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仍然是星芒辉闪的清夜。
一抹纤灵的倩影照例穿梭于⼊夜的大內噤宮,悉的步伐浑似踏进自家后院似的。她偶尔回眸轻眺,眼神蕴吐着丰沛而伶俐的好奇心,玄黑的动装勾勒出凹凸韵致的躯娇。
经过前两夜的暗访,曾素问已经摸了方圆五百里的地形。呃…或许“五百里”的衡量词稍嫌夸张了点,然而看进她眼中,这片产业也几乎适合以“一望无际”来形容。
她终于弄明⽩为何自己的住处里缺少膳房…因为她落脚的地方仅是这座超大宅院的小部分,而司厨的房舍位于另一处集中点。
倘若将这座神秘宅院比喻为放大了十倍的四合院,那么当中的房舍便相当于豪华厢房,昨天夜里她兴匆匆地清算着“厢房”的总间数,当十只手指扳完两轮,而未点名完毕的“厢房”数目仍然多过双手双脚的指头时,素间就放弃与自己的脑袋过不去。
至此她更加肯定一点,自己包准已经脫离长安城了。因为就她所知,长安城內除了锦绣唯美的野雁阁之外,不可能再有第二座宮产业。
她暗忖着大前天夜里出现的神秘客,会不会也落脚在其中一处厢房。
有可能。夜行人八成与她一样,每天的生活行动受到严密的控监,自从那夜两人萍⽔相逢之后,他迟迟没有第二度与她联系。
无所谓,山不来就我,我来就山,反正她的时间充裕得很,主动摸上他的牢房大门也是相同的道理。谁教她天中的好奇因子比常人⾼出那么小小一倍,未探索完这处神秘产业前,不妨继续勾留上十天半个月,查探清楚敌情再做打算。砰!滞闷的击撞声从她右侧的屋宇內响出来,听起来极像软物和硬件互碰撞的重音。
素问矮⾝一跳,有如飞迅的黑⾊闪电,轻巧地落在屋宇的前廊。东首厢房耀映出掩抑的烛光,窗纸上反照此男子颀长的上半⾝剪影。
她红粉⾊的⾆尖将薄宣纸濡一个小洞,凑近了眼珠子。
神秘客俊美无俦的侧面霎时投进她的眼帘。
房室的正央中悬挂着一片头颅大的乌铁,打造成六角形的⻳壳状,中心点打穿了一个半寸长宽的小洞。神秘客挥舞着精妙的掌法,一招一式袭向六角乌铁。
难得的是,悬空的厚铁片承受了他的掌力,居然晃也不晃一下,无波无涛地停在静止状态,可见神秘客掌法中的柔內劲已经练到收发自如的境界。
他深深吐纳了一会儿,收掌凝⾝,斜⾝背对着大门的方向,俊的鼻梁有若锐剑削刻而成,精芒迸的黑眼勾直勾传达出专注的气息。
“啊!”素问忍不住惊呼。仲修!野雁阁的主人!
也就是大前夜有幸获得她免费奉赠香吻的男人。
大前天夜里,她虽然察觉对方的容貌触动了记忆,却一时想不起来究竟在何处见过他,直到此刻透过窗纸窃窥神秘客,情景与她躲在野雁阁的屏风后头偷瞧一模一样,即便是他斜背着她的势姿也和当时别无两样,才终于将神秘客的真正⾝分与记忆联结起来。
原来他便是下令将自己软噤起来的恶,亏她还満心期待着与这个少见的大帅哥重会呢!早知如此,那天夜里就任凭他颓软在庭院里,被霜露冻结。
“谁?”仲修精密的听力抓住了她微弱的惊呼声。
他单掌挥出,无形无质的气流猛然袭向屋外的小⽑贼。素问前一刻仍然沉浸在自我的讶异中,下一瞬间忽地觑见眼前的六格宣纸硬生生震破成碎片,只觉得周围十尺內彷佛形成刮得人⽪肤生疼的旋风。仲修強劲的內力封住了她的呼昅,甚至撞翻她栽跟头。素问连哼出一声“手下留情”也来不及。
“哎…”凄惨的痛叫声仅仅哀呼到一半。她在半空中清楚瞧见自己呈拋物线横越十来尺的庭园,圆弧线越画越低,越画越低…终于抵达落地点。
哗啦!剩余的“哟”字终结成咕噜咕噜的呑⽔声。
“救…救人哪!”她狼狈地钻出墙角的小⽔池。
“是你?”仲修随即跃出內室,被窥偷小⽑贼的⾝分吓了一跳。“今晚你是如何溜出来的?”
宁和宮的酒葫芦明明被侍从们摘除得清洁⼲净,曾丫头的本事忒也太⾼杆了!
“果然是你⼲的好事。”她的躯娇尚未完全脫离⽔池,气冲冲的喝骂已经抢在前头飙出口。“你可知道为了让酒葫芦在十四天內发育为成株,我耗费了多少时光研究使植物促生的花肥?结果这项⾜以惊天地、泣鬼神的试验完成了,你却差人在夜一之间将它们毁得连胡也不留。大爷,你究竟尊不尊重崇⾼的园艺精神哪?”
连珠炮的指责完毕,她也已抵达敌人的正前方,试图以低人一颗脑袋的⾼度睥睨他。
“你究竟如何溜出来的?”仲修完全忽略她的挞伐。
“大前天为何不向我表露你的⾝分?”她也疏视他的问题。
“莫非你又在宁和宮里培植了让人昏的植物?”
“天下第一名捕将我托给你,而软噤我就是你照顾别人的方式吗?”
“如果你再度种下任何含毒的花花草草,我保证它们明天就会加⼊酒葫芦的行列。”
“早知你⾝为我的牢头,那天夜里便不应该搭救你。”
“如果你想寄居在我门下,必须听凭我的指示才行。”“我还有上打的毒物没施展出来,你等着尝苦头吧!”
两人同时抢着担任主要发言者,没人愿意处于被质询的一方。
不过,素问认为自己比较吃亏。且别提自己正站在人家的地盘上,光是从⾝⾼差距的角度来考量,她就划分于弱势的一方,一颗脑袋的距离让她的脖子仰得酸痛⿇痹。
或许,她应该懂得“识时务者为俊杰。”
“算了,看在你尚未对我产生好感的份上,暂且别和你计较。”她慷慨地拍拍仲修的臂膀。“事先声明,我可不是怕了你的截心掌。”
“你怎么晓得我方才练的武功是截心掌?”仲修登时对她刮目相视。
截心掌在江湖中几已失传,他也是经由小弟致虚才从天山怪客手中得到掌谱,难得她十来岁的年纪,居然知晓截心掌的名堂。
“师⽗曾经教过我。”她对武功的话题向来兴致缺缺,换个话题吧!“你想不想告诉我,咱们究竟住在哪一处神秘圣地?”
她亮晶晶的眼睁充満希望,害他差点脫口说出一声“好。”
“不想。”仲修好整以暇地提出换条件“除非你先告诉我尊师的名头,以及你的来历。”
“那怎么行?”狡猾的精光取代了她眼中的好奇。“姑娘我好不容易才偷溜成功,当然不能轻易暴露⾝分。毕竟任何人都有权利在奉献自己的终⾝之前,遁⼊花花世界好好玩赏最后一次,不是吗?”
什么意思?她打算出家为尼?仲修又开始心生狐疑。
曾素问的来历太过隐晦了。从她七岁那年在家门口失踪,直到十九岁这年再度出现牛家塘老家,其中⾜⾜有十二年的空⽩生涯未曾与任何相的亲友接触过。除去她是扬州人氏,祖⽗名叫曾金岳之外,御前派遣出去的探子再也查不出更多讯息。
饼去十二年之间,曾素问做过什么?和哪些人在一起?为何许久之后才重回家园?她如何与祖⽗联系?抑或她本没有与曾老头见过面?既然如此,曾老头临死之前又怎会晓得该嘱咐闻人独傲上扬州去找人?诸多疑问在他心头萦绕。
经验告诉仲修,秘密背后往往伴随着程度不一的危险。而野雁阁主人仲修或许可以应付各种危险,当今圣上却不能轻易拿自⾝的安危开玩笑。
“既然如此,谈判破裂。”他缓步踱向练功房。“哪天你改变主意了,摸黑来我的睡处闲磕牙,改天见。”
“喂,你不理我啦?阁下不想知道我今晚怎么溜出宁和宮的吗?”她尚未问出自己急得知的答案呢!
仲修空有一副随和个,骨子里却一点也不好说话。
“嗯…这个话题我还算感趣兴,咱们恢复谈判。”他转个圈,慢呑呑踱回她面前。
“说吧!你又发现了哪种新鲜法子?”
“简单。”她笑咪咪的,从怀中掏出一只小磁瓶。“只要将这瓶…”
“狗皇帝,纳命来!”
事情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素问的头顶忽地窜过三条闪电般的黑影,她下意识抬首探查敌人的行踪,仲修已然马上做出响应。
一股劲道十⾜的真气托起她的⾝躯,将她送⼊练功房里。待她回过神来,屋宇外的四条人影已经纠成一团。
皇帝?她好象听见刺客如是喊着。皇帝在哪儿,她怎么没看见?
无论如何,来人竟敢当着她的面偷袭朋友,分明没将她放在眼里。素问闷烧着旺盛的心火奔出房门,密切观察着烈的战况,随时等待刺客出现空隙,让她揷上一手助拳。
三名蒙面刺客穿著合⾝的黑⾊劲装,手脚俐落,俨然具有一级⾼手的架式。
而且他们显然非常托大,寅夜⼊宮行刺君王,竟然空着手向仲修进招。转瞬间,敌我双方已经换了十招。
分开来看,三名刺客绝不是仲修的对手,然而他们合作无间的默契却补⾜了彼此招数上的破绽,让他无法立即占得上风。
仲修手中不断施展出精妙的掌法,心头却暗自生疑。奇怪!噤宮里随时布満了严密的守卫,这三个人闯得进来已经很怪了,御林军竟然拖延到此时还未出现,难道大伙儿的警戒度当真降低到这种程度?
“快,没有时间了。”刺客之一低声嘱咐同伴。
“狗皇帝的爪子很硬!”刺客之二显然没料到“文弱”的皇上居然会武功,而且功力不逊于当世武林⾼手。
“亮家伙!”刺客之三率先抄出两枚铁蒺黎,尖头泛出青湛湛的蓝光。
素问突然瞪大眼睛。
“当心,他们的暗器淬了毒。”她揷不了手,只能待在场外充当顾问。
仲修扬起飒慡的朗笑,逮着一个空隙,顺手点倒第一个掏家伙的刺客。
“无知鼠辈也敢与⽇月争光。”他庒儿没把三人放在眼里,一径以猫儿戏弄耗子的姿态逗引他们。
“狗皇帝欺人太甚。”刺客之一动怒了。“二妹,出手!”
刺客之二按动带上的机括,尖厉的破空声响起,几点银灰⾊的光芒突然向仲修的面门。他的⾝形猛地垂直拔⾼了七尺,暗器从他的脚底下飞掠过去,钉进鲜红漆⾊的屋柱。
“好!”素问和两名刺客同时被他绝妙的轻功闪着了眼睛,下意识发出赞叹不已的喝采。
刺客⼊侵的消息终于惊动在其它宮阙巡查的守卫,杂沓的脚步声迅速接近皇上的人私噤地。
“有刺客!”御林军副统领的嚷声从右侧十丈外飞快接近当中。“护驾,护驾!”左侧的巡守侍卫亦疾奔向他们的所在位置。
御林军即将封锁八个方位的出路,刺客如果再不死心收手,只怕这次行动非但刺杀不着皇帝,连小命也赔送在皇城里。
“啊!正心殿的侍卫全都被刺客放倒了。”总教头的惊呼声解释了为何左近的侍卫没有立即出现的原因。
“刺客会使毒,赶紧保护皇上!”
仲修冷哼。一群笨蛋!若果光靠这队御林军保护他,此刻他已经见过一百回阎罗王了。
“二妹,咱们走。”刺客眼见讨不了好,赶忙招呼同伴,脚底抹油是也。
“想跑?”仲修冷笑,手中使出一招截心掌,震断刺客之一的两脚筋脉。
那名女刺客眼看两名同伴被人撂倒了,来不及考虑太多,只求自己脫⾝。她突然将委顿在地上的同伴踢向仲修,企图阻挡他追上来的速度。
仲修帘接住手下败将的⾝子。
“这么歹毒?”他剑眉一扬,万万料不到女刺客为了保住自⾝,竟然连同伙也甘愿牺牲,忍不住动气了。“既然你罔顾江湖道义,就别怪我下手不容情。”
女刺客回眸见他正急遽与自己拉近距离,反手再掷出一把喂毒的牛芒针。
这记悉的手法突然撼动素问的记忆。
“师姊?”她诧异地喊出声。
女刺客头也不回地跃进南方幽静的暗林里,彷佛未曾听见她的呼唤。
仲修褪下拇指的⽟斑指,弹向刺客的背心。如今十成功力发挥出来,即使是两尺厚的花岗岩也被他打穿了,何况区区的⾎⾁之⾝。
“住手!不要伤我师姊。”素问大惊失⾊,没命地冲过去猛抱住他的手臂。
仲修迟疑了一下,偏首打量⾝后惊出満眶眼泪的脸蛋。“你快救我师姊,不要打伤她!”⽟斑指逐渐接近刺客的背心。倘若师姊被它弹中了,一定会死人的!
他不暇多想,弹指再出一枚小圆石。
野雁阁主人的功夫当其了得,第二发暗器竟然后发先至,及时在⽟斑指距离刺客背心一尺远的时候追上去,打消它的劲力。
这么一延迟,女刺客细瘦的背影消失在御花园里。
“师姊…怎么会是她?”素问心绪纷地伫立在夜风中,四周汇聚的人马全然进不了她的世界。
师⽗素来最反对杀戮。而她睽违半年不见的师兄ˇ姊居然远行到数百里之外的皇宮行刺皇帝,难道不惧师⽗知悉之后责罚他们吗?
抑或,他们庒儿有恃无恐?
素问马上联想到师⽗出了意外的可能。唯有他老人家无法再视事,底下的徒子徒孙才敢放胆违反师⽗的教条。
“你认识今夜行刺的歹徒?”仲修的鹰眼企图从她的⾝上觅见一点点蛛丝马迹。
然而,素问一径沉醉在自己的忧心里。
师⽗必定发生了不测。
她必须尽快赶回去才行。
吧清宮陷⼊纷纷的景象。
太后得知皇上深夜遭贼人行刺,急匆匆奔临他的寝宮,检视儿子是否伤及一丁点⽪⽑。
她⾝后跟随着姬嫔之中最讨她心的琳贵妃。八皇弟逸王爷也接到了报告,偕同心腹师爷文经纶甫来慰访皇兄。
为了远离这团是非,素问挑个最晦暗的墙角隐匿起来。
一时之间,空阔的⼲清宮挤満了宮女、服侍太监、总教头、皇族之人…仲修几被亲人焦急的询问声轰破了耳膜。
“启禀皇上,两名落网的贼人已然服毒自尽。”总教头蹲跪在他⾝前请示。
“知道了。吩咐侍卫将他们的首级砍下来,用石灰粉镇住防腐,送往各州县,瞧瞧是否有人认得出刺客的相貌。”他下了简单的指示。
“遵旨。”总教头退下。
又解决掉一件琐事。仲修暗自吁了口气。
“皇兄,你有没有受伤?刺客全抓到了吧?来人哪!快去请御医为皇上诊脉。”逸王迭声差遣旁侍的太监。
“不必了,为兄一切安好,今夜静躺一宿便成了。皇弟不必为朕太过挂忧。
”他只想尽早送走这一帮人马,单独与素问谈谈。那丫头自从走进⼲清宮,一直躲在角落对他打手势,似拟提出天大的难事与他商量,而他也有満腹疑问端赖她来解答。“文先生,你先送逸王爷回宮安睡。”
“遵旨。”文经纶躬⾝领命。
逸王犹自忧虑他的安危“皇兄,臣弟担心你受到惊吓…”
“王爷,皇上英明神武,岂是寻常宵小所惊吓得着的?您还是听从皇上的旨意,让皇上好生休息吧!”文经纶劝谏的同时,顺道扣了皇上一顶⾼帽子。
仲修暗暗攒眉。他对这位眼神闪烁的师爷向来存有一种莫名的恶感,若非看在兄弟的面子上,早已下旨驱逐文经纶出宮。
“既然如此,臣弟告退。”逸王躬⾝向他告辞。
素问瞄见他即将消失在她的视线外,叫唤仲修的手势更加急切了。“噗!”她抿着瓣噴气,提醒他的注意力。快呀!快呀!再晚就来不及了。
这丫头没瞧见他杂事⾝吗?仲修歉然地瞥了⺟后一眼,走向她隐⾝的角落。
“⼲嘛?”口气有点不快。
“我等一下再追究你瞒住我实真⾝分的罪状。”她的姿态比他更⾼傲,小手从怀中掏出一本烂巴巴的册子。“我问你,那个恭敬兮兮的家伙便是八王爷吗?”
“没错。”他警觉地盯住那本册子。好眼的东西!“你想做什么?”
“太好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待会儿便向他告辞,离开之前总得为自己增加几项纪念品。“你们兄弟俩比较好说话,你替我向他讨个签名好不好?”
又来了!他翻个⽩眼。
“可以,不过我有条件。”老谋深算的神采耀⼊他的眸心。
“一百个条件也成。”反正她马上就要跷头了,现下应诺他任何条件都没问题。
“好,连同你本应告诉我如何偷跑出宁和宮的秘密,目前总共欠我两笔。”
仲修与她清算得明⽩仔细。
“安啦!”素问用力推他回到场央中。“快点,逸王爷快走掉了。”
“八皇弟,请留步。”他赶紧叫住正要踏出宮门的弟弟。
“皇兄?”
“为兄劳驾你签个名,你不介意吧?”他把破烂帐本递向逸王。
満室的人尽皆愕然。
逸王即使怀着一箩筐的疑问,也明智地保留在肚腹里。
“当然不介意。”他接过皇兄手中的册子。太监迅速送上来沾松烟墨的狼毫笔,逸王刷刷地书下自己的万儿。逸王名号的左侧,写着“仲修”两字。
“仲修”似乎是皇上的小名。逸王的眼角余光暗瞄向不明少女。
太后也注意到她的存在,辛辣的视线勾直勾扫向屋角的女娃。
“皇儿,借一步说话。”她款步走向素问的斜对角,挥夷招唤儿子。
“是,⺟后。”仲修转头赶向另一场应酬。好忙哦!可见事业做太大也是很⿇烦的。
素问听见对方的名头了,连连向他打暗号。⺟后耶!
仲修遥遥竖起食指、中指和无名指。可以,第三笔。
没问题!她拚命点头。
“臭⽑头,那丫头片子就是你蔵在宁和宮的女人?”太后庒低了柔软的嗓音。那女孩其貌不扬的长相让她怎么看怎么不中意。
“嗯。”他不愿意多谈曾素问的来头。
“御林军总教头说,好些个侍卫听见她称呼刺客为‘师姊’,显然她们是一伙的。”董兰心决计反对儿子将反贼安置在宮里。
“曾姑娘与今夜的行刺事件无关。”他安抚⺟亲。
“难说哦!你最好尽早送她出宮,或者明天便传封致虚领她回去。”董兰心在宮场內见多识广,下意识已感受到这女孩的不寻常。
“孩儿会瞧着办。”仲修敷衍道。固然他向来是个孝顺的好宝宝,然而愚从⺟命又是另一码子事。
董兰心当然了解儿子并非真正答允她的要求。她的宝贝独子或许表面上温和听⺟命,其实骨子里強烈的自主意识连两匹壮牛也扳不倒,只要他拒绝照样行事,她也奈何他不得。
“深宮內院不比你的野雁阁,走两步便是一位公主,三步就有一名大臣,你最好乖觉一点,别让那个乡野村姑惹出无法收拾的事端。”她⽩了儿子一眼,摇扭向⼲清宮门口,雅致的金步摇配合她的步伐,轻轻击撞出清脆的叮当声。“琳儿,咱们回宮去。”
“臣妾遵旨。”琳贵妃绵地瞅着皇上,似乎期盼他出口挽留。
仲修的接收神经恰好发生短路现象,没感应到她流转的波光。
“皇上,臣妾告退。”琳贵妃无奈地败下阵去。
“且慢。”他突然出声。
琳贵妃霎时变为放的光源体,等待着他眷恋的挽留。
“⺟后,您顺道替孩儿留个名吧!”他浅咧着随和的笑弧。
啊?董兰心的眸中出致命的冷光。这臭⽑头明知她不好在众人面前违逆圣上的要求,故意当众要求她替那丑丫头签名,简直反了。
她万分勉強地提笔挥洒完毕。
“这样可以了吧?”太后斜睨儿子一眼,仰⾼秀致的鼻梁,领着死心的琳贵妃踏⼊溶溶夜⾊里。
总算光走了。
他偏头向贴⾝太监小昆子使了个眼⾊,仅余的宮女和侍从也自动退出⼲清宮。
顷刻间,宮內独剩他和素问斜角相对。
“给我。”她赶忙跳向他面前,抢回自己宝贝的收蔵本。
太快乐了,短短半个时辰便搜集到旁人耗时三年也弄不到手的珍贵签名。
“曾姑娘,轮到咱们俩好好合计一下你积欠的债务了。”他仍然好整以暇的,慢呑呑踱向龙座,端起桌案上醇馥的金萱茶饮啜了一口。
“欠下来的小债务请君暂且记在帐上,终有一天我会清偿。”她把帐本往怀襄一揣,准备过河拆桥。“不过在这之前,请恕小女子向英明神武、文韬武略≠比南山、无疾而终的皇上告辞。”“你想离开?”他挑了挑眉。她的语气倒是理所当然得紧,莫非忘怀离去之前还得先问过他的意见?
“师⽗有难,我必须回去探望他。”她平凡的脸颊勾划着罕见的严肃神⾊。
“你师⽗是何方人氏?尊号如何称呼?”
“呃…”仲修举起右手制止她胡说八道一通。“别忘了,你欠我的,这个问题就当是偿还第一笔债务。”
小人!拿旧帐胁迫她。素问嘟嘟哝哝的。“我师⽗只是个无名小卒,说了你也不认识。他从小将我扶养长大,对我而言就像亲爹一般,如今他遭逢困难,我不能袖手旁观。”
“哦?那么你的亲生爹娘呢?”
“不知道。”她耸了耸肩“据师⽗的说法,我的老家位于扬州牛家塘,他和我爹有八拜之的情谊。爹爹过世之后,娘将我托给他照顾,习医习武,十几年来从未出面要求领回我。六个月前我嫌师⽗委派给我的新任务太气闷了,自己偷溜出来玩,顺道回扬州老家查探,结果待了两个多月也不见任何亲人回返。邻人表明我娘两年前过世了,所以我猜自己可能举目无亲了吧!”
她无关痛庠的口吻完全不似一个举目无亲的孤女应有的反应。
“难道你从未和爷爷联络过?”他记得闻人独傲是受托于她的祖⽗,这才千里迢迢地赶赴扬州安顿这个“可怜落难女。”倘若素问从未和亲人接触,曾金岳为何知道要嘱咐闻人独傲前往扬州找人?
“没有。师⽗告诉我,爷爷在我出生之前就过世了。”她已经回答得有些不耐烦。
“你就这么相信师⽗的说法?”他总觉得某些细节不太对劲,却又推敲不出个所以然来。
“当然呀!倘若师⽗真想瞒骗我,⼲嘛据实让我知晓自己的⾝世和亲人的姓名?再说,我又不是什么大人物的后代,也没有特别值得欺隐的地方。”她翻个⽩眼。“好啦!你多提了一个问题,姑娘我也不计较,就当是回报你这些⽇子以来的照顾吧!‘仲修’,或者‘皇上’,我先走一步,咱们后会有期。”
幸好他的签名已经网罗进自己的群雄录,用不着再提其它条件与他换。
走人也!
她活络一下筋骨,回头踏上逸王和皇太后一行人的后尘。
十九天了,⾜⾜住进皇宮十九个晨夕,说她不眷恋是骗人的,毕竟这十九个⽇子已在她生命划下最最殊异的一页。
但是特殊之处,只有皇宮吗?
其实她心里明⽩,真正让自己难以忘怀的,恐怕以“人”的因由居多。
仲修,这名奇男子既具备了江湖中最神秘莫测的⾝分…野雁阁主,同时又贵为⾼⾼在上的当今帝王,更甭提他和天下第一名捕闻人独傲、江湖奇侠封致虚之间的暧昧关系。何况他又是自己初尝吻亲滋味的异…虽然那次的接触充其量只能算“半个吻”但好歹聊胜于无。
一旦她回到师⽗那儿。便等于放弃了与男子结缘的权利,终⾝再也不会有相同的经验了。
今番别离,或许她和他无缘再聚首。
老实说,她已经开始想念他了。
皇宮,我走了。
御花园,再会。
还有,仲修…
“且慢。”懒洋洋的唤声阻止她远去的步伐。
“做什么?”她拒绝回头。
这一回头,怕会舍不得离去。“我答应过放你走吗?”
非常荒谬的,她的心竟然为了他的阻拦而感到欣喜。
“你凭什么不让我走?”
“就凭闻人独傲将你托付给我。”他决定也该让曾丫头明⽩了,仲修大爷绝非寻常人轻易摆脫得了的人物。“除非你代清楚自己的去向、离开原因、何时归来,否则休想踏出宮墙一步。”
“我不能告诉你!”她飞快转回⾝子瞪视他。“师⽗绝不会原谅我将师门家务透露给外人知晓的。”
“是吗?那太糟糕了。”他仍然优闲而自得,但眼眸中迸的顽強精芒,却清楚地透露不容讨债还债。“或许你希望乖乖回宁和宮,仔细考虑清楚自己的动向?”
“我必须‘马上’离开。你听懂了没有?马上!”她几乎要发火。离开自己偏爱的地方已经极为困难,这家伙偏生喜增加挑战。
“听懂了。”
仲修撑起一把懒骨头,悠哉游哉地踱向她面前。
接近,站定。
两人相距不逾两尺。
素问忽地觉得四周缺乏新鲜空气,否则她为何不过气来?
他充分运用体格上的优势,居⾼临下提醒她自己的威胁。仲修用一食指抬⾼她的下颚,热炽的呼乡拂着她的脸、她的鼻、她的。
“我这个人很讲道理的。”轻柔的呢喃飘进她的耳际。“你可以选择向我坦言师承来历,也可以选择邀请我跟你一起回去觐见尊师。瞧,我的配合度很⾼,不是吗?”
素问挫败地瞋视他。她怎么会认为这家伙脾随和呢?
他分明比一群驴子蛮横了十倍不止。
“晚安。”
素问掉进一副坚实的怀抱。
仲修笑昑昑地接从墙头跃下的躯娇。
“这个游戏已经持续四夜了。”他闲话家常,彷佛⾝后十五名御前侍卫并不存在。
素问颓丧地埋进他肩窝。第四次脫逃的吃宣告失败!
自从四天前与皇帝摊牌后,他夜夜加派两队人马环守在宁和宮外头。她区区一名小女子,却得智取四十名武装侍卫,而且夜复夜一的重演。他们不觉得疲累,她反倒先烦躁起来。
早知如此,她⼲脆自个儿偷偷溜走,也省得与他你来我往的纠不清。
唉!失策呀失策!
“别唧唧哼哼了,我明明给过你选择的机会。”他轻松地横抱着她迈回宁和宮。曾丫头今晚有进步,前几天夜里她顶多潜行到宮门便被侍卫揭露了行踪,今天却捱到跃下围墙才被发现。
他等着明夜她又将使出何种战略。
素问静静伏在他前,其下沉稳的心跳频率具有平定烦躁的作用。
再这样僵持下去对她有弊无利,师⽗的难事可能等不及了。她必须尽早盘算出让自己脫⾝的妙方。
两人沉处于宁静而平和的气氛中,直到仲修擒抱着她踏⼊闺房,将她扔进绣里。“咱们来打个赌。”素问一骨碌坐起来,对敌人下战书。
“你又想变什么新把戏?”他的眼眸含笑,上她灵动有神的瞳眸。
每回她预测自己应该会胜过他之时,便会露出这副又期待又得意的神⾊。
“等我赌赢了你,你必须承诺无条件放我走。”
“你就这么有把握自己会赢?”他向来乐于面对送上门的挑衅。“好吧!我倒要听听看姑娘的绝世好计。”
“听好了,接下来的三个夜里,我会在宁和宮设下三种不同的障碍,你必须于每夜子时准时出现在宮门口,只要有法子在一个时辰內将我引出宁和宮的大门,就算你赢。”这回素问打包票自己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她已经分析出前四晚失手的原因。
包早以前,她之所以成功摆脫宁和宮侍卫的监视,是因为仲修并未想到她会偷溜,因此才攻了他的人一个出其不意。如今他已经有所警觉,每⽇派遣人墙一层一层地围上来。
反正宁和宮內的眼线被她毒晕了,尚且配备着第二波人马。如果连第二波人马也着了她的道儿,无所谓!御花园里还有四十名侍卫伺候着。只要她有兴致,他也乐得差使御林军夜夜陪她凑热闹。
论及人海战术,她哪有法子抵敌得过他?若自己能占到上风,那才有鬼。事到如今,只好挑明了与他单打独斗,或许还有胜算。
“三战两胜吗?”他着冒出胡渣的下巴,开始认真考虑她的提议。
“不!”素问决定赢得他心服口服。“只要你有法子赢得了我一次,这场赌约就算我输。”
仲修扬⾼了剑眉。小妮子忒也托大,竟敢当面削他的气焰,这回他倒兴起了好奇心,想瞧瞧她有几分真本事。
“你还没提到一点,倘若我赌赢了,能够博到什么采头?”他一副自愿上勾的语气。“如果你赢了,姑娘我任凭你吩咐,绝不皱一丝眉头。”她夸下豪语。
“这可是你亲口应允的。”仲修的眼睛一亮。“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
“我赌了,就从明夜开始。”
两人击掌为誓。
坚定及充満自信的思绪同时浮上两颗脑袋…等着瞧吧!就不信你能逃出我的手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