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疗内伤金盂解奇毒
两人各自站稳马步,一上来武公便采取攻势,一般力道从敌人剑上传过去,赵岳枫第一次接触他的內力,但觉这股力道从剑上传到他手臂,直攻到⾝上,来势极是猛锐,自己在剑上虽是运布得有內功,却阻挡不住,霎时己感到口微微作疼,心知敌人只要再一催动內功,加強攻势,便将內脏重伤。这一惊非同小可,赶紧提一口真气,把內力全部发出。
两人硬碰了一招,⾝子都微微摇晃一下,赵岳枫催力守御,已争回平分秋⾊的局面。原来他早先一看要拼內力,剑势砍下之时,便即收回几成真力,回守待发,因此外弱內強,武公才能突然长驱攻⼊。等到赵岳枫全力接战之时,才反回劣势。
青岚道长见两人全力相持,倒也斗个旗鼓相当,于是稍稍放心。但他谨记着一梦头陀说过赵岳枫不敌之言,因此虽是那两人的內力撞出阵阵強风,吹刮起他全⾝⾐服,不大舒服,仍然不肯定开。
武公一开始之时便主攻,內力一阵一阵发出,像海边浪嘲般永无休止地卷拍。赵岳枫则守得稳如金汤城池,他虽是练功⽇短,火候比不上对方,运用之际,便远不及武公收发自如,攻守由心。不过他先后天真力融合为一,又是纯之体,加上练成了刚路子的愣金刚力和柔路子的九转玄功,好比一块硬坚圆石,不但本⾝硬坚,而且表面光滑,使外力难以落实。
赵岳枫为人豁达大度,长于忍耐,再加上磨练之功,意志更是坚韧,不急不躁。这时严密防守,虽然对方內功不断攻庒,而且渐渐增強,却也无动于衷。若是换了旁人,纵有赵岳枫这等功力,但如无他这等坚韧意志和耐,却也不免会因对方有增无减的庒力而泛生气沮惊骇之心。这一来自然会趁內力充沛之时反攻。殊不知武公为人虽是琊僻不正,但一⾝武功却是中原正宗绝学,只要对手功力不能胜得过他,越是硬斗,他的內力便相应越強。
两人斗了不久,头上都冒出蒙蒙⽔气。赵岳枫但觉对方的力道不刚不柔,却兼具刚柔之妙,心中大是惊佩。暗想中原武学精深博大,走的是中庸路数,兼蓄刚柔之妙,自己若不是练成少林及武当两派神功,因而也是刚柔并济的话,这刻便也难以支持了。
武公久攻不下,心中惊讶佩服之情比赵岳枫更甚,几乎想停手跟赵岳枫谈论谈论两人之间,上乘內功的同异奥妙。
要知武公乃是当世武学大宗师,数十年以来未逢如此強敌,今⽇得遇对手,纵然事后会有嫉忌加害之心,但此刻却泛起无限英雄相惜之意。
两人看看已拼斗了一个时辰的內力,青岚道长但见赵岳枫⾝躯渊亭岳枫峙般稳立不动,面上神情如常。武公也没有占先或不支之态,想是两人旗鼓相当,功力悉敌,当下大觉放心,暗念赵岳枫以童⾝练功,自是坚韧耐久;武公数十年修为,气脉悠长,这一仗非斗个三天两⽇不可。
正在想时,忽见赵岳枫面⾊发青,虽然略现即隐,但手中巨剑已被武公迫退一尺有余,若再退一尺,对方剑尖便可刺⼊他面门,他这一惊非同小可!当下手抚剑柄,暗想:
“我要不要出手救他出圈?”
赵岳枫心中也是波涛起伏,原来他刚才忽然感到全⾝一阵冰冷,內功立时减弱了一半。
幸而这一阵冰冷之感只是瞬息即逝,否则早已丧生。
他自然知道,此是当⽇被紫心道长以华山振广寒功所伤,遗留在体內的一丝寒之气作怪,是以心神震撼,暗念若是再冷上一冷,今⽇非落败⾝亡不可!他全力以争之时,尚不能胜!何况⾝处劣势,心神又不能集中。
武公哪肯放过这机会,提聚起数十寒暑苦修之功,突然增強力道猛攻过去。
赵岳枫这时已经发觉不妙,也运⾜全力反击,两人恰是同时发动,內力一触,两人⾝躯斗然一震,大厅之內烈风飘转,气流急游。
武公攻势接续而来,双方硬拼了三次。到第三次之时,赵岳枫反击也最是烈猛。只见这两人突然一齐分开,武公只退了一步,赵岳枫却退了五步之多。
这等突然发生的形势使得青岚道长大惊失⾊,一跃上前,同时之间已掣出松纹古剑,这一跃落在赵岳枫⾝边,沉声道:“赵大侠受伤没有?”
他这一问实在是多余,只看赵岳枫面⾊淡如金纸,便知他內伤不轻。只听他接着道:
“大侠尽管运功调气治伤,其余之事有我!”
转眼一看,只见武公面⾊也微有不同,便知他力攻硬拼之下,也负了伤;不过比起赵岳枫却轻得多。
赵岳枫手中沉沙古剑跌落地上,发出震耳响声,武公冷冷道:“小道士你护得住这厮?”
青岚道长横剑蓄势,道:“老施主不信的话,那就试一试看!”
武公面上恢复红润之⾊,缓步上前。青岚道长态度沉稳之极。他这一全神准备接战,面上便无丝毫悲喜之情。武公见他神情肃穆,虽然年事甚轻,但隐隐已有一代宗匠风度。
不觉皱皱眉头,停住脚步。
青岚道长缓缓道:“老施主⾝上內伤也不轻,若是強自庒制着出手,只怕后患无穷。贫道念你前⽇派人将先师祖灵枢运回敝山之德,暂时带了赵大侠下山;一年以后,贫道再来向老施主清算⾎仇!”
武公心想:“这小道士眼光极是锐利,说的话句名属实。再说全宮手下都不见影踪,可能是佩儿嫉恨之下闹出事故,此刻实在不宜与他们力拼!”
于是颔首道:“即速去吧!老夫说不定会变卦!”话声中已跃出厅外。
青岚道长可不惧怕,但为了赵岳枫,却当真不敢稍有耽搁以致生变。立即收剑过去托住赵岳枫肋下,急急出厅,沉沙古剑也不暇捡拾。
且说文开华带着一梦头陀在风崖四下搜索,由于事关重要,是以搜查得十分仔细,搜了许久,文开华心中一动,道:“大师请随晚辈到那边瞧瞧!”
两人向山中奔去,不久便走人一道狭⾕之中。这道狭⾕长达数里,他们缓缓向前走去,边走边隐蔵⾝形。
看了前面已是狭⾕尽头,却是一道揷天峭壁,⾼峻光滑,猿鸟难渡。文开华和一梦头陀躲在石后,文开华低声道:“前辈,峭壁之下有个天然洞⽳,可以穿过这座峭壁,过此不远便可出山,乃是铁柱宮秘密两道…”
一梦头陀点头道:“文居士想是因见四周杳无人踪,故此前往秘密道甬查看?”
文开华道:“若然全宮之人尽皆撤走,又没有别的谋,晚辈便想不通其中道理了!”
一梦头陀斗然如有所悟,道:“先查一查再说!”两人向峭壁底下奔去,只见杂树丛生,藤蔓纠结,常人到此,定然不会再查看壁脚还有没有通路。
文开华走到一丛杂树之前,低头查看之后,向一梦头陀点头道:“果真有数十人经过的遗迹。”说时分树钻人,一梦头陀正要跟人,忽然听到说话之声隐隐传了出来,老头陀立时警觉,停住脚步。
过了好一会儿,文开华才钻出来,道:“里面还有一个铁柱宮手下的留守,竟是武官主命他留下的!”
一梦头陀见他眉宇间杀气未消,已知那名手下已经被他杀死,不噤诵声佛号,道:“他还有什么话说?”
文开华道:“他说是武宮主下令全宮撤退,暂时解散,因此宮中⾼手都各自走了。武宮主着他留下,以便禀报老山主,说是单⽔仙姑娘已被她带走。”
一梦头陀道:“阿弥陀佛,这世间妒之一字,实在惊人。武宮主得知单姑娘乃是老山主亲女儿,又听说已将天缺三宝另一半赠给她,妒恨之下,不但解散全宮,还把单姑娘带走,竟是要她⽗亲焦虑之意!”
文开华这才明⽩,当下又追问一些话,得知武公说出单⽔仙乃是他和昔年以美著称武林的峨嵋⾼手⽟环仙子所生。武宮主必是发觉武公至今念念不忘⽟环仙子,又对单⽔仙爱宠有加,把天缺三宝的另一半给了她,所以妒恨集,一手把铁柱宮势力瓦解。
两人回⾝向铁柱宮奔去,这时他们已耗费了两个时辰之久,到得崖上,已不闻厮杀之声。赶紧⼊厅一看,只见兵刃纵横満地,他们一数之下,武公十件兵刃皆在,赵岳枫的沉沙古剑也丢弃地上。
一梦头陀大吃一惊,凝睁寻思。文开华却转⾝出去,不多时便自回转,道:“完啦,赵兄一定是败走的!”一梦头陀道:“你怎生得知?”
文开华道:“死牢中的两人已经毙命,乃是武公所为。他若不是得胜,焉有余暇去杀死那两人?”
一梦头陀道:“话虽如此,赵岳枫却不致于死!你只看青岚道兄的剑刃不曾留下,可想而知!”
文开华点点头道:“这话极是。”心中却暗暗恐惧武公突然出现,是以平素智谋都消失了。
一梦头陀沉昑一下,道:“赵岳枫和青岚道兄一路,自是无甚大碍,我们暂时不必找他,还是设法追踪武宮主,救回单姑娘才是当务之急!”
文开华暗忖武公定必也在追查武官主下落,若是碰上,岂不糟糕?当下默然不答。
一梦头陀以为他不反对此意,当先出去,文开华只好跟着,离开此地。
且说青岚道长和赵岳枫出得山外,因见赵岳枫內伤不轻,便雇了一辆大车直奔武当。一路上⽇行夜宿,井无意外,到得武当,⽩霞道人等都出现相。赵岳枫一路颠簸劳动,內伤更见沉重。不过神智仍然清醒,见到⽩霞道长率着弟子出,咬牙忍住全⾝酷冷之感,拱手道:“有劳掌门真人⽟趾,小可实感惭愧!”⽩霞真人道:“赵兄不必客气,即速⼊观休息为要!”
赵岳枫这一次踏⼊武当派道观之內,得到全观上下崇敬,比起上一次来比,真有天渊之别。
他在观中静养了两⽇,內伤不再恶化,但离痊好复原,还差十万八千里。⽩霞真人武当四老等,时时到静室中探视,青岚道长更是常来看他。
又过了两⽇,赵岳枫斗然想起一事,待得青岚道人⼊室,便道:“武公伤势甚轻,以他功力之深厚,这刻恐怕业已痊愈。在下若是留在此地养伤,只怕要为贵派带来大祸!”
青岚道长应道:“赵大侠一⾝安危,自此便是敝派之责,不管是什么人来,敝派都将以全力与敌人周旋到底!”
赵岳枫道:“道长盛情诚然可感,但却不是办法,我还是离开贵观为好!”青岚道长摇头摇,态度十分坚决,赵岳枫便不再说。等到掌门真人⽩霞来时,才又提出此意。⽩霞真人道:“赵兄毋需多虑,目下青岚一人之力虽是抵敌不住武公,但再过半年,⽩沙师兄功満出关,加上贫道三人之力,武公何⾜道哉!”
这话听起来虽是有理,但赵岳枫却晓得事情不能这么说,第一,⽩霞真人乃是堂堂一派掌门的⾝份,他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不能让人揷手相助。第二,武公不但势力浩大,甚且手下⾼手都是狠毒狡诈之辈,行事不一定要按照江湖规矩。在这一点上,武当派已经落了下风。
不过这些话有的不便说出口,因此他只表示要离开道观。⽩霞真人见他十分坚决,当下道:“贫道去商量一下,待会儿再来复命!”
不一会儿,⽩霞真人和武当四老,还有下一辈弟子领袖人物青岚,青光两人一同进房。
众人依次发言,都劝赵岳枫留在观中休养,赵岳枫仍旧执意不肯。
⽩霞真人叹一口气,道:“据青岚回报的经过看来,武公若是伤愈复出,天下竟是无人能够抵敌,唯有盼赵大侠伤愈,才有希望!”
他话声一顿,目光扫过众人面上,接着又道:“但赵兄所受內伤不比等闲,贫道胆敢夸口说一句,若然敝派无法相助,天下再也无人能救!”
赵岳枫大感惊异,心想这几⽇来你们哪曾出手助我疗伤?却听⽩霞真人又道:“只因敝观后有一座深⾕,名曰千药,其中栽了两本罕世灵草,称为千载灵芝。这两本灵芝功效通神,有起死人活⽩骨之神效,是以若然敝派也治不好赵兄之伤,天下再也没处能治!”
众道都默然无声,⽩霞真人沉昑一下,又道:“贫道本拟将灵芝药炼成之后,才告知赵兄;但赵兄既是急于求去,只好先行说出,不过这千载灵芝非是凡物,要采以炼药,大有困难。连⽇来敝派正在设法冲破难关,是否能够成功,还属未定之天。所以此事不想先行透露!”
赵岳枫听了心中大是敬佩,忖道:“名门正派果然与世俗不同,他们怕灵药炼不成,反而使我平空领受了他们的盛情,所以迫于无奈才肯说出了,于是改变初衷,道:“在下蒙真人及诸位如此相待,心感难宣。不过在下留在观中,于事无补,不如折衷就近找一处地方静养…”他话声突然一顿,面现喜⾊,说道:“有了,贵派星沉⾕天龙湖长生岩下的秘府,正是极隐蔽之地。”
众道因想这秘府乃是本派噤地,焉能容外人养伤?但⽩霞真人已有决断,朗声道:“赵兄此意极佳,贫道这就命人前去收拾布置一下!”
赵岳枫道:“那只巨蛛不知生死如何,最好能够在死门內将养!”原来他斗地记起死门內洞⽳之中,那张石对疗治內伤大见妙用,若是能够进去,即使得不到千载灵芝,相信也能够慢慢恢复。
⽩霞真人应道:“鬼火毒蛛没死,赵兄爱在哪儿休养都成!”
众道都微微失⾊,赵岳枫却不曾发觉,若是换了单⽔仙、文开华等人,早就看出众道为难的神情了。
⽩霞真人说是要安排一下,率众退出,到了别一间静室中,四老之首的紫镜长老徐徐道:“掌门真人虽是曲意将就赵大侠,但秘府仍是本派噤地,那死门之处更是危险无比,怎可答允?”
⽩霞道:“师叔责备得是,但徒侄想到赵岳枫兄对本派有深恩大德,眼看已活不了多久,岂肯拂逆他的意思,故此了口答允!”
紫月老道长说道:“本派历代相传的紫府金盂虽然失去踪迹,因此不能采芝炼药。但天下间未必只有那紫府金盂能够盛载灵芝,我们派人去别处请教人,或者另有妙法也未可知!”
⽩霞道:“徒侄待会儿就派人分赴少林、华山请教此事,若是有别的法子,自然最好!
目下⿇烦四位师叔出手相助,把赵兄送⼊死门之內!”
他仍是掌门真人⾝份,众人虽然不赞成此事,却也不敢违拗。
不久,赵岳枫已由青岚道长背着,⽩霞亲率四老在前面开道,⼊得秘府之內,众道燃起火把,不多时已到达死门活室之中。
众道各各在⾝边取出一束细香,在火把上点燃,登时満室香气氤氲,过了片刻,室中香气更浓。有人过去扳动机关,死门轧轧响处,尽行开启。
只见那鬼火毒蛛已蹲在门后,石门一开,众爪齐扬,便要出来。头碰到活室內送⼊的浓郁香气,忽然后退,一直退到远远角落中,蟋缩不动。
众道走到石桥未端,离那⽔潭对面石壁上的洞⽳尚有六七丈远。⽩霞取出一捆绳索,索头有个钢钩,扬手抛出,钢钩破空飞去,尾巴带着那条长绳,一直飞到洞口,正巧钩在洞口蛛网上。
赵岳枫见他掷钩手法⾼明,內力尤其深厚,心想这⽩霞真人甚是奇怪,每见他一次,都发觉他功力精进许多。他岂知昔年⽩霞真人乃是全武当派资质最佳的弟子,后来由于尘缘牵,觊觎名位,所以心镜蒙尘,武功进步极慢,其后一则摆脫一切,心灵澄明。二则得到秘府內许多练功法门。他聪明过人,一旦参透,功力倍增。赵岳枫这回重来已隔了年余之久,⽩霞真人自然又有精进。
⽩霞拉紧这一端,紫镜老道长纵⾝上绳,迅快驰去。到了洞口,这边厢紫花。紫⽔。紫月三道长,分别抛掷用具给他,紫镜一一接住,先用一个小桶从潭中由起凛潭⽔,浇在洞中蛛网之上,接着用一把长柄镰刀,一一割断,那蛛丝粘韧无比,但被潭⽔浇过之后,便应刀而断。
紫镜只留下粘住钢钩的那蛛丝,接着又取过另一个钢钩,凿⼊洞口石上,结上绳索,这才踏绳而回。
这时便有两极平行长绳直通洞口,青岚道长背着赵岳枫,踏绳驰过⽔潭,走⼊洞⽳之內。
赵岳枫见他们如此劳师动众,心下甚是不安。但既已来到,他就不必多说。
洞內已放有不少⽇常用物,都是紫镜刚刚搬⼊来的。赵岳枫谢过众道,并且告诉青岚短期间不必再来。⽩霞、青岚等人早已听说这巨蛛一忽儿就会布网封柱洞口,那就等如替赵岳枫加上一堵铜墙铁壁,纵然武公有本事进到死门,也难破得巨蛛及蛛网这两关。
众道退了出去之后,不久,巨蛛果然布网封住洞口,赵岳枫盘坐在石上,借上阵阵暖气试图凝集涣散的內力,虽然一时不能成功,但比起未坐石以前,已大见不同。
第二⽇中午,已经有部分真气凝聚归⽳,赵岳枫暗喜,重新燃起満腔希望。
如此过了数⽇,赵岳枫但觉⾝上內伤已减了三四分。他虽是固居洞中,但与外界并未完全隔绝消息。原来武当派每⽇从岩顶投粮小洞中投下⼲粮瓜果,间或⽩霞真人修书给他,告以外间消息。因此赵岳枫得知铁柱宮业已冰消瓦解,武公不知去向之事。又晓得江湖上已渐渐恢复旧观,心中甚喜。
但⽩霞真人没有一字提及一梦大师及单⽔仙,这事却使他不免惴惴于心。
他每⽇以瓜果解渴,那个紫府金盂用来盛放瓜果,不但可以保持新鲜,而且分外鲜美。
不知不觉又过了十多天,赵岳枫已能像常人一般行动自如,只是不能提聚真气內力。心中甚喜,起⾝推开壁上石块,露出洞口,取出刚刚投下来的一包瓜果。平常武当道人投送瓜果时,总是用许多层耝布包裹住,这一回却用棉花垫裹。
他也不以为意,开解后放在金盂之中,忽听哧哧之声不绝于耳,却是从金盂中发出,定睛看时,那一孟新鲜瓜果上冒出淡淡青烟,片刻之间,完全化为清⽔。他大感惊奇,想不透这是什么缘故。
过了一会儿,正是往常武当道人投粮的时间,赵岳枫听到声音,便开洞取出,只见除了于粮腊⾁等物之外,还有瓜果,也就是说今⽇多投了一次瓜果。这回瓜果放在金盂中,毫无异状。
第三⽇早上,粮洞中一响,赵岳枫恰恰练完功,伸手⼊洞摸到一块石头,石上缚着一封信,取出拆开一看,只见笔迹纤丽,不是⽩霞手笔。
那封信上写道:“字奉赵岳枫大侠⾜下:闻悉君隐⾝危难,缺乏灵丹,故昨⽇以注毒瓜果奉上,君阅此函时,谅已毒发,命垂危,恐君心中滋疑,特为剖⽩。妾不得君子垂眷,亦终不许君属旁人也。山有木分木有枝,心说君今君不知。妾芳佩颔首再拜。”旁边另外有两行细字注道:“单⽔仙已落发出家,遁迹空门,虽云夕夕青灯红鱼,亦胜却涵迹尘厘,沦落天涯。推君之爱,故为之谋,雅不凡夫俗子污之也。”
赵岳枫看罢,不觉呆了半晌,心中紊已极,他时时索念单⽔仙下落,但每一想起是武公的女儿,便怅然若有所失。却料不到武宮主设法解散铁在宮之后,还带定单⽔仙,迫她落发出家!
他又细味附注后面的推君之爱,故为之谋,凡夫俗子污之也。”这几句话的意思,竟是说因知赵岳枫爱惜⽔仙,而赵岳枫已死,她不肯教单⽔仙便配俗夫,才要她出家。可见得武官主她实是爱深情切,虽说是绝不肯让单⽔仙嫁给他,但他死了,却不肯让他心爱之人落⼊别人之手。
这一⽇赵岳枫心如⿇,脑中一直泛现单⽔仙的情影;第二⽇清晨,睁开眼睛便想起她,看看容⾝的洞⽳,以前在此地与她同历患难之事一一掠过心头。
他当⽇也是⾝受內伤,逃人此间,因而碰上现在改名为一梦头陀的少林前辈⾼手云和禅师。这时记起旧事,当⽇得蒙一梦头陀授传少林疗伤神功之事也就兜上心头,不由得一掌拍在脑袋上,忖道:“我真是笨透了,为何不用一梦老头所传的疗伤神功呢?”
当即盘膝坐好,收摄心神,默默运功。
过了三⽇,但觉全⾝功力已恢复了七成。內伤已经完全痊愈;可是一来这一次受伤比上一回严重,二来拖延得久,是以功力减弱,须得有一段长时间勤修苦练才能恢复。
但如此他已喜出望外,便寻思离开之法。别人要出此地,难如登天,但他却有两种走法之多。他并非急之人,因此又等了两⽇,不见武当真人进来,才决定自行出去。
出洞之法有二:一是设法越过潭,到死门外面的活室中,目下闭死门启活室的机关虽是在外面锁死,但活室之中有个圆洞直通岩顶,武当道人已从上面垂下长索,以备他们进来时万一克制不住毒蛛,还可攀索逃生。因此他只须到达活室,便可直上岩顶。
第二路是以一梦头陀传授的缩骨神通从投粮小洞中上去。
前一法唯一阻碍是洞口蛛网无法解破走出。后一法的困难是当中有处须得跃过六丈空间,以前有沉沙古剑在手,还可做到。
想了良久,走到洞口窥看,只见巨蛛伏在石桥底下,两扇死门没有关住,可以直通活室。
他突然灵机一动,回⾝把紫府金盂取来,洒些清⽔在蛛丝之上,然后用一块⼲粮试探碰触在洒过⽔的蛛丝之处。
那紫府金盂乃是玄门至宝,能够自生清⽔,此⽔具有清灵之气,效力自比潭中寒之⽔更胜一筹,那蛛丝沾之后,不但被⽔洒之处失去粘,甚至两端老大一截也失去粘。
赵岳枫只以为⽔能克制这蛛丝,心中大喜,缓缓把盂中之⽔洒在一个最大的孔眼上,随手把金盂放置洞口,缩细⾝子钻了出去。
石桥下的鬼火毒蛛似是已有曾觉,大巨的⾝子动弹一下。赵岳枫心头一震,忖道:“我此刻踏绳飞渡此潭,毫无问题,尽可以抢先冲⼊活室;但万一那通天洞⽳的绳子已经收走,那时巨蛛堵住死门,我⾚手空拳,只好等死!”
其实即使沉沙古剑在他手中,也不济⼲事。不过有件兵器,总胜束手待毙。
他游目一瞧,洞口那个金盂闪闪生光,心中不噤一动,想道:“蛛丝粘力绝強,也怕这盂中之⽔,我且把金盂端出去,若是巨蛛来袭,好歹用盂中之⽔泼它一下。”
心意一决,当即取起金盂,提气踏绳奔到石桥上。这绳子原是那⽇武当诸道送他进来时留下的。
鬼火毒蛛发出嘶嘶之声,极是刺耳难听。赵岳枫见它半个⾝躯已搭上桥面。心中大急,暗想若不是在洞口迟疑了一下,此刻早已奔⼊活室了。
着急中扬手泼出盂中请⽔,先是一团晶光从盂中飞出,继而化为千数百点光华,都琳在巨蛛半边⾝子之上。
那巨蛛⾝子大大一震,众爪松处,滚落桥下蛛网之上。赵岳枫心中大喜,飞步奔出活室。
放目一瞥,只见通天洞⽳中垂下一条长索,心头又是一喜,当即把金盂放在地上,纵⾝而起,抓住长索,双手替攀援上去,刹那间已升⾼七八丈。
这时鬼火巨蛛已无能为力,赵岳枫心中大感畅快,低头一看,瞧见地上的金盂,当下忖道:“我该当把金盂带上去还给武当道友们才是!”他岂知因为武当道人们就是因为失去这个紫府金盂,才不能采灵芝炼药,若是带了上去,别人倒还罢了,他却最关重要。
他还待下去,忽然听到巨蛛嘶嘶怪叫之声,心头一震,更不迟疑,迅快向上面攀升。
不久工夫,己升出岩顶,翻⾝跳上去,脚踏平地,阵阵山风吹来,朝初升,纵目遥视,但见四下群山,林密间朝雾未消,风景绝佳,不由得満畅快,长啸一声。
顾盼了一阵,便向岩下走去,打算先找到⽩霞真人说明原委,然后设法找到单⽔仙,瞧瞧是何光景,忽然望见岩下远处一道人影疾驰而来,定睛看时原来是武宮主!
这时两下相距尚远,面貌本瞧不清楚,只能从⾝形上分辨,但若不是早几⽇武宮主曾经投下毒果又投下书柬的话,只怕仍不易看出是她。
不过赵岳枫却仿佛见到她脚步一滞,似是察查自己是谁?这一刹那间,他心中已掠过几个念头,最后决定不让她发觉自己仍然活在世上最妥当。于是转⾝放腿便路,一晃眼间奔回岩顶。
他上一次已得知岩后另有路径,不过险峻难行,其时他带着负伤的一梦头陀及单⽔仙,不能取道;目下孤⾝一人,无牵无挂,是以更不迟疑,直扑岩后险径。
但见他⾝形在群山中起落跳掷,不久已翻过数座山峰。当下攀上⾼处眺望,发觉远处人影闪动,正是那武宮主,穷追不舍。
这时看了已无法绕回武当道观中辞别,便转⾝放步疾奔。
傍晚时分才走出山区,一问之下,才知已是⾕城地面,暗自寻思道:“我本侍出得秘府,便到观中与⽩霞真人等商议今后行止,现下既已离开武当,这行止去向不必再说,但总得设法教人捎个信给他们才好…”转眼四望,只见路边一道宽陌,过去数丈有座农舍,便又想道:有了,我何不写封信托农家带去?我目下虽是有点困乏,却无须在此地休息,只等托信之事办妥,便赶到⾕城歇宿。”
于是穿过宽陌,奔到农舍。那农舍中只有几个孩子。最大的不过是十二岁左右的小姑娘。赵岳枫大感失望,沉昑不语,那小女孩既乖巧又和气,眼见赵岳枫満面胡子,头发散,以为他走路口渴,道:“大叔要喝⽔么?这儿有!”
赵岳枫倒不好意思拒绝,微笑道:“谢谢你!”接过⽔碗一饮而尽。小女孩又去倒⽔;屋中一个婴儿放声啼哭,赵岳枫大感过意不去,摸了囊中还有十余枚铜铁,便掏出来走⼊屋去,塞在小女孩手中:“小妹子,拿去买些糖果给弟妹吃。”
他态度声音十分和蔼,小女孩对他毫不疑惑,大见偷。赵岳枫正要退出屋外,忽然一阵铃声远远传来,甚是悉。他斗地记起当⽇借脚力追赶绝手判官沈斌,以致被骗去沉沙古剑。那头⽩驴颈下系着一个金铃,正是这等声音。
小女孩见他面⾊微变,也自着慌,问道:“那是什么声音?”
赵岳枫见她惊骇,连忙笑道:“那是一头驴子颈下金铃的声音,这驴子很好玩,我只怕那个骑在驴子上的人!”小女孩懂事地幄一声,说道:“那一定是个很凶的人了!大叔你躲起来别让他瞧见不就行啦?”
赵岳枫喜道:“小妹子你真好,我就躲一躲!”说罢游目四顾,只见后门外似是加了一间小屋,便走出去。那间小屋子里灶炉俱全,还有个小窗。赵岳枫道:“小妹子,你别告诉人家我在这儿!”
小女孩笑道:“使得。”领着几个弟弟妹妹出去,到屋前玩耍。
清脆铃声迅快移动,忽然舍下大道,竟是向这屋子驰来。赵岳枫虽然不怕武官主,但既是一心躲避,自然不想被她找到。因此心中不免紧张起来。打窗往外窥时,只见武宮主骑着一头黑驴,⾝上已不复穿上宮装。青巾包头,微见憔悴之容,但仍然具有冷清丽的风韵。
赵岳枫见那头驴子变成黑⾊,不噤一怔,接着暗暗失笑,忖道:“她一怒之下解散了铁柱宮,自己仍在江湖上露面,自是害怕武公追踪处罚,因此更换了驴⾝颜⾊,卸去宮装,这也是情理中之事。”
只见武宮主望住门前小女孩叫道:“喂,有没有瞧见一个如此这般的人走过?”
小女孩见她声调冰冷,远不及赵岳枫和气,当下答道:“没有呀!”
武宮主一向聪明绝顶,可是万万料不到一个小女孩也会骗人,不由得不信。沉昑道:
“奇怪,他明明打这边经过,算这时间总须在我视线之內,怎的没有了影子?”她只是自言自语,小女孩自顾自低头哄弟妹玩耍,生怕被她看出面⾊。
武宮主心中微觉有异,但一时却未想出何事可疑。正寻思问,远远忽然传来一阵雷鸣似的声音,说道:“好大胆的丫头,竟敢背叛为⽗…”
声音未歇,风声枫然一响,农舍门前多出一人。只见此人五官端秀,眉目间极有威仪,⾝穿一袭青布衫,旁人只觉此人一表斯文,哪知这青衫中年人便是威震天下,号令武林的一代魔君武公。
赵岳枫先前听他语声,判断出还在二十余丈以外,见他瞬息便至,心中大是凛骇,暗付这老魔头全⾝功力已复旧观,现下只要被他发现自己,那就只有等死的份儿。
那几个孩子见他来势奇异威猛,都骇得哭叫起来,小女孩连忙把他们拉⼊屋內,掩住双扉。
武宮主面⾊变得一片苍⽩,默默望住⽗亲。
赵岳枫若不是亲眼瞧见,真不相信这个倔強骄傲的女孩子还会露出这么可怜的神情,心中一软,顿时涌起侠义之心想道:“武公若是不顾⽗女之情,竟下毒手,我赵岳枫⾝为侠义之士,可不能坐视这凶毒之事发生…”
只见武公冷电般的眼神在女儿面上转了几转,冷冷道:“⽔仙呢?”
武宮主心中一阵痛楚,暗想自己孝顺了十多年,还比不上一个单⽔仙,缓缓答道:“死啦!”
武公神⾊更加冰冷,道:“尸首呢?”
武宮主怔一下,道:“丢在山中,想必已膏兽吻,找不到啦!”
武公面⾊突然缓和下来,柔声道:“死了也就算啦,你带我去瞧瞧那地方!”
武宮主支吾道:“女儿忘了确实地点,再说那地方有什么好看的?”
武公面孔一板,道:“别多嘴,带我去就是!”武宮主支吾不过,叹一口气,道:“她没有死,但已落发出家!”
武公道:“带我去瞧瞧她!”武宮主突然失声悲啼,叫道:“爹爹啊!难道女儿比不上她?”武公冷冷道:“她是我的亲生骨⾁,你只是我的义女,怎可相比?”
这话只听得赵岳枫一愣,心想这武公好生忍残冷酷,即便实情如此,也不宜于此时出口。
武宮主似是现在才晓得⾝世,呆如木,面⾊更加苍⽩。过了半晌,幽幽道:“好,我带义⽗你去见她!”她立即改口称武公为义⽗,这其中辛酸自怜之情,即使是赵岳枫这等鲁莽男子也感觉得出。
武公一点也无动于衷,道:“如此甚好,但我须先找到赵岳枫,免得他把那对头勾来。”
武宮主在这极端苦楚紊之中,反而忆起早先那小女孩的情状,心想:“大凡孩子们见到这头驴子,无不好奇瞧看,那小女孩竟低着头,分明內怯,再者她手中有十几枚铜钱,这贫苦农家焉能有钱给孩子们花用,可知必是赵岳枫在这屋中躲着。”
她这刻自然不会说出此事,心念一转,大声道:“佩儿知道赵岳枫下落,但义⽗你将来如何处罚?请先告诉我。”
武公沉昑一下,道:“罚你以楷书抄写愣岩经和金刚经各一千遍,然后…”
这一罚大出武宮主、赵岳枫二人意表之外,她怔一下,道:“以后呢?”
武公道:“以后便削发为尼,终生不得出嫁!”
武宮主一阵凄然,幽声道:“佩儿宁可现在便死!”
武公道:“那也由得你,但你须得先说出赵岳枫下落和⽔仙出家的庵庙!”
武宮主道:“赵岳枫已经死啦,內情等会儿再禀,另有一事须得先行奉察,那就是⽔仙妹出家为尼,可不是我強迫她的!义⽗你纵然找到了她,也没有用处!”
这话武公自然领悟得出其中之意,要知他早已瞧出单⽔仙一颗芳心已落在赵岳枫⾝上,因此她一知道自己就是赵岳枫宿仇死敌的女儿,想到结合无望,自然选择出家一途。当下冷笑道:“天下没有不能解决之事,她若是不听老⽗之言,我便火焚天下庵寺,看她到何处念经拜佛?”
武宮主叹道:“义⽗此法果然厉害无比,⽔仙妹子怕天下僧尼受累,只好乖乖听从…”
赵岳枫一方面愤慨,一方面也十分佩服。他倒没有想到单⽔仙乃然是为了他而出家,心想既是如此,二妹不出家也就是了!
武宮主又问道:“义⽗您老命我抄写愣岩经和金刚经各千遍,其间之苦不必说得,只不知义⽗何以想得出这等奇异可怖的刑罚?”
赵岳枫自是深知执笔抄写之苦,当下不噤侧耳细听。武公冷冷一笑,没有做声,心想:“那愣岩、金刚二经乃佛门要典,包含广傅,证论精微。以她的天聪资质,若是抄上千遍,不但烂于,而且能尽行领悟其中旨趣,那时候只怕不准她出家也办不到!”
武宮主、赵岳枫二人自是料不到这武公学识渊博,心计既深且工,为了要使武芳佩一生不能嫁人,所以设此圈套要她⽇后甘心长遁空门之內。
当下武宮主把赵岳枫如何躲在武当秘府噤地之內练功疗伤,自己如何投下毒果之事说出。武公颔首道:“这话不是随口编得出来的,我们且看了武当派的动静,便知赵岳枫是否当真已死!”他沉昑一下,道:“我们不须上山,只在附近留意探听,倘若武当派传出赵岳枫死讯,决计是假。若是无什么动静传开,甚至派人下山说是找寻赵岳枫,则那断定已死无疑!”
这一番推论实在极有道理,若然赵岳枫不是差错逃了出来,听到他们对话,而是见到武当之人,把武宮主投下毒果加害之事说出,定必会将计就计,传出赵岳枫死讯,以便赵岳枫潜迹苦修,不须防备武公寻上门来。
武宮主唯唯应了,当即跟着武公向大道走去,不久工夫,铃声渐远。
赵岳枫这时完全打消向武当报讯之意,暗念现下功力未复,必须找到一处隐僻之所,埋首苦练。想来想去,决定北上,找个荒僻村落躲起来最妙。
于是走出农舍,再向那小女孩道谢过,这才直向北方奔去。这时,他心中既不须牵挂单⽔仙,便毫无心事。经过襄城时,斗地忆起,上一次曾经请业已归隐本城的贾方山老镖师,施展独步天下的易容之术,改变面貌。目下正须隐蔽行踪,找他最好不过。
当他走出贾府之时,已经变成一个行旅商贾模样,不但面貌全非,连全⾝四肢的肤⾊也都变换了。那贾老镖师不但替他改易容貌,还教他一套言语应付,以及此去何地,应带何种货物,以瞒人耳目等等。
他在襄城中办了一点货,便出城北行。不一⽇,走到河南淮城內。忽听一阵清脆铃声从后面追上来,连忙避到店肆檐下,回头瞧看,眨眼间两骑奔驰而来,正是那武公和武宮主二人。
这时街上行人甚多,但武公和武宮主二人极是敏锐明察,略一流盼之间,四道目光都扫过赵岳枫面上。
赵岳枫心头微震,暗想,这两人都不愧是曾经领袖天下黑道群雄的人物,单是这等眼力,已经叫人十分佩服!
他们一直向前驰去,赵岳枫因已经化妆,不怕他们认出,便暗暗跟随后回。
那两人转⼊一条横街,武宮主扬鞭道:“义⽗,⽔仙妹子就是在这座庙內出的家!现下还在不在此处?女儿却不得而知!”
武公道:“你且在外面等候!”飘⾝下马,一个起落,已跃⼊大门之內。
里面是个院子,摆列着不少盆景,甚是幽静恬谈。
他轻咳一声,道:“有人么?”这一声轻咳和语声直传⼊深速屋宇之內。转眼工夫,一个中年尼姑走出来,面带讶⾊。
武公目光到那女尼面上,眼光威煞之气极重,那比丘尼平生第一次见到如此凌厉可怕的眼光,震慑得低下头,合十道:“檀樾有何见教?”
她竟不敢问他怎生进得院中,武公一言不发,举步上阶,进去便是一问佛堂,烟雾氤氲。
那中年女尼鼓起勇气,急走数步,拦在他面前,柔声道:“檀樾意何为?”
武公双眉轻轻一耸,冷冷道:“数十年以来,天下之间还没有人胆敢拦住老夫去路的!”
女尼感觉出他口气中杀机极盛,方自惊疑集,武公⾐袖一拂,砰的一声,丈许外的供桌四分五裂,香炉烛台跌散一地。
女尼见他一拂之中的力道如此厉害,想象得到若是拂中自己⾝躯,那还了得?不由得面⾊灰⽩,连退几步。武公冷冷道:“这是看在我女儿面上,权且饶你一死,快去叫她出来!”
却听后面一阵步声,接着出来一个缎⾐女尼,年纪极轻。头上青丝虽是剃个⼲净,但眉如远山含黛,眼似秋⽔扬波,极是秀美。
她怔怔地望住武公,武公双目凝威,瞧她一阵,突然长叹一声,眼中泛起慈蔼光辉,道:“仙儿,你何故落发出家?”
那女尼原来就是单⽔仙,幽幽答道:“小尼罪孽深重,但愿我佛慈悲…”
话犹未毕,武公烦恼地嘿了一声,举袖一拂,佛堂之中劲风旋卷,只听一阵响声过处,四面墙上接着的佛像及其他卷轴通通掉在地上。
他又叹一口气,缓缓道:“为⽗枉自称雄天下数十年,但连唯一的亲生骨⾁也不能羽翼保护,唉!仙儿你别再提什么罪孽我佛之类的话,这就随为⽗离开此地,为⽗包管你这一生一世荣华快乐!”
单⽔仙见他那种英雄气短的样子,芳心中大为震动,暗自想道:“像爹爹这等为人,实难流露出心中真情,我若是不遵从他的话,不免令他十分痛苦。”
武公又道:“为⽗听佩儿说,不是她迫你出家的,这话可是当真?”
单⽔仙答道:“是女儿自愿托庇我佛,与佩姊姊无关!”
武公颔首道:“如此甚好,不然的话,为⽗就亲手取她命!”
旁边的中年女尼深感此人口气坚决有力,知道杀人之言不假,骇得啊了一声。武公一拂袖,劲力涌出,托住女尼⾝形飞⼊门后,一眼见单⽔仙神情着急,便道:“她没事,为⽗不想有旁人介⼊咱们之间!”
单⽔仙想了一想,沉昑道:“我…我决计要遁迹空门,不愿尘世,爹爹你走吧!”
武公道:“你且讲出个道理来!”
单⽔仙答道:“佛家戒打诳语,女儿只好从实奉禀,第一就是女儿刚才听爹亲口说出杀死佩姊姊的话,我和她同是您的女儿,说不定您有一天看不顺眼,也杀死了我…”
武公揷口道:“胡说,她只是为⽗自小收养的义女,你是为⽗亲生骨⾁,怎可相比?”
单⽔仙惊讶得说不出话,过了半晌,说道:“纵然不是亲生骨⾁,但她随侍多年,你也未免太狠心!”
武公苦笑一声,道:“只有你敢当面指责为⽗的不是。暂且不提它,还有什么道理?”
单⽔仙缓缓道:“第二是女儿早已爱上赵岳枫大哥!”
武公颔首道:“为⽗明⽩了,你自思赵岳枫与为⽗乃是宿仇死敌,你⾝为我的女儿,自是无法结合,是以心灰意冷,出家为尼!”
单⽔仙道:“爹爹说得正是!”武公道:“此事爹爹早就想过,因此直到确知赵岳枫业已⾝亡之后,才来找你!”
单⽔仙⾝子一震,面⾊灰⽩,问道:“赵大哥!大哥死了?”
武公心想她这等反应还不算剧烈,想来必能劝她离开,大感欣慰,微笑道:“不错,他死了,但不是为⽗下的手!”
单⽔仙咬住嘴,过了一会儿,才道:“谁下的毒手?”
武公说道:“是佩儿!她当⽇见我对你疼爱,嫉恨之下,解散了铁柱宮。那时为⽗与赵岳枫拼斗內功,各自负伤分开,赵岳枫由青岚小道带伤投奔武当山,躲在秘府噤地之內养伤。这事被佩儿侦悉,她大概知道她自己无法可与赵岳枫结合,因此以剧毒瓜果投⼊秘府,将赵岳枫毒死。”
单⽔仙⾝躯摇晃一下,咬住嘴,没有做声。武公又道:“为⽗打听出赵岳枫当真已死,才来找你,因知你爱赵岳枫,是以,佩儿此举,为⽗心中也很不⾼兴,等找到了你,就令她出家,此生永远不能嫁人!”
单⽔仙听到此处,心中百分之百相信赵岳枫已死,但觉热⾎上涌,心痛如裂,大叫一声,向后便倒。
武公一伸手抱住她,低头瞧时,只见她目闭面⽩,气息微弱,嘴已经咬破,沁出鲜⾎。
他心中一阵震栗,想道:“看来她情深一往,要她回心转意,实在是不易!”
当即伸手敲拍她⽳道,举手之间就把她震醒。武公智计绝世,已想许多计策,转移她的心中悲恸。这时柔声道:“你心中悲苦之极,该当大哭一场!”
单仙但觉只有⽗亲可以依靠,臆中涌起孺慕之情,加上柔肠寸断,心中哀痛,噤不住放声大哭,泪如泉涌。
武公让她哭个痛快之后,知道已发怈出那股能致人于死的闷气,当下替她拭泪,道:
“为⽗目下还有要事,一是前去嵩山毁去少林全寺,还须杀死一梦头陀!”
单⽔仙一来与一梦头陀相,二来赵岳枫十分尊敬一梦,因此她不由生出爱屋及乌之心,闻言吃了一惊,登时停住哭声。
武公道:“二是毁去武当全派!不过倘若你悲苦之下,⾝子不适,为⽗就暂且陪你,这二事等⽇后再办!”
单⽔仙也是千怜百俐之人,心中明⽩,缓缓道:“女儿去跟师尊们说一声,这就跟随爹爹离开!”她唯有放弃遁⾝佛门,才能稍稍缓和少林、武当两派大劫。
武公头摇道:“你只是被迫离开,为⽗不希罕!”
单⽔仙不觉一怔,叹道:“既然如此,女儿无能为力,爹爹你走吧!”
武公还未出声,单⽔仙又道:“爹爹你尽管去杀人放火,快意而为。你留下的天大罪孽,自有女儿代你承受!”
这话只听得武公一怔,道:“你怎生承受法?”
单⽔仙道:“你结怨天下之后,总有一⽇仙逝,那时人人都为向女儿报仇。不论是何等毒刑侮辱,女儿也甘心承担!”
武公证了一会儿,道:“好,好,为⽗不毁少林,武当就是了!”他也想到少林,武当二派历史悠久,深蒂固,纵是杀尽两派之人,但还有许许多多与这两派有渊派之人,如何杀得尽?将来自然会向女儿寻仇。
单⽔仙头摇道:“爹爹你既是不毁这两派,女儿可就不肯离开此地啦!”
武公哈哈一笑,道:“妙极了,现在又轮到你不肯跟我走啦!你听着,为⽗有软硬两法,你非跟我走不可!”
单⽔仙道:“女儿愿闻其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