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五 上虞
小船到了上虞,从⽔门⼊城,张问见着城中一派江南⽔乡的景象,又有拱桥画栋,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河面上各⾊各样的小船往来不息,运货运人,又有风流才子佳人在花船上饮酒作诗。张问当下心情也轻快了许多。
船靠在一个码头上,张问换好官袍,刚下船来,就看见码头上站満了衙役,几个官儿正等在那里呢。一定是上虞境內的驿站通知了县衙,这些**品的佐官才知道张问什么时候到。
张问端正了一下头上的乌纱帽,下船走过去,周围是衙役、马匹、轿子、伞扇牌子等仪仗,这当官当真要有派头才有威仪。
接队伍中,最前面的是三个穿绿⾊官袍的人,肚⽪上画着⻩鹂或鹌鹑或练鹊,都是些烂鸟,张问肚⽪上是鸂鸂,又⾼明了一些。
最前面着个酒肚,又圆又大,补子是⻩鹂,酒肚率先弯拱手道:“下官上虞县丞,梁马,恭堂尊。”
后边的是一个大胖子,补子鹌鹑,也紧接着弯道:“下官上虞县主薄,管之安,恭堂尊。”
三人最后边的,是个⾼瘦的人,面露青光,脸长如马,第一眼看见定会让人惊叹:大⽩天的怎么来个⽩无常。那⽩无常也拱手道:“下官上虞县典史,龚文,拜见堂尊。”
张问笑道:“好、好,以后咱们还应携手共进才是。”
“是,是,堂尊说得是。”几个人躬⾝附和。
“走吧,回县衙。”
张问在下属的带引下,上了一顶四人抬的素云头青带青幔官轿,吴氏也上了后面的轿子,⻩仁直等人骑马或走路,各员官也骑马。
整个排场,以官轿为中心,周围有一把大青扇,一顶蓝伞盖,四面青旗,两桐,两⽪塑。前边有几块大木牌,依次是一块“上虞知县”两块“肃静”两块“回避”
跟班弓手快手左右护卫,总共不下百十号人,前边敲着铜锣开道,好不威风。
人马沿着一条沿江的街道向西走,这江就是曹娥江,东西流向。跟在轿子旁边的一个后生见张问撩开轿帘在看风景,就说道:“堂尊,这条街叫沿江坊。”
张问点点头。后生又趁机说道:“小的是大人的皂⾐班头⾼升。”
“呵呵,⾼升,不错,不错。”张问鼓励了一句。
一行人马顺着沿江坊走到一处拱桥,然后向北转,过拱桥。⾼升又解释道:“堂尊,这道石桥叫文昌桥,是上虞县的乡绅们出资修建,积德以祈求上天保佑士子金榜题名。过了桥这条街叫平安坊,往北走到街头,再往右转,就是县衙街了,衙门就在县衙街中间。”
沿江坊东西延伸,平安坊南北延伸,走到平安坊北头,是一个丁字路口,向右一转,东西延伸的街道就是县衙街了。走到街中间,队伍又转向北面,转进一道牌楼。张问看过去,见那牌楼有两层屋顶,两边有斜撑的戗柱,门上有块牌匾:忠廉坊。
进了牌楼,有一道照壁,照壁上贴満了各种公告。照壁后边刻着一个怪兽,形状有一点象麒麟,它的周围有不少金银财宝,可它还是张开大嘴,企图呑吃天上的一轮红⽇。过了照壁,就是⾼大的围墙,三间黑漆漆的大门,正在照壁后面。每间各安两扇黑漆门扇,总共有六扇门。人说官府是六扇门,就是这样来的。
进了六扇门,就是进县衙大门了。里面房屋密布,门庭众多,可就是陈旧不堪,这里面的房子,还赶不上外面那些民房。进⼊仪门,便是县衙的一进院落,是县衙大堂和六房所在。
这时候张问下轿,轿夫把轿子抬走,而抬着吴氏的轿子一直向里面走,直接抬进內宅。
院中有一座小亭,亭中有块石碑,上刻:“公生明”三字。石碑后面还有字,当然不是“⺟生暗”而是“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上天难欺”石碑下有道甬向北,到达月台,台上即是县衙的核心建筑:大堂。
张问率领各官吏向大堂走去,走进大堂,正北面的暖阁里有张桌案,上面挂着一块牌匾:公明廉威。堂下左右站着门子,大堂右侧还有道门,门上方写着“赞政亭”
张问当下就整了整⾐冠,走上暖阁,坐上了公座。
县丞梁马,就是着酒肚那官儿,双手捧着一个大印走到案桌旁,说道:“这是上虞县县印,请堂尊掌印。”
张问接过上圆下方的县印,动作轻佻,饶有兴致地翻过来一看,印底镌刻着几个字:上虞县印。
梁马又上来两个本子,说道:“这是下官代掌县衙时的钱粮马匹账目,请堂尊过目。”
张问随手一翻,就丢到一边,打着官腔说道:“啊…账目放这里,一会儿本官先仔细看看再说。”
这时那大胖子,主薄管之安也拿了一个本子上来,说道:“这是本县近期缉捕关押的要犯盗贼名单卷宗。”
那马脸典史龚文同样了报告,说是来往的公文条目,无一迟延。
张问一并收了,说道:“各司其职,很好,很好,要继续保持。等我看完…如果确如所说,定要嘉奖,啊…本官初到,今天有点累了,明⽇照例办公,散了,各⼲各的去。”
张问拿了东西,便站起⾝来,三个官儿肃立执礼告散。边上有皂⾐打梆点,长官要进穿堂,告诉闲杂人等回避。
张问出了暖阁,进了麒麟门,又是一处庭院,跟着自己的⾼升说道:“这是二堂退思堂。”
“带我去住的地方。”张问道。
于是⾼升和另外三个跟班,带着张问达向里边走,第三进院子北面,边上有一个月洞门。
“堂尊,这里就是您住的地方,里边有堂尊的內眷,按规矩小的这些人不能进去,您有什么事,叫人打点通知外面的人就行。”
“哦,好。”张问拿着几个本子就走进去。
他看了一眼自己住的地方,比前边的庭院还小一些,也是陈旧不堪。中间有江南庭院特有的天井,天井中间有个亭子。
院子左右有廊屋相连,张问从廊屋走到北面,北面有三间女房。他见吴氏正灰头土脸地收拾房间,便问道:“后娘,来福跑哪去了?叫他来⼲这些活啊。”
吴氏放下扫帚,说道:“门子说內宅里有知县女眷,按规矩皂⾐和奴仆不能进来,把来福安排到外面的屋子去了。”
北面有三间女房,左边那间充作书房,中间一间是吴氏住,因为她是张问的后娘,理应尊敬,张问自己就住右边那间。
他走进自己的房间,是一间大屋子,外面有案桌等物,里边同样有个暖阁,用屏风遮着,觉睡就在暖阁里边。
在路上辗转了一个多月,确实有些累了,他洗了个澡,吃饭,休息。
晚上的县衙森森的,外面黑漆漆一片。声音倒是有,很有节奏感,时时能听见敲梆,一个时辰有五次。但没有其他声音,这报时的声音感觉十分诡异。
张问就这样在县衙里过了一晚上。
第二天一早,张问起洗漱吃饭,然后穿好官服打开院门,准备开始正式做知县。皂⾐见张问走出內宅,敲了三声梆。跟班班头⾼升走了过来,说道:“堂尊,今儿是八月十九,逢三六九⽇,衙门已经放出放告牌,放告状之人递状纸,只等听审⽇堂尊便可依次受理案情。”
“好,那先去签押房吧。”张问说了一句,跟着的皂⾐照例敲绑告诫闲杂人等回避。
到了签押房,张问又叫来⻩仁直辅佐指点。
主薄管之安等三个官儿依次进来签押盖印,派遣衙役出去公⼲。等人都出去时,⻩仁直低声道:“按照惯例,长官初到地方,下边的人都应该给份子。这些人是装着不懂。”
张问一副什么都不懂的样子问道:“什么是份子?”
“就是恭喜长官上任,给银子礼金。”
张问道:“也许是他们还没摸清我是不是清官,怕送来银子碰一鼻子灰。”
⻩仁直摇头摇:“不管是不是清官,起码要主动表示那意思吧。老夫瞧着,这上虞县很久没有知县,下边的人都铁桶一般,恐怕张大人这知县不太好当。”
张问便虚心问道:“那按⻩先生的意思,他们会怎么样?”
⻩仁直摸着胡子道:“倒不会怎么样,但份子都不给,其他的油⽔恐怕没大人的份。老夫觉得,他们肯定是知道张大人得罪了上边的人,才没把大人放在眼里…张大人要还债,不知道何年何月去了。”
这时候,门口有人影晃动,张问和⻩仁直就停止了谈话。
进来的是主薄管之安,他晃着一⾝肥⾁走到堂下,说道:“禀堂尊,上城厢那个盗贼,今早被公差逮住了,堂尊是否审讯?”
张问一脸茫然,转头问⻩仁直:“怎么审讯盗贼?”
⻩仁直道:“就可在此预审。”
张问便向堂下说道:“抢了谁家?先把苦主带来。”
过了许久,衙役就带进来一个中年汉子,汉子见堂上坐着戴乌纱帽的官,急忙跪倒在地。
这时一个书吏走了进来,坐在边上,提起⽑笔准备记录供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