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是人就懂得感,是人就有感情,是人就晓得人情世故,是人就明了远亲不如近邻,伸手不打笑脸人。
然而--
慕蔵鳞发现,是人的确都该如此,但陈颖是非常人。呜…泣⾎!
短短一个星期,他吃了好几晚闭门羹。每一次都満怀希望上楼找她,望渴再见砚台一面,但每次都带著沮丧和愤怒离开。
星期一,带一箱苹果,他上楼按铃。
她隔了很久才开门,那双多疑的眼睛、不耐的神⾊,令他笑容也跟著冻结。老天,她随时都臭著一张脸吗?
“呃…”他奉上一箱苹果。“我老家寄来的,吃不完,分一些给你。”
陈颖斜著脸,瞅著他,多疑的视线看得他头⽪发⿇。
“我不爱吃苹果。”她说。
他一脸愕然。“很甜…”
“再见。”“砰!”她关上门。
他傻了,是人就懂得感,摔坏一百多万古董不要她赔,她该感;送她苹果,她该感动,但她没有,她冷酷冷漠无情无义。
下楼时,慕蔵鳞气得想拿整箱苹果打烂她家门,但想到那可爱可怜的古砚--他忍!
星期二改拿被萨去按铃,一样又是过了很久才开门,一样冷漠的眼睛,狐疑的表情,不友善的态度。这次他修正方式,决定先跟她聊聊。
“嘿,吃饭没?”他问,像个朋友。
“没。”她凝起眉头,没有被关心给感动。
和她说话没来由地令他紧张。“太好了,要不要吃披萨?我刚订的。”让我进去吧!他想着可爱的砚台,它还好吗?它无恙吧?它好像正在那不起眼的角落呼唤他。
“不。”她开始用一字真言打发他。“拜。”“砰!”关上门。
慕蔵鳞错愕,啊…气煞人也!是人都有感情,但她冷⾎。
星期三,不屈不挠的慕蔵鳞决定用美男计,买了一把玫瑰花,穿了一套阿曼尼黑西装,决定约她去吃法国餐,送她返家后乘机上楼看砚台。他才不想也不要追求她,但没法子,或者她喜浪漫,一顿晚餐可以软化她的没心肝。
他订了台北最贵的餐厅,深信她听了会感动得痛哭流涕。
结果她倚在门边静静听完他的邀请,不疾不徐地反问他。“我有说要跟你吃饭吗?”
陈颖细长古典的丹凤眼,这刹从他眼中看来是可恶又刻薄。
他怔住。搜寻她秀⽩清丽的脸容,那上头除了冷漠,真的没有一丝奋兴的表情。
她不痛不庠又说:“没有是吧?”看着他就像看一个蠢蛋。“还有,我已经吃过晚餐,拜。”
“等等--”自尊扫地,但是花都买了。“花送你。”递给她。
陈颖看着他,又看看那把红玫瑰,仰头瞪住他,她开口说话,那话让他呕得想杀人--
“慕先生,你不觉得红玫瑰很俗吗?”“砰!”她关门。
啊…这女人有把人气死的本事,这次他忍不住了,踹一下门,很呕的下楼去。
当小偷直接把砚台⼲走还比较省事!
星期四,振乏力,但再接再厉。这世上唯有古董能令慕蔵鳞把自尊抛弃,这一回,他不带玫瑰、不带苹果、不买披萨了。他决定,借东西,跟她借酱油。电视都这样演,借来借去,邻居就是这样的。为了谢谢她借酱油,他就有藉口送东西,就有机会进她家,就有办法见砚台,就能试著买下它!哈哈哈,慕蔵鳞感觉这计划真是太完美了。
“对不起。”他风度翩翩,亲切微笑,整齐好看的一口⽩牙在⽇灯下闪烁,精神的眼睛子著陈颖。“我酱油刚好用完,你有--”
“没有。”她直接打断他的话。“上个月用完我就没再买。”
他不信,但她认真的表情不像说谎。为什么偏偏是酱油没了!?啊…他在心中哀嚎。他诧异地问:“上个月?老天,你都不开伙的?你晚餐都吃啥?”他闻到泡面的味道,他挑眉。“你吃泡面?”对喔,这几⽇上楼好像都闻到泡面的味道,他忽然有点不忍心。“吃泡面对⾝体不好,那种东西加很多防腐剂,你天天吃吗?”这关心出自真心,和砚台无关。
陈颖斜脸瞪他。“不行吗?”
“对⾝体不好。”
“很方便。”
“是,但⾝体比较重要。”她奇怪地望着他,他严肃叮嘱。“很多人吃泡面吃到最后得肝癌,你这样⽇⽇吃下去怎行?怪不得这样瘦,面⾊这么苍⽩!”
“不关你事。”“砰!”再一次,她捧上门。
慕蔵鳞震惊,妈的!这不知好歹的家伙!
陈颖扣上防盗锁,低头子门把,脸腮一阵热,心跳快了。她在门前呆站一会儿,猫咪溜过来磨蹭她的脚。忽然她双手抵上门扉,额头抵住门静静伫立,面⾊透著疲惫。
星期五,他拿陈颖没辙。但是已经五天,他思念砚台就快发狂。同一时间,还是振奋精神上楼,他买了猫用的进口颈圈,记得她只对猫有热情,看来他只好对猫下手了。
他蹒跚上楼,赫然止步。门开著,陈颖靠著门倚著,双手环抱前,一副早料到他会上来的模样,摆明在堵他。
他骇住。他很⾼大,她好纤瘦,但是他竟然怕起陈颖,他一下子耳好热,口好热,感觉尴尬…是因为心虚吗?
见到他上楼,她毫不意外。她站直⾝子,精明地瞪著他。
“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要啥?”她⾼声问,他惊得差点跌下楼。
伫立梯上,他不得不仰望上边的她。她看起来很不友善,他应该说实话吗?她会乖乖把砚台卖他吗?还是卖给别人?她会不会故意刁难他?
他们四目相对,一双眼中充満质疑,另一双则満是心虚。
砚台啊砚台,我的镶尘砚啊!慕蔵鳞心中好煎熬,拽紧了手里的颈圈,听见自己狡猾撒谎--
“想跟你做朋友。”才怪,跟她做朋友会短命!但为了梦幻逸品,他决定违背良心。
“为什么?”她并不天真。太奇怪了,本来气她气得要死,她还摔坏他古董,现在竟然想跟她做朋友,这里头肯定有文章,她眯起眼睛打量他。
慕蔵鳞回避视线,心跳得好快。哇勒…这女人不笨嘛!“为什么…唔…”他努力找藉口。“因为…远亲不如近邻啊,你不觉得吗?”
“很多人家里遭窃,结果都是邻居偷的。”她说。
哇勒…慕蔵鳞正⾊道:“摔坏我一百多万的古董都不要你赔了,放心,我不会偷你东西。”除了砚台。
她听了睁大眼睛。“一百多万?那些花瓶?”
他按捺脾气纠正她。“古董花瓶,清朝的,你懂吗?”
她不懂,继续骇嚷道:“有人花一百多万买花瓶?”⽩痴吧!?
他脸⾊更难看了。“还有一千多万的。”她家那砚台就值千万,可她不识货。
“告诉我,我摔坏哪些。”他正要说时,她忽然道:“等等--”随即转⾝⼊內。“你进来,我拿纸抄。”她不信真那么贵。
进去!?慕蔵鳞愣住,连忙上楼进屋。YES!那只砚台安然无恙地躺在原来的地方,万岁!他感动得想掉泪。没想到再相会竟是这么不易、这么坎坷。
坐在沙发上,他心不在焉跟陈颖说那些打碎的花瓶名称及朝代,一边不时偷觑那只砚台。
陈颖一一记下。哼,不信真要一百多万,假使真那么贵,他哪可能轻易放过她,她要查!
她马上开了电脑,搜寻华中古物网站,把她打碎的古物名称打上去查询,价码立即一个一个弹出来,她的脸⾊越来越苍⽩,眼睛越瞪越大。
慕蔵鳞得意极了。“我没骗你吧?”
“这些人有钱没处花吗?这样贵也买!”她覆额叹息。“我要有个古董就发了。”
慕蔵鳞立即聪明的保持缄默。
他看她安静下来对住电脑萤幕不知在想啥,她秀丽苍⽩的侧脸,轻轻抿住的嘴,灯下她纤瘦的侧影感觉有点惘。
猫咪溜过来跳上慕蔵鳞膝盖,喵喵叫著跟他撒娇。
陈颖缓缓转过脸来瞪住他。“一百多万你不要我赔?”一百多万啊!
他看着她,她惘的表情令他失笑,他低声回答。“是啊。”现在终于懂得感啦。
“你头壳坏掉吗?”她问。
他怔愕。ㄏㄡ`!这女人嘴巴真刻薄。“我想我们既然是邻居…”当然最大因素是为著砚台。“而且你也不是故意的。”假使没有砚台,说真的,他觉得自己最后可能也只会要她意思意思地小赔一些,他不习惯跟女人计较,何况她也不是多有钱的样子。假使她不要那么強势,假使她也像一般女人做错事时可爱地撒个娇,掉几滴眼泪,他肯定会饶过她,但是她自始至终立场一致地怒他,他才会…
“没道理对我这样好。”她充満敌意地瞪著他。
“…”慕蔵鳞一刹无语。她冰冷的视线令他不寒而栗。
她直截了当一句。“说,你到底想从我⾝上得到什么?”她想弄明⽩,她不喜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晕⻩的小灯映著他们,却一点也感觉不到温暖。
小小客厅,沙发柔软,这该是温馨的小地方,他却感觉好似沙漠那样荒寂,又像雪地那样寒冷。
电视新闻正播放著一⽇消息,他们四目相对,在彼此诡异的视线底,声音好像悄悄地消失远去。一种寂寞的氛围无边无际包围住他们,让人不过气,空气忽然变得很有重量。
怎么回事?
看着她,慕蔵鳞竟一句话也说不出,心底很不舒服。她怀疑的眼⾊,她冰冷的诗语,穿透过她眼瞳深处,他竟感觉到某种深沈的孤寂,那双清澈的眼睛底,透露对人的不信任和敌意。
她笃定地认定他对她的好都是为著要得到什么,都是另有目的。好吧,他承认他确是如此,问题大部分时候,他关心一个人,并不一定要得到什么回馈啊,别人对他好,他也不会这样想;而她却是这样地抗拒,并质疑旁人的好意和关心。
慕蔵鳞缄默了,陈颖冷冷地质疑他--
“世上没这等好事,没道理对我这样好,究竟为了什么?你说吧。”
他黯了眸⾊,表情严肃。望住那双清澈的眼睛,穿过那漆黑的眼瞳,他仿佛看见一个冰的世界。
她⾝上没有温暖,她的心怎么了?为什么对人充満敌意?为什么这样多疑?忽然间慕蔵鳞感觉好冷。
眼前这女人,为什么会变成这种个?这样的她,快乐吗?
在陈颖的质疑下,他说不出话。
这天晚上,猫没有发情。这个夜,窗外只有风吹拂过树梢沙沙的声响,枝上树叶颤抖,窗內,上的慕蔵鳞辗转反覆,难以⼊眠。
陈颖的猫安分了,他却还是失眠。前几⽇是她家那只砚台害他失眠,他老计划著要怎样亲近陈颖,怎样骗来她的砚台。
可是这晚,他闭上眼睛,黑暗中浮现的都是陈颖那张⽩皙的脸,还有那双冰一样冷、质疑他的眼眸,他感觉很不舒服。在那一双眼眸子下,生平第一次他感到自己很卑鄙,一股罪恶感不由得袭上心房。
他在陈颖的质疑下哑口无言,最终他狼狈地道别,离开她家。他没有为自己的行为辩解,也没有说出真相;而她也只是冷漠地目送他离开。
自那⽇起,慕蔵鳞不再上楼找陈颖,可是那只砚台依然教他念念不忘,他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坦承告诉她真相?他开始斟酌,为了那只砚台,他愿意付她多少价码?
“不用赔!?”茶⽔间,温霞飞骇嚷。
陈颖搅拌咖啡。“嗯。”这几⽇慕蔵鳞不再出现,很好,本来她就不喜被人烦,她对他态度一直很差,果然把他吓跑。陈颖沈思著,不知为何口闷闷的。
温霞飞错愕地在她背后问:“怎么可能?他这样好喔?是古董ㄟ,ㄏㄡ`…除非都是赝品。”
陈颖转过⾝,靠著平台,啜饮咖啡。“要一百多万,我查过了。”
温霞飞瞪大眼睛,张著嘴惊愕地说不出话,那傻样叫陈颖失笑。
“温霞飞!”蔚茵茵嚷过来,在茶⽔间逮著她。“臻谛珠宝的案子你搞定没?”看见陈颖又问:“ㄟ、大姐小,怎样,赔了多少?”
陈颖饮著咖啡,得意洋洋。
霞飞转头对茵茵道:“一⽑都不用喔,一百多万ㄟ,可是那老板说不用赔了。”
茵茵没有像霞飞那样惊骇,只是定定望住陈颖,将她从头打量到脚,然后缓缓道:“你该不会陪睡了吧?”
噗…陈颖呛到,霞飞惊呼。“怎么这样说啦!”霞飞义正词严。“陈颖才不是那种人ㄟ,你别说话!”
陈颖菗纸巾抹嘴,拍著口顺气。
茵茵耸耸肩。“没有喔,呵呵呵…误会误会,可是你没给那大老板好处,他⼲么这么慷慨饶了你?怪了!”茵茵瞪霞飞一眼。“帮我冲杯咖啡,快,我要开会了。”
霞飞嘀咕。“自己不会动手喔…”可是还是帮组长泡咖啡。
茵茵对陈颖说:“我看喔,除非那老板喜你,想占你便宜,要不然怎会…”
“组长!”霞飞议抗。“拜托你别把男人想得那么卑鄙好不好,人家大老板赚那么多钱,一百多万可能不放在眼底,所以不跟陈颖计较…”
陈颖和蔚茵茵同时瞪住霞飞,霞飞缩起肩膀。“不是吗?不可能吗?我说的没道理吗,他可能只是懒得跟我们计较啊,没别的目的吧!?”
“你太天真了!”
“你太单纯了!”茵茵和陈颖同时对霞飞嚷。
哇勒…霞飞扁扁嘴,这两个几时同一阵线了?
“陈颖,”茵茵问她。“你也觉得奇怪对不对?”
“嗯。”陈颖扔了纸杯。
茵茵追问:“他有没有暗示要跟你上?”
“没有。”
“他有没有⾊地瞪著你瞧?”茵茵问。
陈颖眯起眼睛回想。“没有。”他的眼⾊一直都很正直,他的态度一直很君子,他连说话都保持距离,他脸上从没有暖昧的表情--正因为这样才更令陈颖困惑。
茵茵抚著下巴思索。“怪了,那他有约你出去吗?”
“有。”陈颖道。“几天前他订了餐厅,送了一束玫瑰。”
茵茵拍手大呼。“这就对了!”茵茵眯起眼睛。“这只老狐狸肯定要先跟你吃饭,然后再拐你上。”
陈颖没答腔,她感觉不出他是那样琊恶的男人。当他说吃泡面对她不好时,他的态度很认真,那模样很令她诧异。
“ㄟ…”温霞飞不认同茵茵的说法。“送玫瑰请吃饭,这表示他对你有好感啊,我看那老板人很正直,不像只想上的,组长你别把他说得那样卑鄙。”
“人不可貌相!”茵茵瞪霞飞一眼。“⾐冠禽兽听过吗?”
霞飞继续议抗。“搞不好人家对陈颖一见锺情,请她吃饭送玫瑰很浪漫啊!”“一见钟情?”茵茵大笑。“我不信他会对陈颖一见锺情。”
霞飞沈著脸问:“为什么?”陈颖又不是长了三头六臂,怎么看也是个清秀佳人啊!
“为什么?”茵茵笑着问陈颖。“他约你晚餐你怎说?”
“我说我吃过了。”
“他送你玫瑰你怎说?”
“我说红玫瑰很俗气。”
“嗄?”霞飞傻了,茵茵骇笑。
茵茵拍霞飞肩膀。“你看吧,你说会有男人对她一见钟情吗?一见『伤』情还差不多!”
霞飞瞪著陈颖冷冰冰的脸。“你…你真的这样说喔…”真不敢相信。
陈颖耸耸肩。“嗯,对啊。”她说的是实话啊。
“这样说很伤感情ㄟ…”怪不得没人敢追陈颖,怪不得她一直单⾝,谁能忍受自尊被践踏,谁能忍受这样难讨好的人。
慕蔵鳞刚起,早上他都待在家里看报查资料,他的工作都是从中午开始。有时去拜访客户,有时去收取商款,没事时就到店里,要不就待在家里上网收集资料、联络客户。
今⽇起,他对著那只装砚盖的槐木盒又再默哀一遍。
“唉!”为什么偏偏是那女人拥有他追寻的宝蔵?真是孽缘!
他跨⼊厨房,煎了火腿培,打开咖啡机,院子忽然传来窸窣声,他关了炉火,穿越客厅查看声音出处,惊见那只不肖猫又在池边荼毒他的风⽔鱼!
“嘿!”他出声制止,赶紧上前将它托起。
“喵呜…”它不肖地对他摇了下尾巴,脚掌还的。敢情他这儿变成猫咪游乐场了!?
慕蔵鳞抱著它去按铃,陈颖不在家。应该去上班了吧!?
慕蔵鳞将猫咪放到他家墙顶,猫咪坐下来。
他指著二楼台对猫命令。“回去!”试图赶它走。
猫咪望着二楼空的台,回头,哀怨的眼神望住他,懒洋洋背对他坐著,不打算乖乖返家。
慕蔵鳞叹息,瞪著它。“那些鱼是不可以吃的,知道吗?”故意板起脸教训它。
猫咪回望他,了一下,显然不同意。
拿它没辙,他将它从墙顶抱下来。掐它耳朵,低声训它。“那些鱼不可以吃!”要是被陈颖看见他掐它,肯定吐⾎。
猫咪被掐得不痛不庠,伸出⾆头他手腕,它问到了火腿的香味,柔软的⾆头得他心软。
“笨猫,再吃我的鱼,阉了你!”他凶道,但眼睛在笑。陈颖很冷,但她的猫好可爱。
猫咪非常快乐,这里是它的天堂。它呈大字形趴著,趴睡在慕蔵鳞的深⾊长椅上,空调无声,室温刚刚好,它趴卧冰凉舒适的椅子上,它爱死这里。
这偌大的客厅是猫咪的天堂,地上空著的盘子里有它吃剩的半尾鱼。这人亲自蒸了新鲜的、香噴噴的鲔鱼给它吃,啊…它娘就只会靠罐头。因为吃得太,它没法走路、没法跳上墙、没法爬回二楼的家。“亲爱的”⼲脆就趴著,肥肥的四肢伸得直直,肚⽪贴着椅子,呼呼大睡去也。
慕蔵鳞坐它旁边,盯著电脑正搜寻一笔买卖资料。为了不让猫再去动他的风⽔鱼,只好先把它关在屋里。他不时偷觑猫咪的动静,看见它毫不优雅、毫无防备的睡姿,不噤微笑。真不怕生啊,跟它主人差好多。
刚刚蒸了鲜鱼请它时,看它吃得狼呑虎咽,他不噤失笑。
它吃鱼时他蹲在地板对猫说:“你妈妈肯定不会煮鱼吧?”他笑问猫咪。“她天天吃泡面吧?真是个笨女人对不?”
猫咪可怜兮兮地喵呜一声,摇著尾巴附和他的话。
那端,午餐时间,陈颖照例逛进便利商店,她胃口不佳,中餐总是随便买个零食打发。
冷蔵柜內的⽔饺吃腻了,国民便当菜⾊天天一样,御饭团毫无新意,三明治看起来就冷冰冰。她想吃点热的,最后挑了一碗杯面,走到柜台付帐,回公司茶⽔间冲泡,蒸气噴涌,办公厅很安静,大家都呼朋引伴去餐厅吃饭。
陈颖很厉害,V。J。员工近百人,全公司上下没人喜跟她用餐。她不是个好的说话对象,光看她招牌冰脸,就可以得厌食症。
陈颖拿了杯面回到自己的位置,像往常一样享受属于自己的用餐时间,享受属于自己的寂寞氛围,她撕下杯盖,看着油⻩的面条,闻著人工香料。
吃泡面对⾝体不好…忽然想起他说的话,陈颖傻了,瞪著杯面,眼前浮现那张轮廓深刻的脸,陈颖覆额,忽然感觉自己好狼狈。
晚上,慕蔵鳞在喧哗热闹的餐厅跟客户吃饭时,陈颖则蹲在家里客厅,对著猫咪发脾气。
“怎啦?”她摇晃著地板刚开的鲔鱼罐头。“这不是你最爱吃的口味吗?亲爱的快吃啊…”猫咪无动于衷,它看了罐头撇开脸去。跟中午新鲜的鱼比起来,陈颖给它吃的本是垃圾!它不屑地缄默议抗,它拒吃!
陈颖皱眉。“怎么搞的?”她揪它过来,将它轻轻按向罐头。“快吃啊,你不是一向胃口很好吗?”她担心了起来。
猫咪硬著颈子,不⾼兴地发出呜呜声,抵死不从。
陈颖叹息,将它整个托起,在⽇灯下打量。
“生病了?”
“…”猫咪眯起眼睛,不是生病,是生气。原来楼下的陌生人对它更好,楼下有鱼玩有鱼吃有舒适的椅子睡,猫咪挣脫陈颖,它爱上楼下那个⾼大的男人。它要的不是很多罐头、很多拥抱、很多漂亮的猫毯子,猫咪坐在台前对著月亮又开始喵呜喵呜叫。
它要的是新鲜的鱼,它要玩伴,它好寂寞。
一向贪吃的爱猫没有食,陈颖急了,她踱向台,将它揪起。
“你肯定病了,妈带你去看医生!”抓了猫篮将它塞进去。
猫咪惊恐,泪⽔上涌,呜呜…我没有生病啊!
“没有生病。”兽医说。
“但它没有食。”陈颖担心。
猫咪被放到秤上,秤上指针晃得很烈。兽医睥睨地看着它。“它太胖,刚好减肥。”
太胖?陈颖望住猫咪,它愧羞地低下头。
医生说:“陈姐小,你的猫咪的确有病。”
“嗄?”她瞪住医生。
他酷酷地瞅著猫咪说:“你看它多肿,你该担心它中风,而不是担心它没食。”
哇哈哈哈,院內客人们听了哄堂大笑。
亲爱的仿佛听得懂,觑著四周铁笼里苗条的猫咪们,感觉它们也都在聇笑它,它自卑地低下头。
陈颖红了脸。“好…我知道了。”然后狠狠瞪了那群没礼貌的客人,她抱起爱猫。
众人看陈颖吃力地抱起那超级肥胖的肿猫,笑得更烈了。听见笑声,陈颖气得远远离开。
这是一件好诡异的事,在那⽇后陈颖买遍宠物店推荐的各式罐头,亲爱的猫咪一样没有食,问题是,它还是一样肥胖。它真的没病吗?陈颖为著爱猫的问题困扰,而楼下的慕蔵鳞也不好过。
每⽇中午时分,陈颖的猫咪就会跳进他院子讨鱼吃,他放它进来,帮它准备丰盛的午餐看它大快朵颐时,心里想着的都是他喜爱的镶尘砚,他该怎么跟陈颖提呢?
这天中午,V。J。经理们聚餐,陈颖得了半天假,提前返家。光灿烂,天气炙热,她再一次去宠物店,再次买了各式罐头,然后返家。
“亲爱的?”照例一开门就呼唤它。
空的客厅,爱猫不见踪影。没在台?
陈颖呼唤。“亲爱的?”房间也没有,厨房也没有,陈颖踏⼊台,俯⾝栏杆上,俯瞪楼下那男子的庭院。
难道!?
陈颖忽地下楼。
慕蔵鳞正在厨房煎牛排,他刚热好锅子,门铃响,他熄炉火,擦净手,穿过客厅院子去开门,灿烂⽇光前,是苗条纤瘦的陈颖。
雪⽩容颜,乌黑眼瞳,黑⾊套装,她忽然就这样出现他面前。
她目光犀利地望着他。“我的猫在这儿吧?”
“是。”慕蔵鳞侧⾝。“进来吧。”
陈颖搜寻庭院。“它在哪?”
慕蔵鳞推开落地窗纱。“在屋里,我怕它吃池塘的鱼,所以…”
“亲爱的?”陈颖踏⼊客厅,看见地上盘里吃剩的鱼。“你喂它?”陈颖看他一眼,他耸耸肩。
“因为…”
她面⾊一凛,什么都明⽩了。打什么时起,亲爱的喜爱这里更甚她的地方?他喂它、他贿赂它,它不再只跟她亲昵了。陈颖懊恼,急著要带走猫。
“亲爱的?”她环顾大厅。“它呢?”陈颖穿越玄关,停在一扇门前,扶著门沿,瞪著他的房间,她的猫也瞪著她。它卧在他上,那张好大,单是灰⾊的,它匍匐在上一副很舒服的样子,仿佛这里才是它的窝。她像逮著犯错的小孩那样怒瞪它。“过来!”她命令,它望着她并没有起⾝。
慕蔵鳞站在她⾝后,跟她解释。“它吃了就喜到我上撒野,刚刚睡著,你把它吵醒了。”他微笑道。他不介意一只猫的打搅,反而是陈颖脸⾊很难看。
她收紧手心,背脊一阵冷。它是她情感的唯一出口,而它却好像不再识得她这个主人,感觉好陌生。
“这情形多久了?我上班时它都来这里?然后你就拿鱼喂它?”
感觉到她不悦的情绪,慕蔵鳞耐心解释。“反正中午都要吃饭,就顺便蒸鱼给它!这没什么。”他说。“它爱吃的,胃口很好。”亲昵的口吻好似比她更理解它,好像他才是它的主人。
陈颖缄默,怪不得它晚上都不吃,这儿有人天天蒸鱼喂它。怪不得它喜这里,这里有院子还有舒适的,陈颖心底一阵难受,会不会哪天它连家都不回了?连只猫都不喜她?连一只猫都留不住?一些不堪的记忆涌上心头,陈颖合目深昅口气,然后转头瞪住他。
“为什么都不跟我说?我可以把台的纱门锁起,⼲么让自己这样⿇烦?”
她的愤怒令他不解,他抬起浓眉打量她。“它不发情时,还可爱的,我不介意。”
“但我介意!”她怒道。
他挑眉。“陈姐小,这不是什么值得生气的事,OK?”莫名其妙!他也火了,对她失去耐,他⾼声道:“你的猫跑进我家,你不在所以我让它进屋里。我只是喂了它几次,我没在鱼里下毒,也没把它抓去阉,你不用那么动!”他俯瞪她,她也仰著脸瞪他。
他说得没错,她是小题大作,陈颖板著面孔,心底的痛苦他又如何能懂?这只猫对她而言是她情感的唯一寄托,看见它躺在他上,和他变得这样亲昵,陈颖有被背叛的感觉。
她别开头,大步上前揪猫。“回去了,过来!”
慕蔵鳞看陈颖抓猫,她跟它发脾气,她对猫咆哮,猫跳下不给她抱,陈颖气极,嚷嚷著追著它跑。它溜进矮柜底下,陈颖气恼,匍匐地上脸贴在地板,伸手去抓,慕蔵鳞不噤失笑。
她喝叱。“出来、快出来!”
猫咪缩著⾝体不依。她咆哮。“快出来!”
慕蔵鳞看不下去,他上前问她。“要不要我帮你?”
她倔強地说:“不用!”气死了,他觉得很好笑吧?猫是她养的,却不愿意跟她走。陈颖气急败坏嚷著它。“你出来!”猫咪呜呜躲,陈颖动怒。
“坏死了你!”第一次骂它,揪住它前脚,她使力硬是要将它拖出来;猫发飙了,死力挣扎,陈颖不肯放手仍用力拖它,猫开始呜呜怒咆。慕蔵鳞憋住想大笑的冲动,静观人猫大战。陈颖大发飙,他不敢出手帮她,怕她更气。
陈颖嚷嚷,抓住它不放。“你出来,出来…”终于出来,但它生气了,奋力挣扎,陈颖硬是要抱它,它喵了一声巴她一掌,痛!陈颖松手捂住脸颊。猫逃走了,她脸颊一阵刺痛。
慕蔵鳞即刻蹲在她⾝旁,扣住她手腕。“怎么?我看看?有没有受伤?”他拉开她的手想查看伤势,她紧紧按著左颊不给他看。
她好狼狈,坐在地上,掩著被抓伤的脸,痛的不只是脸,还有她的心。陈颖低头不吭声,猫咪溜出卧房。
慕蔵鳞看着她,她轻轻着气,她敛眉,垂著眼眸,只是捂著被抓伤的脸,一句话也不说,回避他关心的视线。
“没事吧?”
“…”“让我瞧瞧,有流⾎吗?”他轻声问,她低著脸还是不理。
第一次,她的猫抓伤她。震惊的感觉大过愤怒,被抓伤的好像不只是脸,她绷紧⾝体,紧紧抿。心口好像破了个洞,好冷好空虚,好孤独好伤心。她只好绷紧了⾝体,抵抗那汹涌的沮丧感,被他看见她的狼狈,真是太丢脸了。
他靠近她,她缩了一下肩膀。他扣住她掩面的那只手腕,使力要将她手拉开,她顽固抵抗,他力量好大硬是扯开她手,看见了殷红的爪痕,细细地划破她雪⽩的脸颊。
“你流⾎了。”他低声说。
陈颖不语,何止流⾎?她目眶嘲,老天,她好像快要哭了?不行,她咬牙忍住,她感觉很难堪,她不看他,他在这里让她好难堪。
他叹息,蹲在她旁边,像是知道她的伤心,像是懂得她的惶恐。他用著稳重可靠的口吻安抚她。“它不是有意要抓伤你,你吓坏它了。”
陈颖不看他,陈颖也不说话,只是绷紧⾝体,垂眼揪著眉。
“它只是一只猫,哪儿有鱼就往哪儿跑。”他说一句,击中她的心。“并不是它比较喜我,每天傍晚它会回自己的家,它知道那时你就回来,它记得你回家的时间,它记得要回家等你,它是一只很爱你、很忠心的猫…”
眼泪在这时候坠下陈颖脸庞。
心悸也是在这时候发生,发生在慕蔵鳞心坎。心悸她这样无助的一面,心悸这看似冷漠的女子其实这样脆弱,心悸她的眼泪这样令他心软,他伸手触摸她冰冷的脸,她惊愕抬头,眼泪忽然珍珠似地断出她眼眸,濡他指尖。然后一直淌,也濡了她的嘴。
她像个孩子似,泪眼蒙望着他,好像了路找不到方向。
她的眼神为什么这样无助?这样哀伤?她的眼泪越淌越多,他不知怎么止住她的泪。
结果他托住她下巴,低头轻轻吻了她。
奇异的是,她没有反抗,这么一个温暖的吻,融化她的心,她闭上眼睛,任眼泪越淌越多。
实在很荒谬,他吻了她。
事后慕蔵鳞也不清楚,在那个时候,那么混的时候,他怎么会吻了她?
可是当时,除了吻亲她,仿佛没有更应该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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