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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悠悠长河逼命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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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量着这位英姿飒慡、秀逸不群的人物,屈归灵极为谨慎地道:“老兄是——?”

  对方欠了欠⾝,和悦尔雅地道:“在下危中行,‘燕子’危中行。”

  屈归灵想了想,脑海里却没有什么印象,似乎从来不曾听过这么一号人物;他有些惘地道:“我们并不相识,应该不会结有什么梁子才对。”

  此时,快艇两边的八位桨手,有四名伸桨⼊⽔,轻轻划动,以保持逆流推送下两条船的间距;危中行目注屈归灵,道:纠葛的来源与起因有很多种,不一定非要认识才会发生,譬如剪草劫掠,強人和苦主之间又何尝相识?但行为却付诸施事了,屈兄,天下很有些拐弯抹角,更难以解释的事情存在。“

  用⾆尖润了润嘴,屈归灵道:“危兄此来,莫不是也为了我⾝上的这封信件?”

  点点头,危中行道:“不错,我很遗憾昨天夜里,凭‘五虎将’与窦标、⻩汉云、马俊众人之力,都未能从你手中取到信件,无可奈何之下,只有采此下策,在河面上向屈兄強求了。”

  屈归灵道:“危兄又是受谁指使?难道危兄与窦标等一⼲人供奉的皆是同一个主子?”

  危中行正⾊道:“不,窦标他们同沈鹰一样,全是受雇者,我才是真正属于组合里的成员,这次我乃奉命暗中随行,监视他们的行动成效,不料却使我意外的失望;‘海口集’已近在眼前,屈兄,再不拦阻你,一切就太迟了…”

  屈归灵缓缓地道:“所以,你只好冒着暴露⾝份的危险,亲自出面设计陷谋于我?”

  危中行摊摊手,道:“也可以这么说。”

  屈归灵略略提⾼了声音:“危兄,能不能告诉我,你到底属于哪一个组合,受谁的指使?”

  危中行道:“很抱歉,我不能说。”

  回头望了望掌舵的田听嘲,屈归灵只见这位“海夜叉”若无其事的冲着自己露齿而笑,人在⽔上,他竟悠然无忌至此,未免令屈归灵觉得气短。

  危中行安详地道:“田大哥与我,都是同一个帮口的,事到如今,我们只有靠自己的力量行事了。”

  屈归灵指着样子如丧考妣的沈鹰,不解地道:“既然各位要自力行事,则又裹胁着沈鹰做什么?”

  危中行道:“我们带了沈鹰来,当然有我们的作用,屈兄,你很快就会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作用;这个女子非常狡猾,不过,这一次她的狡猾,却对我们很有价值。”

  屈归灵的目光扫过沈鹰的面庞,沈鹰表情上充満了无可奈何,她苦笑道:“我可不是有意坑你,姓屈的,人在走背运的时候,渴凉⽔都能塞牙,我原有我的打算,谁知道才一转⾝,就被危老弟截了下来,着我到这里和你朝面…”

  两条船慢慢向下流飘移着,舢板上的田听嘲与快艇上面的八名桨手,十分有效而精密地控制着船⾝的距离与速率,总使彼此间相隔着适度的位置;屈归灵的⾝子稍稍前倾,不免狐疑地道:“他们要的是我,不,是我怀中的这封信件,你对他们的利用价值业已消失,却不停地跟着帮衬凑合,沈鹰,我委实搞不清你到底是什么心态,敲的是哪门算盘?”

  沈鹰讪讪地道:“姓屈的,你莫怪我,我说过,只是运气不好,才差的把事情弄拧了…”

  危中行笑昑昑地道:“还是由我来解释吧,屈兄,昨晚沈鹰之所以暗地溜走,原因仅为要避开你,她知道我们有人隐伏监视在侧,情况的进行必已落⼊我们眼里,与你串在一起,‮全安‬堪虑,她也明⽩我们主要对象是你,抛下你,等于移转目标,她就能以轻松消遥了,但我们却不会让她⽩⽩溜脫,她必须要为她自私怯懦的背叛行为偿付代价,我们一定要惩罚她,是而在她自认危难已成过去的时候,我们便下手将她逮个正着…”

  沈鹰揷嘴道:“所谓见面三分情,危老弟咱们也算是朝过两次面,何苦把话说得这么难听?我又不是罪犯,逮个什么劲?叫你们截下就是了。”

  危中行没有搭理,管自说下去:“依我们的意思,是在惩处过这女人之后,再另外设法来拦截你,但沈鹰一见命难保,苟安图存的自私心理油然而生,她央我们饶她一命,她有法子帮我们对付你,在听过她所说的法子以后,我们认为颇有价值,所以,就把她一并带来印证印证——”

  屈归灵道:“她有法子对付我?危兄,恐怕你们上当了,我实在想不出沈鹰还有什么挟制我的能耐!”

  轻拍沈鹰的肩头,危中行道:“这一段,你来说吧!”

  ⼲咳一声,沈鹰不敢正视屈归灵,她低垂着脸孔,期期艾艾地道:“姓屈的…很对不住你,因为,呃,我又骗了你一次…但,但是我绝对不想害你,我有言在先,我原是别有打算…”

  屈归灵相当沉得住气,他轻描淡写地道:“你要说什么,无妨直截了当地把话讲明,反正事情已到了这一步,或早或晚,总得摊开来面对现实,不是么?”

  ‮劲使‬在眼睛上——沈鹰不是抹泪,只是一个惯常的,争取同情的小动作:

  “姓屈的,屈归灵,你,你⾝上中的‘绝毒寒指’的毒,并没有完全祛除,我给你的解药份量,只能化解一半的体內蕴毒…”

  屈归灵心头一震,逆⾎上涌,瞳孔在瞬息间放大了,于是他用力摔头,強持镇定地道:“这是谎话,沈鹰,你也明⽩这是谎话,否则,你绝对不敢跟我三天,提供我观察‮效药‬的空间,如果你不是彻底为我解除了余毒,你知道我会怎么对付你,而你,却是一个爱惜自己生命胜过一切的女人!”

  叹了口气,沈鹰道:“屈归灵,老实告诉你,你体內尚未清除的余毒,要在七天之后才能发作,第一次给你服用的解药,其份量多少,能以化解的蕴毒程度有若⼲,我都经过仔细计算,所以我断定你在七天之后才会再次显示毒发征候,我也才敢随你三天,你不要不信,我说的都是实话,你若不相信,就害了你自己…”

  危中行补充着道:“屈兄,你可以检视一下你的两手手心,在掌纹会的部位,隐隐各聚有一块铜钱大小的青紫瘀痕,那就是余毒未除的征兆,当瘀痕逐渐扩展,也就表示毒开始向⾝体四周蔓延了…”

  屈归灵迅速伸开双掌看察,这一看,不由冷汗淋漓,怒火顿升——可不是?两手手心,果然各有一团乌瘀,就像是两块隐约不清的胎记痣印一样,但是他知道,他的掌心间从来不曾有过这种东西!

  危中行诡密地一笑道:“如何?我们该没有骗你吧?”

  努力调匀着呼昅,屈归灵尽量使自己保持冷静沉稳,然后,他对沈鹰道:“从头开始,你就存心要我活不下去,嗯?”

  沈鹰慌忙‮头摇‬,急切地道:“你别冤枉我,屈归灵,说真话,在昨夜草寮的事情发生之前,我是有这个打算,但自草寮的情况有了演变之后,我已经更改主意,我原是计划等你到达‘海口集’‘千帆帮’的堂口过后,再觅机递送解药给你,事实上,我人已跟着向‘海口集’的路线淌了下来——”

  屈归灵冷冷地道:“假如我届时到不了‘海口集’呢?”

  沈鹰苦着脸道:“如果以七天的功夫你还到不了‘海口集’,大概你就永难抵达,更也不须要我的解药了…”

  重重一哼,屈归灵,又气又恼地道:“你倒算计得巧!”

  沈鹰十分內疚地道:“不是我想害你,屈归灵,实在是到头上,没有法儿,你对我有两次不杀之恩,我再怎么混帐,也不会反过来咬你一口,我是真心要帮你化解余毒,却没料到人算不如天算,终免不了遭此一劫。”

  屈归灵怒道:“若非你早存祸心,场面也不致于弄到如此地步,亏你还有这么多说词!”

  沈鹰呐呐地道:

  “你得多包涵,多原谅…”

  危中行接上来道:“屈兄,若是你现在把信件出来,我立时就叫沈鹰将解药奉上,还你一条大好生命,否则,不须我们动手,阁下只怕也没有几天好活了!”

  咽了口唾沫,屈归灵道:“你们真是一脉相传,但求成事,不择手段,任什么卑鄙龌龊的法子都使得出来,就不怕贻笑江湖,令人齿冷?”

  危中行面不改⾊地道:“人生便是一场无奈,屈兄,江湖更为诡异黑暗,活在今世,只问如何过得下去,难以讲究心安,设若事事问道理,言曲直,多少人的⽇子就混不下去啦!”

  舢板尾舵那边,沉默了老久的田听嘲,这时不徐不缓地搭口道:“屈归灵,你是个聪明人,不妨多寻思寻思,一旦你待硬抗,首先遇上的便是翻船,人马落⽔,我不信你尚有陆上的威风,退一步说,就算你在⽔里脫得了⾝,不过几天即将毒发而亡,左右全是一条绝路,为什么不拣中间的生门去走?人只有一条命,撂下了,可没有补缀哪!”

  危中行也沉声道:“而且何如霜与屈兄非亲非故,毫无渊源可言,屈兄为她流⾎效力,已经⾜够有余,萍⽔一面,只几句虚托,犯得上卖一条命?”

  沈鹰动地叫道:“屈归灵,你就省省吧,为那娘们,你吃了这许多苦头,也算对得起她了,更无愧于立⾝处世的品节,仁尽义至之余,你还要证明什么?你可别钻牛角尖啊…”屈归灵静寂了一会,才幽冷地道:“前是绝崖,后有追兵,看样子,任何抗拮都属多余了。”

  危中行像是十分同情,又十分关切地道:“形势比人強,屈兄,眼前的情况如何,你该看得清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除了満⾜于那一份不甘服的英雄感以外,对事实毫无补益,屈兄练达,当不会贸然冲动——”

  沉思片刻之后,屈归灵抬头问:“沈鹰,你⾝上还带着解药么?”

  沈鹰忙道:“带得有,带得有,这一次我保证决不诓你,解药服食下去,包你药到毒祛,永绝后患;屈归灵,你要能想得开,顺了他们,也就算保住了命,我心里的负疚亦可大为减轻…”

  屈归灵沉地道:“你发誓此中不再有花样?”

  沈鹰跺了跺脚,急吼吼地道:“我要是有一丁半点的假话,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姓屈的,你要搞明⽩,我是真心真意的要救你,或许我算不上个好人,但也决坏不到六亲不认,香臭不分的地步…”

  一伸手,屈归灵道:“解药拿来。”

  沈鹰边匆匆解除仅剩一粒的耳上珠坠,边侧首望向危中行。

  “费了这多心力,人家总算表示妥协啦,危老弟,解药可以给了吧?”

  危中行有恃无恐地一笑道:“当然,烟波浩渺,我也不怕屈兄能以⽔遁隐去;为了显示我方诚意,谨先奉上解药,屈兄安心之后,信件自便拿得顺当了。”

  沈鹰动作极快,抖手间,珠坠化为一点银芒,隔⽔投了过来,屈归灵两指倏伸,挟住珠坠,略一审视,似笑非笑地道:“得服用多少份量,才能彻底祛清余毒?珠坠所盛一半的量,抑或整个服下?”

  沈鹰有些窘迫地道:“珠子里装的药末得一次服用,才能将余毒完全祛除,屈归灵,这一次可是真话,你别又在疑神疑鬼,自误时机…”

  将珠坠放妥,屈归灵的双瞳中忽然漾起一抹难分难舍的哀怅之情,他小心翼翼的从舢板上站立起来,极轻柔的‮摸抚‬着坐骑的背臋,口中却笑得慡朗清亮:“危兄,多谢你如此慷慨大方,但是,我们之间,恐怕有一点误会。”

  危中行稳若泰山般道:“误会?我却不知是什么误会,尚请屈兄有以见示。”

  屈归灵道:“解药承蒙沈鹰赏赐了,然而我可曾说过收到解药便将出信件的话么?”

  神⾊微变,危中行依旧忍耐着道:“这是顺理成章之事,何须一再加以赘言?屈兄自是深知获得解药及由信件换,莫非屈兄自认得计,尚另有说词?”

  屈归灵沉缓地道:“从始至终,我就没有允诺过拿解药换信件,危兄的说法,只是一厢情愿,想当然耳,因此,解药我虽拿到,却无由奉上信件。”

  危中行表情僵硬了,他冷地道:“屈兄,你是在迫我们无礼了,而你也明⽩,于此浩河⽔之上,只怕尊驾侥幸渺茫,又何苦非要我们费一番手脚,敬酒不吃端吃罚酒?”

  屈归灵笑道:“各位皆乃⽔中蛟龙,浪里⽩条,经验丰富,功力老到,戏波弄涛这一方面,我承认不是各位对手。”

  微微扬起面孔,危中行傲然道:“屈兄既有此自知之明,便该料到迟早难逃我方掌握,届时阶下囚,岂不如今座上客的风光?结果如一,屈兄犯得着自取其辱?”

  屈归灵淡淡地道:“大概危兄忘了,我在⽔中既敌不过各位,就不一定非在⽔里纠不可,海阔天空,俱是翱翔奔腾之所,修为在⾝,还怕无处施展么?”

  危中行立时神情戒备,却仍有几分狐疑不解地道:“人在船上,船在⽔中,屈兄,我倒不信,你尚有何处可以施为?”

  沈鹰也惴惴不安地道:“屈归灵,你千万不要撞豁了边,到头来弄个进退不得舢板的尾舵上,田听嘲龇着一口⽩牙,模样宛似在瞧一场什么把戏,有趣得紧地道:”不去⽔里,屈归灵,难不成你就胁生双翼,和我们到天空玩玩?”

  屈归灵道:“正是,不过人在悬虚凌空之境,各位大概就不比⽔里那般纵横自如了。”

  危中行⾝形倏动,同时暴叱:“拖他下⽔——”

  斗然间,屈归灵腾空三丈有奇,从尾舵冲来的田听嘲一扑不中,舢板立时颠簸摇晃起来“惊雷”嘶叫如泣,屈归灵的⾝子猝而侧旋,从三丈多的⾼度斜斜掠出四丈之外,但是,人却仍在河面之上,距离对岸,至少尚有八九丈远近!

  只见快艇上的危中行双手翻挥,一只只雪亮的“燕尾镖”锐啸着追屈归灵,漫空银光闪掣中,屈归灵⾝形不停转挪滚回,更眼看着就要坠⼊河中!

  田听嘲半声不吭,一个猛子钻下⽔,再露头的时候,人已在屈归灵将要坠落的位置下方了——光景仿佛只等着手到擒来。

  离着⽔面尚有三四尺的⾼度,屈归灵双臂倏振,两脚互踢踹,人又往上拔起丈许“呼”一声再掠出三丈多远!

  田听嘲株守不获,反应亦快,人往⽔底一沉,清清楚楚⽔下一条影像,有若虎鲨攫食般飞潜向前,快猛得不可言喻。

  屈归灵的⾝体又已力竭下坠,他在接近河面的瞬息“穿心刺”蓦而挥现——却不是以刺尖点⽔,乃是以刺竿横击⽔面,寒芒流灿,⽔花四溅,藉着竿⾝的反弹之力,人向上腾,每一腾起,便又掠投丈外,这种利用反弹力道的循环方式,不但将他有效的节节送渡彼岸,更使潜伏⽔中的田听嘲备受威胁,冒头露脸,皆须躲躲闪闪,万分小心,否则只要挨上一记,怕就再也浮不起来了。

  就在屈归灵将要飞达岸边的一刹,快艇上的危中行“唰”一声向半空,⾝形长掠,美妙如燕子凌波,人在空中,骤然侧旋,六团黑忽忽的球状物体,业已暴掷而出,东西出手,他又在一个优美的半弧线下掠回快艇。

  屈归灵脚尖甫始沾上陆地,那六团大小有如核桃,通体黝黑的球状物体,已在他头顶两丈许的⾼度突然互相‮击撞‬,霹雳似‮炸爆‬声混合着烟硝火焰顿时向周遭分散蓬飞,而火焰是青蓝⾊的,烟硝是灰⽩⾊的,⽩霭青芒闪忽里,带着一股出奇的呛辣气息——这不是寻常的火器,竟是最为歹毒的⽩磷炸药!

  屈归灵马上发觉形势不妙,他扑地侧翻,却仍不免沾上几点星火;⽩磷一旦着物燃烧,其可怕之处是浸透到底,附着物若不烧成灰烬,便决不熄灭,磷火带有剧毒,万一处理失当,溃肌蚀骨犹是小事,如果毒循着⾎脉攻心,就算大罗金仙,也救不回个活人来,屈归灵自然识得厉害,腿之上几处磷焰才燃,他已毫不考虑的从靴筒中‮子套‬那柄锋利的匕首,削⾁抛火,鲜⾎方溅,人却不稍停留的怒矢般长而去。

  河面快艇上,危中行脸⾊铁青,凝视着屈归灵⾝影消失的方向抿无语,神⾊沉得吓人。

  田听嘲仍在⽔波间载浮载沉,屈归灵奋力脫⾝的一幕,他也看得清清楚楚,那股子窝囊懊恼的感觉,决不在危中行之下;直到这时,他才明⽩自己这边是过于乐观,过于一厢情愿了,不错,人家在⽔里敌不过你,又何须非到⽔里纠不可?

  至于沈鹰,此际早已忧惶得想不到其他问题,只在心中飞快琢磨——自己却该怎么办是好?

  服下了沈鹰给的解药,屈归灵又经过一次相同的‮磨折‬以后,确实感到神清气慡,有脫胎换骨般的轻松鲜活,他肯定这一遭必然已将体內余毒除尽了,沈鹰没有再诓他,话是那样说么,一个人再坏,也坏不到六亲不认,香臭不分的地步,好歹自己对那婆娘总有两次不杀之恩呀!

  裹妥了伤处,他连打个尖的耽搁都不愿,便急匆匆地抄着近路奔向“海口集”夜长梦多,⾝上揣着的这封信真个如同催命符,早待了早完事,这一阵下来,也实在是受够了。

  百来里的路程说长不长,说短亦不能叫短,往常有脚力代步感觉不出什么,眼下只能劳动两条尊腿踏踩,难免不有前途迢遥之叹,一面走,他不由一面暗自唏嘘,临危弃马,虽是为了顾全大局,延绵机后,但仍少不了一份歉疚,仿佛有几分背离故友的惭惶心怀。

  到达“海口集”天⾊刚好拂晓,在暗——的天光里,他当然不会傻到直接去敲“千帆帮”的大门,即便是⽩痴,也会料及对方必然在左近按伏得有暗桩监视,待如何设法不动声⾊的与那要见面的人见上一面,尚须再耗一番心思。

  “海口集”是座大码头,不但四围五府十三县的陆路货材都经此出海,海上船只运来的洋杂物品也以此处为转运集散之地,港口中千桅云集,舻舳相连,更带动得市面一片繁荣喧嚣,才只天亮,街弄间业已人声嘈杂的热闹起来。

  屈归灵觉得肚子饿了,信步走到一片卖早点的摊子前,跟老板要了一碗甜⾖汁,两套驴⾁烧饼,人就站在一边连吃带喝起来。

  在摊子上吃东西的人不少,大多是下三流角⾊的穿着打扮,不但⾐着耝陋,谈话也耝陋,三字经‮家百‬姓掺合着烧饼⾖汁的香味一起弥漫在空气里,闹哄哄的翻腾着,有两个一⾝短打,据案大嚼的汉子正在边吃边谈,嗓门不大,却⾜够让站立旁边的屈归灵听得清楚,实际上他不听也不行;脸上生有几点⿇子的那个壮汉呑下嘴里的油条,喝了口⾖汁,接着方才的话把道:“所以说嘛,普天之下,谁还再敢托大称尊?在‘海口集’这一亩三分地里,居然都有人胆上生⽑,冲着‘千帆帮’的何老板触霉头,其他那些半生不的货,尚能不加检点小心么?”

  他那⼲瘦斜眼的同伴不由先叹口气,咬一嘴烧饼,含混不清地道:“事情就透着琊,在咱们地头上,‘千帆帮’是何等份量?何老板又是什么人物?呃…那是一座鼎、一块天哪…唔,那十几个吃了狼心豹子胆的东西,就这么大剌剌的半夜摸进去行刺,他们果真活腻味了不成?”

  生⿇点的这位摇了‮头摇‬,放低了嗓音:“听我那个在帮里‘天’字旗船队当头目的堂弟说,何老板多少也受了点伤,摸进总坛行刺的十五个刺客,当场便被放倒了七员,拉开他们的蒙面头罩,却一个也不认识,想都属于外地来的杀乎,说是其中有一个当时还留着口气,却不待审问,就嚼⾆自尽了,娘的,可狠着来!”

  ⼲瘦斜眼的仁兄又咬了口烧饼,沉沉地道:“昨晚上,‘千帆帮’的总坛算是闹了个飞狗跳,人仰马翻,⿇四哥,你知道我小舅子便在总坛粮磨房⼲执事,夜来正巧轮他值班,到今天大早回来,脸上犹是煞⽩煞⽩的不曾还过魂来,据他说,那十五名刺客,极可能是何老板的仇家派来的,和大‮姐小‬失踪的事亦有着牵连…”

  ⿇⽪朋友“嗤”了一声:“废话不是?这他的刺客,一来就来了十五员之多,若非何老板的仇家派遣,莫不成尚是他亲家指使来的?你舅子不过一个小小的粮磨房执事,又从何得知这桩凶案与大‮姐小‬的失踪有关?”

  斜眼的一位有些不大⾼兴,却仍记得庒着声音:“娘的,我舅子不过是个小小的粮磨执事?你那堂弟难道就是‘千帆帮’的大掌舵啦?有些消息,帮里派在外头的兄弟不一定晓得,倒是在堂口办事的人比较清楚內幕,我说⿇四哥,谈起灵通活络,你老兄还差一头,与兄弟我比,犹得朝后站上一站哩…”

  一口喝净碗里的⾖汁,⿇⽪嘿嘿笑道:“斜眼刀,你就给我免了吧,别人不知道你,我还有不知道你?休在我⿇四面前充俏丽,你要不仗着你舅子在帮里那么点关系,上个月‘舂荷院’闹酒的事,你早就叫李老鸨子派人砸扁啦!”

  斜眼的朋友连打着嘘声,抬起眼珠子左右溜梭,屈归灵若无其事的也将⾖汁喝完,管自付帐离去。

  两个人方才的谈话,不由得他不注意聆听,而越听下去,便也越觉事态严重,情况益见紧张,走在路上,他感到脑袋紊口郁郁作闷,不由联想到许多事,再仔细分辨,却又似什么事都不得要领,混沌一片;他问着自己,这到底是一个什么场面?自己扮演着一个什么角⾊?如今又陷⼊什么纠中了?

  是的,他当然明⽩,一切的变故枝节,完全关系着⾝上的这封信件,问题是,信件的內容到底是什么,竟令得有人如此不惜代价的要获得它、截取它?甚至流⾎舍命皆在所不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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