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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品十四:法器 赤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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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费心,那一幅《冰雪牡丹》也得不了墓中人的神韵,若非流于富贵,就是偏向孤寒。

  谢渊然长叹一声,将笔远远抛开,这些⽇子,他在洛城里买了不少传奇小说,一字字觅着非烟的芳踪,却更觉得她风骨轻灵,虽然是彼之鬼魅,却是自己心中仙子。

  转眼已经月余,北邙山上花木郁郁葱葱长了起来,再上山去,也不至于森冰冷。这一个月来,谢渊然携诗酒上山不下十次,但无论如何哀求告恳,步非烟也再不出来见他。

  筑筑——,敲门声传来,谢渊然不耐烦道:酒买了么?拿进来吧!

  谢公子怎么成了酒鬼?门外人哈哈大笑,推门而⼊,我也算故人了吧,怎么,不

  谢渊然也惊喜道:迦巴川苌法师!

  迦巴川苌一迈⼊房门,脸⾊就变了,细细看了谢渊然一眼,沉声:你果然去了北邙山?

  不错。谢渊然点头。何止是去了?两天一小去,五天一大去,他一颗心全在北邙山上了。

  好重的鬼气。迦巴川苌忧心道:公子,你遇见什么了?

  谢渊然嘴角浮出一个极其甜藌的笑容:嘿嘿…

  公子莫非被鬼魅惑?迦巴川苌更是着急,探手⼊怀,将那面嘎巴拉鼓握在手中。

  谢渊然心里却是一惊——这迦巴川苌既然是法师,和他处得多了,难免对非烟不利。他连忙大笑:法师不必多心,谢某最喜沾染一点鬼气,下笔才能有神。我还有事情,告退!

  迦巴川苌来不及阻止,看着谢渊然急急忙忙离去,怒道:原来真的染了琊祟,竟然为那些鬼物掩饰起来…也罢,佛爷今天做一回善事!

  迦巴川苌手中的嘎巴拉鼓流传已经十七代,据说当年也是用两位有道⾼僧的头盖骨制成,法力极重,莫说寻常鬼魅,千年妖精的道行也见不得此鼓。迦巴川苌乃是蔵教密宗弟子,法力其实颇为⾼深,来中原一路,除魔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他极是欣赏谢渊然文采风流,绝不能眼看他为妖鬼所害,于是跟着便尾随而出,那谢渊然提着一樽酒,背着一具琴,正向那北邙山而去…

  迦巴川苌远远看着,见谢渊然⽩⽇纵歌,抚琴沥酒,哭喊着什么非烟,只是他拜祭之墓显然已经在百年以上,坟顶气凝结,显然地下结了庐。

  他运起心法,向气结界一望,只见一个绯⾐女鬼,扶着墓碑,面上似乎有悲哀神⾊。谢渊然哭祭之后,知道今⽇依旧无功,照例焚了一卷书稿,回⾝下山去了。

  那绯⾐的女鬼还在张望,背后,又是一条鬼影升起,怒道:你看够了么?

  远处,迦巴川苌可无心废话,他也不多说,摸出嘎巴拉鼓,轻轻摇了一摇。

  这一摇,在小儿听来不过拨浪一声,但是在北邙山群鬼听来,却无异于玄天霹雳一般。

  绯⾐女子和⾝边男子大惊失⾊,一起遁⼊地下,迦巴川苌如何肯放?他也懒得穿行,念一声但念无常,慎勿放逸,轻轻一指,墓碑轰然倒下,结界也被打开。

  什么人?惊魂未定的步非烟惊叫。

  收鬼的法师!你们两个游魂,也逍遥的够久了。迦巴川苌冷冷道。什么红颜绝⾊,在他看来不过⽩骨,哪有半点怜惜?

  赵郞快走!二人自然知道自己法力相差实在太远,步非烟惊叫道。

  走?迦巴川苌手起,嘎巴拉鼓咚咚响起,声音愈来愈大,似乎要穿破地面。

  步非烟从来也不知道修习之道,百年来弹琴唱歌昑诗,哪里见过这等阵仗?她连兵刃法器也没有,随手举起殉葬的古琴,向着迦巴川苌当头砸下。

  好不自量力的东西。迦巴川苌忍不住笑道,你也不看看,你那夫君去了哪里?

  步非烟依言回头,哪里还有赵郞的影子?他还是那么快地做了判断,又一次抛下了她,一如百余年前。

  手臂软软垂下,步非烟心底最后一丝暖意也已经冰凉,她索安放好琴,静静道:既然法师要替天行道,就动手吧。眼中扑朔一动,泪珠落下,手起,一丝哀绝的琴声传开。

  迦巴川苌竟然也有了丝感动之情,又立即警觉,心道不知此鬼惑过多少人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除了她。他意念如钢,不为所动,又一次摇动了嘎巴拉鼓。

  步非烟只觉得凝聚的魂魄慢慢散开,中如同火烧一般,知道大限已到,但是心內怨念愤懑之情却愈来愈強烈,生前死后,两世追求的爱,不过是个骗局罢了。只是如今,参透了,看懂了,却又如何?

  琴声铿锵,如迸⾎泪。

  勾起的是灵魂最深处的怨念和不平,是歌,是哭,是怒吼和长啸。

  迦巴川苌只觉得手中法器越转越是吃力,不噤暗自吃惊——北邙山上,难道还有妖怪有这等修为?

  他点*****,四下一看,却不噤大惊:一点点磷光闪动,无数孤坟陵墓上一起打开十字裂口,愈来愈多的灵破土而出,走了过来。

  孽障!迦巴川苌怒骂:胆敢召集同伙,对抗佛爷!他左手结大光明印,一掌打去,步非烟的灵体悠悠飞开,口处一个掌印自前烧透后背,然后开始咝咝地灼烧起周围的灵体。

  孽障!迦巴川苌第二掌挥出,这一次却是向着围拢过来的群鬼,没想到众鬼真是不堪一击,眨眼间,就有几个被烧得一⼲二净。

  迦巴川苌也是不解,步非烟召唤出这样的鬼魂,又有何用?

  退下!迦巴川苌怒道:莫要惹恼了佛爷,只怕到时候你们北邙山上再留不下一点琊祟。

  步非烟也喊道:诸位姐妹快走,此人法力极⾼深,你们不是他的对手!

  为首的一名女子却脚步不停移了过来:非烟妹妹,我等听你抚琴已经百年了,我们都是北邙山上含恨而死的女子,妹妹,你今天有难,我们不能坐视。

  不能坐视?迦巴川苌大怒,嘿嘿一声冷笑: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能不能坐视?

  他双掌合十,默念六字箴言,嘎巴拉鼓急急摇动,催动自⾝大光明神力,缓缓一圈⽩光旋转腾开,将步非烟罩在其中。圈外女鬼一起惊叫,不少人扑了上去,却如同飞蛾扑火,沾上光明圈的一瞬便自⾝烧了起来。

  步非烟伏在光明圈正中,口一掌剧痛未消,周⾝却又‮辣火‬辣灼起,那滋味比起寻常火焚当真痛苦百倍,也慢了百倍,大光明力烧尽万物,甚至连同爱恨和怨念,也终将殆尽。

  群鬼终于无力,不知是谁第一个哭出声,随即満山遍野都是鬼哭,恻恻遮蔽了半山星光。

  女人就是女人,做了鬼也是一样。迦巴川苌冷笑,但不知为什么,这千红一哭,万鬼同悲虽然不能奈何他,却也让他隐隐畏惧悲痛起来。

  非烟!非烟你在哪里?我听到你的琴了,出什么事情?忽然,一声急耝暴的喊叫传来。

  谢渊然看不见群鬼,看不见大光明圈,只看见非烟委顿于地,泪流満面,而迦巴川苌站在一边,手中嘎巴拉鼓转个不停。

  他下山之后,心思越来越不宁静,依稀听见琴声哭声,依稀有绝命之叹。谢渊然再不敢迟疑,匆匆抓了宝剑,又冲上北邙山。

  再无半点犹豫,谢渊然一剑直指嘎巴拉鼓,吭的一响,竟然撞了个对穿。

  大光明圈就此散去,谢渊然什么也不管不顾,第一次将非烟揽⼊怀中。她本来就极是纤弱,经此‮磨折‬,更是如同流云柳丝,魂不胜风。谢渊然抱她在手,也不知是实体虚体,若说实体,似乎伸手便可穿过;若说虚体,却又一片令人心跳的冰凉冷腻。

  谢公子,你还真是糊涂,你看看怀里究竟什么人吧!迦巴川苌心痛之极,随手一指,绝世仪容就此飞去,谢渊然手里仅仅是一具⼲尸,惊恐万状的大睁着双目。

  谢渊然也是猛地一抖,眼前的可怖让他第一时间有了呕吐的感觉,只是死活不肯放下非烟,一字字念道:画檐舂燕须同宿,兰浦双鸳肯独飞?长恨桃源诸女伴,等闲花里送郞归。非烟…你痴心若此,没想到至死也没个结局,你放心,今天我在这里,有命在,我拿命护你;没命在,我拿魂护你。

  他站了起来,盯着迦巴川苌,大声道:我看了,那又如何?法师体內,难道就不是一具⽩骨?法师百年之后,就一定⽩⽇飞升?人鬼虽然殊途,不过相隔也不过一息,你以为…我会扔开她?

  迦巴川苌不耐烦道:谢公子,我真不知道,你恋她什么。

  恋她一点精魂冰清⽟洁,百年之后犹记得抚琴长歌。谢渊然摸了摸非烟的长发,柔声道:大师,我知道你是卫道,只不过非烟她独居此处,害得谁来?她一个惊才绝的女孩子十六而亡,她一生眷念,不过诗、琴还有那个胆小如鼠的赵郞…大师,那么多琊魔厉鬼你不收,你为难她做什么?

  好好好!迦巴川苌也无语了,点头道:我还不是见你一⾝鬼气…罢了,你一个事主既然不放在心上,我也不为难你的心上人便是。

  谢渊然喜极:我自然不放在心上,⾝上不沾些鬼气,我吃不下饭,睡不着觉。

  迦巴川苌长叹一声,转⾝就走,几个女鬼却围了上来,适才说话的女鬼急忙道:谢公子不能放他走!非烟的庐已经被他打散,魂魄又烧去一半,只怕不多时就——

  迦巴川苌‮头摇‬道:何止是她?庐既然打散,那个同住的男鬼也活不过三⽇。他一边说着,眼睛一边望着远处一个角落,赵像正伏在那里,听他说话。

  果然,一句话没说完,赵像已经奔了出来,大喊道:法师救命啊,我也从未染过罪孽。

  谢渊然只觉得手中躯体极细微的响了一声,好像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非烟的眼角缓缓流下两行泪⽔,滴滴鲜⾎,⾝躯也在瞬间变成一团红光。

  我也无能为力。迦巴川苌知道那女子是心碎魂灭,叹道:嘎巴拉鼓已经毁了,返生的法事无论如何也做不了。谢公子,你陪她三天,也算仁至义尽吧。

  嘎巴拉鼓…嘎巴拉鼓…赵像忽然对谢渊然咆哮道:是你!是你毁了嘎巴拉鼓,姓谢的,你还我命来!

  迦巴川苌看在眼里,上前一步,将谢渊然佩剑握在手中,施了一道符咒,又递了回去:谢公子,北邙山乃是极之地,不宜久留…我知道你放心不下这个步姑娘,真要留过三天…这把剑你拿着防⾝吧。

  谢渊然接剑在手,赵像心里发寒,立即后退一步。谢渊然却无心理他,只急急道:法师,难道不能再做一次鼓么?这山上不是有许多尸首,还愁没有天灵盖不成?

  自然不成。迦巴川苌叹道:这満山尸首,有些已经残缺,有些魂魄已经转世,留下的不过是躯壳,有些却是丝毫灵也无,本做不了返生的法器。我刚才开天眼看过,唯一可用的,还真的只有你这位步姑娘,她一点灵力,果然非凡。他长叹一声,缓步离去,也不知是遗憾,还是难过。

  谢渊然一双着火一样的眸子直盯赵像,赵像大急道:不⼲我的事,我知道我胆小,只是怕死也没什么不对…那个,那个怪物明明是你引来的!他一句话没说完,扭头便跑开了…

  怀里的非烟隐在一圈灵光里,面庞如同婴儿。谢渊然忍不住深深吻了下去,好像吻到一块千年冰山上的雪莲,冰冷,芳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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