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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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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觉醒来,晴空从不曾觉得他家如此乾净过。

  难得晚起的他,此刻正果然地站在禅堂里,纳看着与家中他处一样洁净的禅堂,仿佛在‮夜一‬之间遭到彻底打扫洗刷过一番,他愣愣地走至案前,案上已揷妥两束雅净的鲜花,桌案上方遭灯火经年累月熏黑的陈年烟垢已被拭净,他伸出一指滑过案面,然后低首看着不沾半点灰尘的指尖。

  他再转⾝走至刚被擦过、光洁得亮眼的长廊上,仰首眺望眼前的庭院,只见整个庭院都已打扫好,地上无片落叶,就连远处的园子里的花草也都已修剪整齐,扶疏的园木上还沾著⽔珠子。

  他忍不住搔著发“她生前是个女佣不成?”

  但,不像啊,昨夜那个名唤晚照的女人,风情万种、仪态‮媚娇‬万千,任他怎么看、怎么想,她都应该是个富贵千金或是大户人家中所养的女子,眼下的这些,一点也不像是她会做的事。

  満头雾⽔始终在他的顶上徘徊不去,他习惯地走到磨房,在两脚一踏进里头时,赫然发现他昨⽇买来还未处理过的⻩⾖,都已剥好了壳,并挑捡过杂质,就连那些他在昨夜制好今⽇出门要卖的⾖腐,她也已经替他盛装好并摆在扁担旁。

  多年来已过惯了劳碌繁忙的⽇子,却在一早起来突然变得无事一⾝轻,不太能适应这等改变的晴空微愕地张著嘴,站在磨房里再次发起呆。

  他还记得,昨儿个夜里将她带回来后,她‮夜一‬无语,只是坐在廊上弹著琵琶,在他⼊睡前,他一直聆听著那凄恻哀伤、几令人落泪的曲子,只是为何一早醒来,他所悉的一切就突然变了样?在这‮夜一‬之间究竟发生了何事?

  “晚照?”既然想不出个所以然,那还是找个人来问问好了。

  “来了!”充満活力的轻快女声,迅速由远至近传来。

  闻言,晴空猛然挑⾼一眉,有些怀疑地看向⾝后那个忙著跑来的女人。

  “早!”在他面前站定后,晚照开开心心地漾出甜笑“有什么事是要我做的吗?”

  晴空纺,这辈子他绝对不曾在一⽇之內发过这么多次呆,但眼前的情况,实在令他很难克制这种下意识的举动。

  他紧紧纠锁著眉心,不解地看着这名与昨夜看起来截然不同的女人。此时的她,妆不再,蛾眉淡扫;华⾐不再,一⾝简朴如村姑的素裳;瑰摄人心魄的媚笑不再,只剩开朗淳仆的模样。

  他不噤想确定一下“你是…晚照?”

  “是啊。”晚照理所当然地应著,语气中没有半点迟疑。

  她没说谎。

  相当擅长拆穿他人底细的晴空,不得不承认,自她的声音、神情听来、看来,她所说的都是真的,因此在转瞬间,思又重新占据了他的脑海。

  那个昨夜一⾝红、打扮得宛如花魁的女人哪去了?而这个长了同一张脸,可打扮却活脫脫像个良家妇女的女人又是哪来的?

  很有耐心站在他面前等他发呆完毕的晚照,在等了许久后,见他始终没有回神,于是她好声好气地问。

  “你想用早膳了吗?”他大概是饿昏头了。

  他一惊“你连早饭都替我做好了?”她也未免勤快得太过头了点。

  “做好了,就放在厅里,但我想可能已经凉了…”她有些担心地垂下眼睫,不一会又朝他挥挥手“不过没关系,我可以再把它热一热!”

  “等等,你先别忙。”晴空赶紧伸手拉住转⾝又要跑的她。

  “好。”她乖乖站在他面前,一副谨遵圣意的模样。

  由于脑中累积的问题实在太多,晴空想了想,只好先捡些简单的来问。

  “你为何要帮我做这些?”他扬手指了指四下她辛勤的战果。

  “我想尽点心意。”匀净的小脸上,顿时露出了腼腆的笑颜。

  晴空听得直摇首“你是我的客人。”

  “我只是不想⽩吃⽩住…”她愈说愈小声,期期艾艾地仰首看着他严肃的神情“你…不⾼兴我这么做?”

  看她一脸失望又害怕的模样,不想吓到她的晴空忙想解释。

  “不,我并不是…”

  “那我以后可以继续做了?”她当下面⾊一改,期待又‮奋兴‬地冲著他问。

  马上换他呆住“那个…”她这么喜来他家当女佣?

  “不可以吗?”小媳妇戒慎恐惧的表情,再次委委屈屈地重现在她脸上。

  瞧她这副模样,好像是他欺负了她似的。不想让她想太多的晴空,投降地朝她一叹。

  “好吧,如果你坚持的话。”他真的没有強迫这个客人当佣人。

  “谢谢!”转眼间她又快乐得像只小鸟似的“我这就去替你洗⾐裳!”

  再次见到她的笑,他有些怔然。

  他不明⽩,如此‮纯清‬可人的笑靥,为何他竟会看成昨夜那种倾国倾城的媚笑?而昨夜的情形,却与此刻完全颠倒?难不成他的眼睛真有些问题?

  慢著,她方才是不是还说了些什么?

  还著眼的晴空,又再次慢她一步地回过神。

  “洗⾐裳?”她一个年轻姑娘家,要洗他这个陌生男子的⾐裳?

  快步奔往⽔井处的双脚,在阵阵捣⾐声中戛然而止,看着晚照拿著他的‮人私‬⾐物辛勤洗⾐,晴空満面尴尬,尤其她不只是将他昨⽇所穿的⾐裳拿出来洗,她还将他家所有的陈年旧⾐全都来个大清仓,在⽔井处堆成一座小山,挽⾼了两袖,一副准备好好整顿他这个单⾝汉的模样。

  穿了多年,稍微泛⻩的⾐裳,她洗;因为工作的关系,沾了点⾖渣旧渍的旧衫,她洗;他参禅时所穿的僧袍,她也洗;她还把他方才睡过的棉被被单、刚换下来的睡⾐、抹布、巾帕,只要是布料的东西,统统都搬出来洗…

  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退回未満十岁,正被自家娘亲用另一种方式教训他生活习惯不洁的小男孩。

  乾站在原地,又不好意思出声阻止过于热情的她,晴空备感无奈地在⽔井旁蹲下⾝子,安静地看着她以俐落老练的⾝手洗⾐裳,在一下又一下的洗⾐声中,他凝望起那张不施脂粉的容颜。

  昨夜难道是他的错觉?

  不,应当不是他的眼睛出了问题,而是问题出在她的⾝上。

  “怎么了?”遭他子了好一会,感到不好意思的晚照,微绯著小脸问。

  他随口应著“没,没事。”

  当审视般的目光再次流连在她⾝上时,晚照停下了手边的动作。

  “你很意外我换了一副德行?”

  岂只是德行而已?她简直彻头彻尾的换了一个人。

  “昨晚你所见的晚照,与现下的我不同。”她微笑地解释“不过,我们的确是同一人。”

  “嗯。”他也是这么认为。

  “你不好奇?”面对他坦然接受的模样,晚照大感意外。“不想问问我为何我会⽇夜不同?”

  晴空缓缓将眼上她的眼眸,并从中隐约地看出了一些类似恐惧、害怕遭到排挤等等的心情,虽然她极力想要隐蔵,可他还是见著了,为此,他忍不住敛眉沉思,心想着她这⽇夜不同的子,恐怕曾让她吃过不少苦头。

  “不想说就别勉強自己。”他起⾝拍拍她的头顶,一副大哥哥关怀的模样。“待会再洗,先进来一块用早饭吧。”

  甩去了手上的⽔珠,晚照在放下⾐袖时,不安地问著他的背影。

  “你后悔了吗?”

  “后悔什么?”他转过⾝。

  她有自知之明地低下头“收留我。”

  “没那回事。”晴空露出和善的笑意“在你的心愿已了之前,你只管放心住在这就是。”

  “我真的可以住在这?”她随即张大⽔亮的眼眸,那模样好似他施舍了什么天大的恩惠般。

  他耸著肩“你若想离开我不会留你的。”

  “我不想走!”频频摇首的晚照回答得又急快又响亮。

  措手不及的晴空又遭她怔住。

  “那…”低首看着那双看似恳求的眼眸,晴空讷讷地说了句:“那就住吧。”

  “谢谢!”

  舂花般的笑靥,他有些难以招架,当晚照踩著轻快的步伐快步跑过他⾝旁时,那股自她⾝上传来的幽幽清香,再次飘过他的鼻梢,令他的心湖有些漾。

  单⾝至今,很少、也不善与女人相处的晴空,一手掩著脸,受不了的低吐。

  “真不习惯…”

  …

  ⾝为寄住的食客,基本上,在人屋檐下就当看人的脸⾊,只是在后山小屋的存粮都被吃光了后,蔵冬不得不放弃这个人间的旧规。前来觅食的他,头昏眼花地穿过后山一大片竹林,绕过园子里晴空所种的一堆稀奇古怪的花草树木,来到晴空的家门前时,不客气地拉大了嗓门。

  “晴空,我肚子饿了!”

  一抹⾝影在他的叫声方落,迅速自窗口边闪开,他眼尖地捕捉到那抹人影,耐心等了一会后,却不见有人来开门,亦没再听见屋里有任何声响。

  蔵冬抓抓发“出去卖⾖腐了吗?”明明方才就有看见人影啊。

  回首看了一会才升上山头的⽇头,本想进屋等人的蔵冬,还未踏上长廊,就发现包括旁边那座种了桃花、梅花的小园子,晴空竟连磨房、主屋、客院、禅堂全都一律关门上锁。

  “还不开门?”蔵冬说著说著就去推门,却在被门上的结界烫了一下后急忙收回手“喂,这是什么意思?”

  一张美丽的脸蛋出现在微启的窗边,蔵冬愣愣地看着那张幽暗中他曾见过的容颜。

  没想到…她还真的出现了…

  “是你。”他不解地看着她丝毫无改的面容,屈指一算,赫然发现她竟不是转世为人,而是还魂返

  “你认得我?”原本只是想看他伤况的晚照,好奇地看着他两眼盯著她直瞧的模样。

  “当然认得啦。”不想在这时同她叙旧,他两手直抚著饿得咕噜咕噜叫的肚⽪“快点开门,饿死神你就不道德了。”

  她的眼眸闪闪发亮“你是神?”也不知晴空到底是什么人物,不但认识无酒,还结了个神类的朋友。

  “没见过?”蔵冬一脸得意地抬⾼下巴。

  她的眼神已经有点类似崇拜“没见过,所以觉得新鲜得很。”

  “你的子还是可爱得一点都没变。”看着她的模样,蔵冬还満怀念的,但他不能等的肚⽪却在这时又饥鸣连天地提醒著他“好了,没空与你闲聊,我知道你的手艺行得很,快去煮些好料的来填填我的肚子。”

  晚照老老实实地向他摇首“晴空出门前曾代我,无论叩门者是谁,除了他外谁都不许开门。”

  蔵冬顿了一下“他连我都防?”

  她有些抱歉地掩著嘴“可能你与他的情不够好吧。”

  “谁说我…”还想解释的蔵冬,在⾝后出现了那股悉的佛界气息之后,马上急急向她吩咐“把窗关上,快进屋去躲好!”“为什么?”他怎么说变就变?

  “快啦!”不能等的蔵冬厉声催促著她。

  “好凶的神…”无端端遭吼的晚照,可怜兮兮地关上窗退回屋子里。

  确定她已躲好后,稍微放下心的蔵冬,在某个合不来的旧识来到他⾝后时,坏坏地笑着退到一旁。

  现形在院中的宿鸟,有些讶异蔵冬竟会守在这儿,但令他更讶异的是,大概明⽩他来这想做什么的蔵冬,不但没阻止他前进,反而还摆出一副成全他的模样。

  虽觉得这里头有鬼,但宿鸟仍是不能不把握晴空出门这大好时机,当他快步上前正想踏上长廊之时,不经意瞥见蔵冬那双充満兴味的眼眸,他还未‮开解‬其中意,就不慎碰上晴空所设的结界。

  他吃痛地收回如遭火焚的掌心,冷冷往旁一瞪。

  “看什么?”

  “看戏呀。”蔵冬刻意笑得大大咧咧。

  不想任神取笑,宿鸟扬⾼一手亮出手中的佛珠,念念有词地朝眼前的结界一抵,在仍是无法‮解破‬晴空的术法之余,他的另一掌即浮出几朵金⾊的佛火,毫不客气地轰向屋宅。

  眼看宿鸟是愈来愈使上了劲,样子像是非破坏晴空所设的结界不可,本来还能乖乖待在一旁的蔵冬忍不住站出来阻止。

  “光头的,你是想拆屋还是毁屋?”为了晚照,难不成宿鸟想跟晴空翻脸?

  继续加重力道的宿鸟,顺道送了他一掌要他滚远点“这回你别想又护著她!”

  “不好意思,我这个神最讨厌头上一草不发的光头威胁我了,今⽇冲著你,里面那女人的事就是我的事!”闪过一掌后,蔵冬火冒三丈地还给他两拳,并一个箭步上前握住他正施法破结界的手臂。

  “多管闲事!”宿鸟⾐袖一翻,撇下里头的晚照先对付起他。

  “你也同样婆!”甚少出手的蔵冬,被他的手下不留情惹出了火气。

  “都住手,不然房子会垮的。”在一声又一声的轰隆巨响中,跑回窗边的晚照小声地朝他们喊著,深怕屋子会被他们给拆了。

  “出来!”虽是忙得分⾝无暇,宿鸟仍不忘向她撂话。

  蔵冬瞪她一眼警告“你给我躲一边去!”

  愈看愈是心急,而他俩也愈打愈上火,晚照忍不住冲出屋子,站在门边拉大了嗓门。

  “不要再打了,房子垮了我该怎么向晴空代!”

  “笨女人,都叫你躲著了你还…”蔵冬才骂了一半,在宿鸟转移注意力想对她下手时,赶忙回神拦住他“你别想!”

  “闪开!”宿鸟以一掌格开他,可他还是人得不肯放。

  被他俩晾在一旁,冷眼观战了半晌后,晚照无言地走回屋里,取来随⾝的琵琶再走回门口。

  “我再说一次,住手。”她板著脸下达最后通牒。

  他们的回答是直接将远处磨房的房顶打掀一大块。

  修长的指尖随即划过琵琶的琴面,四弦骤响,以裂帛⾼亢之音划破天际,一神一佛不约而同地回首看了她一眼后,不以为然地想继续手时,嘈嘈切切的弦声已绵绵奏起,令他俩⾝躯猛然一僵,错愕地瞪张著眼。

  弹完一曲后,晚照气呼呼地鼓著脸颊“叫你们住手,你们是听不懂吗?”

  “这是什么妖法?”还未听完一曲就遭定立在原地的宿鸟,难掩心惊地看着她。

  她有些没好气“我不是妖。”

  “你这是哪门子的鬼?你对我做了什么?”蔵冬在两脚生时,也忙不迭地想问个清楚。

  “目前我算是人。”眼看蔵冬似乎随时都有可能恢复自由,晚照⼲脆走至他的面前再为他奏上一曲。

  “喂,你上哪去?”听完曲子浑⾝僵硬又动弹不得,蔵冬在她转⾝就走时忙著留人。“快回来‮开解‬你的法术!”

  “我没施法。”她朝他眨眨眼,走进屋里搬来一桶已洗净却未晒的⾐裳。

  眼神充満敌意的宿鸟,在她搬著木桶走至他面前时,脸⾊很臭、口气更冲地问。

  “你想做什么?”

  “晒⾐。”她浅浅一笑,弯⾝取来一件⾐裳,振了振⾐后,抬起他硬直的手臂,纯地将它披挂在上头。

  宿鸟额间青筋直跳“你把我们当晒⾐竿?”

  她相当満意“这‮势姿‬刚好。”没办法,晴空家里能用的她全用了,能晒的地方也全都晒満了,可她似乎一次洗得太多,所以还剩下这些没处晒。

  半⽇之后,因出门后心头总有份难以确定的不安感,故而提早收工返家的晴空,一进家门所见的景象,就是这千百年来极度不和的一佛一神,同时也是他的两位老友,正僵站在院中,两手、⾝上各披了数件⾐裳充当晒⾐竿的景况。

  “两位。”放下扁担后,晴空走至他俩的面前,一脸兴味地问:“我是否错过了什么?”早知道他今儿个就不出门做生意了。

  被罚站晒⽇晒了近半天的一神一佛恨恨地瞪著他。

  晴空将两眼一降,各自审视了他们的口一会,而后一改之前温和的面⾊,神情冷冽地问:“你们是专程为晚照而来的?”

  他俩登时噤声。

  晴空环著再问:“是谁有本事把你们定在这?”

  经他这么一问,备感可聇的一神一佛,更是紧闭著嘴不答腔。

  “咦,你这么早就回来,⾖腐都卖完了?”在厨房里刚做完糕点的晚照,才想出来看看是谁在同他们说话,就见原本跟她说可能会很晚回来的晴空提早抵家。

  “这是你做的?”虽然这等猜测不太可能,但除了她外,在场他并未见到其他的第三者。

  “他们想拆你房子,所以我只好叫他们都安静一点。”晚照走至他的⾝旁,有些抱歉地向他颔首。

  晴空二话不说地转⾝各瞥瞪旧友们一眼,那眼神,仿佛在嘲笑他们的不济。

  “她有妖法!”宿鸟涨红了脸。

  “那女人琊门得很!”蔵冬也忙著证明不是自己本事不够。

  听完了他们的说辞,同样也觉得可疑的晴空,再次低首询问晚照。

  “你是怎么办到的?”他们说的没错,以她的能耐,是绝不可能同时摆平神与佛。

  她脸上写満了无辜“我只是弹琵琶给他们听而已。”

  “你弹什么曲子?”

  “就昨晚在外头弹的那一种。”也不过就是镇魂曲而已呀。

  晴空不噤皱著眉。怪了,就算真是镇魂曲,怎么昨晚他听过什么反应都没有,偏偏他们的反应却是不同?

  不知不觉间腹里又累积了一箩筐的疑问,不想再探究下去的晴空,边摇首边往宿鸟的⾝上一指“⾐裳可乾了?”

  “都晒了半天,应当是乾了。”她摸了摸⾐裳,笑咪咪地收走他俩⾝上的⾐裳,并向他们宣布“好啦,辛苦你们了,你们可以回家了。”

  仿佛她的话语有什么魔力似的,当下恢复自由的一佛一神,在晴空眼明手快地将晚照扯开远离火线之后,又再次轰轰烈烈地开打。

  在将晚照送回屋子里后,晴空先是瞧了瞧那两位皆没打算收手的老友,再随手取来搁在墙边的一扁担,侧⾝用力朝天一掷。飞上天际的扁担,在云间消失踪影许久,突以雷霆万钧之势轰然竖立于战方酣的两人之间,当扁担立地而碎之际,过猛的冲劲还硬生生地将他俩各退一步。

  “大门就在那,不送。”晴空一点情面也不留地直接逐客。

  “晴空!”宿鸟在他步上长廊时急忙在他⾝后大叫。

  他慢条斯理地回过头,边分析著宿鸟声音里的急切意味,边将能洞悉意图的双眼往宿鸟的⾝上瞧,不过一会,他甚感意外地看着这个久未与他逢面的宿鸟。

  “你对晚照有敌意,也可说是杀意。”晴空的冷眸直望进他的眼底“在你决定对我说清楚这是怎么回事前,别再来这。”

  遭晴空凌厉的眼神慑住,宿鸟不甘地将嘴一撇,忿忿地转⾝遁向山门。

  “那我呢?”对手就这样不见了,蔵冬呆然地指著自己的鼻尖“你也不收留我了?”他是专程住在这里帮忙的啊,没想到晴空居然连他也给扫地出门。

  “你也一样给我卷铺盖。”不胜其扰的晴空,扬手朝⾝后一指“外头有只魔找你,去想个法子叫他别哭了。”这阵子他家未免也太过热闹了点。

  他一脸纳闷“魔?”

  “告辞。”事不关己的晴空,在踏进屋里后,立即将⾝后的门一关。

  遭人赶出来看个究竟的蔵冬,疑惑地来到山门前,错愕地看着站在下方山阶上的申屠令。

  “你怎有胆来这?”他不怕晴空这尊天敌了?

  四处打探蔵冬的消息,冒著生命危险特意前来此地的申屠令,在一见到他之后,脸上随即挂著两行老泪。

  蔵冬头痛地一手抚著额,实在是很受不了这只在听过燕吹笛的憾事后,就突然间多愁善感得离谱的贪魔。

  “喂,年纪都一大把了,哭起来不嫌难看吗?”要哭也去哭给燕家小子看嘛,相信这么浓浓的⽗爱一定会打动那个铁石心肠的。

  “呜呜…”吃了闭门羹的申屠令,心酸酸地以袖拭著泪“臭小子他…他不肯认我…”

  “真难得,你终于愿拉下脸⽪去认儿子了?”撑了这么多年,这对⽗子中总算有人败阵,自动上门去认亲了。

  被亲儿子毫不客气揍出家门后,申屠令更是掩不住満脸的伤悲“我才刚找上门,他就一拳把我打出来…”

  “他的打法是不是有点类似这样?”额间青筋直跳的蔵冬,一手指向自己余“印”犹存的脸颊问。

  他也很好奇“咦,为什么你脸上也有跟我一样的拳印?”

  被揍得很冤枉的蔵冬,当下火气旺旺地握拳大吼。“除了你家那只臭小子外还会是谁⼲的?”如今他会无家可归、浑⾝是伤,全都是那对师兄弟害的!

  申屠令有些不満燕吹笛的一视同仁“他⼲啥见一个揍一个?你又不是他老爹!”

  “还不就轩辕小子同他翻脸?”衰到家的蔵冬恨恨地挥著手“每回一提到他那个师弟,他就没理智…”脸⽪薄、噤不得人说、又听不进人劝,最重要的是,姓燕的每次都还没听到重点就打神!

  “那正好,他能不能乘机换一个来爱?”一听到自家臭小子的对象反应是这般,申屠令两眼焕然一亮,抚著掌‮奋兴‬地问。

  “不能换。”深知燕吹笛的子死都不可能改,蔵冬语气肯定地向他摇首。

  申屠令退而求其次地拉著他的⾐袖“不然他也别挑跟他一样都是公的嘛。”

  “你家香火断定啦!”愈来愈觉得他们⽗子俩都一样烦神,蔵冬不耐烦地把自己的⾐袖扯回来。

  再次満心充満感伤的申屠令,昅了昅鼻子,准备再哭另一回合时,他忽地一顿,眼中进出琊恶的光芒。

  蔵冬以指戳戳他的脸颊“你这只坏魔在打什么歪主意?”光看他这表情就可猜到,十之八九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哼哼,就那个皇甫迟的宝贝徒弟是吗?”摩拳冷笑的申屠令,刚好想到了一条可以令燕吹笛彻底死心的好法子。

  有先见之明的蔵冬淡淡叮咛“你要是动了轩辕岳,当心燕家小子会恨你一辈子喔。”

  “要不然…”被看穿目的后,不气馁的申屠令期待地看着他“你该不会刚好有那种可以让男人变女人的藥吧?”

  他挑⾼一眉“轩辕小子会宰了你喔。”就算有也千万不能拿出来,想被固执的轩辕岳追杀一辈子吗?

  “那…”绞尽脑汁,却还是想不出个可以两全其美的办法,垂首丧气的申屠令,马上又换了一张脸,又是泫然泣地看着蔵冬。

  已经被这对⽗子攻击得有点崩溃,再加上晴空的事更是令他烦心得很,蔵冬无可奈何地仰天叹了口气,决定先解决一个是一个。

  “依我看,你就厚著脸⽪再上门去多挨个几拳,乾脆去帮你家儿子炼丹吧。”打不过他,只好加⼊他了。

  “连你也想成全他?”他还真指望他们申屠家绝后?

  蔵冬横瞥他一眼“不然还能怎么办?”燕吹笛坚持不换人,轩辕岳坚持男儿本⾊,眼下除了燕吹笛想炼的那颗移心换志丹外,的确是没别的选择了。

  “是…”申屠令听了,顿时像颗怈了气的⽪球。“是不能怎么办。”

  “走吧,算我送魔送上山,我陪你一块去天问台。”蔵冬拍拍他的肩要他重新振作后,推著他一块步下山阶。

  “你想…这回臭小子会不会连你也一块揍出门?”被揍得很痛的申屠令,有点怀疑地看着脸上战迹也半斤八两的他。

  蔵冬想了想,感慨万千地重重一叹。

  “应该会。”友不慎。

  …

  晴空开始觉得…自己像是个有家室,且备感挫折的普通人间男人。

  卖完⾖腐刚返家就被赶去‮澡洗‬的晴空,在洗净了一⽇的汗⽔,穿上晚照替他准备好的⾐裳后,心情复杂地瞧着⾝上这件看似簇新的⾐裳。

  晚照究竟是用了什么魔法,才能将这件他穿了近十年的破⾐补丁补成新的?她又是怎么把屋里所有都已褪⾊的旧⾐,全都洗成像是新制成的?而深谙宮律、舞技超群的她,生前又是何方神圣?除了寻常的家事与料理三餐外,不但会制⾖腐、更善制糕点的她是打哪习来的这一⾝本事?还有,她为什么比他这个天生的佛门中人更会诵经念佛,且还倒背如流一字不差?

  他突然觉得自己很渺小,而且好挫折…

  踏出浴间顺手合上门,晴空才步出外头,就闻到了阵阵扑鼻的饭菜香,一想起晚照所烧的那一手好素菜,他饿扁的肚⽪马上就诚心诚意地败倒在她的石榴裙下…唉,自她来了后,他连肚⽪也开始变得没节

  转世为人那么多回,人间之人,他遇过了太多,而这一世在山上待久了,形形⾊⾊的众生他也见识过不少,但他真没看过像晚照一样这么勤劳的女人,做惯家事与耝活的她,⽇⽇脸上总是挂著开朗的笑,乾乾净净的笑颜,不与繁花争,只是,每每到了晚上…

  一双温暖滑腻的小手自他⾝后环上他的颈项,微启的朱凑至他的耳畔,在他的耳边轻呵著气。

  “忙了一⽇,累吗?”

  “嗯。”迅速中止自怜后,晴空強振起精神边应边拉开她的手。

  “要不要我替你肩、捏捏腿?”她又上来,软绵绵的⾝子也顺势倚在他前。“我很擅长此道喔。”

  妖无比的绝世美女又再次在天黑后出现,一如晚照之前所言,⽩⽇与夜里的她的确是同一人,只是她的子在⽇落后说变就变,虽然她不过是换了件⾐裳而已,可她给人的感觉却变得完全不同。

  低首看着怀中光令人不敢直视的她,晴空很想叹息。

  为何⽇落前⽇落后,她的心和举止总是落差这么大?

  “多谢,心领了。”想到走没两三步就定会被她给再次上,晴空直接放弃再挣扎,乾脆就这样带著她开始往厅里移动。

  “在外头用过晚膳了吗?”晚照挽著他的手臂边走边问。

  他无奈地再叹“还没。”有过几回经验之后,他怎么敢?要是他在外头用了膳,等他回到家时,那一桌特地为他烧的饭菜谁要来帮他吃掉?

  “走,我喂你吃。”她娇声轻笑,拖著他走⼊厅中。

  他不解地扬⾼一眉。喂他吃?

  当他被拖进厅里坐下,靠坐在他⾝侧的晚照,以筷夹著引人食指大动的素菜,殷勤地将它送进他的口中时,晴空这才发觉她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

  他速速自她手中夺下碗筷“我自个儿来就成了。”为什么每晚他都有种不小心进了青楼的错觉?

  晚照不悦地睨他一眼,很受不了他每晚都在她面前摆出一副防备戒慎的模样。

  “喂,你别老是这么紧张成不成?都说过我不会吃了你的,你⼲嘛还躲我躲得远远的?”她就连口气也与⽩⽇的大相迳庭。

  “只要你收敛点就行…”无止无境的喟叹在晴空的心底蔓延。

  晚照忍不住要‮议抗‬“我再说一次,这是本!”真是不公平,他能习惯⽩天的,为什么就不能对晚上的她也习惯一点?

  他感慨万千地颔首“我完全明⽩。”天为什么还不亮?

  “喝不喝?”无视于他的冷脸,她又热情地把斟満了的酒杯凑至他的面前“我知道你是喝酒的。”原本以为他是带发修行的和尚呢,没想到她在打扫禅堂时,却讶异地发现他竟在暗柜里蔵了好几坛老酒。

  他低首嗅了嗅酒香“你酿的?”

  “当然啦。”不给他拒绝的机会,晚照将酒杯塞进他手中,自己先乾为敬地仰首饮下一杯。

  酒龄尚浅的新酒,⼊口的滋味不似老酒那般甘醇浓烈,却泛著一股清淡的甜味,感觉很像她⽩⽇给人的感觉,而微辣刺的后劲,则像是她夜里给人的惑。晴空啜了几口,还未做出评语,就见她又两手捧来一套男人的⾐裳。

  “我有东西送你。”

  “这是…现在的你做的?”他瞧了瞧,随后质疑的眼眸在光照人的她⾝上转了个两圈。

  “有可能吗?”晚照微挑著黛眉“这是⽩天的我做的。”她晚上才不会那么贤淑。

  他也这么想。

  “喜吗?”在他伸手接过后,她挨在他的⾝边问,

  “谢谢,你不必如此的。”晴空的脸上泛著笑,轻抚著手中由她一针一线出来的⾐裳,许多年没为自己添制新⾐的他忍不住轻声向她致谢。

  “聊表谢意罗。”见他开心,她也笑得舂花灿烂“要不要穿穿看?我来帮你。”

  在她的半強迫下,如她所愿试⾐后,晴空低首看着⾝上的⾐裳不解地问。

  “为什么这么合⾝?”无论是‮寸尺‬大小,都拿捏的恰到好处,就算是量⾝订做也不可能如此刚好,何况他并未给她量过⾝。

  她的眼中盛満讶异“我也很意外…”她只是照他的旧⾐去制,并依印象稍微改了点大小而已,谁知道…

  自认过多的巧合已超出合理的界限后,晴空发现自己再也不能忽视那些自她出现以来就一直存在的问题,不只是这件⾐裳,她连他喜吃什么、他的喜好、习都摸得一清二楚,可才来这住不久的她,似乎并不知道这一点。

  泛紫的珠子在她的⾐袖中被烛光照映得闪烁,晴空拉来她的一手,拉⾼了她的⾐袖后,眯眼细看着她始终蔵在袖里的佛珠。

  “这串佛珠是谁给你的?”

  “不知道。”她轻摇螓首,眼神中带了点茫然“我好像一直都戴在手上。”

  “可让我看看吗?”他边问边伸手去取,岂料在碰到那串佛珠时,⾝子大大地颤动了一下。

  強烈的共鸣声当下穿透他的耳际,一种宛如撕裂般的疼痛迅速在他的脑海开始肆得他不得不赶紧放开它。

  “晴空?”晚照担心地问,起⾝以绣帕拭著他额上冒出的冷汗。

  “没事…”他朝她摆摆手,在坐下调匀气息后,两眼直望她“我一直很想问你几个问题。”

  “我很乐意回答。”晚照微扬著角,不知不觉间整个人又窝在他的前。

  “是无酒让你还魂回人间的?”晴空不著痕迹地将她推开一点距离,已经摸清这个女人能坐著就不站著,能躺著就不坐著,而能靠著就会顺势抱住他的习

  “是啊。”她果然在下一刻又抱著他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

  尖锐的话题突然揷⼊其中“你是因何而死?”

  “我不知道。”她怔了怔,随即背过⾝子靠回他的前。

  “不知道?”这怎么可能呢?按理说,死亡是鬼类最难忘怀,也永不磨灭的记忆才是。

  “由生前到死后,我脑中有段记忆不见了。”晚照自顾自地靠在他的口玩著自己的手指“在我重回人间前,我一直都待在鬼界。”

  “鬼界的哪处?”晴空一步步地问向重心“间吗?”

  被问至心中痛处的晚照突然沉声不语,当下毫不恋栈地离开他的怀抱,走至一旁取来自己心爱的琵琶。

  “我有事出去一会,夜半就回来。”也不管晴空如何作想,代完了行踪,她就头也不回地步出厅外。

  任由她来去的晴空,双眼始终没有离开她手上的那串紫⾊佛珠。

  那是曾经属于他的东西,绝不会错。只是,那串他在佛界戴了几千年的佛珠,怎会落到她的手上?

  晴空转眼想了想,毫不犹豫地走至门扉前以指轻敲了数下。

  “郁垒。”

  “门神只剩我了。”夜里忙著当差的神荼很快地自门里探出头来,一脸遗憾地向他说明门神这一职正缺神。

  “把他找过来,我有话要问他,⿇烦你了。”这事找他没用,非得见多识广的郁垒才成。

  “你当我是跑腿的?”神荼不満地指著自己的鼻尖。

  晴空瞥他一眼“怎么,不成?”

  神荼气势骤减“行,当然行…”谁敢惹这个会放火烧三界的佛呀?

  在晴空的催促下,被充当跑腿工的神荼只好钻回门里替他找神,过了好阵子,等得相当不耐的晴空,在抬手敲门时,就见门里终于走出了个不情不愿被同僚拖来的郁垒。

  “喂,咱俩不吧?”带著睡意方跨出门扉,郁垒首先就与情不深的他撇清关系。

  “是不。”

  “何事找我?”郁垒毫不客气地摆了张大黑脸招呼他。

  晴空将希望寄托在他⾝上“你在门上站了千年,也在人间待了千年,那么你一定知道人间的某些事。”

  郁垒不耐地掏著耳“想知道什么?”拐弯又抹角,有话直说有这么困难吗?

  “我想向你问个人。”对于他,晴空也不想用迂回的方式。

  他往外头一指“方才走出去的那位?”

  “她叫晚照。”

  郁垒登时皱起了眉心“晚照?”她不是死很久了吗?

  “你知道她。”自他的表情里得到结论后,晴空笃定地直述。

  “去问蔵冬,这事我帮不上忙。”不想多管不该管的闲事,郁垒当下将⿇烦一撇,转⾝就要踏回门中。

  “慢著!”赶紧留神的晴空,一把捉住他的⾐领将他拖回来。“蔵冬不肯告诉我,在她⾝上,我也看不出个来龙去脉。”

  郁垒不赏脸“与我无关。”

  “若她是神之器,你要躲我倒是可以理解,毕竟你的原则是不管神界之事,但她只是个人,这你也好怕?”晴空⼲脆以⾝挡在门扉前,两眼直瞪著这个曾在最紧要关头却跟蔵冬一样都不出手帮忙的神。

  他郑重地澄清“这不是怕不怕的问题,也不是原则的问题,这是捞过界的问题!”

  晴空冷眼一凛“我若兴致一好,说不定会将神之器再炼出来。”

  “怎么,佛界的圣徒也会威胁?”怕他呀?反正他这门神又不搅和三界的事,就算神之器重出江湖又怎么样?

  他的眼中仍旧写満了固执“我不过想要个答案。”

  被他烦得睡意全消,偏偏这尊佛在图执起来时又很难打发得掉,走神不成之余,郁垒有些没好气地问。

  “那女人怎么会在你这?”

  “她似乎是私逃回到人间并还魂,至于她为何会找上我,这就得问你了。”见他愿松口了,晴空忙不迭地把所知的告诉他。

  郁垒听得満心好奇“是谁助她一臂之力离开鬼界?”他没弄错的话,晚照应当是永远回不来人间的,到底是哪个敢得罪鬼后的家伙,大费周章的把她从那个鬼地方弄出来?

  “无酒。”

  “看样子,无酒是存心要她来坏你修行…”郁垒喃喃自语了一阵后,板著脸转⾝向他警告“喂,你若想渡过最后一劫的话,就别让那女人留在你这。”

  “她究竟是谁?”

  郁垒只好再透露一点秘辛“你知不知道,在你转世历劫的过程中,最初所遇上的劫难,亦是你最后的劫难?若非宿鸟,只怕你就连首劫都渡不过。”

  “能不能再说得清楚点?”他还是不知已有好几世没来找过他的宿鸟,究竟与他的第一世有过什么纠葛,而宿鸟又为何对晚照充満敌意。

  “我只能提示这么多了。”郁垒将两手往旁一摊“毕竟这是你们佛界的事,与神界无关,我们神界可不能随意揷手。”

  “郁垒…”

  “过得了晚照这关,你就能回佛界了。”在转⾝跨进门扉前,郁垒意味深长地向他叮咛“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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