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三个星期之后,黎柔开始觉得调查的工作好像都是她一个人在做。
在她家睡着的那晚之后,艾司蒙不曾再潜⼊她的屋子。他曾说过要她用自己的方法进行,显然是认真的,因为第二天她跟邢夫人第一次见面时,后者便传达了一句话:等毕太太找到重要的事,才把伯爵找来。在那之前,他不会挡她们的路。公爵遗孀举双手赞成。
“你从来不曾真正的参与社界,”邢夫人说。“我告诉你,那绝对是非常吃力的工作。当你脚酸得想吊起来、且因为听或说太多话而头痛到受不了的时候,哪里噤得起他又跟你讨论事情到半夜。”
鲍爵遗孀的话果然并不夸张。
谤据合宜的守丧礼仪,绅士们不能请黎柔跳舞,甚至连最轻微的情调都不可以。所以她只能跟女士们在一起,锻炼听与说的本事。而因为邢夫人的精力太过充沛,黎柔醒着的每一分钟几乎都在听和说。
此刻,她坐在夫人戏院的包厢內假装欣赏舞台喜剧,一边思考着两个问题,一边还得使尽全力不要看向附近的一个包厢。艾凡瑞和艾司蒙在那里。
黎柔不想看向那个方向。三个星期以来,她在各种乐娱场合见过艾司蒙,已经知道如果她想见他,必须由她开口。她一直在抗拒这个惑,想要坚持到有真正重要的线索时再说。她希望她拿得出真正有用的解决方法,而不是更多问题,而且是要对调查有帮助的。她不认为眼前的两个问题会有帮助,但是它们困扰着她不放。
首先是薛本尼。知道他曾率领社界排斥她的丈夫,黎柔假设起因为樊世胆敢染指薛本尼夫人所采取的报复。然而,据公爵夫人那些长⾆朋友所言,那是在薛本尼跑去毁掉他夫人之画像的一个星期之前。黎柔不认为一个人的气可以忍那么久,所以樊世是否以另一件事惹恼了薛本尼?如果是,那又是什么?
第二个问题正坐在她⾝边:菲娜。她昨天独自回到伦敦,可见事情一定出了大差错。除了一些语焉不详的话,对她妹妹的情况只字不提。黎柔相信如果兰蒂生病,菲娜不可能离开她。可是,菲娜的神情比去杜赛特之前更为忧虑。她双眼无神,而且气⾊很差,自从昨天就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睡着了吗?”公爵遗孀锐利的声音将她从沉思中惊醒,这才发现已是中场休息。一边保证她并没有睡着,她看向艾凡瑞的包厢,空的。
她转向菲娜,后者正以看好戏的眼神望着她。
“他很努力的不要看向这里,跟你一样,不太成功。”菲娜说。
“你是说林磊爵爷吗?”黎柔冷静以对。“据说他一直点头是轻微中风的后遗症。”她转向公爵遗孀。“是吗,邢夫人?”
“他是个东倒西歪的老家伙,”老夫人说。这时包厢的门打开,她扭头看。“啊,猫儿来了。”
黎柔不必转头。甚至在闻到那似有若无的悉香味之前,空气的变化已使她脉搏速加。她微微转⾝,強装微笑面对大维,虽然全⾝的每一个分子都強烈的感受到他⾝边的那个人。
她活泼的谈话也针对着大维,并假装没有注意倾⾝向邢夫人致意的艾司蒙就站在两英寸之外,而且电流一阵阵着她。
让人焦虑的几分钟之后,两人离开,黎柔发现她完全不记得自己说过什么。她只记得香味…外套拂过她的⾐袖,以及他眼中那刀锋一般的蓝。
但愿失魂落魄的样子并未被注意,她仍武装起来准备接受菲娜的揶揄。
然而,攻击居然来自另一方,而且炮火对准的也不是她。
“菲娜,你是怎么啦?那男孩做错了什么事,竟然被你这样鄙视?”邢夫人嚷道。
菲娜动弹不得,黎柔则惊骇得说不出话。
“他问候你妹妹,”夫人倾过黎柔腿上责备菲娜。“你明知道他担忧到快要死去,可是你看他的样子好像他刚从老鼠洞出来。你认为兰蒂可以找到比他更好的人?皇室的公爵?说真的,在你去年冬天闹出来的笑话之后,艾凡瑞还这么有礼貌的前来问候你,我已经非常惊讶了。”
邢夫人坐回去。“她当时威胁说要拿马鞭打他,”夫人告诉黎柔。“这就是这位淑女的风范,拿马鞭打兰福特的继承人?她大概忘了她⽗亲是兰福特最好的朋友,也忘了她⽗亲死后是兰福特替她所有的兄弟找到居住的地方。”
菲娜原本毫无动静地注视着舞台,这时猛地跳起来,拉开包厢的门往外走。
黎柔也跳起来,邢夫人拉住她的手。“小心行事,”她庒低声音说。“说话要注意,但是一定要她说出来。不只是她对艾凡瑞有什么不満,还有毕樊世到底做了什么。我敢打赌他可能对兰蒂下了手。”
黎柔怒视着她“菲娜是我的朋友…”
“这时候你没有朋友,这是公事。我故意刺她了,接下来由你收尾。”
黎柔看向艾凡瑞的包厢,两个男人正凑在一起说话,但是黎柔相信艾司蒙绝对注意到菲娜夺门而出。她也会期待她找到一些答案。
“真是的。”她低声说着离开了包厢。
一小段时间之后,她好不容易在女休息室里找到菲娜。她拿出一个铜板塞在服务生手里,要她离开。
门关起来后,黎柔向屏风走去。“我知道你不是內急,”她说。“你要出来,还是我进去你把几个月前就该说的话解释清楚。菲娜,樊世对你妹妹做了什么事,而且你为什么把责任怪到大维⾝上?还有,你认为把她蔵在杜赛特到底能完成什么?”
菲娜从屏风后面出来,双眼都是眼泪。“噢,黎柔,”她哽咽的说。“她因为大维而心碎,我能怎么办?”
黎柔伸出双手,菲娜哭着投⼊她的怀里,她开始边哭边说。
十二月初,林磊爵爷的周年舞会上,兰蒂不顾菲娜要她别靠近毕樊世朋友的警告,跟大维跳了两支舞。既然,兰蒂不听话,菲娜改而警告大维不准靠近妹妹。他便马上离开了。可是樊世留在舞会里磨折菲娜。他开玩笑的告诉她,在场所有的人都看到兰蒂神魂颠倒的样子,也都同意她应该是兰福特继承人的理想子:她一定很会生孩子,不是吗?伍家的人都像兔子一样容易繁殖,不是吗?等她站在礼坛前面,她说的一定不是“我愿意”而是“我有了”
被怒的菲娜也反相讥,拿艾司蒙取笑樊世。
“原谅我,黎柔,”她退开去。“那是我想得出来最可以让他生气的事。”
黎兀带她到一张椅子旁边,促她坐下。“我理解,”她找出手帕塞到菲娜手里。“樊世擅长找到人家的弱点,更喜揷⼊刀子之后再转两转。你直攻他的弱点,也是非常自然的。虽然,这样做通常只是自讨苦吃。因为,樊世一定会报复,我想他的报复是追求兰蒂。”
菲娜擦擦眼泪,擤擤鼻子。“我有几个小时没有看到她,我并不特别紧张,因为我以为樊世在我们争吵后马上就走了。我在一间储蔵室找到醉倒在地上的兰蒂时,才发现错误。”她冷笑几声。“她出了大丑,⾐服褪到一半,头发…”她打个寒噤。“他并没有強暴她,他还不敢那么大胆,他只拿走了她的束袜带。”
“用以羞辱她,和你。”黎柔走向⽔盆,微抖的手将⽔倒⼊盆中。
“他拿走束袜带的目的非常清楚。”菲娜说。
黎柔背向着,脑筋拚命地转。“那是胜利的标帜,用来向朋友炫耀。”她说。
如果他给大维看,大维一定会杀掉他,黎柔一边打一条亚⿇手巾。但是时间点不对,大维会在盛怒的当下动手,不会偷偷摸摸的下毒。大维从来不是偷偷摸摸的人。而樊世不会等到一个多月之后,才炫耀束袜带。一定是几个小时、最多几天以內。而且他应该会去找懂得因为他的大胆喝采的人炫耀,一些比大维更有这类闺房经验的浪子。那会是一个私底下的玩笑,因为兰蒂不只是处女,而且出⾝贵族。总而言之,是他不应该染指的。话如果传出去,他应该会被排斥.而他果然也被排斥了,被…
黎柔握着手巾突然转⾝。“是薛本尼。”她说。
菲娜瞪视着她。
“老天疼爱你,菲娜。”黎柔摇着头。“我打赌大维一定不知道束袜带的事,樊世炫耀的对象是薛本尼。”她把手巾塞⼊朋友手中。“擦擦脸吧,告诉我大维又做了什么难以启齿的错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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菲娜说出来的是最可恶的毒蛇,那毒沿着黎柔的⾎脉遍布全⾝,令她发抖与恶心。但是,她不能纵容自己感情用事。这是工作,黎柔决心学习艾司蒙的俐落手法将它完成,即使她还无法像他那样无动于衷。
“你刚才问我,你能怎么办?”她告诉菲娜。“你是这个家族的男人,不是吗?大维想跟兰蒂结婚,如果你是你⽗亲,你会怎么做?”
“就像我已经做的,把他烧成灰。”但是她的声音已经不那么肯定了。
“你⽗亲会告诉他理由,”她说。“你⽗亲会相信,人应该有权利跟指控他的人对质,也应该有权利对那些指控提出答辩。”
“你疯了?”菲娜从椅子上跳起来。“我不能…”
“如果你不能,你就是不敢面对现实的胆小表。”黎柔平静的说。
菲娜注视着她。
“怎样?”黎柔问道。“你到底要不要去向大维问清楚?”
“你真讨厌。”
黎柔只需要这个答案。
几分钟后,又被加赏一个铜板的服务生带着黎柔的口信去给艾凡瑞爵爷。他和艾司蒙伯爵随即来到戏院的出口。黎柔跟満脸通红的菲娜站在那里。
“凯洛夫人不舒服,”黎柔对大维说。“请你好心送她回家好吗?”
大维的脸马上跟菲娜一样红,但是教养很快占了上风。他有礼的说这是他的荣幸,并且马上命一名小厮传唤他的马车前来。
“我相信凯洛夫人喜到外面去等马车,”黎柔在小厮离开时说。“她需要新鲜空气,对吧,菲娜?”她甜甜的问,同时威吓地看着她的朋友。
“是的,”菲娜小声的说。“你真讨厌。”
大维尽责的上前,伸出他的臂弯,菲娜僵硬的接受。
黎柔等两人全安的出门,站在人行道上,这才敢望向状似看戏的艾司蒙。
“我希望你已经把他治好了,”她说。“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他仅有的问题,如果不是,明天我的⿇烦就大了。”
他的视线移开。“戏快结束了,”他有礼而矜持的说。“据我了解,你还要跟邢夫人同进晚餐。”
“我早就没有胃口了。”她转⾝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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亚穆从黎柔的厨房门进⼊时,邢夫人的马车刚巧离开,黎柔正要上楼。他轻声叫她,她猛地在楼梯转角停住,转⾝过来。
“我累了”她说。“你回家吧。”
他继续上楼。“你不是累,而是想要逃避。我了解你刚才的话,知道问题在哪里。”
“噢,本没有问题,”她的口气带着讥讽。“还不就是平常的那些事。只不过,我又抓到你说谎了,或者我应该说成‘谨慎’?因为你其实很少直率的说谎,你只会小心翼翼地掩饰真相。”
她大步走上楼梯。“每次我好不容易从你嘴中出一个烦人的秘密,总是傻到以为这肯定是最后一个,所以一切都清楚明⽩了。但是,任何事都无法清楚明⽩,因为你分明就不是一个清楚明⽩的人。你是让人讨厌到家的变形虫,我每次转⾝你就变成另一个人,或另一样东西。难怪樊世说你不是人类。‘二八’俱乐部的首脑、精于摸透人们的望并要他们为此付出代价的天才,都承认他摸不透你想要什么、你想要谁,我或‘他’。”
她已抵达二楼并继续往上,亚穆跟着她。最后那句苦涩的抱怨,并不令他意外。他想起她说艾凡瑞:希望他的不能人道是仅有的问题。亚穆不难猜到凯洛夫人对她说了什么。
“让他摸不透我是我的本意,”他平和地说。“这是我的任务要能完成、甚至我的生命要能保全的必要条件。你一定可以了解,不该这么生气。”
“我真的累了,”她说。“我讨厌每个真相都要花好大的力气才能从你的嘴里挖出来,而且每挖出一个就像一大木打在头上。我也讨厌这样的一再挨打之后,还要若无其事的站起来。”
她来到她的卧室门口。“你可以警告我的,艾司蒙,让我有点心理准备。然而不是,我竟然必须站在那里听菲娜说,我的丈夫是一个奷者。大维是他的‘男孩’之一,而樊世是因你喜我、不喜他而狂疯。他之所以看到你就大惊小敝,是因为他自己想要你。尤其过分的是,我还得在她说出这些惊人的秘密时,装出一点也不受影响的样子。”
她将门推开。“我的卧室,”她说。“请不用拘束,先生,反正我也赶不走你。虽然你要什么我实在一无所知,但我总会知道,而且也能面对。那是我的专长,死了又跳起来,任何困境都能幸存。”
她怒冲冲地进⼊房里,抓下帽子扔开。亚穆跟进去,轻轻关上门。
“我的专长很多,”她继续生气地说。“另一项当然就是爱上魔鬼的后代了,不是吗?还有从锅子直接跳⼊火焰里,从我爸爸到樊世,到‘你’。”
他背靠在门上,一把巨槌正缓慢但用力地敲打他的心。“爱上?”他口⼲⾆燥地重复她的话。“爱上我,黎柔?”
“当然不是,我是爱上杜罕大主教。”她拉扯披风的系带。“据我所知,你很快就会变成他,而且会像你在法庭上伪装成治安官那样真。”她已经抓下披风。“请问你还曾经假扮成什么?你扮成法国伯爵多久了?你扮演法国人又有多久了?”
他静止不动。
她冲到梳妆台前,跌坐在椅子上,开始胡地子套发夹。“艾司蒙伯爵狄亚历,是吗?这真的是你吗?这个爵衔是他们从哪里找出来给你的?某个恐怖时代的不幸家族留下来的吗?或者,你是狄家被人送走并蔵起来的小孩,直到情势全安才重返法国,争回你出生时就有的权利?这是你和你的同事伪造出来的故事吗?”
他伫立着,外表平静,俨然一位文明绅士默默承受女士的无理取闹。然而,他內心的野蛮人相信:魔鬼正在她的耳边说出秘密。是魔鬼使得亚穆強忍着都已经到了嘴边的否认与托词,也是魔鬼使他因为那个奷诈而危险的字:“爱”手⾜无措并动弹不得。
也是这个字使得他的脑袋和⾆头打结,并在他骄傲与捍卫森严的心上挖出了一个大洞,留下需要人照料的痛处。如此的必须知道,他只能像个神魂颠倒的男孩问道:“你爱我吗,黎柔?”
“这么可怕的东西能称为‘爱’吗?但我如果知道其他的称呼,我也该下地狱了。”她抓起发梳。“然而,名字毫无意义,不是吗?我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这简直太过分了,”她梳着打结的长发。“我竟然关心、并希望一个从头到尾都是假货的男人尊敬我。”
他的良心备受打击。“你一定知道我关心你。”他走到她的⾝后。“至于尊敬,你怎会到现在还不知道?如果我不尊敬你的智慧与个,我会寻求你的协助,甚至派你立独出去工作吗?我从未如此仰仗与信任一个女人,今晚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我对你的处理方式完全不曾⼲预,我相信你能应付你的朋友,相信你让艾凡瑞送她回家是正确的决定。”
她的眼光与他在镜中对视。“这表示我没做错?表示大维并不是菲娜说的那样?她对他的看法是不对的?还有,对樊世…还有其他的事情?”
其他的事情,也就是他。亚穆难以置信的望⼊她指责的眼光。“但愿阿拉给我耐心,”他震惊地小声说。“你真的相信我是你丈夫的情人?这是你如此生气的原因?”
她放下梳子。“我不知道你是谁.”她说。“我也不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我对你一无所知。”她起⾝推开他,向头柜走去,拉开菗屉拿出一本素描本。
“你自己看,”她把本子塞给他。“这是我看到和感觉到的,请告诉我对不对。”
他翻开素描本,一页页翻阅。里面都是他:站在壁炉前、工作台前,然后他不动了。斜靠在沙发上的他,好像苏丹。他翻向下一页,也是。好几页之后,她聪明的笔逐渐将他变形。头部四周的靠垫变成头巾,合⾝的西服变成宽松的罩衫,长的质料变松、变软。
⾝侧的旧疤痕开始发出恶兆般的菗痛。这是魔鬼在做工,他告诉自己。魔鬼在她的耳边低语,指引她的心思、她灵巧的手照着画了出来。
“你刚才说‘阿拉’。”她几不可闻的声音充満困扰。“你自称艾司蒙,Es-摸nd,这个字可以翻译成东方世界。你就是从那里来的吗?另一个世界,属于东方的?我听说那里很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他上素描本,放在头柜上。“你对我的想像非常奇特。”他只说。
“艾司蒙。”
“我不跟男人在一起,”他说。“那不对我的胃口。我没把你丈夫的胃口告诉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会因此而发狂,并感觉恶心。我不知道凯洛夫人发现了这件事。你丈夫在巴黎的时候很谨慎,但到英国之后显然就疏忽了,他很多事情也是这样。那或许是一种杀自,因为英国对这种事很无法容忍,那是可以被吊死的罪行。”
“无法容忍?那你…”“一个人跟另一个或另十个心意相同的人私下做什么事,与任何人何⼲?我做或没做什么,或者‘你’做或没做什么,有什么关系?”他质问,并在她步步退到脚时暗骂自己。
他抓住仅余的一丝理智。“我又怎会知道你丈夫使得你培养出怎样的喜好?”他温和些问。“或害怕?或嫌恶?我们难道不该有些相互的信任吗?我想要你,而我从来不曾这么想要一个女人。你当真相信我愿意让你生气,或受到惊吓?”
她的拇指着柱,眉头深深皱起。
他谨慎地上前。“黎柔…”
“告诉我你的名字。”她说。
他猛然停住,可恶,她怎么可以这样,任何女人都不值得…
“你不必说,”她仍对着柱皱眉。“我们都很清楚你可以用一些谎言或托辞,或什么东西,引我上这张。我也很清楚,知道你的名字并不会改变任何事。我还是娼一个,而且你对我了若指掌,我毫无办法,我…像着了魔。”她呑咽一下。“我累了,不想再抗拒这一切,我只想要一样东西,你的名字。”
他愿意给她全世界。她只需要求,他愿意带她远走⾼飞,并献上他所有的财富,或她想要的任何东西。
然而,她只要他的名字。
他握紧拳头.心跳如擂,静静伫立着。
他看见她的眼角泪光闪现,也看见她用力眨眼不让泪⽔流下。心里的洞扩大。
我的心,他的灵魂以⺟语呼唤她的。
他转⾝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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宾到地狱去吧,黎柔一边准备上一边想。
可恶的人,几个小时之后,她从梦中惊醒过来,那个被她愤怒地驱赶到心底深处的梦。
不管艾司蒙对她有什么感觉,或想从她⾝上得到什么,都不够重要,甚至不⾜以让他透露小小的事实:他可恶的名字。
他要求信任。但是,面对全心信任他、连所有自尊都给他的女子,他却吝于付出最基本的信任。她已经说了,她爱他,但是这也无关紧要。女人、男人、野兽都爱他,那像空气一样寻常。
幸好,她不是唯一的⽩痴,几个钟头后她起着装,决心下楼去吃早餐时想。她不能让艾司蒙毁了她,若连胃口都因他而失去,她就是更彻底的笨蛋了。
黎柔尚未坐下,嘉伯前来告知,凯洛夫人到访。几分钟后,菲娜来到早餐桌旁,在露莎烘烤的大巨松饼上涂着厚厚的油。
“我相信你会第一个想知道,”她说着。“大维今天下午要去诺伯瑞庄,寻求我大哥的同意,允许他追求我妹妹。”
这只是一种形式。只要菲娜说可以,大维就过关了。黎柔替朋友重新再倒咖啡。“看来你已经同意他不是堕落的魔王。”
“虽然不是魔王,但也并非完全无辜,不过他的诚实倒是值得赞赏。而且,风度够好、态度也够镇定。”菲娜加着糖。“因为我很直接的说:樊世说,他对他的后庭非常了解。‘那么他又说谎了。’侯爵大人平静而有礼地回答我。所以我也平静有礼的问,是否还有其他人有这方面的了解,因为我不会把妹妹给这种娘娘腔的狗。婚姻已经够困难了,不必平添这种复杂。”
“复杂。”黎柔毫无表情的重述,谋杀也算其中之一吗?
“唉,我知道这些男孩在学校的情况,不然毕业后的欧陆之旅也会发生。”菲娜若有所思的嚼着松饼。“噤忌的果实永远最香甜。家⽗会说,男孩就是男孩嘛。但,不能成为习惯,这是底线,逮到丈夫跟女仆在一起已经够可怕了,如果是马夫或倒夜壶的小厮…”
“我很理解。”马夫、服务生、街头男孩…她只觉得恶心。
凯洛夫人继续边吃边说:“他勇敢的承认几年前喝醉之后有一次这样的经验,但他保证那是唯一的一次。然后他有礼的问我,还有什么事让我困扰?我问他:‘你能保证我妹妹在你手中是快乐并全安全的吗?’他变得伤心起来,我不应转述他那些真情流露的话语,总之他无可救葯地爱上兰蒂,而她也认为太的存在只为照耀他。真恶心。那个加盖的盘子里有香肠吗,亲爱的?”
“培。”黎柔把盘子给她。“你曾提到束袜带事件吗?”
“我把整个故事告诉他。”菲娜拿了三大片培。“他显然并不知情,脸⾊唰地变⽩。最后他好不容易才控制住,只说:‘没有人会再污蔑她,凯洛夫人,我向你保证。’所以喽,我还能怎么说?我要他改口叫我菲娜,并建议他尽快取得诺伯瑞的同意,然后在兰蒂把我姑婆谋杀之前,赶去杜赛特。”
黎柔在朋友享受培时,轻笑了两声。“他们将要幸福快乐的生活在一起了。”她说。
“他也许会邀请艾司蒙当伴郞,”菲娜说。“说到他…”
“我们没怎样。”
“我离开后,事情怎么样?一定很隐密,因为我没有听到任何耳语。”
“因为没有任何事值得耳语。”
“你们对视的样子,就像大维和兰蒂在那场致命舞会时那样,看起来好痛苦。”
“全是你的想像,”黎柔说。“一如你想像大维是想染指兰蒂的可怕态变。”
“其实我担心的是那些让子被迫染上的可怕疾病。至于怪异的行为,兰蒂本⾝也不是什么乖乖女,不然怎会让樊世有机可乘。”
菲娜呑下最后一口松饼。“或者是我太天真,樊世在上也像在外面一样忍残?”
“正如我昨晚一再告诉你,也希望你自己去发现的,大维不是樊世,”黎柔说。“据你的描述,大维很绅士也很诚实的回答了你所有的问题。这是我们所认识的很多男士在男气概受到质疑时做不到的,尤其还是跟毕樊世这样⽔蛭似的害虫…”
“我也知道那样问有被砍头的危险。”菲娜揩揩嘴角。“说真的,侯爵大人没有把我从马车丢下去也算是个奇迹。但,这也是我相信他的原因。他像个男人般接下我的攻击,也以男人对男人的方式直接回答,不像有些人被揭发弱点时,马上变成受伤的动物。当然,樊世是少见的,他是反手更用力重创你的弱点。这种事他非常擅长,总是挑你最受不了的点大开残酷的玩笑,尽情的取笑并捉弄。天哪,多么可恶的猪。”她的声音低沉下来。“他都死了,还带给我们这么多烦恼,还在对我们的思绪和生命下毒。任何东西只要被他碰触,就会倒霉。因为他,我差点毁了妹妹的幸福。我应该对他的手段非常了解,却还是听信他的谎言。我看着他毒害那么多人,尤其是你。”
“那些都过去了,”黎柔不安的说。“你也做出了弥补。”
“但是,对你还没有过去,是吧?”
“当然过去了,”黎柔说。“我也尽力做些弥补,薛本尼夫妇现在非常恩爱,大维和兰蒂将要订婚,而…”
“而你还活在毕樊世的影之中。”
“我没有…”
“樊世不要你跟任何男人享有任何快乐,”菲娜打断她的话。“尤其是跟艾司蒙。”她起⾝过来蹲在黎柔⾝边。“据你丈夫在我取笑他跟艾司蒙的事后,他对兰蒂的行为,以及他在我耳边说的大维的坏话,我相信樊世也在你心中对于爱和爱做下过不少的毒,而且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在艾司蒙出现后更加重了剂量。”
“你老是绕着艾司蒙出不来,”黎柔不大自然地说。“你对他比对大维更不了解,然而自从认识这个带诅咒的法国人,你就一直鼓励我跟他发生关系。你邀他去诺伯瑞庄,在我逃走后让他追着我回来,而且每次见到我一定要谈起他。然而你对他的个并不比月球人更了解。我有点觉得你只是要樊世好看,如今樊世都死了,但你还在向他威示。”
“能让他增加一些永恒的痛苦,我是不会反对的。”菲娜拿起黎柔的手贴在脸颊上。“增加一些处罚也是应该的,他对你和很多我关心的人都这样不好,”她轻声说。“当我睡不着或心烦时,我会想像他在地狱里受磨折,就觉得很安慰。”她微笑。“我吓到你了吗,亲爱的?”
深深的、而且心寒的吓到了。黎柔心底迅速出现一个问题:樊世死前那晚,菲娜在哪里?她本来应该在诺伯瑞庄,却第二天才到。
“要不是我知道你说话一向夸张,我真会被吓到。但是,只为了満⾜你的报复望而走向自我毁灭,并不会让我感到安慰。”
“我只说我不会反对增加他的痛苦,”菲娜轻声修正。“我保证我不会真的向一个死人报复。他对每个人下毒,结果也死于他最爱的毒,多么有诗意的正义,不是吗?这样的结果,我已经很満意了。他的死后就给魔鬼吧。”她放开黎柔的手站起来。“同样的,我也希望你能找到适当的人。你并没有错,自从看到艾司蒙我就很确定你们合适。我无法解释,只能说…命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