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海西落日(5)
清晨,雾气仍未消散,朱植拍着马走上小山冈,极目北望,右面是苏子河,左面是浑河,两条河流冲积出一片平地,在平地的尽头是层层叠叠的丘陵,女真人的大旗,掩映在晨雾之中。
“呜…呜…”一阵阵牛角的蜂鸣,杀气腾腾,此起彼伏,顺着清晨的风徐徐传来。这是女真人出发的号角,在依稀的薄雾中,一队队女真骑兵,从营地內走出,在平地的尽头排列成阵势。
“咚…咚…”离朱植不远的地方,一个彪型大汉光着膀子一下一下敲击着大鼓,那鼓点一下一下震撼在心头。辽东军各卫,集结出营,几万人的队伍,在晨曦的浴沐下整齐划一地进⼊阵地。
绿⾊⾐甲的是铁岭卫,是全辽东最能防守的队部。最前列是两千牌刀手,半人⾼的盾牌,组成一个完整的方块;最前列的是排着三列的拒马队,小跑前进。一丈多长的拒马如层层森林,头反着光闪耀着冰冷的寒光。
再后面是六千轻甲的弓箭手,这是铁岭卫和定辽右卫的联合队部,按照行军记要规定,他们可以在半分钟之內发一万八千支箭,在离本阵二百步到一百步的距离內出一道死亡封锁线。
“咚…咚…”另一个节奏的鼓点响起,一名传令兵在山坡的右侧挥舞红旗。该定辽右卫出场了,这支经过一年半艰苦训练的秘密武器终于出场了。一百部弩车被马拉到弓箭手⾝后。排成两行序列。这些弩车可以在一分钟內将二百枚开花弹投掷到四百步到一百五十步地距离之內,在炮还没有研制出来的时候,弩车将成为辽东军的主力远程打击武器。
一队灰⾐和绿⾐的士兵排着四列纵队,小跑跟在弩车之后。这才是辽东军最秘密地武器。灰⾐队部是两千名火铳手,他们手里拿着的是去年八月研制出来的燧发,这个时代最先进又可能是最弱智的武器。“辽一型”燧发,长一米四。重十斤二两,有效程一百五十步,管寿命一百发,造价七两⽩银。目前装备地二千支燧法花费了朱植一万五千两⽩银,再加上纸包装填的火葯弹子,每个士兵的训练费用,这二千人已经花费了三万两银子。现在就是他们试验训练成果的时候了。
灰⾐火铳手在大阵最前列排列,前排半跪,后排直站,按照典要求。两段击,在一百五十步到一百步范围內进行三轮齐。在他们⾝后是二千名牌刀手,负责掩护火铳队抵受箭雨的袭击。
步兵方阵的排列是这样的。最前面是两千名火铳手两列,第二排两千名牌刀手两列。第三排三千名拒马兵三列,第四排又是两千名牌刀手两列,第五排六千名弓箭手六列。第六排一百门弩两列。在步兵方阵两侧各有两千名羽林右卫骑兵掩护侧翼。
在小山坡上朱植掌握着五百亲卫骑兵,三千羽林卫骑兵,四千沈中卫步兵的预备队。
当定辽右卫的士兵在队列最前面站好之后,一名银盔⽩袍的将领纵马跑到阵列前地空地上,此人正是指挥使王域。小马王一勒马缰,⽩马稀溜溜地扬起前蹄,似乎它也意识到一场大仗即将到来。
小马王对着朱植的方向握拳扶略略欠⾝行礼,然后命令军兵:“测距兵,二百步,报上读数。。”几名测距兵小跑出列,弯弓搭箭向平地两边各出三支带着红旗的羽箭,准确地落在相近地地方,跟着是此起彼伏的报告:“二百步,三刻标距。顺风偏左。”
“测距兵,一百五十步,报上读数。”“一百五十步,二刻七分标距。顺风偏左。”
“测距兵,一百步,报上读数。”“五十步,二刻标距。顺风偏左。”三组带着红旗地箭羽钉在场战上不同的距离上,这种覆盖击,只要求火手和弓箭手按照这些距离数据,在敌人进⼊距离后机械发。
小马王又大声命令道:“弩测距,四百步,放!”左中右三台弩将三个带着红旗的测距弹打了出去,遥遥落在远端。“四百步,四刻标距。”弩炮兵测距兵大声报告,山坡上地传令兵紧张地将刚才报上来的读数一一记录。
至此辽东军全部准备工作就绪,刀如海,如林,两阵对圆,一触即发。面对着如此整齐的军阵,一股热⾎无法抑制地向上翻涌,朱植终于明⽩了男人的战争情结。在整齐的军阵之中,在催人的鼓点之中,任何男人都会热⾎沸腾,此时此刻生命不再重要。
太终于艰难地爬上远处的山头“呜…呜…”对面女真人的阵营里吹响阵阵号角,大阵开始缓慢向辽东军方向移动,这一刻仿佛已经等待了千年。
扎哈齐看着对面整齐的步兵队列,嘴上泛起一丝轻蔑的微笑,对侍立⾝边的小儿子费扬古道:“骑兵是步兵的天敌,如果这一仗辽王还像上次那样使用骑兵,那么我们还不好对付。你看对面的阵型八成是步兵,过不了多久他们将会如汉人的麦穗一样被女真勇士收割。今⽇⽗汗给你演示一次,如何正面突破汉人的步兵方阵,你可要看好了!”年龄不及弱冠的费扬古似懂非懂地点点头,他的小手不自觉地扶着刀把跃跃试。扎哈齐大声下令:“德楞哈,你率三千人当先锋,用弓箭招呼,不许冲击敌阵,一百步距离分成两路后撤。等后队冲击敌阵后,再回头朝纵深击。”一名⾼瘦的女真人接令而去。
“明章,你率五千人一百步后冲阵。只许向前,不许向后,看见对面山上地大旗吗,能不能把它砍下来。”
一位膀大圆満面横⾁的魁梧大汉一脸杀气:“大汗这是笑话我。明章什么时候让您失望过。”
扎哈齐接着下令:“赫折顺,领两千骑兵掩护右翼;穆士图,领两千骑兵掩护左翼。看我号令,不许轻举妄动。违令者斩。”
“扎木凌,你率三千本汗亲卫殿后,看我号令行事。”一名脸⾊红润,目光如炬的小将扶手领命。
“呜…呜…呜”三声号角再度响起,德楞哈默不作声,带领三千手派成一百人一列,三十排的整齐阵容催马前进。
明章快马跑到第二个方阵之前,嗷傲怪叫:“大汗有令,只许进不许退,把那面旗砍倒。女真地勇士们,跟我上!”女真骑兵顿时热⾎上涌,应和着号角的节奏逐步向前。
号角、鼓声伴随着几声战马的嘶鸣。让整个场战显得格外空旷安静,这是暴风雨之前的片刻宁静。无论是汉人还是女真人,无论是骑兵还是步兵,都屏着呼昅。等待着暴风骤雨地到来。
骑兵冲击不能长途奔跑,大概距离在九百步(六百米)开始,这个距离在这个时代弓箭最远程之外,又能让骑兵的冲击发挥到最⾼速度。二千步,一千五百步…战马焦躁地打着响鼻,骑者紧张的拉弓上弦,每列的排头兵不时用眼角瞄着队列是否整齐。
接近九百步,德楞哈反手从马脖子左边的弓囊中菗出一张大弓,反手从右边菗出一支羽箭,朝后⾼喊:“瞄准汉人方阵央中,二百步自由放箭。冲啊!”德楞哈一夹马肚,跨下青马如离弦之箭猛窜向前。⾝后三千手紧随其后,任由战马撒蹄飞奔。再往后明章菗出他那柄巨型马刀,猛一挥手,五千重甲骑兵排成五百人一列,十排波次逐渐速加。
吴大明半跪在地,远方万马奔腾,大地微微颤动,他是一名火铳手,处在整个大阵的最前端,甚至已经感觉到女真人的战马带着风面扑来。他很害怕,怕被战马冲倒,怕马刀劈下。不自觉地斜眼看了看⾝旁的总旗,只见他手握火铳,目光笔直地看着前方。他刚想说什么,总旗目不斜视道:“我也害怕,但害怕有个庇用。”
小马王勒着马神情冰冷、面无表情,心中默默地盯着四百步的标志。接近了,接近了,还差一点,好:“弩炮准备。”传令兵迅速升起一面旗帜。掌炮千户马上命令:“准备点火!”当第一匹马踏⼊标志范围,小马王大喊一声:“放!”刚才升起的旗帜一松。
“呼…呼…呼…”几十枚黑⾊地炮弹跃过一道弧线飞越了三百多米的距离,砸到女真手阵中,一名弓骑兵直接被这黑呼呼的铁块砸下马来。⾝边地同伴还没顾得上惊讶,那些黑⾊的铁球突然发出巨响“轰…”一丛不知道什么东西面扑来,手眼前一黑。
女真人第一拨冲击地队伍已经陷⼊炸爆与烟尘之中,无数的战马受惊跳起,本来女真人自小善骑术,这点受惊本不算什么。但偏偏他们都是双手持弓箭的手,无法控制马缰,在炮弹炸爆地一瞬间,已经有几十名骑手被掀翻马下,马上被后面的马卷⼊蹄下。
还没等德楞哈反应过来,第二轮黑⾊的球球已经砸⼊到骑兵之中,更多的骑兵被铁渣铁钉撂倒,更多的马被惊扰,手阵型陷⼊一片混。此时,德楞哈埋⾝在马背上,只想快马冲过这些恐怖的黑铁球的控制范围。
“弓箭准备,三刻标距,顺风偏左,放…”
“嗡…”六千支箭冲天而起。
“火手上肩!第一列放…”
“砰…”一阵烟雾在阵前升起。
“第一列后退装葯…第二列,放”
“砰…”又是一阵烟雾在阵前升起。
“弓箭准备,二刻八分标距,顺风偏左,放…”
“准备点火!放…”
整个辽东军大阵中,口令此起彼伏,炮弹,箭雨,火铳,接二连三向冲锋的女真骑兵散发着死亡的种子。
德楞哈冲出烟雾,才发现离明军大阵已在两百步之內,他弯弓搭箭,一箭放出,与此同时,只觉得前钻心的疼,一股力道把他推向马后,疼痛让他无法再控制马匹,仰面倒下马来。天空是那么地蓝,这是德楞哈人生的最后一眼…
主将阵没,三千名弓骑兵经受着这个世界上前所未有的三重打击,队型逐渐溃,没有主人的战马四处跑,还撞向那些夺路而逃骑兵。
溃散的弓骑兵,扰扰着后面冲锋骑兵的去路。其实明章的的命运并不比前面的战友好多少,那些黑⾊的球球同样砸在他们的去路上,而且前面升腾起的烟雾,阻碍了他的视线。勇不悍死的女真骑兵在烟雾中向前猛突,不断有人被天空砸下来的箭雨以及铅弹撩倒,虽然不知道明军用的是什么武器,但此时此刻除了前进,无路可退。
“收铳,火铳手后退。”“拒马阵上前。”各种各样的命令在阵中响起,发完两轮的火铳手以及牌刀手,与后面的拒马兵分错进退。退后的火铳手分两边后退,分撤到大阵两翼重新结阵;牌刀手与后面一层的牌刀手结合组成新的阵势。
这样的阵型变换在训练中已经做过上百次了。虽然第一次接敌仍然有些忙,虽然仍有的紧张的士兵走错了位置,但阵型依然非常迅速地调整过来。此时女真人的前锋离明军拒马阵只有不到五十步。
看着自己的兵将生命不停被收割的明章,已经苦闷到了极点。而此时此刻,他终于等到了前一分钟一直期待的情景,冲阵!
但…面前却是三层密密⿇⿇的拒马,头闪耀的寒光刺着他的眼睛。勒住战马已经来不及了“噗”一杆长贯⼊心爱的战马⾝上。好个明章,在这一瞬,生从马上跃起,左手擒着一支长作为支点,无所畏惧地跃⼊明军阵中。
当残余的女真骑兵近在咫尺之时,铁岭卫指挥使赵震一声暴喝:“拒马阵,不动如山!”
两千人异口同声:“不动如山!”这是铁岭卫的口号,山崩于前,不动如山。
有人说,辽东军中最勇敢者就是拒马兵,他们要立着长接对方铁骑的冲击,要忍受着战马从远及近,冲到面前的心理恐惧,还要在军阵中承受第一轮伤亡。任何一个从这场战役走下来的拒马兵都⾜以自豪地说:我没怕死!不动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