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冬⽇正式降临,山长年弥漫著炊烟与⻩⾖香气的山林,在林间树梢都披上了一层雪⽩的冬⾐时,并未再看见炊烟在山间升起。
难得没出门卖⾖腐在家休息,打算利用这⽇好好整顿一下花园的晴空,搁下了锄头坐在院中的小亭裏,面对这个特意跑来这讨救兵的轩辕岳,眼中写満了思的他实是不解,几⽇不见,这小子怎就被他家师兄照料成这样?
他以指戳戳轩辕岳“燕吹笛没把解藥给你吗?”
已经虚脫到有点眼花的轩辕岳,有气无力地掀了掀眼⽪。
“他还没炼出来…”要不是亲眼见燕吹笛轰轰烈烈地炸掉一座丹房,他还真不愿意相信,那个在他心目中无所不能的大师兄,炼丹技术居然会差到有辱师门的程度。
“你不是给圣祺看过了吗?”该不会连神界的圣兽都拿这没法子吧?
“看了…”气若游丝的声调,更是令晴空想掬一把同情泪。
“圣祺怎么说?”
轩辕岳沮丧的脸庞写満灰败“丹藥藥太強,就连他也没法子除藥效。”这个教训告诉他,下回要吃燕吹笛给的东西前,最好是问清楚再考虑呑下腹。
晴空忍不住双手合十“罪过、罪过…”
“有心情说风凉话,还不如快替我想个法子吧。”轩辕岳朝他摆摆手“佛界的使命是普渡众生,既然你⾝为代表,那就快点拯救一下苍生。”
受人之托的晴空正经地一手托著下颔。
“你知不知道你师兄给你吃的是什么藥?”有因就有果,要解这个罪孽,最好就是从头找起。
“我也不清楚。”轩辕岳到现在还是查不出真相。“大师兄只说是他自炼的补藥。”不肯告诉他藥名,也不肯透露除了补⾝外其他的功用,那么只告诉他成分也好啊,在奉就不知他肚裏装了什么藥的情况下,他要怎么去找解藥?
端著下巴朝轩辕岳的部腹瞧了好一阵,再将清澈的两眼转看至他的口,抬起一手屈指细算的晴空,在轩辕岳期待的目光下,露出了一副恍然大悟的模样。
他理解地拍著掌心“好,我明⽩了。”
轩辕岳的眼中绽出亮晶晶的光芒“你知道如何解?”不愧佛界的圣徒,道行跟那只圣兽就是不一样。
“不,我是说我不能渡你这位凡人。”摆著笑脸的晴空朝他伸出一指摇了摇。
“为什么?”轩辕岳听得脸都垮了下来。
晴空尽量提示得很明显“因为我若管了你这桩闲事将会有天谴。”唉,救与不救都是罪孽深重,这种事还是让他们师兄弟自己去解决较好。
“天谴?”偏偏轩辕岳这方面的脑筋就是没那么灵光。
“对,人为的天谴。”不著痕迹地看了看⾝后院外远处后,不想沦为遭迁怒对象的晴空,适时地住口不再多话,弯⾝拎起搁在桌畔的锄头转⾝走出亭外。
苞在他后头的轩辕岳,不解地看他冒著细雪在园中的某块地上,以锄头除去上头覆盖的雪堆后,开始扬锄翻松泥土。
“你在做什么?”在园中找了半天也没找著半株树苗或是花苗,轩辕岳疑惑地看着他挥汗。
“准备接庭院的新成员。”自从仙海孤山回来后,他就一直想要再为这座单调的庭园多添些伴。
“打算种些什么?”这种天候,啥能种得活?
“梅。”晴空回首一笑“冬⽇到了,我想种棵梅树。”
轩辕岳紧敛著眉心“现下种不会太迟了吗?”他该不会又是想管什么闲事了吧?
“不,时间刚好。”搁下锄头的他拍拍两掌,意有所指地将两眼瞄向他那作怪的肚子“别同我聊了,你的时间到了。”
“咕噜…”腹內响音突然大作的轩辕岳,面⾊霎时刷为雪⽩,急急捧腹的他,不明地理位置地左看右看。
晴空同情地抬起一指“穿过回廊后拐个弯就可看见茅房。”
“感不尽…”一阵旋风马上刮离原地。
极力忍住笑意的晴空,在赶场的轩辕岳离开后,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著院外已经偷听了许久,但惧于天与本能却不敢踏⼊佛门之地的燕某人。
“那位躲在门外担心的师兄,若你想劝轩辕岳脫离苦海,就再去炼颗解藥给他吧,藥引就在寒峰峰顶,这回可千万别再炼错了。”挖了个坑,就得补个坑,他要再炼错,只怕轩辕岳前往西域的⽇期将会遥遥无期。
耳朵紧贴在院墙外的燕吹笛,在赫然发现行踪早就被知情后,先是不悦地皱起浓眉,可听完全文,皱著脸的他心虚地抬⾼了下巴。
“要你来婆?”
被骂得很愉快的晴空,竖耳聆听院外随之传来一阵急切离开的步音,満面笑意地点点头后,他踩著细雪来到一株已长得⾼壮的桃树前,仰首看着枝叶早已在⼊冬后凋尽的它们。
“别担心,那两个前任主人不会有事的。”他轻抚著树⾝微笑地向他们担保“冬⽇到了,这一季你们就安稳的睡吧,咱们明年舂⽇再见。”
纷落而下的细雪,在晴空扬袖后在风中绕过桃树树⾝,片片落在桃树之外不沾枝哑半分。转⾝面对著那块已整好地准备种梅的新地,在晴空那张失了笑的脸庞上,眼中盛満了怜悯。
仰首望着灰茫茫的天际,不知该如何排遣口这阵心痛的他,合上双眼,任叹息渗⼊了风雪裏。
…
四下静谧得仅剩⾜音,⼊冬的山林显得有些凄清,⽩如洁絮的雪花,落在冬的上地上,掩盖了雪地裏的⾜迹彻底占领人间。
带著碧落自凤府出发后,⻩泉即一路朝远在众山间的寒峰前进,一如目的地之名,愈往寒峰走,山间的天候益加寒冷,而那自⼊山以来即没停过的雪势,随著他们更行深⼊也愈加盛大。
为免在天黑后又在山林间找不到半户人家,或是寻不著半处过夜之地,害得碧落一整夜在他耳边吵个不停,这⽇在天⾊向晚前,⻩泉好不容易在林间找到一间猎人所置的小屋,总算可以图个耳子清静的雪夜。
“今晚咱们就在那避雪。”⻩泉伸手指向前方的小屋,等了一会却没听见后头有任何回应,他回首一看“碧落?”
顶著风雪在山中行走了一⽇,头上堆积著雪花的碧落,缩著颈子、环抱住两臂,浑⾝上下哆嗦个不停外,牙齿还不停打颤。
“镜子…快把镜子拿出来…”已到忍耐极限的她简直快发狂,素来嫣红的小脸也已冻得发青“我快冷死了!”她就说她不要在下雪天出门嘛!
⻩泉搔搔发,表情颇为无奈。
“都在人间待几年了,你怎还是那么不耐寒?”从小她就是这样,每年一到人间的冬季,她就从活蹦跳的逃家犯,摇⾝一变成为把自己噤⾜在镜內的畏寒妖。
“我在四季如舂的妖界活了几百年,只在冷热分明的人间待了几十年,你说我能习惯吗?”冷到鼻⽔都快流出来的碧落,抖著手向他索讨被没收的栖⾝处“快点把镜子拿出来让我躲一躲!”
⻩泉没得商量地摇首“休想。”
“冻死我,你会有报应的…”知道他吃软不吃硬,碧落昅了昅鼻子,⽔灵的大眼随即蒙上一层泪雾。
他不怕有报应,他只怕没老婆…受够她一路上都是这副楚楚可怜样的⻩泉,默然地拉开⾝上的大氅。
她挑⾼一边黛眉“这是做什么?”
“让你避寒。”⻩泉扬了扬下巴,示意她要躲就趁快。
“不要。”她才不要这等小温暖,现下她需要的是一盆烧得正烈⾜以融化冷意的旺火。
⻩泉将两眼探向她⾝后远处,半晌,快步上前一把将她捉进怀裏以大氅裹住,默默在心中估计来者们离他们还有多远。
“我都说我不…”不明所以的碧落犹想挣扎,但当他收在她际的大掌忽然一紧,她顿了顿,仰首看着直视著前方,似在找什么东西的他。
“乖乖在裏头待著。”携著她往小屋退的⻩泉,在抵小屋门边时脫下了⾝上的大氅盖在她⾝上。
“咦?”被包得像粽子的她,在被他推进小屋前视线绕过他的⾝子,朝他⾝后一看。
十来只因冬⽇来临无物可猎的豺狼,正咧出了⽩牙、淌著口涎将小屋外的空地包围住,⻩澄澄的眼眸全都集中在难得一见的猎物⾝上,碧落深昅了口气,有些担心地看着向它们的他。
扬起一掌的⻩泉,肩膀似乎比记忆中的更宽了,她也都没注意到,雪地中的他看来是如此⾼大,那只只释放出沉浑內力的掌心,和曾经柔柔抚过她面颊的仍是同一只,只是以掌劲尽退所有豺狼的他,她却觉得很陌生…
像个英雄的他,两脚甚至连动也没动过。
“还冷吗?”解决完它们后,走向她的⻩泉边问边把她⾝上的大氅盖妥些,并顺手将僵站在门口的她给搬进屋裏。
整颗脑袋嗡嗡叫的碧落,只是一迳地呆看着他。
以为她还想欣赏外头的风景,⻩泉摸摸她稍嫌冰冷的脸颊之后,任她继续站在原地欣赏雪景,迳自转⾝走去隔壁的柴房搬来了些柴火,忙碌地将屋內一具破旧的火炉点燃。
碧落僵硬的视线落在他的一举一动上,看他在燃起柴火令屋內生暖后,关上了大门拉过她,站在火炉前拉起她冰冻的双手,二话不说地开始替她活络手指,她微仰起头,在那张看似悉却又陌生的脸庞上,两眸不噤失了去路。
许久过后,恢复暖意的小手,动作飞快地捧住他的脸庞,在⻩泉还没回过神时,她扯开嗓子大叫。
“骗子!”
发呆的人换成了⻩泉。
“骗子,骗子!”她开始在屋裏跳来跳去。
他不解地举起一掌“碧落…”
“打从你出生起我就知道你这辈子都会骗我!”太可恶了,从头到尾她都没变过,他却老是变个不停,这简直就是欺负她是妖嘛。
“我骗了你什么?”他眨眨眼,还是毫无头绪。
愈想愈不甘心的碧落,一手指著不到她际的⾼度,一手用力指向他的鼻尖。
“你骗我,你本来只有这么小,后来不听我的话长大就算了,你还变成这副德行!”十年!她花了十年的时间来做心理准备,可任她再怎么说服自己,结果到头来还是敌不过他一个令人屏息的动作,或是一双关怀的眼眸。
⻩泉一脸茫然“哪副德行?”
她涨红了俏脸“就…就这副德行!”引勾良家妇女都不费吹灰之力,害她心动得七八糟的德行。
雾⽔依然罩顶的⻩泉,以指了两际,觉得自己头疼的⽑病似乎又犯了。
“你究竟想说什么?”好累。
她两手提起他的⾐领“我不管,把以前的⻩泉还给我!”
终于有人颐与他讨论这个话题了?也好,他早想挖出来与她谈谈了,这是她自找的。
“以前的,给过你,但你不要。”他气定神闲地把问题扔回她的⾝上。“现在的送上门来,你偏又惦著以前的,你可不可以决定一下,你到底是要以前的还是现在的?”
自掘坟墓的碧落紧抿著嘴,不知该如何回覆这个连她也不知答案的问题,因她的沉默,他俩之间顿时安静了下来。一迳凝望着⻩泉那对美丽、但眸心⾊彩不同的眼眸,不知不觉间,她发现她愈是多看自始至终信念都没变过的他一眼,她心中那份即将盛载不下的悲哀,就快溢満她的心湖。
她只是想求个永不改变都不行吗?
思及这个令她困扰了多年的痛处,碧落心灰意冷地转过⾝蹲在地上。
“碧落。”⻩泉⼲脆陪她一块蹲。
她不赏脸地转过⾝。
⻩泉盯著她孩子气的举动“别玩了,你快冻僵了。”
蹲姿活像个老太婆的她再转个圈。
他叹息地一手抚著额“别告诉我你学会了花妖那派的多愁善感。”
嗔怨地瞪他一眼后,碧落乾脆抢过他怀中的镜子,两手捧著铜镜,目不转睛地看着镜中那个岁月始终都不愿眷顾的自己。
“也别告诉我你正在对镜自怜,你没那份气质,不合适的。”
“为什么我在想什么你都知道?”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心情一再被他打断,她忿忿地一把将铜镜贴在他的脸上。
“我,⻩泉,或许永远都搞不清楚其他妖类在想些什么,但我唯一能够笃定的是,你这只负心妖在打什么鬼主意我都知道。”将铜镜收回怀中的他,以指戳戳她的鼻尖,语气裏暗蔵著埋怨“这是我二十多年来⾎淋淋的生聚教训。”
她在想什么他真的都知道吗?
火炉內烧燃正炽的柴薪,火光照耀在他俩的脸庞上,碧落静望着他,忽然发觉他俩之间的关系,已不再是她能一手所控制的,他不会再像从前一般,对她所说的话深信不疑,更不会依赖她、仰望她,相反的,自他找到她以来,她就一直只有随著他打转的份,脚步任他牵引行走,心情随著他而起起伏伏。
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很不好,让她觉得自己像他的掌中泥,任他,任他摆弄。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她的两眸没有焦距时,知道她又魂游天外天的⻩泉捧起她的脸宠“看着我,别再自欺欺人了。”
她别过脸“我没有。”
“你得承认我已是个男人而不是孩子,我会长大的。”他扳过她的⾝子,锲而不舍的声音追在她的耳际。
不愿面对现实的她以两手捂著耳。
“我知道你既聪明又机灵,也很明⽩感情这回事,可他人的事你都看得清,独独只会在你自己的事上头刻意装胡涂。”不肯放过她的⻩泉切切地问:“你究竟要到何时才能停止逃避,好好正视我的感情以及你的犹豫?”
碧落忙不迭地伸手去掩他的嘴。
他拉下她的手,在她的掌心印下一个吻后,期待地看着她眼中的不安“长大点好吗?”
她紧蹙著眉心“我已经够老了…”
“是这裏成点。”他指向她的脑际和她的心房“还有这裏。”
不愿再听他多说一句的碧落,一骨碌地冲进他的怀中拥住他,将整张脸埋在他怀裏。
⻩泉无奈地仰天叹了口气,不知究竟该说些什么,才能打开那副她刻意为他锁上的心锁。
就某方面来看,她会如此,起因在他的⾝上,是他让她拒绝成长,只想留在过去的岁月裏好保留过去与现下的一切,可她怎会知道,他不愿困住她的,他从来就不想让她失去笑容的。
“我听叶行远说,这些年来你一直透过铜镜…”雄浑低沉的音调在他的膛裏响起。
不待他说完,碧落一手捂住他的嘴,但⻩泉那双清澈的眼眸,却透过火光映出她此刻的模样,看着他眼中始终都没变过的自己,碧落蓦然拉过他将印在他的上,⻩泉的⾝躯明显地因此而怔住了,随后在他将手揽上她的际时,她却报复地在他上咬了一记。
“好痛…”又骗他。
咬完人就跑的碧落,掩著通红的脸蛋在屋內踱来踱去,过了一会,一修长的手指在她后方轻点她的肩头,她微微侧首,一个更令她心动的暖吻,在她屏住了气媳,准确地朝她印下。
…
连著数⽇翻山越岭,爬山爬得腿两都快不听使唤的碧落,在终于步出山群,来到寒峰山脚下的村落时,原本她是有意拖著⻩泉在村裏待上个两三⽇歇歇腿的,但在一连踏进三座令她浑⾝发⽑的怪村后,她很快就改变了主意。
接连著路经三座村庄,每一座村庄裏所遇见的人不是无精打采,就是坐在小巷的角落裏失神,有些村人还好,就如人间其他人一样正常地在村中活动著,但他们的眼神,看上去似乎有些茫。
“这裏的人究竟是怎么了?”瞧着村裏人人失魂落魄的模样,心中有阵不好预感的碧落,即使再怎么疲惫,也不敢在这怪异的村裏多待一会。
“这有魔。”捉妖除魔经验老道的⻩泉,光看这景况就知大抵发生了何事。
闻言,碧落二话不说地赶紧靠他近一点,两手紧捉住他的⾐袖。
“你吃过魔类的苦头?”⻩泉微挑著眉,马上自她的行径推出可能的结论。
曾被申屠令绑去当疗伤食材的碧落,⽩著一张脸不断点头。
他摊摊两掌“我怎一点都不意外你会碰上那种事?”
她微绯著脸“不要什么都怪在我头上好不好?我从没刻意去招惹过。”说得她好像永远都不会长进,就只会惹是生非似的。
“别多话了,跟紧一点。”⻩泉握紧她的手。
碧落拖著脚步“你就这样走了?不救他们吗?”
“先办正事要紧。”想趁风雪平静快上山顶采藥的⻩泉,拉著爱管闲事的她继续上路。“至于他们,若没找到令他们如此的源头,咱们待在这也帮不上什么忙。”
步出村子,令他们远道而来的寒峰俨然在望,拉著碧落攀上峰顶采藥的⻩泉,在两脚踏上峰顶前,老大不痛快地停下步伐,两目直瞪向另一名也捡在同一个时刻由另一方登上峰顶的旧识。
“咦,是你!”认出那张面孔的碧落,惊讶地指著跟他们一样远道而来的燕吹笛。
与素来对立兼抢生意的对手在此狭道相逢,燕吹笛丝毫不掩饰脸上不悦的表情。
“人间可真窄。”搞什么鬼,居然在这种地方也会撞上他?
⻩泉令令回他一眼“那是因为你们魔类在人间太过泛褴。”
“别太吝气了,你们妖类才像过街的蚂蚁一样多。”被那些自喻为正义之上追捕的众生,可不只有他们魔类而已。
站在他俩之间的碧落,意外地瞧着他俩不对盘的模样。
“你们…认识?”这两个不应当有任何集者,有什么她所不知的情吗?
“不认识!”两个认识彼此十来年的男人,同时抬⾼了下巴否认。
“不认识也能吵?”她黛眉打结地听著他们差不多的口气。
“看他不顺眼!”两手指在下一刻互指向对方的鼻尖。
“是,请继续。”不想被波及的碧落迅速退出火线外。
首先发难的燕吹笛将拇指朝碧落一歪“你不留在家中陪那只镜妖照镜子来这做啥?”
“你不与那个无所事事的山神窝在一块闲磕牙又来这敞啥?”与他在口头上有来有往的⻩泉,早就摸透了所有他会⼲的事。
镑自在心中怀疑著对方为何会来此的两人,在沉默了一会后,默契好到家地同时转首看向山顶,紧接著在碧落愕然的眼眸下,同时迈开了长腿朝山顶起跑。
“先下手为強!”一鼓作气跑上积満厚雪山顶的燕吹笛,伸长了手臂采向地上那株雪灵芝。
“这是我先看到的!”手指头与他同时抵达的⻩泉,送了他一脚踢开他时,却也收到了他的一掌,新仇旧恨同时爆发的⻩泉乾脆就地与他拆起招。
燕吹笛横眉竖目地与他十指紧紧握“谁说这玩意是你的?下回记得写上名字先!”
慢呑呑步上山顶的碧落,无言地看着方才跑得快的两人,此刻正十指与对方握,暗自负力且互不相让,被晾在一旁的她,等了许久后,⽔眸落在一旁那株他俩都想抢的雪灵芝上头,见他们似乎都不要,于是她便蹲下⾝子轻轻一拔。
“啊!”忙得不可开的两人,这才发现他们竞被渔翁得利。
“那个…”她无辜地拎著那株两叶雪灵芝“多谢两位承让。”谁教他们眼中只有对方没有她。
“拿来…”一脚开⻩泉后,燕吹笛二话不说地扑向她。
“想单挑我可奉陪。”在他的指尖碰抵碧落前,⻩泉一手拉回他,懒洋洋地赏了他一脚“你要碰她一寒⽑,我保证我会亲自铲平你那座天问台。”
“我要拿那株玩意炼丹救人。”脸上差点被盖上脚印的燕吹笛,边著脸边不甘心地瞪著令他奔波老远的战利品。
碧落讶异地掩著嘴“这么巧?他也跟你一样是为救人。”
“哟,打何时起你这自私的人妖会救人了?”燕吹笛刻意拉长了音调,尖酸刻薄的口气听得⻩泉不悦至极。
捺不住手庠的⻩泉扳扳两掌“我只救非救不可的人,跟你这毫无原则,连芝⿇绿⾖大小事都要管的人魔才不同。”
聆听著他们对彼此的称呼,碧落感慨地掩著脸。
“半斤对八两…”一个半人半魔,一个半人半妖,又可简称人魔与人妖,虽说名称不尽相同,但都一样的…难听。
“什么半斤八两?”⻩泉可不屑与他相提并论。“我爹乃妖界之王,而申屠令不过是魔界排第二的,论⾎统,我比他优秀多了!”
燕吹笛状似得意地擦著“不好意思,前阵子魔界排行第一的心魔已经被⼲掉了,目前魔界最大的一尾就是申屠令!”
“打何时起你也认爹了?”自燕吹笛还在皇甫迟门下时就认识他的⻩泉,相当不以为然地瞧着这名头号对手。
“我家的家务事用不著你管!”也把他的底细摸得一清二楚的燕吹笛,嚣张地抬⾼了鼻孔“哼,跟我比⾎统?扶养我长大的皇甫迟可比你那个姓凤的舅⽗強多了,不然如今国师之职也不会落到皇甫迟的头上!”
“是哟。”⻩泉淡淡回讽“你的前任师⽗要真那么行的话,你还会背叛师门?”
蹲在地上的碧落,百般无聊地一手撑著下颔,望着说不到几句话就又打起来的两者,总算自他们稔对方的口气中明⽩了他俩的关系些许。
她低声在嘴边咕哝“你们感情其实很好吧?”还说他长大了呢,简直就像小朋友在吵架。
“说,山下那些村庄,是你们魔界哪只魔搞的鬼?”将战火由私事延伸至公事的⻩泉,兴师问罪地将手指往山脚的方向一指。
燕吹笛一愣“什么?”
“下头的村民们全都失了魂,这事只有你们魔类才办得到。”
“有魔会在这种鸟不生蛋的地方生事?”満脸纳闷的燕吹笛,屈指数算了许久后,突然露出了一抹有难同当的笑意“哼,别把帐全都算在魔类头上,这回你们妖类也在那池浑⽔裏头。”
⻩泉狐疑地扬⾼一眉,似是不采信他的话。
燕吹笛无所谓地耸著肩“不信的话派个式神去探探不就知道了?”
一路上都带著式神随行的⻩泉,立即扬手一召,弹指间两名回报的式神随即出现在他的⾝旁,低声向他耳语。
“真难得申屠令也会亲自清理门户。”察觉他所说是真的⻩泉,板著脸孔顺道回敬他另一条消息。
连糟老头都出马管闲事了?脸⾊跟著严肃起来的燕吹笛,挤眉皱脸地在原地踱著步子,半晌,他转⾝大剌剌地朝碧落伸出一掌。
“哪,看在我曾替那个什么无音的除过魔的份上,那玩意分我一半吧?”闲事管太多的好处就是,随时随地都有人情可以讨回来。
碧落犹豫地看向⻩泉,见⻩泉并无反对之意后,她将两叶的雪灵芝取下其中一叶给他。
“本大爷今儿个没工夫理你,不回再找你单挑!”东西一到手,急著离开此地不想与申屠令撞上的燕吹笛把话一撂。
“候教。”也无心情理会他的⻩泉,将两目转看向山脚的方向。
不明⽩他俩说著说著发生何事的碧落,在燕吹笛离开后,走至⻩泉的⾝旁瞧着他面⾊凝重的模样。
“碧落,你带著藥材先回凤府。”不想让她卷⼊其中,⻩泉找了个藉口打发她。
碧落多疑地瞧着他异于平常的模样“为何?”
“我有事得办。”他绕过她,打算赶在申屠令找上那只妖之前先行清理门户。
她不満地扬起一掌拦住他。
“不能跟?”之前无论他到哪她都得陪著他去,现下却急著赶她走?
“不能。”他并不想,让她看见他猎杀她同类的那一面。
…
虽说他知道山裏的气候多变,但这阵自他下山后便壮盛落下的大雪,挟带著凛冽的寒风似要呑蚀天地间的一切,不但下得太急太突然,更似存心想将他给困在这片深山野岭中。
直在心中担忧与他走不同方向的碧落,是否已避开了这阵风雪,离开了这片雪⾊蔓延的山林,冒著风雪在林间寻妖的⻩泉,举步绕过横陈在林间的枯木,偏首避开因疾风劲吹不断朝他⾝上打来的残叶断枝,总觉得始终在原地打转的他,在林间徘徊了数个时辰后,并未寻著那名让他奉命而来的妖,倒是在⾝后响超了一阵悉的尖叫声时,回头找著了另一个小⿇烦。
“我不是叫你回去吗?”又气又怒的步伐停在不擅走雪路,老是困陷在雪堆裏的镜妖面前。
被困在深雪裏的碧落很委屈地低叫。
“我路了嘛!”上回进这片山头时是他领著她一路走来的,要她在这片宛如宮的山林裏走回家?他也要看她有没有认路的本事!他要早把铜镜还给她,现下她早舒舒服服地在凤府裏陪著凤书鸿跷脚喝茶了。
将她自雪堆裏挖出来的⻩泉,没好气地拍去她一⾝的落雪,才招来式神打算送她回凤府时,碧落却拉著他的⾐衫指著前头。
“那是…”她两眼直看着远处那名⾝子几乎被厚雪给埋住的女人。
顺著她的目光看去,⻩泉蓦然锁紧了剑眉。
“好美的…呃…”拖著他步至倒地不起的女人近处,低首看着那张未被雪覆住的容颜,碧落忍不住想赞叹,只是她并不清楚眼前这个女子是哪一类的众生。
“妖。”⻩泉淡淡替她厘清疑问。
她讶然张大了⽔眸“她是同类?”
“走。”不希望她与这只会在这种恶劣天候出现在此的妖有所纠,以她全安为优先的⻩泉拉过她的臂膀,想让她能离那只妖远一点。
“她都躺在那裏了你还不救她?你想冻死同类吗?”并不清楚他在想什么的碧落,用力扯住了脚步,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瞪向他。
冷目迅速将地上的妖扫过一回,⻩泉的面⾊更是添上了三分冷意。
“她是梅妖,冻不死。”
“你去前头找找看有无可避风雪的地方,若找著了,生盆火后回来找我们。”也不管⻩泉究竟是为何而变脸,満腔救妖热⾎的碧落伸出两掌推著他的膛,不但赶他离开此地,还转过⾝蹲在梅妖的⾝旁,抚去她⾝上的雪花后,将自己⾝上的大氅覆在她的⾝上。
“碧落…”他沉地唤。
“等等,我都忘了我也怕冷。”突然叫住他的碧落,起⾝将他⾝上的大氅抢过披在自己的⾝上,而后不耐烦地挥手驱赶著他“好了,快去快去!”
遭她不住地推赶的⻩泉,在她又转过⾝照料梅妖之时,朝⾝后一弹指,派了两名式神留守在她⾝后,而他则是依著她的心意往林间走去,在绕过一棵大树时,他自怀中掏出她的铜镜,以指在上头施了法,将铜镜对准了那只梅妖。
镜中空无一物。
大抵知道这是怎么回事的他,勾了勾角,收回铜镜转⾝消失在风雪裏。
留在原地的碧落,以指拂去梅妖一⾝的厚雪,侧转过她的⾝子将她摇醒。
“你口渴吗?”碧落心疼地看着她都乾裂了的“在这等著,我去替你拿⽔。”
⽔?
横卧在雪地上的残雪,两眼瞬也不瞬地看着她飞快消失在林间的⾝影,体內那庒抑许久,她早以为已经遗忘的渴意,在“⽔”这一字侵⼊她的耳底之时,好似再次死而复生,她紧握著⾝上披覆的大氅,试著想将那股凶猛的渴意给逐出脑海,但,她并没有成功。
在林间找著山泉的碧落,趁著大雪还未将泉⽔结冻前,以手捧盛著一掌的山泉回到她的面前。
“啊,都流光了…”眼看着山泉在指间漏落一地,热心的碧落不好意思地向她叮咛“你再等等。”
忙想阻止她再跑一趟的残雪,一手搭上碧落的手腕,随即遭掌心传来的感触给怔住,她愕然以望。
“你是妖?”
“是啊。”碧落理所当然地应著。
残雪难解地问:“你不知我是谁?”妖界的妖类,愿救她?
“这与你喝不喝⽔有关吗?”碧落笑了笑,起⾝再去替她汲⽔。
难以置信的残雪,在碧落又再捧著⽔回到她面前时,无言地凝望着碧落那双单纯想帮助她的眼眸,一言不发的她,低首看着那双因盛著⽔而被冻红的手,半晌,她就著碧落的手喝了一口。
不知多少年未曾再喝过⽔的她,在将那沁冷的山泉咽下喉时,喉际有些疼痛,但甜美甘洌的滋味,却停留在口中久久不散。
“这样就够了?”在她退开时碧落担心地问:“要不要再喝一些?”
“不用了,这样就很够了…”残雪边说边努力地想自雪地裏坐起,看她似行动不便,碧落赶忙出手相助扶稳她的两臂。
“大风大雪的,你怎独自在这?”发现她站不起来,碧落拉来她的一脚,皱眉地看着她肿的脚踝。
“我叫残雪,就住在这座山头,来林间捡拾柴火却不小心扭伤了脚,没想到山裏的天气说变就变…”喃喃对她说著的残雪,在说至一半时,面⾊忽然一变,颇为紧张地瞧着那名无声无息出现在碧落⾝后的男子。
碧落担心地拍著她的脸颊“怎么了?”
“前头有间小屋。”在碧落回头前,不想吓著她的⻩泉在她⾝后出声示意。
“这么快就回来了?”她笑昑昑地回首“就知道你可靠。”
⻩泉不悦地看着碧落那双冻红的手,两眼一眯,一把将她给扯过来,刻意让她与梅妖保持著距离。
残雪将他保护意味表示得很明显的举动全看在眼裏。
“忘了告诉你,我是碧落,他叫⻩泉。”被困在⻩泉怀中的碧落,热情地向她介绍。
“不必对她说那么多。”不待残雪回答,⻩泉即想拖走她,不再让她多管闲事。
碧落毫不客气地朝他努努下巴“你来得正好,先将她抱去小屋吧。”
他苇地挑著眉“什么?”她把他当成自家佣人吗?
她撇过芳颊“你不来我来。”又不是非他不可。
⻩泉迅速地以一掌按住她,上了她眼中不容动摇的固执之后,眼眸锐利地扫向那名犹半躺在地上的梅妖。
“我…”本就不想⿇烦⻩泉的残雪,才想开口拒绝,却遭満面厉⾊的⻩泉以眼一瞪,并被弯下⾝子的他给⾼⾼抱起。
同样也不想救她的⻩泉,警告地握紧了怀中妖的手臂,在一旁的碧落催促下,不情不愿地朝远处的小屋迈开脚步。
走在他们后头的碧落,在走了数步后不解地止步,眸中写満质疑。
眼前的⻩泉,怀中分明多了一只妖,可他留在雪地上的⾜印,却与他方才独自走来时所留下的⾜印并无不同,相同的浅印,看似无增丝毫重量。
她沉著脸,一手抚著下颔,多疑地回想着方才⻩泉脸上古怪的神情,以及残雪也不是很乐意的模样,直到⻩泉在远处回过⾝叫她时,她才快步追了上去,遗留在她⾝后雪地上的那一串⾜迹,很快地,就遭更加狂烈的风雪给掩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