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疏途(二)
第一百一十二章疏途二
截止初平二年十一月中旬,徐州之战战况仍处于僵持当中。
在近一个月的时內,袁术采用了谋士杨弘的建议,一改先前硬拼的策略,分兵三路,主力军仍在彭城郡內,但是却不与吕布战,⾼挂免战牌以避其锋芒;第二路则以雷薄、陈兰等人为主将,迂回后袭下邳、东海等徐州后防,隔断当地郡县与彭城之间的联系,期间亦频频截其粮草,扰地徐州⽝不宁;至于最后一路兵马,则以陈纪、桥蕤为主将,出兵小沛,将刘备困于城中。
不得不说,杨弘所出计策端得⾼明,避过了无人能敌的吕布,叫其疲于来回奔走。
要知道吕布何等人,岂会容忍敌军在自己家园之內胡作非为,是故,在听说袁术军分兵袭击徐州后防时,当即点齐兵马赶赴受雷薄、陈兰等人围攻的下邳,却没想到雷薄、陈兰二人一听闻吕布出兵,便急忙撤去了兵马,远走徐州东部,以至于在长达十几⽇的时间內,吕布紧紧跟在二人之后,却不曾与其真正兵一次,即便有一次碰巧撞见,雷薄、陈兰二人亦当即撤兵,丢下了千余人尸骸仓皇而退。
虽说这也是一场胜仗,但是对吕布而言,却感觉异常的憋屈,因为他接到报讯,就在他出兵下邳的期间,袁术军竟猛攻彭城,若不是曹等人死守,恐怕徐州州府所在彭城都要沦陷。
气怒加的吕布在听闻战报又当即撤军支援彭城,然而他才赶到彭城,得知报情的袁术又再次⻳缩营內,气急败坏的吕布曾几次強攻袁术主营,却皆被营內数万弓弩手退。
说到底,面对着十余万袁术大军,即便是吕布亦不敢孤军⾝故,退一步说,即便他可以杀⼊袁术军大营,然而他麾下的将士却没有这份本事,再者,袁术军当中却并非没有可与他一战的猛将,倘若在他精疲力尽之时,曾经的副将陈蓦突然袭来,那可不是一件有趣的事。
哦,对了,还有那陈蓦…
短短二十⽇內,这小子前后夜袭主营三次,袭郝萌两次,袭成廉、宋宪、魏续各一次,袭彭城七次…
“那些饭桶到底在做什么?!”
仰躺在营帐內的吕布略感头疼地了脑门。
其实吕布也知道,并不是自己麾下的部将疏于防范,而是他们的对手实在是太难对付了…
陈蓦,这个出⾝颍川⻩巾,一度作为⻩巾军影子刺客的家伙,要比任何人都精通夜袭、刺杀,尤其是在夜幕的掩护下,区区士卒又如何能挡得住他?往往那些士卒连这家伙的脸都还没看到就被一一放倒,若不是早就了解陈蓦的能力,吕布真难以想象那个家伙竟然能做到这种地步,仿佛在那个家伙面前,无论怎样防守森严的守备都如同薄纸一般。
但是,吕布可以肯定,眼下的袁术绝对比自己还要头疼,因为就在两⽇前,吕布忽然收到了一个消息…
报!温侯,在小沛北面三十里处,发现一支陌生兵马…
“哼!”回想起那份报讯,吕布忍不住轻哼一声。
曹果然还是出兵了么,还是在如此巧妙的时机下…
“真是该死…”吕布翻⾝坐了起来,眼望着帐门处,淡淡说道“你打算怎么做呢,袁公路…”
正说着,忽然帐幕一撩,曹大步走了进来。
“温侯,袁术派人送来信一封!”
“哦?”吕布愣了愣,随即脸露出几分莫名的笑意,抬手说道“取来我看!”
曹点点头,恭恭敬敬地将信递给吕布,却见吕布接到手中,撕开封⽪菗出信耝耝一瞥,随即淡淡一笑。
“温侯,那袁术在信中说得什么?”
只见吕布淡淡一笑,将手中的信随手递给了曹,轻笑说道“袁术还是妥协了啊!——比起为他人做嫁,还不如维持原状,是么,袁公路?”
曹愣了愣,细细一信,随即脸露出几分诧异,惊讶说道“这…袁术竟然此时与我等停战,暗结盟约?这…”说着,他犹豫了一下,迟疑说道“温侯,说句不恭的话,眼下是我等处于劣势,然而那袁术却放弃这大好机会,与我等结盟,莫非其中有诈?”
只见吕布站起⾝来,缓缓踱步到帐门处,冷笑说道“你以为袁术当真如此好心么?只不过是他也发现了那支步步近的曹军罢了…即便先前袁术频频耍弄伎俩袭我徐州各县,弄得我徐州人心惶惶,然而,只要我吕布⾝在彭城一⽇,又岂叫他轻易夺下徐州?——听说曹与袁术之间曾经定下为期三个月的约定,倘若袁术无法在三月之內夺下徐州,则由他曹来取之,本侯原以为不过无稽之谈,今⽇得见袁术信,恐怕真有此事…”
“即便如此,末将亦有些疑虑,”只见曹皱了皱眉,犹豫说道“曹虽说出兵,然其军尚在小沛,然而袁术却已送来信与和我军停战,这…末将恐怕其中有诈,或许,是袁术见曹军迫近,是故假意与我等和战结盟,叫我等松懈,再暗中图之!”
吕布听罢哈哈大笑,头摇说道“袁术也不是蠢货,岂会行如此诈计,倘若他当真如此…”说着,他面⾊一沉,寒声说道“倘若这厮当真怒了本侯,即便千军万马之中,本侯亦要取他项首级!”
感受着那股突如其来的強大气势,曹不由面⾊一滞,下意识地低了下头。
“曹,你速速派人通知郝萌、成廉、宋宪、魏续四人,叫其四营休要再率军于袁术军大营外搦战,着手整顿兵马,以待曹!”
“诺!”曹领命而退。
望着曹离开的背影,吕布拿起桌案的那份信函,轻笑一声,喃喃说道“似乎被那曹气地不轻呢,袁公路…”
--时间回溯到两个时辰前,袁术军大营--
正如吕布所猜测的那样,于帅帐中接见曹军使节的袁术可谓是然大怒。
“究竟如何?难道曹阿瞒轻言毁约不成?!”
也难怪袁术如此震怒,要知道眼下他已几乎控制了徐州将近七成的地域,除彭城、小沛、下邳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屯有重兵的城县外,徐州几乎已尽在他掌握之中。
虽说吕布依然牢牢掌控着彭城,然而,倘若徐州其余城县沦陷,区区一个彭城,又能抵挡多少时⽇?只要断其粮草,围城不攻,就算是无人能敌吕布的勇武,就算吕仍有十余万兵马,那又如何?
但是袁术万万没有想到,就在三月之期尚有半月左右时间的情况下,那曹竟然悄然出兵了,甚至于已潜伏到了小沛一带,其中含义,不言而喻。
“袁使君息怒…”面对着震怒的袁术,作为曹军使节的行军司马荀攸面⾊不改,不卑不亢地说道“我主曹使君确实与袁使君曾立下三月之期,言倘若袁使君在此三月內无法攻克徐州,则由我主取之,杀吕布以报当⽇其扰我兖州之仇,取徐州以报当初陶谦谋害我主生⽗之恨,此约定,我主不曾有片刻忘怀!”
“哦?”听荀攸说曹依旧准备守当初的约定,袁术的脸⾊稍稍好了许多,在望了荀攸一眼后,不渝说道“既然如此,曹阿瞒何以悄然出兵至小沛,倘若他助我一臂之力,那就免了,我军尚有兵马十万,骁将数千,区区一个徐州,唾手可得!——眼下距三月之期尚有半月有余,倘若曹阿瞒遵守誓约,那便请他当即退兵,半月之內,我当拿下徐州!”
“半月?”荀攸抬头望了一眼袁术,微微一笑。
“怎得?”袁术皱了皱眉,却听荀攸拱了拱手,口吻谦逊地说道“袁使君不知,我主曹使君讨伐徐州之兵马,两月前便已整顿完毕,一直屯于兖、徐界之地,不曾踏⾜徐州一步,于前⽇方才启程,由两位夏侯兄弟为先锋,驱兵于小沛…”
“你究竟想说什么?”袁术感觉有些莫名其妙。
“在下只是想说…两⽇前,三期期限已満,是故我主这才令麾下大将率军踏⾜徐州…”
“你!”袁术猛地站了起来,手指荀攸怒声喝道“休要信口开河,自我出兵至今不过两月余,何来三月期限已満?”
只见荀攸微微一笑,轻声说道“然,自我主曹使君收到袁使君信、并写罢回覆,已満三月!”
“你…”袁术又气又怒,愤然喝道“強词夺理,那曹阿瞒可不曾在信中言道此事!再者,倘若曹阿瞒写罢回复信迟迟不送至我手中,三月之期,岂不是成一纸空谈?!”
“使君所言极是,我家主公确实并未刻意在信中言到此事,实乃疏忽所至。是故,近⽇我主偶然想起,亦深感不妥,是故只叫夏侯将军趋兵至小沛,期间不曾攻取徐州一郡一县,并且宽限使君三⽇,倘若明⽇⽇落之前,袁使君击败吕布攻下彭城,则我主当即撤军,并奏朝廷,表袁使君为徐州刺史、州牧一职;倘若明⽇⽇落之前袁使君并未拿下彭城,则请袁使君遵照约定,即⽇撤军返回寿舂,且由我主曹使君接手徐州之事!”
“放肆!”袁术猛地一拍桌案,当即,帐內左右护卫便菗出了兵刃,将荀攸团团围住,却见荀攸面不改⾊,微笑说道“两国战、不斩来使,袁使君如此,可非明主所为啊!”袁术深深望了一眼荀攸,见其眼神清澈,丝毫不为周围兵刃所惊,心中愈加愤怒,抬手指着荀攸冷声说道“你且回去告诉曹阿瞒,行如此小儿行径,实乃叫天下人聇笑!——休要等明⽇⽇落,你主曹阿瞒若是有本事,便叫他去取徐州,我倒要,他何以拿下徐州!”说着,袁术右手一挥,叫左右护卫收回了手中兵刃。
“呵!”见此,荀攸微微一笑,朝着袁术拱手一拜,恭敬说道“如此,在下先且退下了!——明⽇⽇落之后,我主曹使君按约接手徐州之事!”说着,他转过头去,径直走出帐外。
望着荀攸离开的背影,袁术面⾊愤怒倍加,一把抓起案的酒盏,重重摔于地面。
帐內左手席中,谋士杨弘微微叹了口气,头摇说道“吕尚有十万兵马,别说明⽇⽇落之前,即便是再给一月限期,都不见得能拿下彭城…看来那曹孟德一开始就没打算要将徐州拱手让与主公,只不过是主公与吕布厮杀,互生消耗罢了,想来其必定是屯兵于豫、徐边境,隔山观火,时刻关注徐州动向,如今眼见吕布疲弱,这才露面,坐收渔翁之利…”
“该死的曹阿瞒!”袁术咬牙切齿地怒骂一声,忽而深皱双眉,转头对杨弘说道“你以我名义,传令众曲部暂缓肆扰之事,并速速修一封至吕…”
“主公要与吕布谈和么?”
“啊!”袁术重重点了点头,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得不到,你曹阿瞒也休想得到!——速去!”
“是!”⽇傍晚,吕布军大将郝萌曲部营寨--
因为曹军的迫近,袁术与吕布终究是暂缓厮杀、暗中联手,而吕布传令麾下各将的将令亦传至了郝萌手中。
“果然不出先生所料,温…吕奉先果然已暗中与袁术谈和,并传令麾下各军暂缓厮杀…”接到了将令耝耝看了一眼,郝萌转头望着在帐內饮酒的曹军使节⾝,郭嘉、郭奉孝。
只见郭嘉轻笑一声,头摇晃脑嬉笑说道“我主曹使君起兵讨伐徐州之事,本就人人皆知,又岂能瞒得过旁人?今⽇我主麾下先锋、两位夏侯将军挥军而至,袁公路与吕奉先自然谈和罢兵,意料之中罢了!”
“那…依先生之见,我该怎么做?”
郭嘉淡淡一笑,摇晃着手中的酒葫芦,揶揄说道“此事将军不是早有定夺么?——虽然冒昧,不过在下还是要奉劝将军一句,以将军能耐,⾜以独当一面,何必栓死在吕奉先麾下?须知,吕奉先虽乃天下间首屈一指的猛将,但并未见得其乃明主,明主者,我主曹使君也!”
郝萌听罢默然不语,在沉默了片刻后,沉声说道“非是我贪图富贵,只是那吕…吕奉先实在是欺人太甚,自败亡于长安,被驱于兖州,皆赖我等用命、将士奋战,这才使他坐拥徐州大郡,然而他却不思我等功劳,竟要用偌大徐州去博得一女子心,实在是岂有此理!”
郭嘉微微一笑,拱手说道“须知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侍,吕奉先勇则勇矣,实非明主,郝将军弃之,诚乃弃暗投明,自在下将郝将军心意传承主公之后,主公倍感喜,喜得将军这一猛将,他⽇拿下徐州,在下斗胆,愿代为呈报朝服与我主曹使君,表将军为徐州刺史、徐州牧,介时,将军必定是天下传名,青史流芳!”
郝萌一听,忍不住面露喜悦之⾊,违心说道“这…这…郝萌虽投奔曹使君,不过眼下无有寸功,如何能愧领那般功勋…”
话音刚落,却见郭嘉轻笑一声,戏谑说道“无有寸功?不不不,天大功劳只在将军一念之间耳!”
郝萌一愣,当即抱拳说道“还请先生明示!”
只见郭嘉站起⾝来,附耳对郝萌细说了几句,只听得郝萌面⾊连变。
“无惊无险,便可立下大功,但不知将军意下如何?”
只见郝萌微微露出几分犹豫,随即重重点了点头,沉声说道“便依先生所言,不过,郝某以为此举恐怕要被他人看穿…”
似乎是看穿了郝萌心中的顾虑,郭嘉轻笑一声,摇晃着酒葫芦说道“十余⽇前,在下曾教将军取数百袁军俘虏⾐甲,将军何曾照办?”
郝萌下意识地点了点头,随即面露惊愕之⾊,望着郭嘉惊声说道“原来如此…先生竟在十余⽇前早已预先准备妥当?”说着,他抱了抱拳,恭敬说道“先生⾼才!——他⽇,还请先生在曹使君面前为我等多美言几句!”
“理当…理当!”饮了一口酒葫芦中的美酒,郭嘉轻笑着点了点头,却见郝萌疾步走到桌案旁,提笔疾,写了数封信,随即唤来自己心腹近侍,低声叮嘱道“你等即刻启程,分别将此信送至侯成、成廉、魏续三位将军手中!”
“诺!”那三名侍卫接过信,蔵于怀中,待深抱一拳后,转⾝匆匆走出帐外。
随后,郝萌命人招来自己心腹爱将周昭。
不多时,周昭便大步走⼊了帐內,抱拳唤道“将军何事唤末将?”
只见郝萌望了一眼在帐角饮酒的郭嘉,几步走到周昭⾝旁,附耳说道“早前我叫你剥取袁军俘虏数百⾐甲,此刻堆放何处?”
“就在后营库房…”
“好!周昭,你即刻召集麾下心腹将士,叫其穿袁军⾐甲,以黑布裹面,于子时在后营放火…如此如此…”
“这…”周昭面⾊大变,惊声说道“放火烧营?后营可堆积着诸多粮草啊…”“休要废话,速去!”
“…是!”--次⽇寅时,吕布军主营--
吕布正在帐內歇息,于睡梦中忽然惊觉帐外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当即转醒,下意识取过榻旁小刺,却见自己心腹爱将曹大步闯⼊帐中,登时面⾊一愣。
“曹,何事如此惊慌?”
“启禀温侯,”只见曹一抱拳,沉声说道“方才得到消息,子时前后,袁术军大举夜袭我四处偏营,郝萌、成廉、魏续、侯成四将未有防备,为敌所趁,损失兵马且不说,营內粮草辎重亦是被烧焚殆尽…”
“咣当!”刺掉落地面,吕布难以置信地望着曹。
“当…当真?”
“是!”曹点了点头,沉声说道“四营都在子时前后遭遇夜袭,想来是袁术早有预谋!”
吕布听罢深深昅了口气,忽然一拳砸向榻,只听轰地一声,竟将那木质的榻砸地粉碎,木屑飞舞间,露出了吕布那张沉的脸。
“袁术,你这厮竟敢诓我!——我誓杀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