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女人,只有两种。”
彭槐安舒适地呼出一口气,两只长腿⾼⾼跷放在大理石桌上,右膝关节为了议抗主人害它过度劳,半个小时前就开始发布酸痛特报。
人若走了霉运,被脚踏车撞到都会受重伤,这就是彭槐安的写照。四个月前,为了躲避直通通朝他撞过来的小孩子和脚踏车,他一脚踩陷⼊路边施工中的⽔坑,这也罢了,偏偏小娃儿的煞车失灵,尽管受害人已经陷⼊进退不得的窘境,仍然一古脑地撞到他⾝上。
为了防止脚踏车上的小家伙跌倒,他奋不顾⾝地拨腿跳上来救人,结果便造成了他接下来四个月的手术与复健堡作…因为他膝关节的后十字韧带断裂了。
“好人不一定有好报”的哲学在他⾝上得到充分的印证。
“哪两种?”湾台分公司的经理⻩云陇觉得他的论调相当有趣。
“一种是能引起男人望渴的,另一种是不能的。”他张口打了个呵欠。
“敢问是什么特殊的因由让你发出如此巨论?”⻩云陇更感趣兴了。
无论从哪个观点来看,他的上司彭槐安都具备了受女关爱的特质。
并非因为他的外形。事实上,彭槐安并不符合“英俊”的定义。他的眼神太锐利,别说女士,即使大男人面对他勾直勾的注目,都会产生呼昅不顺畅的效应。他的鼻梁太⾼,虽然比鹰勾鼻好看一点点,整体效果依然使他的面相看起来太过严苛无情。
他太⾼,⾝材几乎菗拨到一九○;他太傲,精优的才⼲及家世背景让他养出一⾝盛气凌人的狂狷;他的气息太強势,是那种在临睡前走进小孩子房间,任何哭闹的小朋友都会被吓得马上乖乖觉睡的男人。
但是,适当的时刻他懂得微笑,而他笑起来的样子还真是该死的好看,再加上这年头又流行怪怪坏坏的男人才是好男人,因此他硬是受到女朋友的青睐,连他自己都觉得很莫名其妙。
所以⻩云陇只能说,每只瞎猫的一生总会碰上几尾死耗子。
“因为我未来的老婆,彭氏家族未来的长夫人,属于第二种类型。”他了膝关节,龇牙咧嘴地痛皱了眉头。
“这么糟?”⻩云陇登时同情起他未来的婚姻生活。
“还好啦。”他反倒不在意地摆摆手。“⽩姐小无论是家世背景或者气质仪态,都算上上之选,比起彭家还堪称得上是门当户对,我对子的要求本来就只有这么一点。”
若论起世界知名的两大拍卖组织,执西方世界牛耳的公司自然非“苏富比集团”莫属;而在亚洲市场一枝独秀的组织,则只能由彭氏的“蓬拍卖集团”来抢占鳌头了。
港香的彭氏一族具有強烈的家族门第观念。
放眼整个家族,举凡目前依然媾结的婚姻关系,没有哪一桩不是出于政治因素的。
彭氏名义上的大家长…彭槐安的双亲正是个中典型。
政治婚姻并不总是苦涩的,起码彭氏夫妇就非常満意他们俩的关系型态:人前携手扮演标准夫的形象,人后拥有各自的社圈,包括各自眷养的情人。
旁人若以为这种八股思想只限于老一辈才抱持,生新代的几名子女,譬如彭槐安之属,接受过开放的西方教育薰陶,应该得以免除门户之见,那就大错特错了。
可能是耳濡目染的结果,他素来笃信着双亲传承下来的观念…婚姻应该以替家族带来利益为前提;情人才是用来眷宠的。
因此,半年前⽗亲为他物⾊好彭家未来的长媳人选…来自湾台“飞速通讯企业”的千金姐小⽩君兰,精明加彭槐安马上联想到一个商机:“蓬拍卖集团”未来五来计划延伸触角,介⼊通讯器材事业,彭、⽩两家一旦结下姻亲关系,对于⽇后的合作事业自然大大有利。于是他马上回以正面的答覆。
佰、台两大世家崭新的合作关系因而确立。
表面上,他这趟前来湾台,是为了主持公司一年一度的员工专业训练,其实湾台分公司的⾼级主管都晓得“蓬拍卖集团”召开全世界十七家分公司的⼲部会议或许不算小事,然而若要劳动握有实际经营权的总经理彭槐安亲自从港香飞过来,倒也太小题大作了。
大龙头御驾亲征,摆明了是来探探素未谋面的未婚,以及⽩氏的家业情况。
“这么说来,你对⽩家的情况尚称満意?”⻩云陇不太能接受他对婚姻的轻率观念。
“嗯。”彭槐安无意与员工讨论他的终⾝幸福“员工培训的会程筹办得如何了?”
“一切流程大致上已定案。”聪明的经理马上跟着转移话题。“⽇前只剩下伙食承包商还在挑选当中,我们可能比照以往的惯例,批给福华饭店负责午餐和最后一天的酒会餐点。”
“那就这样了。”他困难地把两只长腿移下桌面,小心翼翼地起⾝,右膝隐隐传上来的菗痛让他拧弯了浓眉。“我先回饭店休息,假若有任何状况需要请示,直接拨电话过来。”
“是。”⻩云陇目送上司离开。
伟硕的骨架子几乎填満整座门框。
“蓬拍卖集团”在湾台的分公司并非所有据点中最具规模的,因为本土的⾼格调拍卖方式并不盛行。集团在台成立分公司的目的是为了网罗⾼级会员,并且定期提供会员们港香的拍卖讯息,等于为总部开发客源。
湾台多的是有钱凯子,所以在台分公司的生意并不因为规模较小,就亚于其他子公司。
彭槐安辛苦地站在走道区间,等待电梯从十四楼下来。他的分公司仅租用这栋商业大楼的第八层而已。
懊死!这么慢!他恼怒地盯着数字键,光是第十层便逗留了⾜⾜两分钟。他的腿若没有在一小时內回到饭店冰敷,他那个暴君复健师肯定又要拿辞呈做为威胁,拒绝再与他这种不知爱惜⾝体的坏病人合作。
电梯门终于打开。
他看也不看地踏进去,隐约瞥见小空间內还站着另一名女客。然而,菗病的膝关节暂时中断他的注意力。
“该死…”彭槐安低骂着闭上眼睛,痛恨的意味多过于痛楚。
他从来不留屈服于⾁体的伤病,而眼下的行动不便让他恼怒极了自己的虚弱。
“先生,你没事吧?”迟疑但温柔的女声悄悄占据斗室。
彭槐安不悦地震动。居然让不相⼲的人观看到他疲软的一面!
他勉強直起倚靠着电梯墙面的体魄,十二人载量的空间霎时缩小了一倍。
“谢谢,我没事。”他僵硬地颔首,眼眸拒绝望向⾝后的女人。
咖哩⾁酱的香气不晓得从何处窜出来,引着他的食。
现在时刻十二点半。他从早至今连一粒米影子也没看到,昨天的晚餐也为了赶时间而只囫囵塞了两个三明治,实在饿了…
本噜,咕噜。
胃酸过度分泌而引起的饿鸣,在小小的空间益发明显得令人尴尬。
他勉強按捺下第二句低咒。
人家说“十年修得同船渡”无论后方这位有缘与他同“电梯”渡的女士是谁,她的机缘还算不浅,有幸目睹“蓬拍卖集团”总经理彭槐安最低靡的状态。
目前才降到五楼而已。这部破败的电梯为何坚持学习乌⻳的速度?又不是在演⻳兔赛跑。
头顶上方的灯管闪了两闪。
慢着!这是…彭槐安感到恶兆般的仰起头。
轰的一声,灯光全部熄掉,慢呑呑的下降感倏然终止。
“喝!”女乘客菗出一声惊骇的寒气。
几秒钟之后,灯管缓缓地放出⽩光,亮度却是半明的,风扇也开始转动,轮叶旋转的速度却拖拖拉拉的。电梯依然停止,备用电源起动。
“Shit!”彭槐安简直不敢相信。
电梯故障了!
他和一个陌生女人被困在电梯!
妈的,这种情节只会出现在浮滥的电视剧本或三流小说!
“Shit!”他气坏了,再骂一声,用力跺了一下脚踝。“啊…”轻举妄动的结果造成更惨重的灾情。他受伤的右膝关节哪还噤得起如此的磨折。
“先生,你撑着点。”女士慌忙地上前一步,及时顶住他摇摇坠的硕躯。
“扶我坐下来!”他咬牙切齿道。
这句话并非请求,而是命令。
很少见过有人明明负伤在⾝,姿态还能摆得这么⾼,陆双丝暗想。
罢才站在这位大块头的⾝后,看他一副随时会颓倒下来的样子,她提心吊胆了好久。电梯里就这么一丁点空间,假若伦敦铁塔真的垮下来,她连躲都没地方躲。
“最近这栋大楼的电梯不太稳定,正在维修当中,每天都会出一点小状况。放心吧!马上就会有人救我们出去。”她吃力地扶着伤患在角落坐下来,美眸闪烁着乐观的光彩。
“你怎么知道?”彭槐安的语气很耝率。“你在这栋大楼上班?”
⾁体強烈的不适感几乎害他闷吼出来。
“不,我每天中午为客户送便当,所以已经很习惯了。”她笑咪咪的探出友谊之手。“你好,相逢自是有缘,我叫陆双丝。”
“…彭槐安。”人家先透露芳名,他若不讲好像礼貌上过意不去。
天知道,在电梯搭讪美女有违他的格调。
值得安慰的是,尊呼她为“美女”尚称名副其实。
陆双丝的眉目五官比清秀更标致许多,可以称得上是“美”玲珑窈窕的曲线适合拍摄塑⾝广告。
她的芳龄或许不老,然而看得出来具有成女人的风韵,这种味道只会出现在接近或超过三十岁的女人⾝上。
他一直认为三十岁是女最美的年华,如同藌桃成,却不会得太透。
只是一般而言,三十岁的女人不会露出像她眼中那种天页纯洁的光彩,所以他判断陆双丝的实际年龄应该更轻上一、两载。
莫名其妙,他的膝盖痛得快毙掉,而大脑居然还有闲工夫分析女人的年龄和外貌。
没法子,此乃男人的本能与天。“食⾊,也”渲句话是孔老夫子亲口流传下来的。
“现在我们只好等人救援。”她端庄地委坐在他侧边。对于一个在电梯內落难的女人而言,她的情绪实在开朗得离谱。
午休时分,机房和全安室的值班人员八成吃饭去了,不晓得他们何时才会获救。
人家连院长受困于电梯內,都得等上五十分钟才能安然出险,更何况他们现下缺少⾼官显要帮忙吆喝。
几分钟过去,两人都没有谈。沉默无声向来不会让他觉得尴尬,所以他也不急着打开话匣子。
话说回来,挂病号中的男人决计不可能当选“最佳谈心人选”陆女士最好认命。
“我还以为你姓连。”她天外飞来一句。
彭槐安听得没头没脑。
“为什么?”他忍不住扭着眉头斜睨她。
必须承认,陆双丝确实令人赏心悦目,她侧面的线条精致一如甫出窑的瓷像。
“因为在湾台只有姓‘连’,不巧又担任行政院长的人才容易碰上电梯当机。”
她的眉眼弯成两道新月。
“我又不是行政院长。”天下为何有这么爱笑的女人?彭槐安纳闷。
“所以找才怀疑你可能姓‘连’,起码两项要件你或许符合其中一项!”她笑容可鞠。“对了,我为‘美味便当公司’工作,是他们的兼职二厨,你呢?”
“我在‘蓬’…”他临时打住话。拜托!他没必要招出祖宗八代吧!
“‘蓬拍卖集团’?”她整理了下微散的刘海,眼中一闪而逝的光彩被举手的动作掩饰掉。“你的同事曾经向我们订过便当呢!”
“嗯。”一个渺小的便当厨师,他不感趣兴。两人的社会阶层相差太多。
本噜,咕噜。
妈的!他暗恼。
陆双丝努力别瞥向他尴尬发红的脸⽪。英雄也有饿肚⽪的时候,更何况伤者?
善良的天接管大脑,她认为自己有义务替同伴的糗怒解围。
“电梯不晓得需要多久的时间才能修好,我手边还有一盒便当没送,不如我们一起把它吃光?”
“你的客户怎么办?”他是个有荣誉惑的男人。一不杀人放火,二不偷吃便当。
“反正他等了半天等不到,一定会自己出外觅食的。”陆双丝开开心心地拎起纸制便当盒,松开橡⽪筋。“今天的便当菜⾊不错。‘美味便当公司’新成立不久,所以每份便当装两种主菜,物超所值,今天是咖哩和排骨,很香哦!你闻闻看。”
盒盖一掀开,死人的食物芳气弥漫整间斗室。
受伤的人需要正常的饮食和营养,他不会傻到与⾝体健康过不去。即使待会儿获救时,⾝上沾満食物的气味,他也顾不得这么许多。
“那…嗯哼…谢谢。”他清了清喉咙。
一盒硕果仅存的便当,意谓着一双筷子和一杯附汤。两名陌生的男女共用一副餐具,无论从哪一国的礼节来看,都赚过度亲昵。
她捧着便当,涩羞地想着该如何解决眼前的难题。
彭槐安重重地叹了口气。不过就是吃个饭盒而已,又不是要強吻她,哪来这么多顾忌?妇道人家就是妇道人家,没事婆婆妈妈的。
“你先吃吧!吃剩的部分归我。”他不耐烦地吩咐。
“可是你是病人…”犹豫的视线瞟过他的腿,彷佛打量着临终前的重症患者,随时会咽了这口气,除非他及时吃到一口饭菜。
彭槐安真的失去耐了。“吃!”
集团经营人的位置坐久了,他的言语、仪态自然而然包含着一股尊华的气势,即使只是一个简单的字,从他口中吐出来,凛然得让人无法不遵从。
“是。”陆双丝连忙举起筷子飞快地扒了两口。不对,彭先生只是陌生人,她何必如此听话?
都怪她不争气,平时在家被继女萌萌吆喝命令惯了,才会这么怕事。
“换你吃。”腮帮子鼓得莲蓬的,把餐盒送进他手。
“你这么快就吃了?”彭槐安问归问,动作倒没放慢,第一口咖哩饭马上送进嘴。
嗯…味道不坏。两道悦愉的浓眉扬了扬。
“我们…一起吃。”她勉強从內挤出一点空间发话。
他当然无所谓。
坐在电梯的地板上扒便当?他越想越好笑,回港香之后包准可出版一本“湾台蒙难记。”然而伤处隐约的菗痛感仍然让他痛恨,他小心的放平右膝。
“你的脚很痛吗?不要动。”双丝细心的察觉到他的不适,马上从塑胶袋掏出一罐冷饮。
现下没有冰袋,临时用冬瓜茶代替一下。
她先挪坐到他的双脚旁,把他的有膝横放在自己的腿上,再把冰沁的铝泊包贴捂住他的疼处。
彭槐安有点怔呆地望着她娟秀的脸蛋,那双秋眸辐着柔和绝美的光彩,晃眼之间彷如济世救人的天女下凡。
“冰敷一下子就会舒服多了。”她绽出温柔的微笑。“我女儿受伤的时候,我都是这样帮她冷敷的。”
“女儿?”他呆愣得更进一步。“你结婚了?”
难以言喻的情绪飘见过他的脑海,但是他拒绝承认这种情绪叫做“失望。”
“对呀,而且有两个女儿。”随即,愁思蒙上她的肩眼。“可是我先生一年多以前过世了。”
那份叫做“失望”的感觉迅速烟消云散。
“我很遗憾。”其实他心一点也不。
不对!他有什么好觉得宽心的?陆双丝只是一个卑微的便当师傅,比煮饭婆勉強⾼出一级而已。她甚至结过婚,生过两个小孩!即使两人不对等的社会阶层没有吓阻他,她的寡妇⾝分也远远落在他的接受范围以外。他所往的异若非纯洁优雅的名媛,起码也是“看起来”纯洁优雅的名媛。
他从不浪费注意力在寡妇⾝上!无论她有多么甜美可人!
“立独抚养两个女儿很辛苦吧?”他郁地问。瞧她的年纪,那两个拖油瓶应该尚未脫离孩童期。
“呃…还好。”双丝的脑中马上浮现两位继女的形貌…二十三岁的维箴和十九岁的萌萌。
说来惭愧,在叶宅,当家主事的大头目是年纪最小的萌萌,而她和维箴才是被“抚养”的那两个。
对了,她出外兼任便当公司二厨的事情尚未知会萌萌,不晓得小女儿听见会有什么反应?
想也知道,萌萌一定会酷酷地哼笑两声,然后叫她不要出去害人了。唉!也不过就上回的便当让邻居华先生的小孩拉肚子而已,女儿便一口否决她的努力,呜呜…继⺟难为呵!
她眉宇间透露出来的凄恻险险让他闪得远远的,只可惜空间不够大。
她…她该不会一时想到伤心处,打算流几滴悲情之泪吧?彭槐安心惊胆战地暗想。他受不了哭哭啼啼的女人。
“这个…别难过,苦⽇子总会过去的。”他只好笨拙地拍拍它的肩膀,以示安慰。
“说的也是。”双丝勇敢地昅了昅鼻子。
萌萌,苦⽇子一定会过去的,从现在开始,继⺟大人会努力学习、自立自強,绝对不再让你烦恼。
“Testing…Testing…电梯有人吗?”对讲机突然传出全安人员的试音,听进两名受困者的耳中简直如同天籁。
“有!有!”伤怀的表情陡然间拨云见⽇,双丝开心地拍起手来。“太好了,有人来救我们了。我们被困的时间比预期中更短。”
两分钟前这女人不是还一脸要哭要哭的样子吗?怎么转眼之间就开怀起来?这是什么⽑病?
“糟糕!”她忽然轻声叫了出来。
“又怎么了?”他没见过表情变换得出她更丰富的女人。
而且这种一会儿悲一会儿喜、一会儿轻呼一会儿浅笑的表情,照理说比较常发生在年轻少女⾝上,可是由陆双丝表现起来却一点也不让人觉得轻狂或突兀,她实在是个奇特的女人。
困扰的情绪再度席卷上彭槐安的大脑。
此次他前来湾台,除了主持公司大会与谈妥彭、⽩两家的婚事协议之外,并无意对其他不相⼲的女人动念。而眼前与他共结一个便当之缘的女人,却让他产生了不该有的趣兴。
一个拎着两罐拖油瓶的俏寡妇,天!
“我的便当…”双丝哭丧着脸,盯住他呑掉二分之一的餐盒。“本来以为我们俩会拖上很久才被救出去,所以才放心吃掉它,可是…现在的时间够我送完这盒便当。”
彭槐安下意识停住咀嚼的动作。可恶!她那种合着控诉的眼神是什么意思?分吃便当的主意可是她自己提出来的!
“顶多你维持原提案,别送过去就是了。”他没好气的说。难不成要他吐出来还她?
“可是…这牵涉到道德良知的问题。你知道吗?现在大台北某一处正有一位男人饿肚子,等待我送去这盒被你吃掉的便当!”她发出谴责。
“被‘我’?”他低吼。“只有‘我’一个人吃的吗?”
“啊…”双丝顿时语塞。
头顶上传来叮叮咚咚的敲击声,维修人员似乎准备撬开电梯的外门,援救出受困于两层楼之间的笼中鸟。
时间不多了。
“唉…”轻淡忧郁的低叹声回在小空间內。双丝不再言语,落寞地收拾着地上的卫生着。
当然,他一点都不需要为她的任务失败负责。毕竟,又不是他让电梯失常的,更不是他主动提议吃掉她的蠢便当。
然而,该死的v9她那洒落一⾝愁的姿态硬是让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
彭槐安叹了一口气,从⽪夹掏出两张百元大钞。
“我付钱。你待会儿在路上另外买份便当送过去,可以了吧?”
“你…”双丝陡然抬起螓首,一脸受到严重伤害的模样。“你怎么可以叫我拿其他公司的餐盒取代‘美味便当’,我这样做岂不是愧对自家公司的信誉?”
“要不然你想怎么样?”他火大了。这女人简直考验他蕴蔵量贫瘠的耐!
区区一盒便当而已,她也能和他瞎这许多光!
“唉…”双丝又长吁短叹了。“算了,你不用管我,我自己会设法解决。”
好!他心一横,掉开视线不看她。
“你也晓得,‘美味便当’方成立不久,任何客户对我们而言都是很重要,我只是希望能尽心服务到每一位顾客。”双丝自顾自的呢喃低语。
他必须承认,这种服务精神很值得赞赏,不过仍然没搭腔。
“你不觉得吗?这个世界很不公平,外头耝制滥造的饮食公司起码有二、三十家,偏偏每一家的生意都比‘美味便当’好上两倍,难道此即为屈原先生所说的‘怀才不遇’?”开始自怜自艾了。
屈原曾经说过“怀才不遇”这句话吗?他没什么研究。
“本来我打算送便当过去的那个客户,其实是他们公司伙食部的经理,这份午餐可以称之为‘样本’。倘若他试吃的结果相当満意,应该会与‘美味便当’签订长期的午膳合约,现在…唉,全给我搞砸了。”她陷⼊哀伤之中。
原来如此。彭槐安听得暗暗点头。
可是,吃掉便当真的不能怪在他头上,原始提议人是她呀。话说回来,人家也没责怪他啦!
旁观陆双丝自责的表情,比起她出口责怪他更让人难受。
“只能怪本公司时运不济,没那个缘分经手大宗的伙食包办CASE。”她幽幽地昂首,低声向他询求保证。“我们公司的便当品质并不输给任何人,对吧?甚至⾜以和丽晶、福华那些大饭店媲美,对吧?”
“嗯。”他无奈,随便点几个头敷衍。
“那就好。”她缓缓漾出死也瞑目的欣慰笑容。
“电梯的乘客,别担心,大楼的备用电缆故障了,不过我们会马上把你们带出来。”上方的维修人员朝密闭电梯大喊。
“来,我扶你站起来,待会儿可能要从上头爬梯子出去。”她勉強抛开最后一丝愁绪,強颜笑地撑起他的臂膀。
突如其来的冲动促使彭槐安丢出接下来的这一段话…一段让他事后悔恨得天崩地裂的蠢话。
“‘蓬拍卖集团’正在寻找包伙公司。”
“哦?”双丝煽着不明所以的长睫⽑。
“如果贵公司的负责人方便,星期一不妨和‘蓬’的⻩经理约定会面时间,我们可以坐下来谈谈合作的可行。”趁自己来得及后悔之前,他一口气说完整个提议。
“真的?”一抹天星似的灿光从她眼底最深处涌现。
彭槐安奇异地为她的精神复苏感到怜惜。
他一直以为自己阅人丰富,已经对女柔的影响力免疫了。显然,他也有触礁的时候,陆双丝属于那种容易挑动男人保护的灵弱美女。
“我会事先嘱咐下去。”他艰辛的撑直虚弱的长腿。“记得,星期一下午三点以前,别让我的经理空等。”
“好,没问题!”光乍然在她脫俗的容颜上绽放。“谢谢你,谢谢你。”
她迸放的好心情具有感染,彭槐全安然没注意到,他的嘴角也不自噤地撇起微笑。
…女人只有两种。
他忽然忆起方才在办公室的谈话。
无疑的,陆双丝应该归类为令男人望渴的那种。
她是一个寡妇!他提醒自己。一个结过婚的煮饭婆,而且还是两个小孩的妈。
他们的背景差太多了。
可是,她仍然该死地令人望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