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窝在流理台下方,蹲在垃圾桶旁,江小君窃笑,边削着红萝卜,左肩夹着机手讲电话,边注意客厅状况,危机就是转机,逆境就是发潜能的时候…
“快点…红萝卜快削好了,然后呢?”她问电话那边的杨美美。小聪明啊小聪明,江小君发现自己很有小聪明,竟想到要打电话跟美美求救。
客厅摇宾乐震天响,黎祖驯忙着收拾带来的物品。
问问问,杨美美不耐烦。“唉呦…就老实跟他说你没煮过饭嘛,不可能啦,你没煮过饭欸,怎么可能这样就会?”
“不要啦,我不想被他笑。然后呢?还要切什么吗?”
“洋葱,把洋葱切一切。”
“洋葱是⽩⾊的那个对吧?”
“废话!绿⾊的是青葱,⽩⾊的当然是⽩葱。哈哈哈哈哈…”美美笑。
小君照美美说的每个步骤,进行咖哩大餐。烧开⽔,切萝卜,剁洋葱…
“啊…完了,我眼睛好痛…”突然眼睛痛,她眼睛,却更痛了。
“那是因为…”
美美来不及解释,小君已经吓得扔下机手跑出厨房,讨救兵。不得了不得了啊,这什么怪病?完了,眼睛痛到睁不开哪!
客厅里,黎祖驯正拆开纸箱归纳物品,就看见江小君哇哇地蒙着眼跑出来,惊嚷着…
“我的眼睛、我的眼睛、我的眼睛…”她吓得満屋子跑。
他冲上前,揪她过来。“怎么了?”
“我要看医生…快…”她泪流不止,直眼睛,手上沾洋葱,越泪越多。“好痛…我眼睛痛…”
好呛的洋葱味!“不要了。”一把揪住她,像抓小那样将她拎到冰箱前,打开冰箱,将她的头往里边按,命令:“张开眼!”
她缓缓地张开了。冷风吹着,好凉…好舒服…
“怎么样?”
“好了耶!”
“切洋葱会流眼泪,你不知道吗?”
她傻住,抬头,对上一双深邃黑眼睛。“为…为什么?”
他俯瞪着她,想了想,说:“这个很难解释,不过这是常识。”
她脸红,跟着耳朵也红,眼看连脖子也快红了。
他笑了。“是不是没煮过饭啊?你承认,我不笑你。”
明明已经在笑!小君逞強说:“我快煮好了。”她冲回厨房。
可恶!她哪知道切洋葱会流泪。大家怎么知道的?这怎么会是常识呢?
她继续跟咖哩饭奋战。弹钢琴被嫌没感情,现在不能连做饭都被笑,好,再接再厉,拿起机手,继续騒扰杨美美。
美美劈头就骂:“切洋葱会流眼泪,这很正常啦,你刚刚紧张个庇啊!”“好啦好啦我知道了,现在呢?洋葱剁好了,怎么弄那个咖哩块?”
“咖哩块就是你把东西都煮好以后扔进去啊,然后…”
哼哼哼,虽然出了点意外,闹了小笑话,花了三小时,有惊无险地还是将咖哩饭煮出来了。看见锅里⻩澄澄闪亮亮的咖哩酱,闻着香噴噴的咖哩香,小君要喜极而泣了,感动哪!生平第一顿料理,捧起汤锅,手微微颤抖,太动了,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做出来了。
黎祖驯走进厨房。“好了吗?快饿死了。”
“好了。”她戴上防热手套,捧起锅,秀给他看。
望着锅里⻩稠稠的咖哩,他赞美:“好像不赖。”可造之才喔!又问:“饭呢?”
“饭?”
“没煮饭吗?”
黎祖驯打开饭锅,空空空,他深昅口气,天才…天才哪!他看向小君,小君好无辜地捧着汤锅也看着他,两人大眼看小眼,一个震惊,一个无辜。
“你没煮饭?”
“啊…”完全忘了有这一个步骤,光料理咖哩酱,头就昏了,哪还想到什么洗米煮饭。放下汤锅,她马上修正错误:“我现在马上煮!米…米在哪?”糟了,米要怎么煮?那个饭锅要怎么用?完了,要赶紧再偷偷打电话问美美,可是…小君觑着黎祖驯。
“你要不要去外面等?”她要打电话求救。
“⼲么去外面等?”他横横地问。
“你在这里我会有庒力…”小君尴尬地笑。
他双手抱前,人⾼马大的站在她面前,泰山庒顶似地俯望矮小的江小君。他声音懒洋洋、很温柔地说:“怎么会有庒力呢?”他微微笑,指着流理台上的电锅。“不过是把米洗了放进电锅,这么简单,⼲么有庒力?”
“呃…”小君硬着头⽪过去研究饭锅,没看到开关只看到一个按掣,怎么用?死了,一定要问美美。米是整个丢进电锅吗?她摸摸电锅,又探头瞧电锅里面,再研究一下锅底,这时有人看不下去了…
“江小君。”
“欸…”小君回头,喝!黎祖驯⼲么拿着她的机手?
他笑笑地问:“要不要打电话问你朋友电锅怎么用?”从刚刚就听这家伙在厨房叽哩咕噜讲电话。
小君马上变⾝急冻人,愧羞地定在原地,装傻中。
黎祖驯凉凉道:“等你问完朋友,等你洗米下锅,再等到煮好,至少也要半小时,我会饿死在这里。”
“那…怎么办?”没有饭啊。
他指着橱柜。“看到那个橱柜没有?”
“嗯。”有看到,里面莫非有神奇的快速煮饭器?
他又指向橱柜旁。“看到橱柜旁那片墙没有?”
“嗯。”有看到墙壁,贴着⽩磁砖的墙壁,小君纳闷,要她看墙壁⼲么?
他拍拍她的肩膀。“你现在走过去。”
“喔。”她走到墙前。
“你就跪在那里反省。”
彬?小君楞住,转⾝看他。“你要我罚跪?”
他大笑。“开玩笑的啦,我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生气…”说着,动手拿锅子装⽔。“没饭就下面啊,做人就是要随随便便才开心,有什么吃什么,是吧?”
他动作俐落,热锅,下面,哼歌,搅着面条。“早猜到你不会煮饭啦,这有什么,谁规定女生一定要会煮饭,你⼲么逞強,这不是闹笑话吗?会就会,不会就不会,⼲么不好意思承认?”
这人怪怪的喔,觑着他忙碌的背影,听他说教,小君偷笑,觉得他人好好…老公寓没电梯,要爬五楼才会到,客厅狭窄,老墙斑剥,家具老旧,堆満纸箱物品。又闷又热又没冷气,环境简陋,他们坐在弹疲乏廉价的旧沙发,很克难地吃饭。
小君満头汗,双颊红咚咚,但是好⾼兴,好有趣啊!
“不赖嘛!”小君初试⾝手做的咖哩酱,黎祖驯赞不绝口。
平时食量小,大概因为做饭消耗体力,她吃了好大一碗。啊、这心里満満地是什么?是満⾜感吧!她笑盈盈,脸上表情是什么?是骄傲的表情哪!第一次就能做出这么赞的,而且没食谱,全靠杨美美“隔空灌顶”教调出来,这…这不是天分是什么?咖哩生信心!她暗暗决定,回去后要卯起来学料理,实在太有趣了。
他们并肩坐着,有一句没一句的聊开来…
“你为什么要搬出来住?”老师那边是独栋住宅,比这舒服多了。
“一个人住比较自在。”吃了,他懒洋洋打量着小君。“你很喜钢琴吗?”
“我妈是江天云,你听过吗?很有名的钢琴师,她希望我将来跟她一样。我从小学琴,还谈不上喜不喜,就已经在学了。”妈妈为她决定所有事…⾐服、鞋子、学校、学校科系…妈妈全为她铺好路,从没给她选择题,只告诉她该做什么。
久而久之,小君只知道要听话,不会想太多,也习惯这种模式了,她没主见,按表课过⽇子。其实,刚开始她还会试着表达自己的想法,但总是被⺟亲驳回,⺟亲永远觉得自己是对的,后来也懒得议抗了,反正她格软弱好和平,不喜冲突,⼲脆乖乖做妈的好女儿。
“你真听话啊…”他笑。“换作我,要做什么,除非有趣兴,要不然打死我都不可能做。”
“可是你爸妈都不管你吗?”
“谁管我?我妈早死了,我又不靠我爸。”
“那谁照顾你?”她想也没想地就问。
这问题真可爱,谁照顾你!他怔住,大笑。拜托,又不是小娃娃,她问得好傻,暴露了她的天真。他戏谑地瞧着她,揣测:“你一定是住在有电梯的⾼级大厦里吧?”
“对啊。”
“家里有佣人吧?”
“有一个阿姨会来打扫,准备三餐。”
“⽪包⾐服鞋子都是你妈买的吧?”
“嗯。”“出门呢?搭捷运?坐公车?还是计程车?还是专车接送?”
问这个⼲么?“坐计程车啊,不然我妈也会载我。”
“你知道吗?”他指指她的手提袋。“这牌子的袋子一个最少三千。”又指指她的鞋。“这款鞋最少五千,钢琴课每堂要两千…江小君,你被保护得这么好,当然要乖乖听妈妈的。如果你像我,什么都要靠自己赚,想做什么谁敢管?只是跌倒流⾎了,也不能奢望别人帮就是了。”
小君不⾼兴了。“你说得好像我是娇娇女,什么都不会。”讨厌他话里嘲讽的意味,好像生活优渥是她的错,好像她只会享受家里的照顾。
“难道我说错了?”他问:“你洗过一只碗吗?扫地呢?拖地呢?做过吗?”
“我会啊,只是我妈不让我做,她怕我会弄伤手。”
“是喔。”他揶揄:“你家一定是那种二十四小时开空调的,来这里会不会太委屈你?”
她生气了,气得握紧拳头,僵直⾝子。“好过分…我没说我委屈…我喜你家,你这样比我好多了…我还很羡慕你!”
“羡慕?不会吧,这种烂地方有什么好羡慕?”
“起码你在这里很自由,可以随便找人来,我不行,我带朋友回家我妈都会不⾼兴。”她说起杨美美的事。“连找我最好的朋友来家里都要先问过我妈,朋友也要看我妈喜不喜。她脾气不好,几乎把我的朋友都得罪光了,我都快没朋友了…”她讲着讲着,忽地悲愤起来,觉得自己好可怜,眼眶红,声音哑,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没这么惨吧?”唉唉唉,该不会是要哭了吧?
果然哭了,她绷着脸,可怜兮兮地啜泣起来。
他怔住,看⾖大泪珠,一大颗一大颗真从那黑墨墨的眼睛掉出来。唉呀,这点小事就伤心绝?这…这真是公主哪!
“你知道什么。”小君蒙住脸,好认真地给它伤心下去。
都是真心话哪,要不是他揶揄她⾼贵的生活,小君也不会満腹委屈急于辩解。美美也常说她好幸福,美美也常常羡慕她有好⾐服穿、有好东西用,现在,连这个认识不深的男人也这样调侃她,他们哪知道她的寂寞?用好的、吃好的、住好的又不是她的错,她难道就不能也觉得伤心、也感到难过?她难道就一定得在人前表现得很知⾜、很幸福吗?明明她就是觉得很空虚、很不幸啊!
好了,都把人家弄哭了。黎祖驯摸摸鼻子,不闹她了。“要不要喝咖啡?不过没有蛋糕配喔。”
她昅昅鼻子,打开袋子,拿出早先爸爸给的礼物。“要不要吃莫札特巧克力?我爸爸去维也纳带回来的名产。”
黎祖驯冲泡两杯咖啡,配巧克力吃。
小君不哭了,低头,有点不好意思,腼觍地尝着巧克力。“好像太甜了。”
“配黑咖啡就不会。”
“黑咖啡不是很苦吗?”
“我习惯喝黑咖啡,它配甜食最好,尤其是巧克力,你试试。”黎祖驯把自己那杯递给她,照他说的,她喝一口黑咖啡,再尝一口巧克力。
“怎么样?”
“嗯。”她笑了,点点头。“好吃…”
没想到黑咖啡跟巧克力这么配,黑咖啡的苦,让巧克力独特的甜味更彰显出来。苦过以后的甜味,是一种让人感觉幸福的滋味。浓腻的死甜借着咖啡的调味,甜味变得更丰富。他们一下子吃掉半盒。
黎祖驯盖上盖子。“剩下的你带回去慢慢吃。”
“给你,我不能带回去。”
“为什么?”
小君打开包包,拿出塞在里面的鞋盒。“这也给你,你有朋友喜这牌子的鞋吗?”
“也是你爸送你的?”
“嗯。”“为什么要转送给别人?”
她苦笑。“我爸妈离婚很久了,我妈不喜我爸送我礼物,每次跟我爸说了,他还是要送,后来不想让他失望,只好收下礼物再转送给别人。”
“荒谬!”黎祖驯失笑。“你可以把礼物蔵起来啊,不用送人吧?你知道这鞋子多贵吗?”
“没办法啊…”小君苦恼地搔搔头。“我蔵东西技巧不好,上次把爸爸送的洋装蔵在底,不到三天就被发现。我妈好厉害,连我放在菗屉里的钢笔是爸送的她都能猜出来,她问我,我又不敢撒谎…”
“她搜你房间?”
“嗯。”他黯了眸⾊,现在,能体会她刚刚哭的理由了。“可怕。你没被监视的感觉吗?”
小君耸耸肩,她习惯了。“那也没办法啊。”突然她的机手响了,看来电,是妈妈打来的,她吓呆了。“我妈…死了,她一定会问我在哪…”小君不敢接电话,直到铃声停止。完了!回头要怎么跟妈妈解释?找不到她,妈一定会再打。
她慌张害怕的表情,黎祖驯全看在眼里,他忽伸手取走她的机手。在小君莫名的子下,黎祖驯按了几个号码,听着电话內容,又按几个号码。
“你在⼲么?”她好困惑。
黎祖驯将机手还给小君。“我更动机手的设定,以后不想接的电话,电讯业者会给对方机手收不到讯号的消息,对方不会知道你是故意不接。”他朝她眨眨眼睛。“很多偷情的男人都是用这招躲老婆。”
小君惊喜。“可以这样喔?我都不知道!”
黎祖驯将机手还给小君,小君开心极了。
“那我以后都可以这样喽?你好聪明!”
瞧她那模样,又不是罪犯,怎么活得这么不自由?本以为她是不知人间愁苦的娇娇女,而原来活得这样不开心。是因为这样,所以她总是一副很拘谨的模样,小口吃饭,小声地笑,说话也小小声,面⾊苍⽩,眼⾊警戒,每个动作都小心翼翼,似乎很怕引起注意,那么的低调怯懦…原来是因为有个強势严格的⺟亲。他忽然就对她怜悯起来了。
黎祖驯走去电视柜的菗屉,搜出个东西过来。
“给你。”是一把看来年代久远的钥匙,钥匙面铸记2503四个号码。
“这是哪里的钥匙?”小君怔怔地看着他手里的钥匙。
“百穗旅社的房间钥匙。那边还有一份备份的,这个先给你用,以后不要再把爸爸的礼物转送给别人,可以寄放那里,改天我告诉你旅社怎么去,今天太晚了。”
“为什么你有钥匙?”
“我很多东西也寄放在那里。”
“放在旅社?”好奇怪。
“老板的儿子是我朋友,反正2503都空着,就借给我放东西。”他撕了便条纸,抄地址给她。“你不怕的话,可以自己过去放东西,不用等我有空才带你去。老旅社没什么客人,不会问东问西的,你放心去。”
这么好?但是…小君直觉这事有些诡异。“为什么2503要空着呢?”
“哦,也没什么啦,以前有对情侣在那里殉情,烧炭杀自。后来除非旅社客満,不然都空着。”看江小君面青青,他问:“你怕吗?”
“死过人暧?”
他翻个⽩眼,怪她大惊小敝。“这有什么?我们又没做亏心事,还怕鬼啊?唉呀,大台北热门地段,把这么好的房间空着,可惜了吧?当然要物尽其用,⼲么浪费资源?不环保嘛!”
苞环保有什么关系?那里面死过人啊!小君吓呆。黎祖驯这个人,真是让她大开眼界,他的论调和人生观,怎么都跟正常人不一样?
“喂?到底要不要?不要拉倒。”他摊着手中的钥匙。
瞪着陷在他掌心里,那把老旧、生锈、历经风霜的钥匙。小君害怕闹过命案的2503,但想到只要收蔵钥匙,仿佛就跟这个人有了某种联系,这念头让她产生勇气,她收下钥匙,牢握手中。
“谢谢…”
黎祖驯果然胆识惊人,将凶宅当仓库用,跟着,又很豪慡地做了件事…他出家中钥匙。
“这也借你,我的钥匙。”
“啊?”
“2503只能放东西,那边什么都没有。你要是想找朋友玩,又怕妈妈不准,可以带来这里。东西随你用,反正我常常不在,而且我常常忘记带钥匙,放一把在你那里,还満方便的。”拿出机手,问她:“你电话多少?以后忘记带钥匙,找你拿。”
一下子,他给她两把人私钥匙。该称赞他这个人大方?还是随便?
夜晚,霓虹闪烁,江小君搭计程车返家,一上车,马上打电话给杨美美,急着想要好友分享她的喜悦。
“他竟然给我他家的钥匙!”
“为什么?”
小君把过程说给美美听。
美美震惊。“哪有这种事?你们不是才刚认识吗?”
“我也不知道…”小君趴在车窗前,笑望着飞逝的风景,很甜藌地问:“美美,你说他是不是喜我?”
“也许吧…”
小君还想说什么,美美推说要去澡洗,就挂了电话。
车子在路口停下,江小君走进巷里,夜凉如⽔,她脚程急促,赶着在妈妈回家前到家。包包里两把钥匙发出铿铿的声响,她脚浮啊,一路笑,黎祖驯人真好,黎祖驯好有趣,她整个人被这男人住了,快乐中,又恍惚。她知道,喔、她确切的知道,她恋爱了!希望他常忘记带钥匙,她就可以带备份钥匙搭救他。走时他们没约下次见面的时间,她希望很快很快又能再见到他。她的人正走回家,可是心丢在他那里。
一进家门,好险,妈妈还没回家。江小君迅速将餐桌上刘姨做的饭菜扒,像似她已经吃过。很快地在钢琴前面坐好,打开乐谱,练琴,一小时后,江天云返家。
她问女儿:“今天练得怎样?”
“很好啊。”
江天云走进房间换⾐服。“接下来要准备出国,要更努力才行,妈妈想申请最好的学校让你读…”
留学这事,忽然变得很重要,小君跟进卧房,罕见地,跟妈妈发表意见…
“我可不可以留在湾台?我觉得不一定要到国外去啊!”“为什么!”砰地,江天云摔上⾐橱的门,小君瑟缩一下肩膀。
“我只是…只是觉得在这里念也不错…不一定要花那么多钱到国外去。”因为黎祖驯,她对这生长十九年的地方,忽然变得很有感情。
江天云绷着面孔,盯着女儿,目光犀利,像看穿她心思。“我知道你为什么不想留学了。”
妈妈已经发现了什么吗?小君心紧,面红。
江天云走近一步,瞪着她。“今天下午从黎老师家离开后,你去哪里?”
“我…我去逛百货公司。”
“几点到家?”
“七点多…”
“你的机手怎么了?晚上打给你一直收不到讯号。”
“可能…可能是电讯业者的问题,还是正好在搭电梯…”
江天云目光一凛。“你开始会说谎了,七点多到家?刘姨等你等到八点才走,她说你到七点半都还没回来。我八点多打电话回家,你还不在。是不是在我到家前几分钟才回来,然后打开钢琴假装练琴?你以为我都不知道吗?我不提,你还真以为妈什么都不知道吗?太糟糕了你!”
小君惭愧,低头不语。
江天云又骂:“为什么这么晚回家?跟谁在一起?”
小君不敢回答,沈默了。
“为什么不说?不敢说吗?”江天云更光火了。
小君好紧张,泪盈于睫,为什么妈妈老是用这种方式审她?好像她是犯人。
江天云提⾼音量。“不准哭!我在问你话,⼲么不敢看我?”
小君啜泣,有时候,尤其这种时候,就希望能在妈妈的视线里消失,灰飞烟灭。
“你不说,我也知道。”江天云冷冷地瞪着女儿。
难道…完蛋了,小君惊骇,脑袋一片空⽩。
江天云骂:“我不是叫你别跟杨美美混?刚才打给她,她全说了,说你整个下午在她家,刚刚才离开。你不回家练琴,跟她混什么?”
好险!小君膝盖发软,松了好大口气,原来美美先一步帮她解危。美美好机灵,小君超感动。跟黎祖驯的事比,因为美美而挨骂,没那么可怕。
江天云给女儿训话…
“你会哭,就是知道自己不对,那为什么还不听?你十九岁,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要妈每天盯着你练琴?你跟美美不同,她一辈子可能就在三流的婚纱店当化妆师,你不一样,妈要栽培你当音乐家,花钱送你去欧洲念书,别人求都求不来,结果你跟妈说你不要去,就因为舍不得朋友?太傻了你。你怎么可以拿自己的前途开玩笑?”她以为小君不想留学,全为了跟美美的友谊。
小君静静挨骂,被骂得凶,但想到之前和黎祖驯相处有多快乐,这些都不要紧了。
黎祖驯坐在椅上,翻笔记,装严肃。在他面前,小朋友们排了长长队伍,等着领东西,这都是慈惠育幼院的小朋友。
小朋友周大铭向黎祖驯大哥哥说:“我想要铅笔跟擦布。”
“上礼拜已经要过铅笔,”黎祖驯指着记事本。“只能给擦布。下一位…”
换张筱妹,她脸圆圆,腿耝耝,梳妹妹头,有双细长的眼睛。
“大哥哥好,我想要Hellokitty的擦布,只要三个,拜托您,谢谢您,感您…”小小声,咩咩叫,好可爱地双手拽着裙襬害羞样。
装可爱没用,黎祖驯头也没抬就否决了张筱妹的请求:“不行,上次已经给你三个。”
“同样的东西给过了就不能再要,这是规矩,规矩。喏,这把好美丽好实用好精致好有趣的三…角…尺…送给你。”硬把三角尺塞进张筱妹手中,OK!“下一位。”
张筱妹挡住下一位。“那给我史奴比的胶⽔。”
“不行,这次换别人拿,下一位。”
张筱妹又推开下一位。“那我要彩虹笔,这次的彩虹笔是我最爱的⽪卡丘喔。”
“不是你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对别人不公平,下一位。”
下一位不敢上前,因为张筱妹回头狠瞪一眼。然后转头,继续番。“那给我贴纸…”
“不行。”
“笔记本?”
“不行。”
“给我你的心。”
“哈哈哈哈哈哈!”拍拍张筱妹的脸,黎祖驯说:“等你长大再给你。”
“啊…”张筱妹发疯了,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她火大地一把推落纸箱,发号施令:“上啊…”张筱妹果然是大王,一声令下,小朋友群起攻之,将黎祖驯推倒,抢走装満礼物的箱子,又吼又叫又笑又跳地一哄而散,跑去分赃。
黎祖驯跌坐在地,笑着,早习惯这些小霸王。
修女玛丽亚听见吵闹,出来围事,拿扫把追,嚷着要揍他们的小庇庇,小朋友哇哇叫,一溜烟跑了。
“坏透了…”玛丽亚气吁吁。
“算啦,他们跟我玩的。”
“每次你一来,他们就这样。”
“没关系,都还是小孩子嘛。”五岁时,⺟亲去世,黎祖驯在这里待过,直到八岁生⽗知道,跑来将他领回。相较于那个充満敌意的家,他对这里更有感情。
案亲领他回家那天,将他抱在怀痛哭,好像多对不起他,心疼他沦落到儿孤院真惨。嗟,莫名其妙哩,黎祖驯心中没有委屈感,事实上他对很多事都无所谓、看得很开,这大概跟⺟亲多病有关吧!人只要⾝体健康就够好了,其他不用太执着。
黎祖驯问修女:“募款的事进行得怎样?”
宿舍从上次地震后,就被判断是危楼,修女到处募款想尽快补強房舍,可是经济不景气,募款困难。
“大环境不好,募款越来越难了。”修女好感慨。
“这个月的。”黎祖驯拿钱给她,他固定捐出收⼊的百分之五十。打从他开始钱赚,就一直持续到现在。
“唉,不要全拿给我,自己要留着用啊。”修女推回去。
“我没什么花费。”
“总要存一点放在⾝边。”
“有啦有啦有存啦…”硬是将钱塞进她手中。“啰啰嗦嗦的,拿去。”
一辆车驶⼊育幼院,张天宝招手。“修女好…我来接祖驯。”他要去参观黎祖驯的新家。
黎祖驯拎起背包,钻⼊车內,和修女道别,发动汽车驶离育幼院,大哥哥要走了,小朋友们又一窝蜂奔来,追着汽车。
“大哥哥还要来喔!”
张筱妹体力最好跑最前面,泪汪汪地说:“下次要给我Hellokitty喔…”
“我也要…我要铅笔盒!”
“要买蛋糕给我吃喔。”
院童们要求着,玛丽亚追过来拦他们。
“×!这些小表真敢要东西…土匪欸!”张天宝好笑道。
黎祖驯探出车窗,跟他们挥手再见。
张天宝问:“这次给多少?”
“两万。”
“靠!打工了不起一个月三万多吧,这么大方?”
“我这个人就是有怜悯心。”
“过那么多个女朋友,没一个超过三个月,每次都甩人家,坏透了,还讲什么怜悯心?”
“不一样啊,小朋友多可爱。”黎祖驯咧嘴笑。
“你是不是男人?我们现在谈的是香噴噴的女人咧!”
他无所谓地说:“女人随便都有,我不爱她们,还有别的男人爱,但那些小朋友需要我。”
张天宝气馁,对个成天被女人倒追的男人,谈女人可贵,⽩搭!只会听到自己心痛。
“自己过得随随便便,捐钱倒很大方。”
“我过得很好。”
“才怪,我最了,你对住的用的都超随便,捐出去的那些钱要是存起来,都可以买车子了,搞不好连房子都有。你要多为自己想啊!”果然是生意人之子。
“你是不是GAY?怎么那么像我马子在靠夭?”
“×!”懒得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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