用猎威胁我,说若我们两个都死了并没有用处!”

  她以手按着,抑住格格的轻笑声。“图比用猎比着你?”她道,想象那幅荒谬的景象。

  “没错,而那也成功地唤回了我的理智。”

  她格格轻笑,掀开一角的毯子。⾝体的感觉开始回来了…有若千万针在刺一般。“我崇拜图比…他真的很实际。”她艰困地道。

  契尔不情愿地笑了。“的确。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原本你还紧跟在我⾝边的,为什么你没有照我说的停下马匹?”

  她傻傻地盯着他。“你要我停下来?”

  “是的,我要你停下来,过来和我并骑,让『凯莉』跟在后面。但你直视着我,摇了‮头摇‬,转过头去。下一刻你就不见了。”

  她着自己的面颊。这一刻,思考似乎极为困难。“我没有听到…我想起了,你指着地面,我以为你是要我小心地上的东西,但我什么都没有看到。不过那已经不重要,我回来了。你并没有等太久。”

  “琼安,”他长叹口气。“你失踪了整整两个小时,我担心得快发疯了。”

  “两个小时?”她皱起眉头。“我本没有感觉。到处都是⽩⾊的…而且很冷,非常的冷。契尔,我好冷。”她开始无法克制地颤抖起来。

  他用⽑毯覆住两人,手臂牢牢地圈住了她,将她紧紧拥住。

  她冷得无法思考,只能够他的热力缓缓渗⼊她,先是温暖她冰冷的肌肤,随着⾝躯的颤抖逝去,开始融化她冰冻的骨头。她忽醒忽睡,唯一察觉到的只有缓缓填満了她⾝躯的暖意。

  “嗯,”她倦懒地道。“这感觉好极了,谢谢你,板板。真的好多了。”

  “板板?”醇厚的男音在她耳际响起。“我哪里像板板了?我该觉得被冒犯吗?”

  琼安惊醒过来,睁开眼睛,瞧见契尔支起手肘,懒懒含笑地望着她,他的下半⾝依然贴着她,裸着膛。

  “噢,”她懊恼地呻昑出声,翻⾝侧躺,以手覆脸。“我做了什么?”

  他咧开笑容,坐起⾝躯。“你又再度被毁了?”他漫不在意地道。

  “禽兽!”她坐起来,紧抓着⽑毯。“你或许觉得很好笑,但我却陷⼊了困境。”

  “看来你已经好多了。我想我该送你回屋子,泡个热⽔澡,以免你染上肺炎。你够強壮得可以站起来吗?也或许我必须将你扛在肩上?”

  她推开他的膛。“我不需要被扛。”她甩开⽑毯,确定自己仍然⾐着整齐。她没有…他脫掉了她的衬衫。

  他挑了挑眉。“我承认我很想不管你的名节,将你脫到精光,但还有图比和比利的感受要考量。事实上,比利瞧见我们一起趴在草堆上已经够震惊了。”

  琼安怀疑地看着他。“你不是说真的吧?”

  “不完全是。比利很少对任何事感到震惊,不过他仍然认为在中午之前就做这种事太过分了…考虑到他还有工作要做。”

  她爆出笑声。“你是个恶魔!”

  “或许,但是个关心你的恶魔,也是有罪的一位。”他的神情一端,握着她的手,覆在口。他的肌肤灼烫。“琼安,原谅我,我不应该让你冒着生命的危险。我早该知道你绝不可能赶得了这五哩路,应该将你抱到我的马上。我是个⽩痴,而且图比也骂过我了。”

  “你怎么可能知道风雪会变得这么大?一开始你只是担心,想尽快赶回家。那不是你的错,是我没有弄懂你的意思。”

  “那是我的错,我不该丢掉你,”他的眼神一黯。“你差点会死也是我的错。如果不是『凯莉』够強壮、聪明、有韧,你可能就完了。全靠牠带着你回家。”

  琼安柔声笑了。“你用希腊神话中的星座名称为牠命名。为什么?”

  “因为『凯莉』在希腊文中的意思是美好,也因为牠的星座总令我想起了一匹漂亮的阿拉伯马匹,因为我一直很喜牠,”他凝视着她。“现在我有更多的理由喜牠了。”

  琼安睁开眼睛。“我忘记问了。牠现在怎样了?牠一定累坏了,可怜的马儿。牠是如此勇敢,无畏风雪一直往前走,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牠现在在马厩,嚼着热燕麦、覆着温暖的⽑毯,享受皇后般的待遇。就图比告诉我的,牠似乎⾼兴得很。”他站起来,伸出手给她。“来吧,穿上⾐服,我送你回屋子,琼安。雪已经变小了,紧抓着我的手臂,我们走吧。”

  她由着他拉起来,惊讶于自己的虚软无力。他套上衬衫和外套,暂时放开她的手,为她被上⽑毯。一失去他的护持,她差点摔倒。

  他打横抱起她。“看来你只能委屈一下,让我抱你进屋了!”

  他抱着她穿过积雪盈尺的小径,由屋后的楼梯上楼,一路下令仆人准备热⽔。在他的怀抱中,她感觉如此‮全安‬。最后他将她放在育婴室温暖的炉火前。

  玛格由迈斯的房里冲出来,眼睛哭得‮肿红‬。

  “谢天谢地,”她息道。“谢天谢地,比利告诉我她终于‮全安‬回家了,爵爷,但他不确定她的情况。”她蹲在沙发旁边,握住琼安的手。“噢,亲爱的琼安,你听得到我的声音吗?你还好吧?”

  琼安坐起来,轻拍玛格的手。“我很好。小迈呢?”

  “他在楼下的厨房,和温蒂一起面团。我认为最好让他有事忙,我没有告诉他你出事了。”她擦拭着眼角。

  “很好。你做得对。”琼安微笑道。

  “老天,为什么热⽔还不送来!”契尔吼道。“她坑诔坏了!”

  “烧热⽔需要时间,爵爷,”琼安平静地道。“我相信它很快就来了。我建议你也回你的房间,泡个热⽔澡。你和我一样全⾝透了。”

  他谜般地望着她良久。“好吧,既然我在这里不被需要,我就走了。”

  她忍不住笑了。“谢谢你的关心,但你真的必须顾到自己的⾝体。”

  “谨遵所嘱。”她听见他道,然后门在他⾝后关上。

  “说真的,爵爷非常关心你,”玛格道。“这也难怪。但你们两个怎么会在大风雪里赶路?”

  “一开始并没有风雪,”琼安道,她的头开始疼痛起来。“我们在晨骑时偶尔遇到,一起去山⾕看樱树…接着就下雪了,我们…我…”她突然崩溃了,无法再继续,泪⽔泉涌而出。

  “好了,没事了,亲爱的,已经结束了,”玛格拥紧她,安抚她道。“最糟的已经结束。比利告诉了我们一切,你经历了一场可怕的劫难,但幸好,你和爵爷都‮全安‬回来了。”

  “噢,玛格,当时是如此寒冷,而且我好害怕,”她啜泣。“我不知道契尔在哪里,担心他也路了。我什么都看不到…我以为我会死掉。”

  “冬天的暴风雪有时很可怕,比利和图比都担心得快疯了。”玛格有效率地为她除去透的內⾐。

  琼安簌簌颤抖。“契尔试着引导我们‮全安‬返家。”

  “当然。”玛格喃喃道。“进到浴盆吧。快一点,雪玲。夫人已经全⾝泛青紫,热⽔呢?”

  “狄纳森正要仆人轮流接⽔上来,”雪玲将青铜浴盆拖到炉火前,低语道。“琼安夫人还好吧?”

  “当然,她只是有些虚弱。快叫他们送热⽔进来吧。”

  “是的。”雪玲马上离开了。

  在那之后,琼安只记得玛格抱着她进到浴盆里,温柔地为她净⾝,彷佛她是婴儿一般,接着用⽑毯将她裹着送上,勉強喝了一碗热汤。然后她就失去意识了。

  契尔站起⾝,伸展了一下僵硬的背,走到窗边往外望。雪花轻柔地飘落,但他却视而不见。五天了,琼安依然⾼热未退。医生说能做的都已经做了,现在就看琼安的体力能否战胜风寒,或是…他不愿去想另一种可能

  他转⾝回到边,‮摩按‬着酸痛的颈部和疲惫的眼⽪。他不能失去她…就算是凭借着意志力,他也要唤回她!

  他坐在边,握着她灼烫的小手。“琼安,甜美的琼安,赶紧醒来。迈斯想念你,全屋子的人都想念你。自从你生病后,屋子里就陷⼊一片愁云惨雾。我们全都不能没有你。”

  她在枕上转头,喃喃呓语着某些听不真切的字句。过去四天来,她一直在呓语,而契尔也几乎不曾离开她的边。

  他垂下头,心里受罪恶感的煎熬。如果不是他,她也不会骑到树林里,遭遇暴风雪,如今徘徊在生死之间。这一切都要怪他。

  “爸?”

  契尔抬起头。迈斯拿着张大图画纸站在门口“帕卡”跟在一旁。契尔展开笑容,朝他伸出手。

  “过来,迈斯。”

  迈斯马上来到他⾝边,小手覆住琼安的。“安安好起来了吗?”他问,大大的棕眸望着他的⽗亲。

  “没有,”契尔轻吻他的额头。“我们必须要有耐心。”

  “她仍然很烫,爸,”迈斯严肃地道。“我认为你应该再为她擦拭。”

  “温蒂刚刚下楼去换⽔。你手上拿的是什么?”

  “给安安的画…我特别为她画的。等她醒来后,我会拿给她看。”

  “我可以看看吗?”契尔问。

  迈斯点点头,递出了画。

  如果说这次的劫难有任何好处,那就是他们⽗子间的关系突飞猛进。他们同样关心琼安,也一起守在她的边。迈斯表现得出乎意外的沈稳平静…事实上,远比他的⽗亲好多了。

  契尔衷心感谢上帝迈斯的进展神速。他已回复了旧⽇的开朗活泼…而且没有莉莲在世时,偶尔显露出的紧张。这全拜琼安所赐。她毫无保留地付出自己,打动了每个人的心,并且不要求任何回报。

  他闭上眼睛,以手覆眼,喉咙紧绷。

  “爸,如果你闭上眼睛,就看不到了。”迈斯轻拍他的手臂。

  契尔竭力振作起来。“当然。来,你将画布摊开吧。”

  迈斯小心翼翼地摊开了画。

  契尔认真地看了,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琼安说迈斯画了许多幅画,在画里呈现出他的感情。这是迈斯首度让他看画,但他看到的只是一片⽩和‮红粉‬的漩涡,间以小小的紫、蓝⾊小漩涡,最上面则是个⻩⾊的大泡泡。

  “很不错的画,迈斯.”他有些犹豫地道。“嗯…画里画的是什么?”

  “雪的声音。”迈斯道,彷佛这解释了一切。

  契尔困惑地看着他。“雪的声音?我不知道雪还有声音。”

  迈斯格格轻笑。“爸,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声音。只不过…”他认真地睁大了眼睛,以手封住。“如果你想要听到,你必须非常安静,而且非常认真地倾听。”

  “噢,你能够试着发出雪的声音吗?它像低语声吗?”

  “傻爸爸,你无法发出雪的声音,你只能在脑海里想象它,然后画出你的感觉。”

  “你画的是感觉。”契尔茫然地应和。噢,琼安!

  “是的,”迈斯欣喜地道。“就像这个,”他指着图画上的漩涡,而后是上方的⻩⾊圆圈。“这是安安,在雪里闪闪发亮。”

  “她也有声音吗?”契尔问,试着了解迈斯的心思运作。

  “当然,”迈斯望着他的样子彷佛这个问题其蠢无比。“安安总是在说话…以前她常自言自语,但现在她比较好多了。现在她大多和其它人说话。”

  契尔笑了。像是和你,小男孩?看来在迈斯闭口不言的期间,依然认真聆听。

  “她在画里说话吗?”他好奇地问。

  迈斯想了一下。“我想她是在说:『跨出沉默』,她对我说了许多次:只有『跨出沉默』,你才能听到星星的歌唱,迈斯。每一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声音,小至一叶小草,大至最⾼的山。”

  迈斯对他的⽗亲绽开个甜美的笑容。“也因此你必须仔细聆听,只有这样,你才能听到內心的声音。那是你无法用耳朵听到的,有时它是首无言的歌;有时就只是…这个。”他指着他的画。

  契尔望着儿子。強烈的情绪淹没了他,令他哑口无言。五岁的迈斯刚刚点醒了他重要的一课。

  自从半岛战役后,他就将自己关在“沉默”的⾼墙后,紧闭心房,不容许自己跨出半步…直至琼安闯⼊他的生命,毫不容情地唤回了他蛰伏已久的情感,带来了鲜⾎淋漓的刺痛…就像被冰冻已久的躯壳,在暖意⼊侵时会感到针刺般的痛苦,但在痛苦过后,生机也将恢复。

  然而,如果琼安一直昏睡下去,那份刺痛将永远不会停止,化为椎心刺骨的剐痛…

  “这是幅非常好的画,”他道,语音沙嗄。“非常好,迈斯。我认为它应该要被裱起来。”

  “不要哀伤,爸,”迈斯道,轻拍契尔的‮腿大‬。“安安会醒来的,之后我们会一起骑马…我骑『番瓜』,你骑你的大黑马,一起奔驰,像风一样快。”

  契尔点点头,拥住迈斯,竭力克制着不要崩溃。

  迈斯爬到他的‮腿大‬上,伸手碰触契尔润的眼角。“安安知道我们爱她,她不会像妈妈一样离开我们。”

  “不,”他艰困地道。“她不会离开我们。”

  迈斯偎着他的肩膀。“妈妈不会回来了,是不是?”

  “是的,迈斯,她不会回来了。记得,她和天使在一起了。”

  迈斯摇‮头摇‬。“她回来过一次,我告诉罗保⺟,但她说我是个坏孩子,胡说八道。她用肥皂洗我的嘴巴。”

  “迈斯…我对她的事很抱歉。我犯了大错,不该雇用她来看顾你。”

  “她说我撒谎,但我没有,爸爸。在那之后,我就不再开口了,因为我每次说话,她都会伤害我,用可怕的字句骂我。再则,如果没有人要听,那又何必说话呢?”

  契尔怔视着他。因此迈斯才不再开口说话?老天,他真该为了由自己的疏失,一毙了自己!

  “告诉我妈妈回来的事,迈斯。我发誓我一定相信你。”

  迈斯用充満信任的眼神望着他,揪痛了他的心。老天,他本不配得到这个孩子的信任,但他为此衷心感

  迈斯把玩着契尔的衬衫钮扣。“妈妈在我夜里‮觉睡‬时回来。我以为她是鬼魂,”他用力呑咽。“那是真的,爸爸。她由窗口进来,用冰冷的手指碰触我,发出呻昑般的声音。然后她就离开了,我非常害怕。”

  契尔拥紧他的小男孩,心都碎了。当初他应该留在迈斯⾝边的,怪不得他后来会尿、梦游。“多么可怕的经验,之后你曾经再见过妈妈吗?”

  “没有…但我不敢再⼊睡,一直等着她回来。鬼魂是真的吗,爸爸?”

  “不,迈斯,它就像噩梦一样不‮实真‬,但它有时候会显得很‮实真‬,让你难过。你只是作了个噩梦而已,我希望你能记得有关你⺟亲的快乐回忆,不是坏的…记得她生前的模样。”

  迈斯的头枕在契尔的臂上。“我很⾼兴你带来了安安。我喜她胜过妈妈。”

  契尔愣住了,不知道该怎么说。我也喜她胜过妈妈?他不认为那会是个合适的回答,尽管那是事实,但他也不想当个伪君子,告诉迈斯他应该爱他的⺟亲,胜过世上其它一切的人。

  迈斯主动解决了这个困境。“安安让我的心里觉得很舒坦,妈妈则让我觉得怪怪的。她总是紧紧拥着我,让我无法呼昅。当安安拥着我时,她是温柔的,而且她不会大声哭或笑,一直说你的坏话。”

  “我也喜她,”契尔道,惊讶于山自己所听到的。他一直以为迈斯想念他的⺟亲。

  “我们很幸运有她来到我们的⾝边。”

  “我第一次看到她时,以为是鬼魂在⽩天回来了,然后我望进她的眼里,才知道她一点都不像妈妈。”

  契尔将面颊埋在迈斯气味芳香的发上。“你真是观察⼊微。我第一次看到她时,差点昏倒,以为自己看到鬼魂了。”

  迈斯格格轻笑。“你真是傻气,爸爸。你刚才说世上没有鬼魂。”

  “我知道,但有那么一刻,我以为我错了,感谢天琼安马上指正了我,告诉我她的名字。或许我应该学你一样聪明,仔细看她的眼睛,就不会被吓到了。”

  “安安喜你,爸爸。她不会说各种关于你的可怕的话。她说你是个好人,有副勇敢的肩膀。”

  “勇敢…噢,她是指勇敢的士兵。的确,我曾经当过兵,但并不勇敢,”他忍不住道。“她另外还说了些什么?”

  “说你是个好⽗亲,而且你非常爱我。你是吗,爸爸?”

  契尔的口一窒,他将贴着迈斯的发,明⽩到他从不曾告诉过他。“我当然爱你,”他沙嗄地道。“非常、非常爱你。你是我的儿子,对我来说,你比世上的一切都重要。”

  “我也爱你,爸爸。”迈斯満⾜地叹了口气。在沉默了几分钟后,他道。“安安画了一幅你的画,要我记得你爱我。她将画装在框里,放在我的边,好让我每天早上起,和晚上⼊睡前都会看到你。你想要看看吗?”

  契尔只能点点头。琼安,她触及了他生命的每个层面,他却一直不知情。

  迈斯爬下他的膝盖,跑出房间,忠心的“帕卡”追随在后。

  契尔俯近琼安,执起她的手,拇指‮挲摩‬着她纤细的骨架,手腕內侧微蓝的细致肌肤。“你为我的生命带来了奇迹,”他低语。“你唤回了我的儿子,赋予了我的生命意义,琼安。求你…求你醒来,我好可以告诉你许多事,以及感谢你。请你,琼安,回到我们的⾝边,好吗?”

  温蒂一手拿着⽔瓶,一手抱着替换的被单走进来。“很好,爵爷,继续对她说话,鼓舞琼安夫人和病魔对抗!”

  这些天来,契尔已经习惯仆人这种不够恭敬的口吻。他怀疑是因为他的外表邋遢,不像个爵爷,比较像工人…但主要还是因为仆人太过敬爱和关心琼安了。她们全心全意都在琼安⾝上。玛格找了她的妹妹代为照顾家人,好专心看顾琼安和迈斯,图比和比利频频询问琼安的近况,狄纳森整天赖在育婴室里,连一向严肃、正经八百的安克利也不时找借口上楼,目的在探望琼安。琼安真的是赢得了仆人的衷心爱戴。

  “该为琼安夫人擦拭⾝子了…由我来,还是你先?”温蒂问,将⽔瓶放在边。

  “我先。”契尔伸出手,接过浸的法兰绒布,掀起琼安的睡⾐袖子,机械地擦拭她的手臂,将法兰绒布递还给温蒂,打后继续擦拭琼安的头部、颈项和领口。

  温蒂重新打布巾,让他擦拭琼安的小腿。一开始温蒂和玛格还曾经极力反对,认为不合礼法。

  “如果你们以为我是想藉此吃她的⾖腐,你们本是疯了,”他大吼道。“我坚持要照顾她,而且你们最好照我说的做。”她们最后也让步了。

  “轮到我了。”温蒂道,接过布巾。“您最好去盥洗、休息,爵爷。雪玲和我可以照顾琼安夫人,不是吗?”

  “是的,爵爷。”雪玲道。“狄纳森将晚餐端上来了,他坚持你该好好用顿晚餐。迈斯少爷已经坐在餐桌旁,而且他有幅画等着要给你看。”

  “谢谢你。”契尔不情愿地离开了边。他毫无食,但他知道自己必须维持体力,才能继续看顾琼安。他也知道玛格和雪玲巴不得他赶紧离‮房开‬间,她们才能彻底为琼安擦拭全⾝,更换被单。她们就像一支娘子军团,坚决保护琼安的名节。

  毕竟,琼安不是他的子,有些礼法分际还是得遵守。

  讽刺的是,莉莲生前经常卧病在,而他也乐得让仆人全权接手照顾她的事宜。现在他一心想要看顾一个不是他子的女人,然而他的仆人却同心协力将他拒在门外。

  “坐下来,爸爸,”迈斯指着桌边的位子道。“这是安安的画,她将你画得很好。”

  契尔接过画,随即倒菗了口气。

  他震惊的并不是琼安将他画得维妙维妙,而是她在画中描绘出了“更多”的他…彷佛她透过心灵之眼,看到了他一直隐蔵的內心,将之呈现在画布上。老天,她究竟是怎么办到的?她如何能够拥有如此深刻的洞察力?彷佛他的秘密在她眼前无所遁形。

  他小心翼翼地放下画,以手覆额。琼安…尽管她一再被世人误解、指责,尽管多次失去所爱的人,她依然勇于正视真相及描绘它,从不会畏惧于跨出“沉默”或画地自限…

  “爸爸,别担心,安安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和『帕卡』都很有信心,”他滑下椅子,握住契尔的手。“你也必须有信心。安安总说我们必须相信神迹,只要认真相信,天使一定会听到我们的祈求,并且应允。哪,你要尝些我的蛋布丁吗?很好吃哦,爸!”

  “谢谢你,小迈,”契尔道,眨回刺痛眼眶的泪⽔。“我想要些布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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