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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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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一个人,午膳都吃些什么?

  她似乎很懒得生火煮食,每次他回去开伙,炉灶上的锅碗瓢盆总是原封不动,干净得与他前收拾完厨房后没两样,她都上客栈食楼去吃吗?

  她吃饭习惯那么差,该不会干脆连午膳都省了?

  “老大,你吃喽?”府衙饭桌间,年皋与其它捕快从碗中抬头,觑望率先放下碗筷、离开座席的头儿。

  “嗯,你们继续用。”

  秦贯言简意赅,徐一泛步履踏出食堂,直接朝衙外走去。心中存疑的谜,如一梗在心口的芒刺,让他极剔除。

  当他行经兴南城媲美京畿最热闹的十字街坊时,江南最老字号“兴南书铺”外人山人海、万头钻动的景象,攫住了他的注意,他上前攀问挤在铺外的民众。

  “此处发生何事,为何人这么多?”

  “你不知道吗?玉渠生的书终于在兴南城粉了!”路人甲头也不回地道,兴奋的语气里有着“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噢”的怜悯意味。

  “玉渠生?”

  他印象中曾听过年皋及属下们谈论这个名字,是本情书的作者,在京城似乎颇富盛名,因为只是本间书,他也就没多留意。

  “你不晓得“王渠生”啊,他的书在京城真是炙手可热呢!”路人乙说得摩拳擦掌,兴高彩烈。“我有个朋友上月到京城做买一买,说京城的百姓茶余饭后的话题都围绕在那本《活生香》上,他带了一本回来,我向他借来瞧瞧后,就决定非买本来珍藏不可:”

  闻言,秦贯不解,也难以苟同。

  不就是本词藻堆砌华丽、内容香书吗?有什么收藏的价值?

  “新书《活生香之二》与京城秦家书肆同步发行,仅此一家有卖,今明两倘若加买《活生香》还有优惠,要买要快唷!”路人丙热心解说。

  众人引领区望书铺内伙计忙着结帐的盛况,书铺内外有男有女,有钱的深怕自己抢购不到新书,还有不少人是替不开身的左邻右舍采购,没钱的就凑在外头看看热闹也好。今书铺里多请了两名伙计帮忙招呼客人,足见生意之兴隆!这种书乃自家书肆所出,卖量好得出奇。

  他有点哭笑不得,怀疑风评良好的秦家书肆何时沦丧到此番地步了,不过思及是他那个眼中只有利益、心中只有算计的大哥所为,就没什么好讶异的了。

  秦贯没想多待,打算掉头离去的当口,眼角余光却捕捉到人挤人的书铺里,一张不陌生的瓜子脸蛋凑在柜台边,他脚步骤然一顿,鹰眸锁住那张小脸。

  她在这里做什么?

  她也跟着别人凑一脚,买“那种”书?

  一把无名火在口闷闷点燃,秦贯眉头愈拢愈近,掌心冒出想教训某人小儿的劲。

  “麻烦借过!”他视线不离那张小脸,出声朝挡在前方的民众道。

  “别队啦,要买书就到后头去排…”发出不的人回头怒瞪,一见是兴南城百姓饮服拥戴的捕头,态度立即变得亲切,直拉过秦贯

  “捕头大人,是您呀,您怎么这么见外向小的借过呢,这边请、这边请…”

  “捕头大人,您也来买《活生香》吗?我就知道大人有眼光…”

  “捕头大人,《活生香》第一册与第二册合买,还更便宜呢…”

  “快让路!让捕头大人先过,他要买《活生香》!”

  秦贯嘴角扯出一抹僵笑,在众人的热情让路下顺利走进书铺。由于铺里已经买到新书的人们,迫不及待就在柜台边翻阅起来,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因此倒是没人注意到他。

  “哇!玉渠生上一本书专写书生与事,这本新书写了人类与妖怪,内容也更加香了!”

  什么什么?书铺内的阔论高谈,引起书铺外的騒动。

  “哇!第一篇是道土与水仙花妖,第二篇是蛇郎君与歌伶!”

  什么什么?书铺内的啧啧称奇,引起书铺外的推挤。

  “玉渠生的书有什么好赞誉的,不过是本不入的婬书作,哪里比得上咱们古圣先贤、文人儒士正义之作,玉渠生真是污了花中君子“玉渠”之名。”有誉自然有贬,某位道学之士发出对此书不以为然的嗤言。

  “那你手中干嘛拿着这两本书?”众人甩眼揶揄。

  市看就正大光明地看嘛,大家看书既不偷又不抢,何必遮遮掩掩、偷偷摸摸的!自诩清高者却虚情假意、装腔作势,又高竿多少?人家玉渠生至少还出淤泥而不染呢!”伪君子、假道学!

  “就是说嘛、就是说嘛!”

  “我、我是替朋友买的…”在众人的挞伐声下,道学之士的声音小了下来,付了钱后就摸摸鼻子走了。

  “我在想玉渠生应是个风才子,想来他必定拥遍不少婬娃,以各种姿势尝尽销魂滋味,真是令人羡慕哪…”又有一波讨论接踵而至,滔滔不绝。

  “我也是这么认为欸!”

  “说不定玉渠生是名女子?”

  一道清脆温润的嗓音加入讨论,秦贯见那张小脸的主人不但听得兴味盎然、还开口发表高见,俊脸当场绿了一半,刚毅颚骨也不

  “怎么会是个女人呢?女人见识浅薄狭陋,写不出如此活生香的文章啦!”

  “为什么女人一定见识浅薄狭陋?男人不就也都心狭…”

  哪个王八羔子捏她的

  反相讥的女子转头低视,怒瞪还霸道环在她上的大手,随即使劲去扳折那只大掌的指节,使尽吃的力气却连一寸也扳不动,那只厚实的大掌仍是牢牢贴住纤不放。

  可恶!

  柳眉倒竖的小脸愤愤转至另一边,想看清是哪个登徒子竟敢在青天白之下吃她豆腐,趁着人多,绝对要把他扭送官府,告到他倾家产、哭爹喊娘!

  霎时,一张俯低的压抑俊脸映入她眼帘…她认识他。

  “柳,让那些同好说去,把他们兴高彩烈的场面演变成舌战,对你没好处。”笨蛋,前头就有个自讨没趣的例子,她没看见吗?

  刻意低音量的沉醇男嗓,伴随着属于男人的灼热气息,徐缓地洒在柳娟娟耳窝,拨她垂在耳前的鬓发,在她细致的雪肤上轻拂而过,细微的酥麻引起她轻颤不已,宛如平静的湖面因风而漾起浅浅波纹。

  那些人的讨论,并没有因她突如其来的中止而被打断,话题一个接一个,她的发声早就淹没在人群之中了。

  “王八羔子”不是陌生人,柳娟娟也就宽心不少,刻意忽略方才的心悸,低声问:“二爷…你在做什么?”他好象在她颈间深深了好大一口气?

  “快出去。”

  她感觉他的手正在她上略略使力,想将她拉离柜台。

  书铺内人多,连走路都嫌困难,再怎么想忽视,柳娟娟仍是感觉秦贯膛密实贴住她背脊,虽然隔着衣料,她感地察觉他热烫的体温,源源不绝过渡到她身上来,她的心儿不跳漏一拍,小脸上攀升的热度仿佛就是由他传来。

  太过陌生的接触,让她出于本能往反方向靠去。

  “我还没付账。”她抱了两本书在怀里,银两也握在小手里。

  “不许买!”秦贯问声道,又将她拉回。

  她没听错吧,他用“不许”这两个字?

  “为什么我不能买书?”她皱眉睐他。

  这个小女人还敢问他为什么不能买!“你几岁?”他没好气地咬牙。

  “上月十八。”

  十八!她骨架纤瘦、身材娇小,他以为她顶多是个十四、五岁的豆蔻少女,没想到已经是个十八岁的大姑娘了,正是适合嫁做人妇的年纪…

  “有必要这么惊讶吗?”她又没有用手指劈柴、以掌心烧水的本事。

  “那种书等你嫁人以后再看!”

  “《楚辞章句萃选》和《穆天子传注》为什么得等嫁人以后才能看?”她不解地低头审视怀中书卷的封皮。

  秦贯也瞄到封皮上的书名,面色一窘。

  误会了,那并不是他以为的“那种书”

  “咳!岸了钱就快走。”他僵声催促。

  “我还没嫁人也可以看了?”

  发觉他脸上盖弥彰的窘,柳娟娟又看了看书铺里的人,随即会意过来,忍不住挑起眼尾朝他椰榆,粉角也扬起顽皮的笑意,一面将手中的碎银递给书铺伙计。

  银货两讫后,他们费了一番功夫才“挤”离寸步难行的书铺,柳娟娟一路都被替她隔开人的秦贯护在身后,比进书铺时还轻松许多。

  “哈啾…”一到人少之处,秦贯隐忍了好一会儿的嚏终于得以解放。

  “你受寒了?”柳娟娟抬手遮在眉骨上,阻挡正午骄的明媚头。

  “笨蛋!书铺里闷死人、外头正当中,我怎么可能受寒!”他没好气地鼻尖,又连连吐纳好几口气。“铺里通风不畅,脂粉味很浓,我讨厌那种味道。”

  “喔!”脂粉味浓?会吗,她不觉得欸。男人的汗臭味才可怕…

  “你用过午膳没?”

  她眨眨明眸,摇头。

  “那好,跟我走。”他率先大步一跨。

  “去哪?”她莫名所以。

  “到客栈用膳。”

  “喔。”她走了几步后,停在原地。

  发觉她没跟上,他止步,侧过线条飒的侧脸。“怎么了?”

  “我今天带的银子全买书花光了,没钱吃午膳。”她出门原本是要去买点东西吃,路过书铺,荷袋里白花花的银两就滚进书铺不复返了。

  “我正要去吃,不差你一张嘴,快走!”

  “你不是都在府衙里用膳?”

  “我想吃点别的,不行吗?”朗眉斜挑。

  “行。”莲步踏出没两步,又停了下来。

  他像是完全对她的举动一清二楚,马上回头瞪她。

  “又怎么了?”

  “二爷要的书还没买,不买了吗?如果不喜欢脂粉味的话,我可以代你再去一趟。《活生香》两本都要是吧,可你得先给我银两。”她身上可没钱代垫唷!

  “谁跟你说我要买书?”还买那种书!

  “不是吗?不然你去书铺做什么?”

  “顺道经过不行吗?”他横眉竖眼,掉头疾走。

  “二爷,买书、看书、想要优待均乃人之常情,况且仅此两有便宜可捡。”柳娟娟追上前,娇小蚌头在他身旁转呀转。

  “你给我闭嘴,柳、!”这句话的最后三字,是从秦贯狠咬的牙关好不容易出来的,还能听见可怕的磨牙声喀喀伴奏。

  “二爷毋须深感羞窘,我不会认为你不入,真的!”

  “你闭嘴!”

  “确定不去排队吗?万一卖完就得再等一阵子才有进货喔?”

  “闭嘴…”

  夜阑人静,万籁俱寂。

  烛人未捻的房里,偶伴磨墨摊纸声,此外静得一无杂音。

  久久埋头于桌案前书写的人儿终于感到疲惫袭身,小手放下细毫笔,高举纤臂伸伸懒,皱成一团的小脸打了个无声的呵欠,有些沉重的眼皮挤出两滴清泪。

  “你该睡了。”房内一隅的茶几边,秦贯醇厚的催声传来。

  柳娟娟双眼,被出三层眼皮的倦眸,用力眨了眨。

  “我想再写一会儿。”她打起精神,取饼置于砚台上的笔,在砚中来回刷顺笔尖,墨汁。

  听出娇懒嗓音中的倦困,秦贯挑眉,不赞同道:“上去睡,明再写!”

  “你累了?”她头也没抬问道。

  他先是迟疑了下,才道:“对。”

  “能不能再多待一下,我再写一张就好。”没有拿笔的左手又向惺忪眸子。

  秦贯双眉绞拧,不悦地睨向她…这女人明明困了还想强撑!

  “你今天写得够多了,去休息,免得脑子愈掏愈空,最后成了个傻蛋。”他语带讥诮,一点也不客气。

  “我只听过脑子愈用才会愈灵活。脑袋空了就补,何难之有;要是钝了,怎么磨?”即使呵欠连连,柳娟娟说起话来仍是有条不紊。

  “顶多再让你写一张,我就回房。”这女人总有一堆借口反驳他,他不想被气到吐血的话,就最好听而不闻,来个“耳不听为净”

  “好。”她点头应允,瞥了眼窗外深沉的夜,知道他在官衙忙了一整,回来还得陪她写稿,心中不免升起小小的愧疚。

  “二爷,我还是不能随你去衙门上工吗?”

  “不行!”秦贯的目光,移回几上写之前记下思绪的纸张。

  “你真的不考虑?”

  “不考虑!”

  没得商量,柳娟娟噘了下小嘴,只好垂眸继续写稿。

  顽固!她都保证过自己绝不会打搅他工作,他还是坚持不准。

  到底谁傻蛋呀,若她白天也能写稿,就不必趁夜赶稿,他也就不必大半夜都窝,在这里浪费光了嘛!斑大的伟岸身躯缩在小桌几前,看起来还真有些滑稽。

  但她晓得他其实没有浪费一丁点光,他总是在思索如何破案或与年皋研拟案情,有时也会摸本她搁在房里的书来看,总之不可能听见他清闲到喊无聊。

  柳娟娟笔锋停歇,抬眼偷觑全神贯注在公事上的秦贯

  他面容凝肃,严肃得有些冷峻。

  最近官衙好象有桩悬案迟迟未破,衙门上下都处于紧绷状态,负责缉凶的他自是不例外,沉凛严肃几乎是他近仅剩的表情,虽然还是会偶尔怒声吼她快点把晚膳吃完、斥声唠叨她写稿时多技件薄衫、愠声催促她累了就快滚上就寝…

  好凶的男人。

  不过,她发现他会很凶很凶对她撂下要教训她的狠话,但却没有一次将狠话付诸实行。他应该是个刀子嘴、豆腐心的男人,只是拙于以和缓的言词表达他的关心吧?

  他关心她吗?

  会有人愿意不带目的、不求回报,纯粹地关心一名非亲非故的外人吗?

  尤其是男人对女人,不都是有所求的吗…

  两刻过后,桌案前的人儿已经半眯着眸子,细颈上的头颅频频轻点,呈现陪同周公钓鱼的基本姿势,最后身子往前一倾,粉颊直接贴到桌上,此举也没有因此将睡虫敲醒,就这么趴在桌上睡着。

  她的娇憨困样,全都落入一双漆黑如墨的鹰眸里。

  秦贯先是皱眉,看着甫入睡的人儿一会儿,原本占据在那双黑眸中的凛冽寒光不知不觉逐渐褪去,霎时柔和了冷峻的脸部线条,如此细微的转变,连他自己也没发觉。

  他信步来到她身边,原想叫醒她到上去睡,可是一见她睡得香甜的倦容,再怎么心狠手辣之人,也舍不得吵醒这张睡小脸,只好退而求且一次,轻手轻脚拿开她仍握在手中的笔、拨掉她在粉颊下的纸,拦抱起她。

  他的呼吸间,轻漫着自她身上传来的一股柔和书墨香,怀里的柔软娇躯轻盈得不像话,他眉头又是一拢,怀疑自己是不是在抱一迭纸,要是风大点,她整个人会不会被吹走?

  可是,她瘦归瘦,抱在怀中的感觉却让他出乎意外地觉得舒服,心口仿佛突然填入了什么,刹那间充实了起来,也恍然惊觉往昔的心,似乎有些空寂…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这是什么鬼错觉?

  秦贯双眉间的沟痕,因纳闷而攒得更深了。

  睡梦中的人儿像是找到了舒适温暖的枕头,螓首直往他肩窝靠去,小手自有意识般,满意地抚着他厚实的膛,轻咕哝的粉微启,贴向他颈间,想润润的香舌,毫无预警刷过他颈部突起的喉结…

  看似暧昧挑逗的抚,让一向对女人保持距离的秦贯喉头不上下滚动,一股深沉的望来得急切…

  他一把拉开两人与颈的距离,怔怔地盯着蜷缩在他怀中、睡得毫无防备的小女人。芙颜上花瓣似的粉微微动,像是在邀请他品尝,他体内蓦然窜升一股镇不住的、波澜四起的、难以掌控的、极度渴望的…

  此时,小女人总算找着了个最适意的位子,大半个俏脸埋入他膛,之前住字纸的粉颊印上几个左右相反的黑字,陡地映入秦贯眼帘…

  垂涎眯,心怀不轨

  仿佛揭示着秦贯此刻“兽思”的字体,让他骤然一僵。

  他刚才就如同那八个字所述,居然想…

  天杀的该死!

  秦贯深深吐纳一口气,迅速将怀中的人儿放入榻,为她盖妥衾被,也阻断自己脑中七八糟的遐想。柳娟娟一沾上铺,仅是状似不地嘟嚷了声,没有因此苏醒。他复杂地盯着她看,最后还是放弃挣扎,帮到后院拧来一条巾,打算替她将脸上的墨渍擦拭干净。

  再度回到房内,桌案上平摊的字纸,攫住了他的目光。

  他从未问及她为秦家书肆写什么书,一来她写她的,与他无关,二来他认为一个涉世未深的姑娘,也不可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文章,因此未加过问。但,哪种文章会出现“垂涎眯,心怀不轨”的句子?他倒有些好奇。

  秦贯来到桌案前,拿起迭放一旁、写着娟秀字体的纸张,一字字浏览。

  “…”半晌,他放下文章,面无表情回到畔,摊开透凉的冰巾,盖在睡人儿的小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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