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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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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萦柔现在唯一庆幸的是她和囡囡关在一起,更大的幸运是,竟然还没有人发现囡囡的身分。

  皇宫的地牢和她想像中的不大一样,不算很森恐怖,每间牢房中也有比较干净的铺和桌椅板凳,想来这里关押的原本都是皇亲国戚,或者犯了错的后宫妃嫔,因此待遇会相对高一些吧。

  囡囡刚从一次大难中逃过,又历经一次大难,已是惊弓之鸟,只是紧紧地抱著她,不敢松开。

  谢萦柔也环抱著她娇小的身子,在她耳边轻声说:“记住,无论任何人问你,都说你是我的远房堂妹,爹娘都死了,你姓谢,名字…就叫亚亚好了,千万别说出你爹娘的名字和真实姓名,否则就有杀身之祸。”

  囡囡睁著无辜的大眼睛看着她。“姊姊,我们还能出去吗?”

  “不知道。”她苦笑。

  忽然外面门响,她听到有宫女的声音说:“皇后陛下,请这边走,小心台阶滑,这里气重。”

  接著,只见一个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款步走到地牢门前,静静地伫立在那里,望着地牢内的谢萦柔,没有马上说话。

  谢萦柔抬起眼也望过去,一时间不由得被来人的气势所折服。

  她记得史书上记载过,徐皇后是位才女,传言朱棣有很多事情都要向她讨教,此刻亲眼见到,她便认为史书上的话绝不仅仅是对徐皇后的溢美之词。

  论年纪,徐皇后该和朱棣差不多大小,但是保养得当,看起来好像才不过三十出头,不像马皇后总是被国事家事困扰而忧虑,徐皇后的沉静大气,雍容美丽是表于她的举手投足之间的。

  此刻徐皇后用审视的目光看着她,她忽然意识到,徐皇后特地在深夜来到牢房见她,应该是为了什么特别的事情。

  于是她笑了笑。“我记得万岁说过,没有他的命令,任何人不准接近我,没想到万金之躯的皇后陛下也来看我了,是我死到临头,所以你们要一一瞻仰一遍再让我去死吗?”

  徐皇后也出一个微笑“他说你很特别,原来是真的。”

  谢萦柔耸耸肩“万岁的褒奖真让我愧不敢当。”

  “不是万岁褒奖你。”徐皇后望着她的眼睛“是你的一位故人,为了你来向我求助。”

  “故人?”

  徐皇后又笑了。“看来那个人把你放在心上,但是你却不记得他了。他让我代他转达一句话,如果你手上还戴著那枚戒指的话,记得他曾许诺过,任何时候,你都可以凭戒指找他帮忙。”

  谢萦柔陡然明白了,低头看了眼戴在手上的玻璃戒指,苦笑道:“原来是他。可是我现在得罪了皇上,他难道还能救我吗?”

  将戒指下来,她顺著牢房的栏递出去“我一直没有机会将这么珍贵的东西当面还给他,这下好了,就麻烦皇后您帮我转吧,并请转达我的意思,就说我多谢他了,不过我不想走,因为我最在乎的人生死未卜,我不能独自逃生。”

  徐皇后愣住了,接过那枚戒指“你的意思是说,你不让他救你,要和萧离同生共死?”

  她点点头。

  徐皇后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半天,那目光中闪烁的复杂情绪是谢萦柔读不懂,也懒得读的。

  好一会儿后,她又将视线投注在囡囡身上,微笑问:“这个小女孩儿是谁?”

  “她是我的远房堂妹。”谢萦柔马上抢先回答。

  “哦?叫什么?”

  “叫亚亚。”

  徐皇后贴到牢房边,仔细看了一会儿,笑着说:“小妹妹,你在这里会害怕吗?”

  “我不怕。”囡囡怯生生地看着她。

  “想吃什么东西可以和我说,我叫他们准备给你。可怜你小小年纪就被关在牢房里。你是哪里人啊?”

  “我——”

  “她是北方人。”谢萦柔又拦断了囡囡的话。“她爹娘都死了,所以千里迢迢来投奔我,如果皇后仁慈,请想办法把这个孩子救走吧,她年纪还小,不该这样白白送了性命。”

  徐皇后叹了口气“我虽然贵为皇后,也不能干涉国政。亚亚,一会儿我叫她们送碗炸酱面来吧,你想吃什么卤料的?”

  囡囡眨著大眼睛,见眼前这个衣著华贵的阿姨如此笑容可掬,就放松了恐惧之心,嘴角“我,我想吃米饭,行不行?”

  “行,当然行。或者我叫他们准备一笼汤包?好不好?”徐皇后还在笑。

  囡囡拚命点头。

  直起身子,徐皇后慢悠悠地说道:“可怜的孩子,父母双亡,又身陷囹圄,有家归不得,真实身分还要隐瞒,铁将军在天之灵也会难过的吧?”

  谢萦柔大惊,马上将囡囡一把搂在怀中,惊戒地瞪著徐皇后。

  徐皇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你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会知道她的真实身分?这很容易。听你的口音是南方人吧?而我在北方住了几十年,早已熟悉北方人的口音,这孩子若是北方人,一张口就瞒不过我,更何况北方人多爱吃面食,她却喜欢米饭和汤包,这明显是南方人的口味。谢萦柔,你很聪明,只是还太年轻。你很有爱心,只可惜爱错了地方。你救了这孩子,却是害了她,如今你该怎样保下她这条小小的性命呢?”

  谢萦柔急忙跪倒“求娘娘成全!我、奴婢早听说皇后有仁爱之名,您必然不愿见万岁再多造杀孽了,您也说她年纪还小,身世可怜,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您真的要眼睁睁看着这孩子去死吗?”

  徐皇后一叹“我当然也不愿见这样的惨剧发生,但是我也说过了,我不过是女之辈,不好干预朝政.而我刚才所说的那位贵人,你却不愿相求,你要我怎么办呢?”

  她看了看手中握著的那枚戒指,又说:“这戒指我帮你递出去,不算送还,就算是你求救的信函好了。我知道你现在一心求死,但是倘若可以多条活路,你也不要辜负别人的盛情美意啊。”

  谢萦柔怔怔地想了片刻“那…我见不到他,怎么办?”

  徐皇后妩媚地一笑。“这个好办,我最喜欢成全有情人,可以帮你们见一面,只是见面之后该怎么办,你就要自己斟酌了。”

  轻咬**,她低俯身道:“谢娘娘相助。”

  *****

  萧离迷糊糊地陷入昏睡,不知什么时候,忽然听到身边有女人搭搭的哭声,他的神智恍惚,含糊地开口“不是要你不要哭吗?”

  缓缓张开眼,眼前有个女孩子模糊的身影,他努力对她笑。“我好的。”

  “你这样子哪叫好啊?”那女孩子哭著说话。

  声音一起,萧离马上清醒了。她不是谢萦柔!

  “金城燕?”他终于看清了那个女孩子。“你怎么进来这里的!”

  “你管我怎么进来的!”她的手指紧紧绕著自己的裙带,低著头,好像不敢与他对视似的“萧离,你腹部的伤口疼得厉害吗?”

  “还好。”多亏张化每天来帮他上葯,这几天他伤口总算是好起来了。“你走吧。”他轻轻说:“就算你哥再厉害,让别人知道你私自来看我,如果传到万岁耳里…”

  “你担心我做什么?”金城燕脸颊泛起红色“原来你心里还是有我的。”

  但萧离紧接著说的话却立时打散了她的喜悦。“倘若你能自由地牢,帮我打听一下谢萦柔现在关在什么地方,情况如何?”

  闻言,她怒而起身“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心里还惦记著她?”

  萧离继续说:“如果能叫你哥来见我,就叫他来一趟。万岁虽然不听我的,但是你哥的话他总是要顾忌三分,或许你哥能救她。”

  “我不传话,我才不要让我哥去救她!”金城燕一边哭一边骂“你们的心里都只有她!我哥为了她都和我翻脸了!”

  “为什么?”他敏锐地察觉到她话中有话。

  生怕他知道自己告密的事情,她连忙掩饰“还不是因为我不喜欢她,说了她几句重话,我哥就生气了。”

  萧离看着她,沉沉的恳求“金城燕,如果你想让我死后也感激你,就帮我这个忙。”

  “我不要你死,我要你活!我不要你死后的感激,我要你活著和我在一起!”哭著喊出这几句话后,她就跑出了牢狱的大门。

  一直躲在外面的帐化此时才磨蹭进来,嘻嘻笑道:“大人,看不出您还有桃花运的,生死关头,还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肯冒死来见您,您怎么就不给人家两句好听的?”

  萧离瞪他一眼“张化,你想赚银子想疯了是不是?怎么敢把她放进来?”

  张化连连摆手“可不是小的胆子大,金城姑娘是拿了皇后的手谕来看您的,谁敢拦啊?”

  “皇后手谕?”这一点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虽然是朱棣的旧部,但是和皇后并没有过深的情,没想到皇后会在他的案子中上一脚。

  “对了,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您。”张化神神秘秘地凑过来“听说那天万岁临走前曾经给魏建南下令,不许任何人滥用私刑审问您,所以这两天魏建南也不面了,可见万岁心中还是留著您的位置,说不定您翻案有望呢。”

  萧离摇摇头。朱棣的脾气他最清楚,向来是翻脸比翻书还容易,即使一时间顾虑情意没有杀他,也难保过两天心情突变,马上将他问斩。

  只是他现在最最担心的那个女人,到底被关在哪里了呢,是生是死?

  “张化,你能否帮我一个忙?帮我打听一下,和我一起被抓的那个姑娘现在被关在哪里?”

  “姑娘?您是说那个小宫女吧?”张化的消息佷灵通“不用去打听,我听说那姑娘被带入宫中后就没有出来,八成还是关在宫里吧?”

  “关在宫里?”回想着宫中所有可以关押要犯的地方,他嘴角出一丝笑意“那里倒是比较舒服。”

  张化难掩惊讶“萧大人,您还笑得出来?”

  闭上眼,萧离靠在身后的墙上,喃喃道:“只要她还平安,只要她没事…”

  ****

  地牢中看不见太阳和月亮,也不会有夜区分,萧离每天依稀能听到外面的梆鼓响,以此来推断,自己被关在地牢里已经有七天了。

  七天了,他依然不清楚外面的情形,金城燕走了,没有再来过,朱棣也没有再出现,正如张化所言,连魏建南都没有来审问他。

  过于宁静的沉默,仿佛预示著什么令人不安的风暴即将到来。

  他闭著眼,不知怎的,竟然轻轻哼起歌来,哼了好一会儿,才忽然想到这是谢萦柔以前常在他耳边唱的一首歌。

  这首歌好奇怪,不同于酒肆歌坊的曲式,所有的文字都赤到令人不堪忍受的地步,但是那丫头每次唱起来都十分陶醉,一点也不觉得脸红。

  “甜蜜,你笑得甜蜜,好像花儿开在春风里,开在春风里…”她每次摇头晃脑地唱起这首歌,就会一边笑着一边腻到他身边,煞有介事地对他说:“萧离,你要把这首歌学会,这是男孩子唱给女孩子听的情歌哦。”

  他每次都白她一眼。“我不是男孩子。”

  “是,你是男人嘛,但是男人也可以唱情歌啊,越老越有味道。”

  “我不唱。”他抵死不学,结果就是听她没完没了地在他耳边狂唱。虽然他咬紧牙关,任凭她鬼哭狼嚎地唱了无数遍也不跟唱一句,但是不知不觉中,这首歌却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他的心里去了。

  “你看,其实这首歌没有你想的那么难学,是不是?”他仿佛听到她在他耳畔发出的笑声。

  阖上眼,似乎就能看到她花般的笑脸,一闪一闪地在眼前跳跃,如夜空的星子,可以照亮一切霾和黑暗。

  久久,久久,他缓缓张开眼,眼前不知何时出现的那个人影让他一怔,然后自嘲地笑了起来。“还没用刑,我就疯了吗?居然睁著眼睛都能看到她。”

  “萧离。”幽幽长长的声音在地牢中响起。

  他一惊,全身震动,铁链在地板上敲得当当作响,扯得他腹部的伤口又重新疼了起来。

  原来这不是梦?萦柔就出现在他的面前,完好无损,毫发未伤!

  “你,你怎么逃出来的!”他又惊又喜,还有无限的担忧“是万岁放了你?他终于答应不杀你了!”

  谢萦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目光中没有任何温存、牵挂,或者柔情意,只有淡漠疏离,就像他们是毫不相干的路人。

  “萧离,我来这里是要和你说一句,多谢你这几个月来的照顾,以后你我各走各的关道,你不必再替**心了。”

  “什么?”皱起眉,萧离只觉得她说的话很陌生,好像变成了另一个人似的。“你脑子烧糊涂了?”

  “没有烧糊涂,而是突然清醒了。”她淡淡地别开脸“以前我和你在一起,最初是为了救朱允炆,后来又是一时冲动。我这个人,总是想到什么就做什么,现在冲动过了,也终于想明白了,我们并不适合在一起。”

  萧离的瞳眸一缩,忽然明白她要说什么了。

  “我这次难得逃生成功,以后不想再被你连累。其实皇上在乎的人、恨的人,都是你,我是无辜被扯进这场战之争,扯进你们君臣之斗的,我还这么年轻,不想死得太早,你明白吗?”

  他没有说话,只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她。

  “今天我来,是想和你当面说清楚。我已经托人找到金城绝,求他念在当我们曾有一段情的份上救你出来,他是答应了,但能不能救得了你,还要看你自己的运气。好了,我话已至此,再没什么可说的,你自己保重吧。”

  她转身向外走,萧离这才注意到,她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是他们被抓时的那一件了,即使是昏暗的地牢中,他依然可以听到她身上环佩手饰互相撞击的清脆声,也可以看到她身上绣的花朵图案,和她脸上精心雕琢过的妆容。

  他情不自地叫了一声“谢萦柔…”

  她停住,转身看他一眼,无声她笑了笑。“以后就忘了这个名字吧,因为它和你再也不会有什么关系了。”

  闻言,萧离的心似被人狠狠地了一鞭,鞭痕下的痛楚甚至盖过腹部的伤痛,但他只是咬紧牙,再也没有出过一声。

  结果过了片刻,他又听见牢门前传来脚步声。

  “谢萦柔?”他一喜。

  “不是要你忘了这个名字吗?”回答他的,是一个和牢房这样死气沉沉全然不般配的清朗男声。

  萧离眼一眯,站起身,身上的铁链当当作响,他却像是没感到重量似的直往前走,走到栏前才站定。

  “是你她的,对不?”

  金城绝笑得依然无害,就好像两人从来没有撕破脸一样。“你在说什么啊木头,怎么每次你都要把罪往我身上扣呢?”

  “救我的代价,是和你在一起?”萧离置若罔闻,只是又问。

  他一哼,收起笑。“你以为自己有多好,需要她这样牺牲?别尽往自己脸上贴金。”

  看着他,萧离坚毅的脸上不曾有过惘。“是吗?若是这样,那么若我有一天出了这门,再到金城家找她『叙旧』,你也不怕她跟我走了?”

  金城绝脸色未变,甚至还笑了起来“这是自然,只是你还是别这么做的好。万岁要我带话,说念在你和他君臣一场,他不杀你,还要让你到东城做个守门校尉,若立了功,也许还会起复你,代价就是不许再和萦柔有瓜葛。”

  “你以为我还希罕什么官位吗?”

  “我想你是不会希罕,但总该希罕萦柔的命吧?”金城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他眉一皱。“什么意思?”

  “万岁说了,若你出了狱敢轻举妄动,他也不会再念旧情,定会杀了你,但这次不光你死就可以解决,还要我家无辜的萦柔跟著陪葬。若是你真喜欢她,相信你不会傻得做错才是。”金城绝神色自若地说。

  “…我明白了。”深一口气,那声“我家萦柔”扎了下他的心,但他只是走回原位坐下,闭上眼。

  “那我就先代我家萦柔谢谢你的救命之恩了。”噙著笑,金城绝像个胜者一样翩然离去。

  坐在冰凉的地板上,萧离的心很热,像是发烧了似的,久久,突然用力捶了下地,力道之大,竟在地上留下令人触目惊心的血迹。

  “谢萦柔…你是笨蛋!”他痛苦的低声呢喃。

  她说她爱错,穿著华丽的衣裳来到他面前说不想被连累,无非是想让他恨她而已,这样就能让他无牵无挂的过自己的生活,不必再理她的幸福与否,可是明明相知的两人,为什么会赌他不会明白她的用意呢?

  真的很笨,很笨啊…而现在什么筹码也没有的自己,无力回天的自己,更笨。

  “笨蛋和笨蛋,本来就该在一起的…”

  漆黑的牢里,幽然传出低哑男声,很细微,却很笃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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