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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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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了,主子醒了!”

  玉磐睁开眼的第一句话便问:“她在哪里?”

  他的双眼澄然,毫无半丝睏意。

  守候他左右三天三夜的豪格和博尔齐见他清醒脸上先有喜,待听见玉磬这一问两人互望了一眼,都有大祸临头的感觉。

  “回王爷,绛雪姑娘她…”博尔齐犹豫再三,不知如何开口。

  那壶酒!

  “我醉了多久?”

  “回王爷,三。”豪格回话“大婚当天到了拜堂吉时却发现王爷和…绛雪姑娘踪迹已杳,又唤不醒王爷,连忙传御医过府,诊出是十醉,说是等十醉葯效退去,爷自然会醒来。于是属下只得在旁守着…”

  十醉,顾名思义十方醒,可玉磬的内力修为颇为深厚,这十醉的效力比御医预估的短。

  “她逃了是不是?”玉磬缓缓支起身,他的语气镇定,但四周却缓缓升起一股黑色的狂焰。

  见两人沉默,好半晌,他不动也不说话。

  玉磬下了卧榻,一双隼眼缓缓地环顾这新房--

  大红丝被上绣着七彩绡金凤凰于飞的图样,桌子上是她身上卸下的描金霞帔和未曾戴上的凤冠。

  她盈盈含笑,温存的与他对饮一盅。

  她为他狂舞着一曲胡旋。

  “我要你记住这样的我。”她说,殷殷笑语。

  而现在呢,彩凤囹圄凌云腾空而去,徒留下一屋的金银珠玉。

  瞧见了妆台上的一抹绿,他眼一眯。

  是他赠与的玺戒。

  他拾起。

  “拈指环相思,见环重相忆,愿君永持环,循环无终极。”

  言犹在耳,人却已杳。

  皞月剑与古琴已不在原处,所有他所赐与的东西,她一样也未带走,这时玉磬终于明白了…

  一切的殷勤、温婉全是骗人的假象。

  骗人的!

  玺戒被他信手一拈,成了粉屑飞落一地。

  然后,他双手紧握成拳,砰的一声捶向墙去,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厉声长嗥。

  这声狂叫把豪格、博尔齐震撼住了。他们俩手足无措的面面相觑,再瞅着玉磬,不知如何是好。

  他失控地狂笑了起来,挥臂捣毁了嫁衣和一屋子的桌椅。

  “绛雪、绛雪,你负了我、你负了我,你竟辜负了我--”他目眦尽裂,愤怒一掌击碎了映着大红囍字的妆台。

  室内寂静,只剩他重重的息声。

  再旋身,眼底是一种深沉的决裂。

  “找到她。”他只简单撂下一句。并且知道,这是此生唯一重要之事。

  尉迟棠和绛雪并没有走远。

  原来,当他们虽然顺利逃出王府,但北京城到处皆因为这场皇族婚礼而警戒森严,不得已,一行三人只得避入北京东城青榕胡同底的一栋大宅院里。

  这栋大宅门户看得出颇有些年代,且地点隐蔽,坐落在老百姓住宅区内却又奇异地戒备森严。

  星明月明,大明一统,君乐臣乐,永乐万年。大殿上的对联将反清复明的心意表达得清晰明白。

  后来,绛雪自尉迟棠口中得知,原来这是天地会北京最大的分支之一“青木堂”的所在地。

  她也才了解,原来尉迟棠除了商贾的身分外,竟也是反清复明天地会的重要一员。

  原以为十醉可以为他俩争取多一点的时间,没想到玉磬不过才三便醒来,一醒来便通缉下令搜索全城,大街小巷皆贴着绛雪的画像,整座京城顿时陷入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而绛雪一行人被困在京城动弹不得。

  这一,尉迟棠同些弟兄到外头打探消息,绛雪同燕儿两人在偏厅静静地等候消息。

  这一等,就等了足足三个时辰,绛雪安安静静地坐着,心却不时地揪着。燕儿则来回踱了几千步的方步,看了几百次的窗景。

  然后,天色暗了,屋里掌灯了。接着,忽听见窗外浙淅沥沥的下起雨来了。

  终于,尉迟棠回来了。

  他浑身滴着水,一进房见她脸色苍白、形容憔悴的模样,心下几分明了。

  “小姐进食了吗?”他问。

  燕儿忙摇头。“没你的消息,小姐是怎样都不肯先吃些东西的。”

  连来东躲西藏,绛雪的脸上已经写了疲惫和紧张。

  尉迟棠盯着她的脸,眼底是无尽的怜惜。此时,更合了一股油然而生的心痛。

  “你该吃些东西多点体力才行。”

  绛雪摇摇头,她睁着黑亮闪烁的眼睛,静静地等候着。

  尉迟棠不想谁骗她。“情势不妙。玉磬那家伙醒来像是发了狠,竟然向宫内借调卫大军驻守在每个城门进出口…一切为的就是要找到你…”燕儿在一旁倒了口气。

  绛雪一听,闭了闭眼,心口因着那个名字无端紧着。

  我绝不负你…

  她的心上始终盘旋着这一句誓言,一遍又一遍,扣着心版,直到镂骨浸血,成为她割舍不去的一部分。

  “这里也不再安全了,再不走只有坐以待毙,所以,我们今夜就走。”

  倘若你负了我,我定不饶你!黄泉碧落,穷索无极!

  刻意忽略那耳边誓言,绛雪无言地点了点头。

  是夜,当尉迟棠与绛雪在房间里规画逃亡路线时,谁也没有分神注意到,窗外一道升空的彩光,几秒后消失在星空中。

  丑时,就在他们即将出发前,青木堂东苑突然窜起熊熊火焰。

  堂内的弟兄纷纷赶至东苑救火。

  见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令南厅整装出发的尉迟棠等人皆有不祥的预感。

  “你和燕儿先走…往北去,到北城旁的古庙等我!”他领着已经改着男装的绛雪主仆两人迅速穿过回廊。

  “那棠表哥你呢?”匆忙间,绛雪问道。

  “我留下帮弟兄一起灭火,待火势控制住后,我马上前去与你们会合!”

  “不!我也留下…”

  “绛雪!”尉迟棠打断了她的话。“你先离开,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先躲起来。你若执意留下,反倒会教我分神…所以别跟我争辩,快走!”

  之前已经解开绛雪的道,他相信恢复内力的绛雪有能耐保护自己。

  绛雪方要回话,远远屋上突然一个冷冷的声音道:“今晚,你们谁也别想走。”

  三人同时往声源来处抬头。

  灯火明灭中只隐隐瞧见那人白牙闪烁森的冷芒,似是朝这方向笑着。

  黑影翻飞而下,尉迟棠和绛雪同那人一照面,两人俱是一凛。

  是玉磬。

  他在笑,带着透骨的冰冷寒意。

  “想走?也得问问我手中的剑答不答应…”月光照着他手中的剑刃银光霍霍。

  尉迟棠领悟。“东苑失火,是你的声东击西之计。”

  玉磬笑得更阴沉了“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说罢人便向他们欺身,他手中的剑直指尉迟棠。

  尉迟棠飞快拔剑格开他凌厉的第一剑--

  两人用剑无情而凌厉,手中的剑一步也不让。

  双刃对磕,铿锵作响,往来跳跃,上下飞跃,手二十余回合,寒光对舞,此来彼,各尽平生的本领,可谁也不能胜了谁。

  后头王府人马已经追来将绛雪团团围上。她和尉迟棠之间,这咫尺天涯,却有如浩瀚大海,难以飞渡。

  玉磬剑法高超,愈是愤怒到极点,出手反倒更为冷静,既狠且准,招招致命,就见尉迟棠渐渐落下风,他倒退了两步,飕地窜上房去,比一只猫还轻快。玉磬刻不容缓地跟了上去。

  一道刃影轻晃过,纷纷过处屋舍顶上落叶卷飞。

  悠忽而已,待落叶尽处两人已不见踪影。

  一会儿又是两道影子同时落地,又是一阵烈的争斗,玉磬眼见尉迟棠面颓势,眼中锐光一闪,飞身提剑直取他心--

  谁知半空中突然窜出另一道影子挡住了他的进攻。

  是绛雪!

  她不要命似地窜出来,这是极危险的一招,玉磬眼明手快,硬生生斩断了攻势。

  三人前后落地,绛雪右手的皞月剑直攻玉磬,他轻松格开,见她手中皞月剑出鞘,眼底蓄积的戾之气更浓了。

  鹰隼的眼对上她的星眸“你的剑想噬我的血…倒好,你们就两个人一起上吧!”

  绛雪并不言语,连连展开第二波攻势,尉迟棠加入,两人左右开弓,却被他一一轻松化解,当玉磬的剑势第二次威胁到尉迟棠时,绛雪突然就直直奔他剑心,这种自杀式的作法令玉磬愣在当场,他立时收剑,剑锋堪堪划过她的前,她连人带剑负伤瘫倒下来,给玉磬险险接住。

  昂伤倒在玉磬怀里的她,抬眼对尉迟棠投以无言的一瞥。

  尉迟棠会意,间不容发的瞬间,他如流星般跃出厅外,一腾身没入天井夜空中。

  “冷绛雪!”

  他声音中有某种情绪令她抬起头,只见他眼中除了杀人的狂怒之外,还闪过费解的光芒。

  他厉道:“你连受伤都不忘记维护着他…”话毕,十指凝气,她手上的皞月剑便硬生生折断。

  传说中的绝世名剑,就这样毁于玉磬的怒气下。

  她的视线和他的接触了。两人的眼光就这样着,彼此深深切切的看着彼此,好久好久,两人谁也不说话,只是紧紧紧紧的互视着。

  玉磬眉心纠结,他记得这张背叛的脸孔,他记得这对闪着傲气水灵的眼睛,他更记得这种清扬冷逸的美。

  “绛雪…或者我该称你一声永宁公主?”冷到骨子里的表情,不复殷勤温存的郎君。

  她的眼睛先是不可置信地大睁,接着闭了闭,重重的咽了口气。

  幽黑的深眸里,一抹晦暗的光芒一闪即逝。

  “我说过,我总会找到你,哪怕是烈焰火海,黑雪苦寒都不会阻挡我找到你的决心!”伸手鹰爪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你让我起了杀人的念头…”

  旧怨未消,新恨又添,即使拿命来偿,她欠的依然还不了。

  但,他不会让她这般的轻易…

  转念一想,他掌心朝她天灵盖直直劈落,她整个人痛得厥了过去。

  再度被拘回硕亲王府后,绛雪明白了许多事。

  费尽心机到最后,她武功被废、尉迟棠生死不明,只说明一切的一切都属徒劳,到头来,她又落入了玉磬的手中…最让她不能忍受的,是燕儿的背叛。

  不,太傻了…自始至终。燕儿从不是她的人!她的行为无所谓的叛节,因为燕儿真正的主子本就是玉磬,从一开始便是玉磬故意安排在自己身边的暗桩。

  “小姐,你好歹吃一些东西,这样下去,身子会搞坏的。”

  病榻前的燕儿却始终殷勤周到,如同往昔。

  昂伤憔悴的绛雪缓缓偏过头,容颜里有一抹嘲意。“你,真的以为我还会像以往一般任你服侍?”

  “小姐…”膝一软,咚地一声,燕儿双膝跪地,泪了下来。“请你原谅燕儿,小姐,燕儿是不得已的…”

  她疲倦地对她投以一个眼神。“也许你不相信,但我并不怪你。我只是…”一声长长的叹息。“燕儿,你合该是我的知音人…是我太傻了呵…”“小姐…”听出绛雪叹息中的失望,燕儿哭得更伤心了。

  燕儿本是众人最看不起的旗汉混血儿,且父母早逝。在她艰难的生命里早早便学会人生是理智与规律,心机与技巧,是观察与赌注,也是一时的委屈和长久的成全。

  她知道自己没有任何庇护,凡事只脑瓶自己,她要在这个踏着血和泪的大宅府中建立起她自己的王国,她的荣耀和权势。

  爷就是看上她事事玲珑、周旋的个性,所以倚重她,训练她安排做内应,安她到小姐的身边。

  而他决定了自己为尘泥或是为青云的命运。

  这样坚定不移的信念,却因着绛雪的一句:“你合该是我的知音人。”全都粉碎了。

  燕儿第一次怀疑自己,难道…她错了吗?

  “小姐,请你原谅我,请你别恨燕儿…”

  “我不恨你。”她说的是实话。只是谅解却不代表能原谅,昔日的情谊也已经摧毁殆尽,此刻,她只有深深的疲惫和心痛。“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小姐…”燕儿想求她。

  “走吧。”

  由她的表情燕儿知道绛雪已经冷了心。

  她叩头后起身含着泪离开,绛雪的冷淡让燕儿心痛不已,她再也不明白了…这样做是对或错…

  她只是知道,心,好痛好痛…

  “听大夫说你都不肯服葯,想要自我了断?”玉磬入房后劈头便是一句。

  翻过身她挣扎起身,平静无波的瞳眸直瞅着玉磬。这是自她清醒后第一次见着他。

  他随意坐在榻前,细细端详着绛雪,她脸上的憔悴痛苦似乎取悦了他。

  “很痛吧,武功尽失像个废人的感觉如何?”

  见她眼中闪过的恨意,他角扬起一个满意的笑。

  很好。得不到她的爱,他要她全心全意的恨。恨到她的眼里只看见自己,只容得下自己,再也没有其他。

  他掏出后的一项物品,随手往榻上一丢。

  碧分!

  绛雪脸上最后一丝血褪尽,她猛一抬头,焦急地质问道:“这笛…棠表哥向来不离手,为何会落在你手里?”

  他徐徐的解释道:“我放出风声要将你运往午门问斩,尉迟棠为了救你,竟然想劫车…”

  “结果就中了你的计…你好卑鄙!”

  见到她深受打击的模样,他心底泛起野蛮的快意。

  “放了他!”

  玉磬神情虽然保持一贯的淡漠,但眼底簇着两道火焰。“那怎么可能,他可是朝廷要犯哪。”

  “你到底要怎么样?”

  似乎她愈是着急,玉磬就愈是好整以暇。

  “我嘛…并不急着杀他。府里刚刚得到南藩进贡的一种葯,正想借他试试。”

  “葯?”

  “化幽软筋散。”

  她闻言大骇。

  “你听过?”玉磬开心的点点头说道:“化幽软筋散,每只需喂以少许化幽软筋散,初服浑身无力,三无法下榻行走,久便成了无人搀扶便无法直立的废人一个。到时我自然不需要动刀杀了他,他也是生不如死。”

  “求求你…放过他…”

  “为什么?”他偏头假意不解。“当初既然嚐了他所赐的十醉,我若不投桃报李的话,就未免说不过去…”

  绛雪心上焦急,口而出道:“求求你…放过他,只要你愿意放过他,我什么都愿意做…”

  “为了他,你什么都肯做…包括牺牲你的性命?”

  绛雪毫不犹豫的点头,眼底、表情都带着恳求。

  他专注地凝视着绛雪,灼灼热力几乎穿透她。

  “真感人…”他似鄙似怒嗤地一声,突然起身往屋外走去,推门扬声“来啊,备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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