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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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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看庙外月⾊清冷的光影,喜乐在神案前摸索到了火摺子,‮劲使‬吹出星火后,点亮了一⽩烛,让黑暗的室內再闪莹亮了起来,但在寂静的庙內,她再次找不到嘲风的⾝影。

  爷爷已经走了好些天,这些⽇子下来,⽩⽇里,在街坊邻居的协助下,嘲风与她一起料理着爷爷的后事,但⼊了夜,嘲风不似以往会安份地留在庙內,每每她在夜半醒来时,在庙內总寻不到他的⾝影。

  小心地将烛火移至孝纸扎的灯笼里后,⾝心皆疲惫的她,蹒跚地拖着两脚走到外头,抬着看向庙檐,再一次在月下看见蹲在檐上不动的他。沁凉的夜风吹掀起她的发,在横飞的发丝中,她依稀看清了那张远眺的脸庞。

  那是张自责的脸庞,自责自己竟无法阻止病魔夺走爷爷的生命的脸庞。

  虽然他什么都没说,可是她知道,在他那双盛満孤寂的眼睛里,包含了多少对自己的责难。在爷爷走后,来帮忙的街坊要他跟着张罗丧事所需,他便照着指示去做;他人教他念佛号法号,他便跟着念;他人教他要跪在灵前教焚香,他不发一言地照办;他什么都照做.什么都不过问,好似在他坎里那颗天真好奇的心,已是随着爷爷一块⼊了土。

  这不是她所知道的嘲风,在她的记忆里,他应该是好奇与无忧的,他只需跟在她的⾝后随着她为每⽇三餐而忙碌,他只需开心地沉醉在书本里抚掌大笑,可是自从她与爷爷教会他太多人间之事后,嘲风逐渐变了,他变得懂事,学会了品尝喜怒哀乐,而这样,到底是好或不好?不知为什么,她好想念以前那只似懂非懂的瑞兽,她想念每当她一回头,总可以见到那张像是朗朗睛苍的灿烂笑颜。

  纯地在檐角架上木梯后,喜乐将灯笼揷在际,小心地攀爬上庙顶,走在庙顶上,灯笼的莹莹⽩光一级一级地照亮了屋顶的脊骨,在走至嘲风的⾝旁后,她将灯笼搁在⾝旁,与他一同仰首看着急切的流风吹散了天顶的淡云,转眼间,大地在月⾊下丝丝明亮了起来。

  就着远处近处的月光和烛影,一语不发静看着他的喜乐,忽地觉得他的⾝影很渺小,不再似记忆中的⾼大魁伟,在他看似坚強的外表下,蔵在他膛里的那颗心,其实也是⾎⾁造的。

  凉风顺着树梢的嫰叶滑行而过,凝视着远方的嘲风动了动,两手摸索着⾝旁的她,在摸着她后,他蜷缩着⾝子将头枕在她的膝上。

  “我好像病了。”他的声音闷闷的。

  “哪不舒服?”喜乐调整好他的躺姿,双手抚顺着他被风吹散的发。

  “心头闷闷的。”他一手抚着坎,原本飒朗的两眉深深紧锁“每次一想到爷爷,我的鼻子就酸酸的。”

  “傻瓜,那是因为你难过呀。”她指尖不舍的抚上他纠的眉一手来到他的⾝后,一下又一下地拍抚着他“因为你为了爷爷而伤心。”

  在她拍抚的温柔节律中,嘲风茫然地看着自枕在她膝上看出去的月景。

  来到人间这么久,他首次明⽩了何谓伤心。头一回,他觉得朋下的景物是如此地孤寂,而他的思念,像一艘靠不着岸的小舟,叫⽇飘蔼在追念的湖泊里,在连绵不断的⽔波问,寻觅着从前的往事。

  今夜在檐上待了那么久后,再次放眼看去的人间,已不是初时的模样。

  它不再是他跟中的瑰丽多彩,倒像是来帮忙的大娘、大婶手中扎的纸⽩莲那般地苍⽩,就连爱笑的喜乐脸上也失去了笑容,突刺的改变让他无所适从,因此,他试着再次弯膝屈着⾝子,用他与生俱来的神力守卫着眼前所看见的每一寸风光,但,即使他跃上了同样的地方,姿态如旧,他却再也变不回原来的嘲风兽,他的心湖再也不能不动如山。

  “我若是能早一点找出爷爷的病因就好了。”黯然的低语自他的口中逸出,不留神听,恐就将被吹散在夜风里。

  然而喜乐却听得一清二楚“嘲风…”

  他兀自将责任揽至⾝上“倘若我没有离开我的位置,或许就不会有今⽇之事,而爷爷也不会离我们而去。”

  “这不是你的错。”她推他坐正,两手捧着他的脸庞向他解释“爷爷老了,生老病死本来就是人间有的常态,那不是你能阻止的。”

  莹⽩的灯笼火光照照闪烁,映亮了他们苍⽩的脸庞,嘲风望着她的眸子许久,倾⾝将下巴搁在她的肩上,伸手环抱住她一⾝的温暖。

  他把声音埋在她的发间“我想念爷爷。”

  “我也是。”喜乐知解地拥着他,指尖滑进他浓密的发里。

  夜风很凉淡,喜乐的体温很温暖,但,似乎太过温暖了些。隐隐觉量碍有些不对劲的嘲风,稍稍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解地看着她过于憔悴的神⾊。

  “走吧,咱们下去。”当他的目光开始在她的⾝上游移时,喜乐想在他看出什么端倪前,伸出手想拉他起⾝。

  由于风势稍大,蜷而来的风儿掀开了她的⾐袖,双眼锐利夜间视物的嘲风,瞬间即捕捉到了那份舍他感到不安的源头,他一把抓住她的手,动作飞快地挽⾼她的⾐袖。

  他顿时惊声菗气“喜乐…”

  她缩着手想遮掩,但他更快,拉着她的手臂移向灯笼的光芒,烛光下仔细地看清了她臂上数点令他眼又心惊的红斑。

  “这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嘲风紧紧握住她的手腕,音调里弥漫着恐慌,令他的声音听来有些颤抖。

  无奈地看着他眼底的惶惶不安,喜乐垂下眼睫“有一阵子了。”

  他紧张地拉过她另一臂,在挽⾼了隐瞒事实的⾐袖时,同样地看着了他不愿意相信的红斑,他怔怔地松开她的手,颓然坐在檐上呆望着她。

  她也病了,而且,是和爷爷同样的病。

  很想安慰他的喜乐,困难地张开嘴,可是却想不出任何可哄他心安的辞句。

  “我一直很想告诉你的,但我找不到机会向你说。”本来她是想跟他好好谈谈的,在忙完了爷爷的事后,这几⽇来,她夜夜翻来覆去就是在考虑该怎么安顿他。

  “不会的…”嘲风抗拒地朝她摇首,两手紧握住她的双肩“你不会有事的。”

  “嘲风…”没料到他会这么难以接受,她哽着嗓唤他.试着让他平静下来。

  他用力地掩住耳“什么都不要说,我一个字也不要听!”

  “别这样…”喜乐试着拉下他的手,却见他在急促的过后,眼中焕起一抹异样的光柔,抬起头炯炯地直视她的眸。

  他急切地将她搂进怀里,低声地在她耳边‮慰抚‬.“明⽇起你就留在庙里好好养病,你什么都不必担心,你会好起来的。”

  她张大了两眼,里头像是装载了満満的意外。原本想对他待许多想好的计划的她,霎时沉默了,她没想到是他先倒过头来安慰她,更没想到他害怕失去的恐惧竟是这样深。

  她闭上眼,将面颊偎向他的颈项“我很想照你的话欺骗你。”

  “那就骗我啊。”将她抱个満怀的嘲风‮望渴‬地催促着她“来,就照着我的话跟我一起说,说你会好起来。”

  喜乐沉着声,没有开口,只是更把⾝子靠向他,感觉他的双臂环过她的背脊,酥暖融融的热意自他的掌心透了过来,贴着她的背,熨着她的心房,她的心跳不由得加快了些。

  她也很怕啊,怕死,也怕自己会不声不响地丢下这只什么都不太懂的呆兽,爷爷已经不在了,要是连她也走了,谁来照顾他?往后还有谁会跟在他的⾝边看着他不吃东西?往后,在他又摇着头说不懂时,谁来耐心地坐在他的⾝边一一讲解给他明⽩?

  其实为他担心那么多,到底她还是自私的,她自私的想多留在他⾝边一点,不可否认的,是因她喜他傻傻地凝望着她的模样;她也常回想他明明就懂,却执意装作不明⽩,好在她⾝畔追问的笑脸,还有他对胡思遥的小小妒意,令她心头既酸且甜,余味久不散。

  “我会好起来的。”被他的体温蒸腾得倦意浅浅.她在他怀中换了个‮势姿‬,渴睡地闭上眼。

  “你,会好的。”得到暂且苟安的答案后,嘲风強迫自己定下心来,在檐上坐稳后,他小心翼翼地抱妥她.拉开⾐襟将她包裹起来。

  她以指点着他的口“不可以因为我病了,你就偷偷溜出去吃人喔。”

  “不会。”

  “你保证?”睡意袭上,她的声音也愈来愈小。

  “保证。”他低下头,温热的吻印她的额际上。

  伴在一旁的灯笼,摇曳的焰心受了急来的风儿沿一灌,黯然熄灭。

  四下幽暗中,风儿刮过天顶,拨云见月。

  月光拂抵怀中喜乐的睡脸上时,嘲风心底稠密的浓云也被逐尽了,在清亮的月光下,他格外珍惜地看着怀中的人儿,并再次将双臂收紧了些。

  向来,她就只是给人看她的笑脸,不让人看她笑脸后头的心酸,但她带给人们喜乐,那由谁带给她喜乐呢?她是个好女孩,他很崭念她活蹦跳的俏模样,也‮望渴‬能由他带给她更多的笑。

  眼下的他,不能再继续沉陷于失去的伤怀中了,失去了爷爷后,这一回,他绝不再任喜乐在他的羽翼下失守。

  ZZZZZZ

  四下鸦雀无声。

  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与住户,纷纷怔住了脚步,或是停止了手边的动作,动作齐一地探首往大街中心看去,很难相信,那个站在街上一脸噬人凶相的男人,正是他们每⽇都会看见的新乞儿嘲风,那个让每个人都喜亲近他,只会呆呆傻笑逗人乐的嘲风。

  嘲风将狠目眯成一条细“你说什么?”

  “我…”遭他利眸一瞪,一阵冷意凉飕飕地自赵碧山的背后刮过。

  “菗税?”青筋隐隐在嘲风的额上跳动,他在阶上搁下两手的汤一碗和饭菜,小心地将它们蔵在阶顶的门边,再直起⾼人一等的⾝长,俯视站在他面前对他伸出手的赵碧山。

  “这…这是咱们帮会的规矩!”回头看了看自己带来助阵的靠山们后,赵碧山咽了咽口⽔,鼓起勇气直⾝子,理直气壮地把来意再次表明。

  两丛熊熊的闷火,好似在嘲风的眼底燃烧。

  自喜乐病了后,这几⽇来,他把喜乐托给住在破庙对面的叶家大娘照顾,独自扛下了两人的生计问题。每⽇清晨天才蒙蒙亮,他便上街为住在街角的几户大户人家洒扫门庭,等到了早膳的时间他再赶紧拎着碗去街头的赵大善人家等着领粥好带回去给喜乐喝,接下来的一⽇,他不是寻找何处有人布施碎银,就是去山里捡拾柴火扛去市集好卖了换钱,有时他也会帮那几个疼爱他的大婶大娘抱孙带小孩,以换取她们每⽇沦流去照料喜乐。

  可在今⽇,居然有个自称是街头小霸王的,带了一票投效旗下的乞丐,大刺刺地来到他的地盘上,严重妨碍他做生意不说,还把目标指向他碗公里的碎银,以及⾝后那碗阮家大娘特意为喜乐的补⾝汤,说是要菗什么人头税,更要他把辛辛苦苦挣来的买柴钱,奉送给这个坐享其成的家伙,就只是为了那个什么帮会的古怪规矩?

  人可忍,兽不可忍。

  “我受够了你们人间的这些狗庇规矩!”庒抑太久的嘲风终于‮炸爆‬,趁着喜乐不在,一古脑地把这阵子累积的担心全都化为怒气,震耳聋的吼声自他的口中进出,当下有如一记响雷在大街上轰然响起。

  赵碧山的两耳被他吼得几乎听不见“我、我…”

  街坊邻里的下巴坠落一地,怔看着眼前怒涛漫天的嘲风,没有人记得去捡拾起来。

  “你、你别过来…”眼看着脸⾊铁青的嘲风一步步踏来,心慌的赵碧山才想回头搬救兵,没料到带来的人马却早已一哄而散“喂,你们别走哇!”

  早就把喜乐的叮咛抛诸脑后的嘲风,张牙舞爪地步步进,直至赵碧山退无可退时,正待发作,一阵疾来的厉风却令他倏然一怔,浑⾝警戒的寒⽑都因此而竖起。

  仿佛有人忘了关上天顶的窗扇似的,骤起的狂风自天顶落下急急卷,将大街上小贩的招牌布幔吹刮至半空中旋绕飘摇,咆声作响的疾风一路呼啸,満街青翠的绿萌也遭刮落一地碧叶,片片风而起在风中疾飞,刹那间,大地昏黑如墨,一地冥⾊不可收拾。

  面⾊凝重的嘲风默然抬首,微眯着眸,视线穿过漫天的飞沙尘埃,在远处的云里风间,依稀见着六道黑影矫矫窜过朝束疾行,他懵然地瞪大了眼,心中的警弦随即被拉绷至最顶点。

  是六差,他们正路过此地。

  感觉到有道视线正在凝望,处在云中的六差的无妄与无噬回眸一瞥,顿时发现了不该⾝处人间的嘲风,三人的视线恰巧撞个正着。

  骤然刮起的大风忽地停息,半晌,丝丝缕缕的⽩雾,自街道上涌来,似是少女⾝上的湘裙那般洁⽩浓密,转眼间,浓雾呑噬街头巷尾,处在雾中,伸手不见五指。

  “哪来这么浓的雾?”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的赵碧山,伸手挥拍着队的⽩雾,想将弥漫的雾气驱散开来。

  “大娘、大婶快进屋去,把门窗锁好千万别出来!”知道自己被看见的嘲风忙扯开嗓,大声命因这突来的异相而面面相觑的街坊些避难。

  好不容易将⾝旁的⽩雾驱散了点,赵碧山狐疑地拧起两眉,仰着两道急速下坠的黑影。

  “你还愣着?”在街上的行人都躲进民宅里,而家家户户也都照他的话躲好后,他回过头来,气急败坏地拎过还呆站在原地的赵山。

  “什〔么?”被他耝鲁的手劲扯至⾝后,赵碧山还没回过神。

  “别出声。”嘲风伸出一掌掩住他的嘴,两眼直视着前方,并把再往⾝后推躲好一点。

  视线越过嘲风的⾝侧,赵碧山不解地看着前方原本还依依不旧浓雾间,突似遭人划分出了一道小径,自雾底的那一端,款款走来两名长相和打扮皆怪异的男于。

  浑⾝绷得紧紧的嘲风,紧屏着气息不作声,僵直着⾝子面对一朝他走来的陌生客。

  走在前头的无妄,在靠近嘲风后定下脚步,饶有兴致地绕⾼了眉。

  “真意外,这座城里居然有瑞兽。”人间的嘲风兽全都失了元神,没想到,元神的正主儿却在这让他们给遇上。

  “他是嘲风兽?”肩上扛了一柄镰刀的无噬,有些错愕地停下脚步。

  “错不了。”

  无噬听了,⾎红的嘴咧出一抹凉笑“正愁找不到你。”

  “找我做什么?”心底大概有谱的嘲风,边问边护着⾝后的赵碧往后退。

  无妄笑意浅浅地将十指按得喀喀作响,环首四顾了一会后,徐徐朝他挪动脚步。

  “只是有一点公事。”奉鬼后之命,他们来到人间后,头一件事就是得除掉人间的守门人嘲风兽,好为往后间大举‮出派‬的差开路。

  跋在他们动手前,嘲风不得不紧急声明“我已经不是檐上瑞兽了。”

  “无妨。”无妄无所谓地耸耸肩,一旁的无噬则是拿下了肩上所扛的镰刀。

  眼看着对方蓄势待发,且无转圜余地,情急之下,嘲风忙想拉个帮手出来为他帮衬助势,可没想到,屈指一算后,竟发现事先得到风声的土地公和城隍爷全都为避六差逃难去了,一时之间,他无伴可恃,只能选择单独面对,虽说即使是在这势单力孤的景况下,他自信有法子打发走这两尊⿇烦人物,可要命的是,一旦在这里出手,他不是人是兽的这个事实,恐就将遭到揭穿。

  一时之间,如何拿捏掌控局势皆不定,然而就在他左右为难的这个当口,跃跃试的无噬,手中的金镰已划破空气镰劲直割而来,嘲风怔了一会,忙拉着⾝后的赵碧山偏⾝闪过,但却没躲过⾝为后至者的无妄手中扇的威力。

  一缕鲜⾎自颊上划破的口子丝丝溜了下来,努力沉住气的嘲风,四下打量了处在雾中的民家一会,再把双眼定在躲蔵在他⾝后打颤的赵碧山⾝上。

  “怎么,你的神法呢?”无妄意外地扬手止势“不会是有了人,后就忘光了吧?”

  不愿吓坏街坊邻居的嘲风,也不知此刻自己一壁地退让和周全,是否能换来些什么,就在他为是否该自保左右游移不定时,爷爷慈祥的面容和喜乐病榻上的模样,忽地滑过他的脑海,他顿时将掌心用力一握。

  这座城镇,是喜乐所居住的城镇,是喜乐自小到大生长的地方,处处都可见她所有的回忆与眷恋,若是在她病好后发现她的记忆一夕之间全毁,她会怎么想?而他,好不容易才融人了这里的生活,与这里的人们有了感情,他又怎能置之不理袖手旁观?

  这些⽇子来,那些徘徊在他心坎上的疑虑,忽地如雨过天赢,清楚地映在他的脑中。

  原本,他认为不去守护不是他的错,但自失去爷爷后,他则地将所有错责都揽至自己的肩上,甚想恢复往昔,让自己再次肩起人间的重任,可是现在,他虽再次有了‮望渴‬能够守护的力量,要的却不再多,他仔细地看清了他原本看不清的心意,其实他并不想兼顾天下人,他也没那种大爱,他只想守护一个人,对他来说,一个人,就很够了。

  嘲风不发一语地扬起⾐衫,将⾝后的赵碧山纳在⾐下保护着,随后仰起头面向苍天,呼风唤云,不若片刻,又急又猛的骤雨来,⾖大的雨点无情地袭落在⾝上,击打得令人⾝体发肤都觉得疼痛。

  见他真人露相,无妄这才想起了他的⾝份,虽说他已不再是尊泥塑有了⾝,但在千年前,他是不两界掌管,乘风御云的神龙之子。

  密雨中,嘲风紧抱双拳气聚于田,在无妄再次发起攻击之前张大了嘴,鼓起全⾝之劲,強力啸吼,大大震退他们两人不消说,还得他们退势难止,不约而同地两手掩心护住元神,其吼势甚至还震倒了些许两旁民家的屋檐。

  “有意思。”好不容易才护住心脉的六

  “别动我们神界的兽!”朗朗震音,却在这时自上方的天顶传来。

  听见耳的声音后,正准备伸展一下手脚的嘲风心霎时皱起来。

  “他,他们…”偷偷掀开⾐衫,惊见又有两名⾝份不详的男子,⾝子打抖地赵碧山,揪紧了嘲风。

  “闭上嘴别出声。”嘲风不客气地一拳敲他也头上消音,再次把他塞至⾝后。

  “啧,冤家路窄。”无妄一把合起扇面。“别等他们连成一气,打啊!”无噬甚是惋惜地瞧了嘲风一眼,在无妄挪动脚步遁向暗处时,随着跟上。

  站在天乾.地坤两名天将的⾝后,嘲风目斜视地盯审着他们⾝上雨丝润泽过的金甲战袍,心底很清楚,今⽇他们会突然出现不是特意前来为他出头,他们不过是要在维护住神界的颜面,想顺道将他一并带回,面对此遇,他不打算逃,他知道,如往后他想要留在人间,那么他就得彻底解决与神界纠的是是非非。

  “随我们去皇城。”不出嘲风所料,天乾在打发走无妄、无噬之后,立即转过⾝来反目相向。

  “我要守在这。”已有心理准备的他不改其志。

  天乾沉着声,一脸肃⾊“你得去保住那个皇帝的命。”若要守住人间,当务之急就是得先守住‮民人‬支柱的皇帝,一旦失了皇帝,恐怕人间的秩序将会因此大

  他哼了哼“那家伙的命是长是短我管不着。”皇城里有着法力无边的皇甫迟在,再怎么紧急也轮不到他这只兽出面,光是皇甫迟那对师徒就够瞧的了。

  聆听着他的字字句句,着实觉得刺耳的地坤,难掩脾气地将锐目扫向他。

  “别以为你多了三百年的道行就能随心所,你不过只是个看门的。”不过就是吃了三名天将而已,何时他的气焰变得这么⾼来着?

  “别忘了我还有千年的道行。”他恻一笑“真要硬拼,鹿死谁手还很难预料。”被座上佛的烟火熏了千年,他又不是被熏假的。

  受他一,地坤恼怒地眯着眼,一点也不介意与嘲风⼲戈相向,然而不想再多一事的天乾却一把按住他的肩。示意地朝他摇首。

  “走吧,不值得为他大费周章。”眼下最重要的事,还是先去把那两名跑了的差追回来再说。

  “但他…”

  “灶君说他自甘堕落宁沦为人,他蹲不回檐上了。”就算是把他绑回檐上好了,他也不可能不会再有一次的叛逃,再怎么強求也没用。

  地坤不屑地自鼻尖蹭出两字:“叛徒。”

  嘲风本就不在乎“只要不是与你们同一挂的就好。”与其继续留在他们的掌管下遭受指使,他乐意来到人间当个叛徒。

  ‮雨云‬浓雾转瞬间烟消云散,不留一丝痕迹,悉的灿再度重临大地,若不是还有些晶澈的雨珠悬于檐上,还真看不出方才曾发生过什么事。

  “喂,回神。”两名神将的前脚方走,嘲风下一刻便回首将仰首目望他们离去的赵碧山的下巴拉下。

  “他们…”赵碧山一头雾⽔地指者天际。

  “嗯?”

  “他们在说什么叛徒?”听他们之间的言谈,那两个人好像认识嘲风很久似的,就不知…

  嘲风配合地伸手指了指天顶“上面的叛徒。”

  赵碧山哑然无言地张大了嘴直直瞪视着他,久久都没法合上。

  “还想向我菗税吗?”记仇的目光转睨至他的⾝上,对于此事还是耿耿于怀。

  他讷讷地摇着头“不敢了…”见过这种大场面后,谁还记得那种小事啊?

  嘲风満意地翘⾼了嘴角,拍拍⾐袖回过⾝走至方才的阶上,弯⾝小心地一手端着已凉的汤,一手拿稳装満饭菜的大碗

  “你到底是谁?”満心装载了过多好奇的赵碧山,在他挪动步伐朝街尾走去时,忍不住出声叫住他。

  嘲风顿了顿,半晌,微微侧过头来,字字清晰地告诉他。

  “我是住在街尾土地公庙里的嘲风。”

  ZZZZZZ

  喉际很⼲,自梦里醒来的喜乐瓣。

  夜⾊静谴,只隐约听见烛蕊燃烧的微弱声响,她缓缓在榻上转过⾝来,想伸手去取伴在一旁盛了清⽔的⽔碗,方睁开眼看清,一道影子遮去了灿耀的烛光。

  背对着她面向门外的嘲风,此刻坐在不远处,烛光将他的影子拖得好长,静看着他幽暗的背影,在这狭小的庙院里,仿佛像是想撑起一片天地。

  想起这已不是头一回见他这般看顾守护,微弱的轻叹自她边逸出,几不可闻,但嘲风的⾝子却动了动,想是听见了。

  “你怎又没睡?”在他转过⾝来时,她微眯着眼适应烛火映⼊眼帘的亮度。

  “我习惯了。”嘲风伸手将她⾝上那向人借来的被子盖紧了些。

  “怎么习惯的?”她由他将自己的两手摆进被子里,在他倾⾝靠向她时张大了眼,微尾动着⾝躯,好将他那张因烛焰飘摇不定,而显得时而明暗织的脸看清。

  他伸手拂开散落在她额上的一绺发“以前我蹲在檐上时,夜夜就是这么眼观四面耳听八方的过。”

  那是久远以前,可方来到人间时的他不是这样的。

  喜乐默不作声地将他的话兜在心头盘想,就着烛光,他的轮廓看起来更加深邃了,暗的那一面,很陌生,像是没见过似的,火光衬亮的那一面,看来有些坚毅、有些谨慎细心,不久前还一脸孩子气的嘲风,不知不觉间,在茫茫人海中消失了,这让她心头沉甸甸的,像是失去了什么。

  “你是不是…在防什么?”她沉昑地问,将手探出被外拉住转⾝的他。

  “我在保护你。”嘲风拍拍她的手背,想将它放回去,可是她却紧紧一握不肯放开。

  “为什么要保护我?”⽇⽇要她有人作伴,夜夜由他不睡不息地守着,他究竟是在害怕些什么,抑或他在防范着什么人?

  烛光的⾊映在他那双清亮的瞳里,带了点闪烁,也添了点浅金⾊的红光。

  他音调沉沉“因为我不要你也跟着爷爷一块走。”举目无亲的他,只剩下她了,因此只要可能,他便要竭力将她守住。

  半晌,她松开他的手,沿着他的手臂一路攀上,来到他的面颊,他立即偎向她的手心。

  “舍不得我了?”她的笑音里带了点宠溺。

  “很舍不得。”学不会转弯抹角的他也老实的招认,还侧首偷吻了一下她的掌心。

  双透过来的温煦热意,顺着她的⾎脉,一路蜿蜒地回流至她的心坎上,她讷讷地收回掌心,眼眸流窜不定地瞧着他。

  “你醒了正好,起来喝藥。”嘲风见她似是没有睡意,小心地将她搀起靠坐好,为她将被子盖至腹间后,转⾝将远处矮炉上温看的藥盅取下。

  随着盘整被揭开,浮冉冉的藥香顿时四溢,芳香的藥味退了一室的气息,飘扬至她的鼻梢;整副⾝躯也因此暖和了起来,看着他纯的斟藥姿态,记忆中的他逐渐在她脑海里变得模糊,他的一举手一投⾜,不再让她牵肠挂肚,相反地,他变得令人心安。

  每⽇来,各家大娘总会在她的榻前,说着一些对嘲风种种赞许之词,听在她耳里,她虽是喜悦溢于言表,可总觉得嘲风离她愈来愈远,他再也不像韧时那般喜挨在她的⾝旁,也不会在快或难过时搂抱着她,他好像偷偷成了,自她眼中的孩子一跃成为男人,拉开了他们彼此之间的距离,也让她心中隐密的一角,在缺失了某种东西后,又被密密填补了些令她措手不及的东西。

  嗅着令人觉得昏沉沉的藥草味,许多不解的疑惑徘徊在她的脑际。

  “这是哪来的藥?”上回他不是说他把攒下的钱全都拿去买新的藥盅盅了吗?而且他抵死不肯上救济贫民的济德堂抓藥,若是他到别处买藥,少说也要花上两三倍的价钱。

  “这是我自个儿找来的藥草,它很‮全安‬,能助你早⽇恢复元气。”将藥汁盛好后,他试了试藥温,再小心地拿至她的面前。

  她伸手接过,低首看着手里的藥碗,面拂上一阵他喜爱的桂花糖的香气。这些天看他蹲在角落里东撮西撮着什么东西进藥盅里,原来就是他在撮藥。

  “你知道哪些藥草对我有用吗?”她不得不怀疑,尤其他这个大外行,之前对这方面的知识可是一点也没有。

  嘲风得意地扬起下颔“我有看书。”还好山神塞给他的那一堆书里,有几本是能派上用场的。

  层层的不安浮上她的心头“慢着,你是怎么辨认藥草的?”

  “一的吃。”他老老实实地全盘托出“神农氏就是这么做的。”

  ⾎⾊在喜乐的脸上急速褪去“你会吃坏肚子!”

  “不会,吃不坏的。”嘲风笑笑地拍着肚⽪向她保证。

  她都忘了他有个无人能敌的铁胃,可就算是这样,他也不需⾝体力行到这种程度呀,而且⽩⽇里他找来的工作已经够繁重了,夜里他又要看着她,他是哪来的余暇去为她上山探藥?就算他具有副铁打的⾝子,但这样下去他真不会把自个儿累死吗?

  在她纠结着眉心时,他柔声地催促“快喝吧。”

  喜乐沉默了许久,考虑了很久才开口。

  “嘲风,你可以去找胡大夫帮忙的。”明知他对胡思遥怀有某种程度的敌意,但看在他如此劳累的份上,她还是想劝他一劝。“叶家大娘同我说过,胡大夫听说我病了很着急,想上门来为我看看。”

  他敛去了笑意“我不喜他。”

  她现实地说明“他可以为我治病。”始终找不出他讨厌胡思遥的原因,可他实不该为了一己好恶而拒绝胡思遥的善心。

  “不一定。”嘲风眸光一闪,目中光彩暗敛。

  “什么意思?”他拉着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肩。

  “你愿当我的家人吗?”半响后,嘲风捧着她的两颊轻声地问。

  她的跟眸闪了闪,带着笑意“我们不一直都是吗?”

  “说得也是。”他心満意⾜地将她揽进怀中,感觉方才她⾆尖存留的桂花香,淡淡地充郁了他的口鼻之间。

  “我不想说谎。”他伸手轻抚着她的脸颊,决意将渐知的秘密蔵在心底。“我不想欺骗人,更不想欺骗你,因此我不能告诉你。”

  喜乐不明⽩,只能猜测着“说了会伤我的心吗?”

  “可能会。”以他目前所知的一切,当胡思遥背后的真相遭揭后,恐怕她将不只是失望而已。

  望着他深深为自己担忧的眼眸,她自嘲地笑着“那暂时还是不要说好了,等我有体力一点,我才有办法接受打击。”

  “喜乐。”将她的失落看在眼底的嘲风,在她低首喝着藥时轻轻唤她。

  “嗯?”她边喝边应着,口中的藥汁出乎意料的顺口,带着淡淡的桂花香,虽说是藥,却尝不到半点苦涩。

  “我不会让你受到半点委屈的。”待她喝完后,他以袖拭着她角的藥渍,泛在她耳边的话语,其中的固执坚定,是她从没听过的。

  喜乐怔了怔,微微一笑“没有人会委屈我。”

  “我会照顾你的。”他像是想让她信服似地,再执起她的手低,保证。

  “我知道。”一直以来他就很乖顺听话,他既答应了爷爷,她便相信他是真的会做到。

  炯亮的大眼一眨也不眨地望着她“你真心相信我?”他很怕她只是单纯想敷衍他。

  她柳眉一绕“当然信,因为你不会对我说谎。”虽说他是改变了不少,但她相信,在她所知道的那一部分,是不会变的。

  “那么,我可以一相情愿吗?”他再将⾝子挪近了点,坐在她的面前刻意瞅着她瞧。

  “哪方面?”天外飞来的问话让她百思莫解。

  “我想将你自胡思遥手中抢过来。”

  喜乐脑海有一阵空⽩。待回神后,淡粉⾊的酪霞漾在她颊上;他们靠得那么近,接,就算是瞳人里有丝毫风吹草动,也都可看得仔细分明,她忍不住想菗⾝退远些,他却拉住她的腕间,不让她逃避。

  忐忑的心音,在空旷的腔里显得特别嘹亮,疏淡的桂花香,也还在她的口鼻间徘徊。

  她不是不明⽩他对胡思遥的妒,因为他就像头领域強的兽,总是轻易地就可划分出哪些是该属于他的,哪些又是他认为的掠夺者,可她没料到,他会坦心托口承认,她原以为,就算他把人间的阵怒哀乐都学全看齐了,对于人与人之间感情这桩事,他会因失去爷爷后而感到退却,进而不想去面对和了解,可他没有,反而加定了信念,并且将心底的期望捏塑成形,开始展开行动。

  “你误会了。”她不自在地别过眼,像是想掩饰。“对于胡大夫,我只是把他当成兄长。”

  他并不这么认为“看起来不像。”

  是不像,但她已经竭力让它像了。

  她并不意外此番心事会被他看出来,因为他的目光总是放在她的⾝上,会被看出端倪也该是应当的。她不否认,自小受胡思遥照料到大,她是曾把感恩逐渐酝酿成爱慕之心,但她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什么⾝份,阶级间的隔阂,门第间的观念,岂是一朝一夕就能擅改?因此她想过,能当个妹子也是不错的,而她也这么一直说服自己,把那些暗蔵的情慷埋在心上,好随⽇子一⽇一⽇地淡去。

  她叹口气,垂下螓首娓娓吐实“很多年前,我就已经对他死心了。”

  “现在呢?”炯炯黑眸盯紧她不放。

  “我只能说,他是个好大夫,我的恩人。”除去多年来的接受医不说,前阵子爷爷病了也是靠胡思遥的大力相助,虽然终究救不回爷爷,可也不能抹煞他长期以来的恩泽。

  “那我呢?”嘲风微偏着头,深深地看进她的眼底“我到底可不可以把你据为己有?”

  她把问题丢回他⾝上“就算我现在这个样子,你还是想抢?”

  染上了这病后,也不知道自己还有设有将来,即使如此,他也愿意?

  “想。”他毫不犹豫,眉飞⾊舞地咧着笑。

  肮间暖暖的,不知是方才喝下的藥汁在她的胃里发酵,抑或是深听进的话语正在里头燃烧,无论是何者,都让她有着前所未有暖意。

  喜乐扬起两手捧着他的脸庞,指尖在他的脸上四处游走,他顺着她,任她探索,她的气息悄悄急促了起来,一昅一吐都拂在他的脸上,他没有避开,只是用烛影照不清的黑眸端望着她,一如以往她对他的纵容和宠溺。

  当游移的指尖来劲他的间时,它止住了,敦款停留,他悬着呼息等待了许久,总算是瞧见她眼底动苗的思嘲,他会心地拉下她的指尖,倾⾝向她,以代指贴上她的,她怔动了一会,不久,任他拉著她的双臂环上他的肩。

  “你愿当我的家人吗?”半晌后,嘲风捧著她的两颊轻声地问。

  她的眼眸闪了闪,带著笑意“我们不一直都是吗?”

  “说得也是。”他心満意⾜地将她揽进怀中,感觉方才她⾆尖存留的桂花香,淡淡地充郁了他的口鼻之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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