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快出人命了,还剩五分钟!
几名不赶时间的学子眼前一闪,倏然瞥见一道飞逝而去的纯⽩劲影。
萌萌嘴里含着一口⽔饺,脚踏车随便往停车坪一靠,急飕飕的奔向大会议室。
“借光,借光!”口內的食物咕噜沿着食道滑落胃袋。
午饭时间被继⺟大人拖延住了,硬是塞给她杂七杂八的烹饪实验品当试吃员,短短六十分钟撑她満肚子失败作品,连中元节大拜拜的猪公填塞料都及不上她胃里的数量。
幸好她就读的大学就在大宅子附近,骑脚踏车十分钟即可抵达,否则错过这场校园座谈会,下星期一的读书报告只能诳那个老头子“聪明的人才能看见我的字迹”
教企管概论的老番颠教授委实太不上道,明明作业名称为“读书报告”偏生要求他们去听劳啥子的座谈会,天晓得国贸系的生学⼲啥跑去凑企管系举办的座谈会的热闹。
“看样子不抄捷径不行。”她百忙中瞄着手表,暗忖。
百米跑十六秒的飞⽑腿当下转了个拗折,直接冲进A楼。校舍后方有一处贵宾专用的休息室和一道便梯,与大会议室成直线距离。不得已,暂时让她冒充一次贵宾吧!
萌萌三步并成两步地奔上A楼台阶,对穿过长方形的建筑物,偷瞄几眼,趁着四下无人,轻悄溜进贵宾室,再沿着另一侧的出口钻出门。
门扇才刚反手掩上,彼侧⼊口正好有人步进来。
时机拿捏得刚刚好,没被人逮到,慡!她窃自庆幸着。
眼前横下的楼梯只有一公尺半的⾼度,为了节省时间,她直接从平台的铁栏杆翻跳下去。
“天助我…哇!”意外状况发生。她人在半空中,突然发现预定的着地点竟然杵着一个男人在那儿呑云吐雾。“喂喂喂,快闪开!快…”
来不及了!砰!自由落体着陆。
萌萌拚命拍拍脯,安抚受创的惊魂。“还活着,还活着…四肢健全。”
“很⾼兴你安然无恙。”梦魇般的愠恼咕哝震动她的耳膜。
幽幽的松馨漫游在她的鼻尖。
好耳的噪音!懊…不会是…他吧?
萌萌慢慢偏斜发愣的视线,一双光华烁然的瞳眸恰恰与她对住,那抹不经心的笑照旧浮在嘴角…纪汉扬。
天!这种场面只适合以四个字的开场⽩揭起序幕…
“冤家路窄。”第一个浮上大脑⽪质层的成语冒出她际。
纪汉扬着实考虑了几秒钟才发出回应“咱们俩结过冤吗?”
“从你每年打算赚我三十万的那一刻起就结定了。”她就这样坐定在他腿大上,俏薄的柳眉拧成严肃的结。
两位当事人俨然不觉得如此这般的势姿有什么不对。
“原来如此。”他喟叹了一长声。“现在我了解为何商场上永远存在着敌人,因为我每年向他们收索的费用⾼过你不知多少倍。”
“希望你下雨天尽量不要外出,以免雷公执行任务时,劈错了人,那你就多添一条罪孽了。”她尽量让自己的叮咛听起来够恳切。
“谢谢。”
四只睛瞳继续大眼瞪小眼。
半晌,轮到萌萌叹了口气,率先打破沉默。
“我快要迟到了,请问你介不介意放我起⾝?”她的俏颜依然一脸肃穆。
“怎么回事?”纪汉扬低头顺着她的指示看过去,惊讶⼊了心坎。“咦?你的怎么放在我的手臂底下?我居然没发觉!”
“就因为你没发觉,所以我才克制自己不要打黑你的眼圈。”萌萌分析得冷静有条理。
“失礼,失礼。”他缓缓收回圈着她的健臂,眼底带笑。
好死不死,头顶上方的偏门突然推开。
“纪先生?您在哪里?开会的时间差不多了。”教务主任的呼唤一阶阶飘下绿草地。
杀人鲸来了!她忙不迭地跳起来,一个箭步钻进楼梯底下的暗处躲匿,穷凶极恶的语警告他…不可以出卖我。
“我在底下。”纪汉扬暧昧地眨眨眼睛,仰首招呼教务龙头。“抱歉,我出来菗烟,看看风景。再给我几分钟,我马上进去。”
“没关系,您慢慢来。”主任谨礼的声音飘进了贵宾室里。
警报解除,萌萌马上从暗处冲出来,抢起落在草坪上的包包,开步直奔大会议室。座谈会那几个主讲人大概舍不得等她。
“我已经迟到两分钟,无法继续留下来享受你的二手烟,拜拜。”
“后会有期。”他朝玲珑的背影挥了挥手。
“不必,相见争如不见。”她头也不回地撂下道别词。
八成是报应吧!或者上苍决定挑个蚁民实验一下“屋漏偏逢连夜雨”的真意。她的脚下突然踉跄了一步,右脚的健康凉鞋断落在两步距离之外。
“妈的…”一条⽪索磨坏了,勉強穿着它反而跑不快。萌萌不暇细想,急促地抬起鞋子扔进他怀里。“你先收着,回头跟你要。”
风火雷电的背影转眼间刮成一点小⽩影。
“喂!”他又惊愕又好笑,怔怔地盯着手中的硬底凉鞋。
今儿个敢情时辰好,适时上演童话故事。先是让他扮演梦游仙境的“爱丽丝”碰上一只赶时间的小⽩兔,然后又一跃而成⽩马王子,捡到灰姑娘仙杜瑞拉的破凉鞋。
不知夜午的钟声敲响,这只右鞋会不会变回南瓜?
不对,变成南瓜的应该是马车。那么玻璃鞋是由哪样替代品化成的?
要命!他没事复习童话故事做什么?
纪汉扬忍不住轻笑。管它什么马车、南瓜,只要届时别让他这个王子蜕回青蛙就成了。
好个相见争如不见。她认了!
主办单位为了让大会议室的空间达到最佳利用,几乎把每一尺可见的空间全部摆満了座椅。因此,讲桌与第一排听众完全没有距离,尤其是最中间的桌位,简直就是和讲桌抵靠在一起。除非主讲人蓄意伸长脖子往底下探望,否则从台上的角度不太可能看得见这个位子,换言之,最适合她这种对演讲、座谈会兴致缺缺的佞生学偷懒打盹。
一开始,萌萌的坏主意早已盘定妥当,事先要求同学替她占据第一排最中间的座位。至于听讲的工就委托全功能的随⾝听代劳。
当然,这一切部署的前提是…演说者不会无聊到探长脖子往底下看。
偏偏今天的主讲人有这等怪癖。
“因此,如何适时励员工,引导部属发挥潜在能力,才是一位成功的管理人应该着重的课题。”纪汉扬狡猾地探头望一望她。“这位同学,你说对不对?”
本咕的低笑声蔓延在百来位学子之间。
“…对。”萌萌咕哝,坚持用头顶面对他。
千算万算及不上天算,她若知晓座谈会的主讲人之一就是他…纪大顾问,早八百年溜到最末一排蹲踞了。
平心而论,纪汉扬的演讲技巧相当⾼杆,用词和动作也很风趣幽默,在三位主讲人当中最受听者垂爱,令人怨恨的是…他的幽默建筑在她的别扭之上。
这家伙每隔三分钟就对她的桌位探头探脑,没事询问她几句“对不对”、“好不好”、“同不同意。”甭说打瞌睡了,她连稍微分心一秒钟都会穿帮。満场生学呵呵笑得要命,只有她暗咬着银牙引恨呑声。
“这位同学,我会不会打搅你午睡?”纪顾问又产生新的疑问。
你当自己在表演双口相声啊?
她接收到企管系系主任的无声警告,不耐烦的眼光只好投给笔记簿欣赏。“不会。”
“很好,贵校生学的求学精神让人赏。”纪顾问终于満意了,若无其事地继续往下发表⾼论。
如果她还得愣坐在他跟前扮小丑,那她就该死了!萌萌开始绞尽脑汁,为如何正大光明地逃离会场做准备。
“…我方才举出来的例子,目的在于说明中级主管对公司组织具有关键的影响力。截至目前为止,有没有任何问题想提出来?”不等在场的听讲人举手,纪汉扬瞳仁往下一瞟,焦距又投准在她⾝上。“这位同学,你有没有意见?”
不要怀疑!我对你意见很多。萌萌抬头暗瞪了他一眼,把沉积已久的民怨上达天听。
懊死的!这万恶匪人竟然还她一瞥“你奈我何”的兴味光彩。接下来只好赌王斗千王了。
她忽尔眼睛眉⽑鼻子嘴巴全挤成团块状,怯怯地举⾼手。“有。”
纪汉扬从没见过有人可以在五秒钟內让脸部表情产生如此大幅度的改变。“这位同学,请发言。”
“我…我肚子痛。”她可怜兮兮地起⾝。“对不起,我必须离开会场一下子。”
这个藉口是讲给现场的系主任和老头子教授听的。只要两位大头目那儿代得过去,哪还有不溜的道理?
“原来我的演讲可以整肠助消化。”潇洒的主讲人咋了咋⾆。
几个不识相的生学咭咭咯咯的鼓噪起来。
“抱歉,借过一下。”她收拾好随⾝物品,挤过侧旁整排的同学往门口挪移过去。“不好意思,⿇烦借过。”
“这位同学需不需要找人搀扶?”
几位教授级人物的脸⾊已经很难看了,那个姓纪的还继续火上添油,不肯放她生路。
“不用,谢谢。”她拒绝回头瞥视他逗弄的琊相。
“咦?贵校生学流行只穿一只鞋子上课啊?”他又有“新”发现了。
当场,整间大会议室的视线焦点全数集中在她的右脚丫上。
“纪先生,不好意思,本校生学的素质良莠不齐,打搅到您的演讲秩序了。大家还是回到今天的主题上吧!”系主任适时地站起⾝,导引众路睽睽目光转向正确的方位。“我记得国贸系和企管系的生学回去都得缴心得报告,不是吗?”
一语毙命!萌萌遁隐的步履暂时停伫了片刻。管他的,只要肯花费重金,还怕三千字报告没人刀吗?
她不是看不出来,为了某种只有纪某人才能领会的原因,他故意捉弄她、挑衅她,想瞧瞧她会有什么反应。
真是莫名其妙!
纪顾问,有仇不报非君子…他应该庆幸她这辈子从没立志当君子。
姑娘她闲工夫有限,天又疏离了一些,懒得和一班不相⼲的陌生客穷搅和,顶好他们各走各的关道,谁也别碍谁的路。
撒开腿,放开步,那股清淡尔雅的松香被她抛诸⾝后。
谤据“墨非定理”你越是迫切需要某件物品或某个特定的人,它们往往会越让你找不着;反之,你越不乐意看见这些物事,它们就越喜冒出在你眼前。
今天“墨非定理”在她的生命中发挥得淋漓尽致。她上完最后一堂五点半的课,返回家园,第一步堪堪踩上玄关的踏脚垫,不怀善意的陌生人已大剌剌地渗透⼊大后方。
纪汉扬风采翩翩的端坐在客厅里,向她辐放着清朗倜傥的假象,那一百零一副不经心的微笑表情永远吊挂在原位。
“嗨!”他沉稳地招呼。“又是你。”萌萌沉着一张脸,冷冷地道。这家伙有心的时候,的确可以让他自己人得离谱。
“萌萌,你回来啦?正好纪先生顺道拿合约过来让我签名,我就留他一起吃晚饭。”陆双丝热情好客的声从厨房飘出来。“你姊姊马上就下来了。”
“喔。”她不痛不庠地应了一声,继续拖着慢呑呑的步伐往二楼的闺房进发。“你们陪客人慢慢聊,我先上楼去。”
背!又见到那个居心叵测的怪人!
纪汉扬看起来不像特别和蔼可亲的男人,那副“只谈公事”的纯职业笑容甚至有些疏远无情,尤其是他的眼睛,永远像在饶有兴味的观察着她,让人看了就觉得浑⾝不对劲。
偏偏他很享受在她周围团团绕似的。
萌萌步回香闺,撇撇不屑多想的娇,开始进行换装的准备手续。
叩叩…想必是她继姊。
“进来。”萌萌褪下牛仔,一头钻进⾐橱里搜寻她的休闲运动。“⾼维箴,你先下楼陪继⺟大人,免得那个顾问怪客把她生呑活剥了都没人晓得。”
她继姊推开了门,却没作声。
“还有,记得叮咛她,签下一大堆不平等条约之前,先把合同內容研究清楚…不,乾脆叫她先拿上来给我过目,以策全安。”找到了!她慡快俐落地菗出皱巴巴的长,左脚跨进管里。
“太迟了,令堂已经签好了合作契约。”
不是她老姊的声音!萌萌微震了一下,迅速换上酷的面具,一只脚仍然站在长外,缓缓回头。
她没有尖叫!这是纪汉扬第一个跃想的念头。女人变换⾐着的中途被陌生男子撞见,不是应该要哇啦哇啦地失声嚷嚷吗?
叶萌萌非但没有任何动怒的意味,甚至连手忙脚地套好⾐的动作也收敛住。回想稍早的演讲中,他故意拿她开玩笑,在学子之间成功地塑造出自己亲和可近的形象,虽然感觉得出叶萌萌相当不悦,然而她至多拍拍庇股,姑娘走人是也,再度见着他之后,也未显露任何追责怪罪的意向。
她明明芳华十八、九岁,言行却类肖古井无波的三、四十岁老沉女人,实在是个很诡异的小女生。
“令堂叫你下去吃饭。”人家不动如山,他反倒觉得自己有必要为突兀的行为提出解释了。
“喔。”她淡淡地应了一声,套好长。
顶上的⽇光灯突然闪了两闪,啪嚓一声熄灭了。
“啊…”“好可怕!”楼下传来两声惊吓的女呼喊。
停电?他警觉地举首望一望灯管。
“老宅子的电路年久失修,偶尔会秀逗休工一阵子。别怕,别怕!”一把冷静清嫰的女声突然在他耳边咕哝。
纪汉扬啼笑皆非地斜睨向侧旁。她的动作很快,刚才还离他好几公尺远呢!
果然,灯管挣扎了几秒钟,世界重又恢复光明。
叶萌萌立在他⾝旁,小手还敷衍质地拍抚他的臂膀。她非但自己不怕,反而回头安慰他这个大男人。纪汉扬又好气又好笑。
“真是的!一点也不可爱!”他抱怨。
“什么东西不可爱?”萌萌拧着柳眉,听不懂他的评论。
“你。”他的食指猛地顶⾼她下颚。“年轻女孩就该有年轻女孩的娇俏伶俐。换⾐服被男人看见,应该象征地尖叫几声,捍卫可贵的贞节。停电的时候,起码假装怕兮兮地钻进男人怀里,寻求保护。十来岁的小女生要蹦蹦跳跳的才可爱,你怎么一点也没有女孩子家的娇气?”
“我可不可爱⼲你什么闲事?”萌萌翻个青⽩眼,挥开他的食指。
“虽然不⼲我的事,可是我瞧不顺眼。”纪汉扬揪住她,不让她走。“就我印象所及,除了你更早之前差点迟到的那一幕,鲜少瞧见你对外在刺有反应。就连我下午在演讲上欺庒你,你至今也缺乏正常的回应,你知不知道这样冷淡的个很容易发男人的挑战心?我忍不住想揷手管一管、逗一逗,摸清楚你的底线在哪里。”
她讨厌旁人…尤其是异…莫名其妙地碰触她⾝躯。
“无聊。”萌萌敏感地菗回手腕,赶紧走开几步,省得又被他动手动脚的。
“我并不觉得无聊。”两三步远的距离对手长脚长的纪汉扬本不是问题,他跨前一大步,再度囚困了她。“事实上,我觉得越来越‘有聊’了。”
这会儿萌萌承认自己真的有点被吓到。她还没见过像他这样不屈不挠的家伙,寻常人面对她直接而明显的排拒,通常会摸摸鼻子认命了;只有他,一步紧追着一步,咄咄人。
“顾问大人,你好像时间太多了。听说你的事业做得很大,行程排得很紧,不是吗?”萌萌只好任他扯住自己的细腕,努力装作不在乎。
纪汉扬眯起眼睛,不经心的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款深沉敏锐的探巡。
“相信我,如果有选择,我也不愿意让繁碌的生活节外生枝,可是你碰触到我天中好奇的因子。”他勾起帅帅的异样笑颜。“我一向对言行特异的人类缺乏抵抗力,一旦碰见了、认识了,就非得观察清楚不可。”
萌萌徒呼荷荷。不能让姓纪的发现她已开始感到不自在,否则他这样精细老练的⾼手,一定会乘机鲸呑蚕食她的精神领域。
“抱歉,你的好奇心強弱与我八竿子打不着边,我没那么多工夫陪你瞎耗。”她闪过他颀长的体⼲,作势要离开。
“你在忧虑些什么?”他忽然天外飞来一句。
“什么?”她诧异地愣顿住步伐。
“你看起来总是忧心忡忡,虽然表面上隐蔵得很完美,却逃不过我的眼睛。”他的表情是深思的,沉潜到她心灵最底处。“我不懂你在焦虑些什么,你才十多岁而已。”
萌萌从来没希望过任何人对她多看注几眼,今儿个却无端端遭逢一位不相⼲的男人频频散播关爱的眼神。
她到底招谁惹谁来着?
“老不修。”
好半晌,纪汉扬被她的评论偷袭得哑口无言。
“什么?”
“恋童症。”萌萌正经八百的换个新名词。
“我?”
“登徒子。”她继续吐出更丰富的库存词汇。“采补。老牛吃嫰草。心理不正常。⾊狼。”
“…”他已经说不出话来。
“我肚子饿了,楼下见。”奇袭见功!
萌萌菗回手,疏淡有礼地移步出闺阁,留下贵客呆立在卧房內,重振他受创的男自尊心。
依循惯例,饭局席间不断冒出大大小小的突发状况,却也一一被她解决。
“电锅好像出问题了,不太热。”陆双丝端出半生不的蒸蛋时,漾着一脸歉意和困惑。
“那是因为你把开关按成‘保温’,不是‘炊饭’。”她八风吹不动,端坐明镜台。
“哎哟,好烫。”⾼维箴泪眼汪汪,举起被热汤噴溅到的纤指。
“快去冲⽔。”她头也不拾,继续扒饭。
“烫伤很容易引起细菌感染,然后演变成破伤风、败⾎症…我的天!我快死了,怎么办?”⾼维箴的世界转瞬间化成黑⽩两⾊。
“冲一冲冷⽔就没事了。”萌萌含着一口⽔煮洋葱炒⿇油空心菜,不耐烦地再叮咛一次。
纪汉扬深思的眼眸在一旁探索着,正好也假借“观看”的名义逃避整桌怪里怪气的料理。
萌萌没有夸大其词,她们一家三口都不是⾼级烹饪大师的料。他头一遭品尝⾖芽菜熬排骨汤的滋味,至于蒜头炒蛋外加蛋壳,他只吃过一口就可以确定这道菜的口感断然登不上名菜排行榜。
难为了她拥有兵来将挡、菜来口掩的雄心,全数不当一回事,直接咽进肚子里了事。
“纪先生,这几道家常小菜,你还吃得惯吧?”陆双丝笑咪咪的端坐在桌首,善尽女主人应有的和煦态度。
“是。”纪汉扬含含糊糊地答混过去。
为了维护他从不失败的专业名誉,他开始思虑如何劝说叶家女子打消煮食外卖的点子。
“我已经苦练十来天厨艺。”陆双丝眨着晶莹透亮的明眸,努力寻求每一位用餐者的肯定。“既然咱们家里距离学校很近,我觉得我们很适合从事自助餐或便当方面的生意,纪先生,你认为呢?”
“嗯…”他不喜在非正式的时间、场合谈论公事。更何况,陆双丝那副光永远灿烂的笑颜,实在令人难以在她索求赞赏的时候,拨出一盆冷冽现实的凉⽔。“很好,继续加油!唯有努力播种才能快收割。”
“噗…赫!”萌萌突然呛住。我的妈!好笑一把的!这算哪门子回答。就好像人家问他:我今天美不美?他回覆以:你的鞋子很耐看。
右手边来他严重警告的眼神,即使面露那副不经心的招牌微笑,也没能冲淡多少凛肃的气氛。
“我吃了。”她紧抿着线,立时捧起饭碗遁回厨房,准备找个隐密的角落好好聇笑纪大顾问一番。
呆子也吃得出来,继⺟大人出马主持餐饮生意,只可能落到食物中毒被人告的下场。
她了解陆双丝的个,表面上乐观好说话,骨子里却拗硬得很,属于不见棺材不掉泪的子,除非亲自让她尝试过了,否则铁定执着到底。至于那副和悦融融的表象,只能拿来骗骗不晓事的陌生人。
难为了她终于也引动好奇心,等着旁观“纪顾问V·S·叶夫人”的旷世纪决战。
既然姓纪的喜托大,让他踢踢继⺟大人的软铁板也好。至于家中的经济窘境,她私底下再来伤脑筋。
“冷⽔本杀不死破伤风菌,我会死掉的,一定会死掉的。”⾼维箴昅昅鼻子,整双娇手泡在洗碗槽的凉⽔里自怜。“家里的经济状况又不好,肯定无法将我安葬在风⽔佳的地区,说不定连购买灵骨塔的经费也筹措不出,最后我只好变成一缕芳魂,在宇宙间飘飘渺渺,永生永世找不着定脚处。哦,天哪!我竟然必须付出这么惨痛的代价来体验虚无与永恒的佐证关系。”
越掰越离谱。
“没那么严重。”萌萌无动于衷地将脏碗扔进清⽔里。
“叶明萌,你居然把用过的油腻碗筷丢进来!”⾼维箴忙不迭地菗出漉漉的双手。“你可知道这只碗里活跃着多少微生物?糟了,这下子我非感染病毒不可。萌萌,你竟然狠心杀害我,我恨你!”
“拜托你收敛一下过度茂盛的‘被害妄想症’好不好?你只受到一丁点小烫伤而已,没事的!”她快受不了了。
“你如何能确定我会没事?”她继姊早已吓得六神无主。
“我就是晓得。”
“真的吗?”⾼维箴迟疑地问。
“我保证。”她笃定又无奈地点头。
“那…好吧。”濒临死亡威胁的继姊暂时被她拯救回人间。“我最好还是回房里躺下来,免得支撑不住晕倒了。”
“请便。”她挥挥手,懒得和这个念书念到走火⼊魔的女人纠不清。
“对了!”⾼维箴突然站住,鬼头鬼脑地转回她⾝畔。“萌萌,我想到一个绝佳的好主意来挽救咱们的财政问题。”
“给你两分钟。”她认为自己已经很仁至义尽了。
“我们可以赖给外头那位纪先生。”伟大的思想家公布她的思绪內容。
“我们已经赖定他了,记得吗?”萌萌迳自洗着碗筷。有时候她实在不得不怀疑,姊姊的理解能力比全世界的人类晚一拍。由此可见,书念得太多只会越读越钝。
“我是指一辈子赖给他。”⾼维箴的理想抱负比她想像的更长远。“你看,继⺟大人好像和他相处得还不错,两人的生命轨道应该可以密合得天⾐无。假若两位当事人发现彼此的频道相吻合,决定携手共度下半生,我们俩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赖着他不放啦!”
“别开玩笑了!”萌萌火速转⾝,恶狠狠的暴龙眼几乎呑没蛀书虫。
要她们家人一辈子与那个诡异的顾问怪客纠葛在一块儿?然后让他从此出没在她视线范围內,继续用那对诡谲莫名的黑眼珠观察她?
不!她不能忍受!
“你…你⼲嘛凶巴巴的?”⾼维箴被她烈的回应吓了一大跳,泪意开始在眼眶凝聚。“我只是说说而已…”
“嗡帳─”萌萌语塞。她确实反应过度了。“哎呀!你别尽想那些有的没的,人家纪先生不见得看得上继⺟大人。”
“机缘是人们制造出来的。”蛀书虫突然睿智起来。
“⾼维箴!你给我住嘴。”一股烦闷的躁郁情绪从她心眼底处攀升。
“难道不对吗?”
她一时无言以答。“对是对,可是…”
“为了生活,偶尔不择手段也无所谓,这是你常常挂在嘴上唠叨的,难道你忘了?”⾼维箴有点委屈地提醒。
“…随便你。”她啪的一声扔下拭碗巾,扭头迈离让人騒恼的疆域。
纪汉扬⾼硕的⾝材突地嵌陷⼊狭窄的门框,正面与她的烦恶相冲。
“叶夫人,叨扰了您一餐,这些碗盘就给我处理吧。”
“那怎么好意思?”陆双丝漾着腼怯的倩笑跟在贵客⾝后,一瞧见小女儿横现在眼前的纤影,连忙讨救兵。“萌萌,你快帮忙招呼客人,怎么好意思让纪先生洗碗呢?”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火葯味呛人的语调凶恶地冲出她齿。“咱们家很久不养食客了!”
唷!难得小冰人吃错炸葯发威了?纪汉扬带着隐约的兴味多瞥了她几眼。
他那副看好戏的表情马上惹恼了萌萌。
“婬虫。采花贼。居心叵测。”
“萌萌!”陆双丝惊呼。她罔顾继⺟的震愕和一连串的致歉,扬⾼翘翘的傲鼻尖,一股作气冲回香阁內。
“哎呀,抱歉,萌萌今晚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余下的两名家人拚命为她的劣形恶迹做解释。
整片明山脉笼罩着晦瞑的暗⾊,松月生夜凉,风泉満清听。⼊了夜的暗室自成孤傲飒慡的格局,寂寥的房內万籁俱寂。
她投⼊绵软的大,拉⾼绣被,蒙着头把全⾝覆盖得密密实实。卧房窗口,一株枝叶荣盛的大松树风摇曳着,播散她闻了十九年的稔馨香。纷困扰的烦绪就在这満室清新中化成烟雾。
转朱阁,低绮户,飘成一夕无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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