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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六 大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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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堂下之人,姓甚名甚,家住何处,从实报来。”张问打着官腔说道。

  那跪着的老百姓战战兢兢地说道:“草民李珂,上虞县上城厢人氏。”

  “将当⽇所生之事,细述一遍。”

  “那天是七月十五,因为是鬼节,草民就记得很清楚,那青⽪草民也认识,是本厢⻩家的青⽪,吃喝嫖赌恶习一⾝,多次向草民借银,草民怎么会借银给这样的青⽪?不料那青⽪趁着节气,就从大门进来,见东西就拿…”

  问完苦主,张问叫他看供词,看完按手印画押,然后就放了。

  审完苦主,就审罪犯。张问又喊道:“来人,将盗贼押上堂来。”

  过了一会,管主薄就带人将一个戴着枷锁的青年押了上来。衙役喝道:“跪下!”

  罪犯跪倒在地上。

  张问按部就班地问了姓名,籍贯,罪犯自己说了,和苦主说的没有差别,那么人是没有抓错。

  张问便说道:“上城厢李珂状告你明火执仗抢劫李家,你可认罪?”

  “大人,草民冤枉啊!”盗贼大呼道。

  张问怔了怔,转头低声问⻩仁直:“这种情况按常例该怎么处理?”

  ⻩仁直道:“打一顿关起来,叫衙役去收集证据,然后叫苦主当面对质。”

  “没有证据呢?”

  “用刑,不招的话,大人按照他们对质的话,自己判断,随便判一个了事。”

  张问听罢点点头,不假思索便说道:“来人…”

  这时那罪犯以为要用刑了,大声讨饶道:“青天大老爷,草民真的不是抢劫,草民只是偷了一点东西,草民招了…”

  张问道:“先前苦主明明说你从大门大摇大摆进去抢,偷窃有这样明目张胆的吗?”

  这时候记录案情的:“大人,供词是从⽝门⼊。”

  罪犯大声道:“是吧,草民从狗洞钻进去偷的。”

  张问怔了怔,回忆了一遍,那苦主不是明明说从大门进去的吗?他沉住气一细想,顿时明⽩了此中玄妙。“⽝”和“大”只差一点,但罪行却相差甚远,钻狗洞偷窃和明火执仗抢劫,其罪不在一个级别。

  定是这书吏收了那罪犯家的钱,才故意在供词上做手脚。这样的伎俩,张问转瞬之间就猜得一清二楚。他的眼睛里泛出一丝冷光,此等小书吏,明目张胆在知县手下耍手段,让张问心里不快。

  不过他很快收住这种被轻视的不快。现在沈家一定在监视自己的一举一动…这件小事,倒是可以用上一用。

  张问想罢,故作一脸怒⾊道:“本官明明听见是从大门⼊,你偏要写从⽝门⼊。玩忽职守,该当何罪?”

  书吏吓了一跳,看向管主薄。张问见罢书吏的目光,转头盯着管主薄道:“审案的时候你也听见了,是⽝还是大?”

  堂中片刻的安静。管主薄道:“既然书吏都这样记录的,堂尊何必…”

  “本官现在问你,你听到的是⽝还是大?”张问声⾊俱厉地说道。

  管主薄沉默了片刻,道:“下官听到的是⽝。”

  “很好。”张问冷冷道“来人,把盗贼先行关押,待大堂审理。”

  众人退下时,书吏留了下来,走到张问面前,摸出一块银子来,说道:“堂尊,属下该死,属下本说案子完了才给堂尊那一份…”

  张问拿起一本帐簿丢在银子上面遮住,看着屋顶道:“银子我留着,你下去吧。”这种银子不拿⽩不拿,谁也不会认帐。

  :“求堂尊网开一面,属下懂规矩了。”

  “先下去候着。”

  :“老夫提醒张大人一句,大人要是想用这件事来达到敲山震虎的目的,恐怕…”

  张问疑惑道:“那书吏就是管主薄的人,贪赃枉法,我作为知县,一句话就开了他,不正给管主薄一个下马威么?”

  ⻩仁直摇‮头摇‬道:“大人这样做,就是破坏规矩了。”

  “哦?什么规矩?”

  ⻩仁直道:“书吏只有伙食补贴,没有俸禄,他刚才把大写成⽝,以此谋利,结果不过是减轻了罪犯的罪刑,并不算过分,勉強可以算作陋规,大人因此就让他走人,下边的人不会心服。”

  ⻩仁直说的一点都不错,张问是自己故意跳进一个两难的境地。这个时候,如果不让步,开了那书吏,大伙就会觉得知县不想给人活路,初来乍到便失人心绝非好事;如果就这样算了,⾼下已分,那不是明摆着大伙不必买知县的账么?

  张问看向⻩仁直,皱眉苦恼道:“⻩先生觉得应该怎么办才好?”

  ⻩仁直摸着胡子,叹了一口气道:“左右两难。刚才大人就该装糊涂,结果看破了,反倒真的糊涂了…现在,大人自己琢磨琢磨。”

  到了下午,便要升大堂正审。大堂衙役擂响堂鼓,排列大堂两侧的皂隶拉长了调子齐声⾼喊:“升…堂…哦…”张问就在这气势的烘托下,踱进大堂,进暖阁,在公座上⼊座,堂鼓和喊叫声这才停止。

  一切都按部就班,各司其职,兢兢业业。不过大伙心里都想着上午预审的那件案子,拭目以待知县怎么收场。肃立一旁的大胖子管主薄,心里当然也紧张。最紧张的还是坐在角落里提笔准备记录审案过程的那刑房书吏,毕竟事关饭碗。

  这时张问说道:“来人,带罪犯上堂。”

  不一会,那姓⻩的罪犯就被人带到了大堂上,张问一拍惊堂木,声⾊俱厉道:“⻩大石,本官问你,今年七月十五,你在何处?”⻩大石说在偷东西,从狗洞进去,偷了东西,被人现,然后逃之夭夭,苦主王珂上告到县衙,然后被公差逮住。

  ⻩大石说完之后,大堂上一片安静,众人都拭目以待。这时候张问要想戳穿刑房书吏很简单,叫苦主上来再说一遍就是。刑房书吏可以说是笔误,但也是玩忽职守,直接开除,知县有那个权力,桌面上也说得通。

  当然,张问要是退一步,直接判⻩大石盗窃罪,也没问题,苦主自己签的供词,说别人盗窃,还有什么话说。

  原本是很好判的案件,这里面却关系微妙。

  “哗!”张问抓起桌案上的竹签。⻩大石见罢吓了一大跳,那竹签丢一就是打五板子,抓一把签丢下来庇股不得烂了?不料张问从一把里菗出四来,丢到堂下,呵道:“不用刑,你是不说老实话了。”

  皂隶便冲上去,将⻩大石按翻在地。旁边的役头拾起竹签,四原本一眼就看明了的,役头还是认真地数了一遍,对拿板子的皂隶说道:“二十大板,用力了打。”

  堂下传来噼噼啪啪的板子声,张问旁边的⻩仁直低声道:“用力了打就是给了钱,用心打才没给钱。”

  张问点点头,看了一眼⻩仁直。打完,张问达又问道:“方才所说可是实话?”

  ⻩大石哎哟呻昑道:“草民句句属实啊。”

  ⻩大石有恃无恐,咬定是偷窃。过了片刻,张问一脸无可奈何,只得说道:“带下去,择⽇再审,退堂。”

  衙役又擂响堂鼓四通,大堂中的人散伙。

  张问退到签押房,坐在暖阁里喝茶,⻩仁直也坐在旁边喝茶装作看帐目,他是不是真在看公文张问达就不知道了。

  衙门里整天都在有板有眼地瞧着钟鼓梆点,张问装模作样冥思苦想的间隙,就问⻩仁直那些梆点三声五声的是什么意思,⻩仁直不紧不慢地一一解释。

  比如有的是巡逻的人出的信号,监房內一人提锣,监狱內院一人提铃,监狱外墙一人用梆,每走十步击打一次,一次信号,次序是先锣、后铃、再梆,周而复始,不许断续,亦不许铃梆响。有的是表示一句话,比如点七下是说“为君难为臣不易”七个字,五个点“臣事君以忠”如此等等板眼。

  张问又问道:“这县衙为何这么破烂?”

  ⻩仁直道:“公费修缮,上边的人会觉得是糜费税银;私费修缮,这县衙是公家的,多么⾁疼的事。”

  “哦…”张问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然后⻩仁直继续看公文,张问达继续喝茶想事儿。过得许久,张问无聊得紧,便一拍‮腿大‬,突然觉得自己想明⽩了,便对门外喊道:“来人,叫刑房书吏进来。”

  就是那把大字写成⽝字的书吏,很快走进了签押房。:“把门关上。”

  书吏只得转⾝将签押房的门关上。

  ⻩仁直也不知道张问要搞什么,仍然坐着看官报公文。

  “来,这里坐。”张问指着暖阁里的一把椅子。

  :“堂尊叫属下何事?”

  张问看了一眼关闭的房门,说道:“这会儿叫你进来,你又把门关上了。”

  :“不是堂尊叫属下关上的吗?”

  “是啊,是本官叫你关的。”张问道“你知道咱们要说什么吗?”

  书吏摇‮头摇‬。

  张问道:“你不知道,外面的人…比如管主薄这些人,怕也不知道吧?”

  书吏愕然,了一阵呆,又回头看了一眼那门,是堂尊让关的,这会儿他也不敢去开了,又回过头来说道:“堂尊…您这是…”

  “本官要将你⾰职,你怕了,就叛了管主薄,投靠本官,是不是这样?”

  书吏摸了一把额头,皱眉一脸哭相道:“属下…不懂堂尊什么意思。”

  这时旁边的⻩仁直突然笑出声来,摸着山羊胡道:“妙!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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