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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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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下了一宿雨,淅沥淅沥,清早起来,倍觉寒意。君琇由山下带来的薄外套,几乎抵不住忽降的气温。

  才吃几口早餐,美珠就在门口叫:“阿素,挖笋了!”

  君琇匆匆戴上斗笠、手套,穿上雨鞋,完全一副农妇打扮,城里养的娇嫰几乎不见了。

  “你可以吗?”徐平担心地问。

  “试试看吧。”她说。

  “当心蛇,青竹丝最喜竹林,一样的颜⾊,常让人分不出来。”徐平又说。

  他这人真讨厌,还没去就先吓她!两个星期过去了,他仍认为她智能不⾜,待她如三岁的小孩,只要在家就注意她的每个举动。

  偏偏他愈把心放在她⾝上,她就愈笨拙,愈错误连连!唉!她不是学得很好了吗?他还心什么?真弄不懂。

  这些⽇子意外的平静。阿祥没有再上山,真阿素也没有出现,君琇就一天捱一天过下来。她奔波怕了,流浪怕了,一动不如一静,不明山下的情况,只好胆小地留在山上。

  徐平说好不碰她,也很君子的遵守诺言。君琇真的很讶异,她所认识的男人,老一辈的如⽗亲叔伯都轻视女人,以剥削女为乐;年轻一代像君诚或她大学同学,多少都还残存着大男人主义的心态。

  这些在山上伐木的工人,更是对老婆吆喝呼唤,甚至拳打脚踢,没有一点尊重女的意识。

  徐平和他们都不同。他虽然⽇⽇泡在同袍中,大碗喝酒,耝声聊天,看来很鲁莽无文,但遇到太太们他就很有礼,对小孩也很有耐心,结果这里老老少少的人都喜他。不知多少次,阿彩和⽟娥都用又妒忌又羡慕的口吻说她命真好。

  唉!命好的是阿素!

  徐平对她是全然的纵容,无论她做什么,他都不曾大声或给她脸⾊看过。她在⽗亲的权威下长大,总有些怕男人,但和徐平相处,她有一种想捉弄他,对他撒野的冲动,看看他会“让”她到什么程度。

  当然她不敢真的去试。徐平表面上很有涵养,但仍掩不住他那強悍野的气质,就像一头伪装很好的狼,要扑人咽喉也是又快又狠。

  她甚至想,除了君诚,徐平是唯一能对抗⽗亲的人。

  然而无论她在心里转什么念头,对外仍少言,努力扮好阿素低能的角⾊,再一个月或许就可以‮全安‬下山了。

  只是有时候,她就是忍不住越雷池,要去逗逗徐平,她不了解自己的心态,只知道这是她困处山林中的唯一乐趣。

  在薄如轻纱的晨雾中,君琇和女眷们穿过泥泞地,趁天未亮,光未透进时,去采昅⽔分,纷纷冒出头的鲜嫰竹笋。

  竹林清幽,细叶纤翠,加上光影薄雾,十分美丽,难怪东坡先生说“不可居无竹”道尽多少文人心声。

  但辛苦忙碌的农妇可看不到诗情画意。她们全趴在地上拨腐叶、挖烂泥,找出那可以卖钱的竹笋。

  “太大太老的不要动,埋太深的不要挖。”美珠一直君琇。

  “还要安静,不然笋会跑。”阿招说。

  找笋不易,挖笋更难。君琇使尽力,就是掘不出一个来。看别的太太驾轻就,两三转就一个,不噤气丧。

  汗了她的⾐服。哈!总算挖出一个了!小小的,似营养不良,但聊胜于无。

  “很不错。”美珠夸奖她。

  竹叶沙沙作响,是轻柔的天籁。她看见前面有一枝竹,碧绿温润,还闪着晶莹,她忍不住轻触一下它竟动,由她眼前钻叶堆跑掉了,有竹管耝,人⾝长。

  君琇尖叫一声,跌坐沙泥中,浑⾝恶心颤抖,她竟然去摸一条蛇!

  “怎么啦?”美珠问。

  “…蛇…”君琇发抖说。

  “山里常见的。”⽟娥说:“你怕它,它还怕你呢!”

  君琇觉得好糗,但她就是撇不掉那种不舒服的感觉。”

  “这样好了。”美珠看她如此害怕就说:“看你⾐服都了,我陪你回去,一路摘些⾁丝菇,那容易多了。”

  “对不起哟。”君琇对大家说。

  “没关系,你是生手嘛。”阿彩说。

  生手加⽩痴,君琇莫可奈何地想。

  采菇也不是易事。要翻开枯叶腐木,菇未采到,先要忍受一堆有⾜无⾜、有壳无壳的小虫纷纷逃散;位置偏远的,还要在藤蔓杂枝中找路攀进。

  快到宿舍区,清浅的荒雾溪出现,一层⽩雾凝在⽔面。美珠带着君琇跳过石块,到对面稍⾼的陵地,大大小小的丝菇蓬长着。

  君琇急着填満篮子,没注意脚下的盘错结,一不小心踏个空,她忙抓着一条藤,藤却是死的,在应声而断的同时,君琇整个人滑下了陡峭的坡地。

  坡地上有红桧、杉木、槭树,也有矮的灌木丛,几千年来任意长着,枝桠突出。

  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君琇甚至来不及尖叫,只觉肩上辣辣地疼。

  “阿素!”美珠在上面焦急地叫着“你还好吗?”

  “我被卡在半山了!”君琇叫。

  她几乎是悬在一弯曲的树⼲中间,上不见天,下不见底,四周一片茫然的绿。

  “你抓紧什么东西,我去找人来帮忙。”美珠叫。

  今年真是她的劫数年!天下男人那么多,偏被得嫁个老⾊鬼;全‮湾台‬那么大,却被到原始萧荒的山区;明明是个大‮生学‬,却要装成傻头傻脑的乡下姑娘,去和陌生人同榻而眠;现在连这么大的山区,她也要被迫卡在一棵树上,动弹不得!

  她不能哭,徐平的声音出现在上面:“阿素,你在哪里?”

  “我在这里…”君琇喊着。

  这里是哪里?除了绿⾊、树⼲,她无法形容。

  “你抓牢,千万别不要动,知道吗?”他叫。

  他要怎么救她呢?他一定觉得她很烦,又惹事端。

  远远有树枝折断和草叶拨弄声,有东西在动!君琇睁大眼,天!别又是蛇!会是黑熊吗?听⽟娥说,它们喜住在红桧的树洞里,它们会吃人吗?

  她惊恐半天,窸?中冒出来的竟是徐平,他看见她,两三下过来,⾝手矫健俐落,不输给山里狝猴。

  “你还好吧?有没有受伤?”他到她⾝旁,眼內只有关心。

  “没有吧!只是上下不得,很可怕。”她一看到徐平就放心了,再不觉得恐惧。

  “这山太陡,往上爬不如住下走。”他看看四周说。

  “往下有路吗?”君琇问。

  “如果我估计的方向没错,往下可通到产业道路。”他对她说:“你跟着我,我走一步,你就踏着我的⾜迹走,懂吗?”

  “我懂。”她点点头,没时间再装傻。

  徐平大声对等待的美珠代了他们大概的方向,便拉着君琇找路走。

  她没想到他会牵她,而且是将他温厚的大手包覆她的小手,牢牢紧握,她甚至可以感觉他的⾎脉动。

  这是他们认识以来的第一次肢体接触,以前君琇总是很技巧地痹篇,连不小心的擦⾝都没有。现在他却大剌剌地一抓,连问都不问,她心跳加快,知道此时此地不能争辩,只好由他去。

  “小心!”一路上徐平不断说。

  君琇只见他在无路中辟径,她以为是绝崖,他偏要踏;她认定是北,他偏说南,反正她搞不清的,他总判断无误,让他们‮全安‬攀越一段又一段崎岖艰险、瘴荒诡的莽林。

  看他轻易地披荆棘斩,又健步如飞,不噤怀疑他是否参加过登山队!

  才想着,当先锋探路的他突然落脚一松,人往一个深涧跌,连带着她也像脫臼般被往下扯,好险她的左手习惯会攀住一棵树,不然他们两个不知早摔到哪儿去了。

  痛楚中,她努力拉他,连牙都要咬碎了。他抓住能攀的任何东西,其至她的、她的肩,等他上来时,整个人是趴在她⾝上的。

  “你救了我一命。”他着气说:“我误⼊山胞以前留下的陷阱了。”

  两人的亲密虽不得已,也让君琇很不自在,她边让出空间给他,边说:“我还不知道这里有人走过。”

  “这里有山胞打猎的猎径,我就是沿这些路子走的。”他笑笑说:“可惜还是太大意了。”

  她本看不出什么猎径,为了解除尴尬,她回他一个笑容说:“幸好我没有完全依赖你。”

  他看到她的笑,就呆在那里,一会才说:“这是我第一次看你笑。”

  君琇很意外他会说出这种话,一时也愣住。两人就在这丛林深处对望着,直到远方响起啄木鸟的咯咯声。

  “哦!”他大梦初醒说:“我们得快些,气很重,可能又要下雨了。”

  这一‮腾折‬,以后的路反而好走了,没多久,他们就下到大路来。

  然而脚才踏到平地,雨就密密地洒落下来。

  “来!敖近有座工寮,我们去躲一躲!”他说,牵她的手依然没放。

  堡寮是间又小又矮的土屋,里面是竹子木片,外面用泥巴耝糠去糊的,充満一股霉味。他们挤在里面,望着不知何时会停的雨,两人都一⾝狼狈。

  “别动,你肩膀有伤,⾎丝渗出来了。”他突然说。

  他不说还好,一说果真右肩的闷痛变成刺痛,像有人砍了她一刀。

  “把⾐服脫下,我看看你的伤口。”他扶她坐下,命令说。

  “什么?”她吓一跳。

  “你的伤口必须先处理,以防感染。”他耐心说。

  君琇只好小心地‮开解‬几颗扣子,露出细⽩的右肩,再用左手庒住前,两颊涨得绯红。这可是不曾给人见过的部份呀!要在古代,不嫁他都不行…

  “呃,伤口还好,只是脏了些,要清一清。”徐平一本正经说:“你有没有手帕?”

  她这一跌,斗笠、花布、篮子都掉了,什么都不剩。

  “没有,怎么办呢?”她摇‮头摇‬说,希望一切快结束。

  他想想,⼲脆撕下汗衫的下襬,很细心地擦拭她的伤口。好几次他用手指庒着她柔嫰的⽪肤,想挤出污⾎,所到之处如同火烧般,令她很不自在,她从未体验过这种⾁体上的敏感。

  “好了!”徐平说,并很快把她的⾐服拉好。

  两人一时都没有讲话,空气漫着不安的沉默,只有雨打在工寮顶,没有变小的趋势。

  君琇有些无法呼昅,便先打破不自然的气氛,她说:“很抱歉,我又惹⿇烦了。”

  “没什么好抱歉,意外随时都会发生的。”徐平很温和说:“要适应山上的生活,也很不容易。”

  她突然不愿意他再当她是脑筋烧坏的傻瓜,不噤说:“我小时候并没有发过什么⾼烧,我不是什么都不懂的⽩痴。只是不太习惯山里的⽇子而已。”

  “我猜也是。”他微笑说:“你养⽗⺟对你好不好呢?”

  接下的谎要怎么接呢?君琇把眉头一皱,低低说:“我们可不可以不谈我养⽗⺟?”

  看她一脸幽怨,似乎不太愉快,徐平说:“那你的亲生⽗⺟呢?”

  “我⺟亲去世了,我⽗亲把我卖给别人。”这些倒是实话。

  “哦!可怜的阿素,然后又转卖给我。”他半玩笑半正经说。

  “你呢?你的⽗⺟呢?”君琇听了刺耳,于是转换话题。

  “我⽗⺟分别在我两岁及五岁时过世。”徐平回答:“我是三个哥哥养大的。”

  “你哥哥呢?”她又问。

  “他们都留在‮陆大‬的老家没出来。”他的眼睛看着远方。

  “你就一个人在‮湾台‬吗?”她直盯着他看。

  “是呀!完全没亲没戚。”他摊开双手做委屈状。

  “哦!可怜的徐平。”她学他之前的口吻,说:“你一定很想家啰!”

  “以前不想,这几年也许是年纪不小了,开始怀念老家的一切。”

  “这就是你讨老婆的原因吗?”她一时忘了分寸,又问:“可是你为什么不用追的,要用买的?”

  他彷佛被她的问题考倒,想了一会,嘴角慢慢泛出那抹一直扰她心田的微笑,然后说:“我买的老婆不是很好吗?”

  君琇脸又红了。

  笨蛋,她心里想,她又不是林阿素。真正的杨君琇又岂是他这退伍军人买得起的!

  但她什么都不能说,转头看门外,不再有雨,她像得救般跳起来说:“雨停了,我们可以走了。”

  “是呀!快回去帮你擦葯了。”他接着说。

  他们一路无言走回宿舍,过了溪上的独木桥,很多人围上来问状况,君琇闭紧嘴,任由徐平去回答,她又变成那个木讷寡言的阿素了。

  正霄看到面而来的徐升,有些惊讶,会不会事情有了变化,他忙问:“大哥,你怎么有时间上山?”

  “听说今天林班休假就来看看。”徐升笑着说:“一方面来瞧瞧你,一方面很久没大伙喝老酒了。”

  “徐升每次来,又酱⾁又腌鱼的,正是咱们加菜大醉的时候。”老杜一旁说:“对了!美珠说你们走老林下来,那段路可鬼怪啦!你竟然能摸出来,真是不简单。”

  “老林有山胞的猎径,并不难走。”正霄说,又望向阿素“你去换件⾐服,顺便擦擦葯。”

  “阿素受伤了?”美珠审视阿素的前后。

  “就割到肩膀,我待会给她上葯。”正霄说。

  “你们聊吧,我来帮阿素就可以。”美珠说。

  正霄用眼神询问阿素,她只瞄他一眼,就随美珠走了。

  敝!她这会怎么又不言不语了?方才她在老林及工寮內不都很伶牙俐齿吗?甚至还把他的⾝世套出一半来!

  那个阿素多么不同!机敏勇敢爱笑…,而且美丽。

  在他差点跌⼊深涧那一刻,阿素整个人就变了,彷佛仙女的魔一点,再也不退缩保留。尤其那朵微笑,使她的眼眸发亮,散发着醉人的温柔,让他挪不开目光。

  他曾流连在舞会中,手挽盛装的美女,欣赏她们活泼娇人的媚笑;也曾在校园里,和气质出众的大学女生谈天说地,赞美她们的巧笑倩兮。

  但没有一个像阿素,一抹浅浅的笑;像山露、像溪雾,短暂无名,却让他有惊心动魄的感觉!

  为何回到人群中,她又收起一切呢?甚至一句话也吝于给他!他呆望她的背影。

  “好啦!别担心,美珠会处理的。”老杜拍拍正霄的肩,对徐升说:“小徐在这里是疼老婆出名的,惹得我们那些娘们儿都抱怨。”

  “我对⽟娥说,人家小徐是新婚,新娘又娇滴滴得像一朵花,自然疼啦!哪像她,⻩脸婆一个啦!”大嗓门,急子的老陈说:“那句台语怎么说的?新茶壶新什么来的?”

  “新烘炉新茶壶,⽔自然好烧好滚。”阿招的先生老林说。

  “嘿!好烧好滚,我在隔壁怎么都没听见动静呢?”老洪嚷着。

  大伙看向正霄,他没想到话题会转到这上头,正想办法编答案时,徐升及时帮他解了围。

  “哪有人人都像你那么猛。”徐升对老洪说:“以前在军中上院时,我在隔壁房,就听你那里天摇地动,板嘎嘎响,我还以为闹地震呢?差点光着庇股往外跑!”

  这一说,人人都七嘴八⾆地发表嫖经验,完全忘了老洪的疑问。

  正霄和众人在广场上喝着酒,心里却惦记着阿素,她的伤口不严重,但也不算小,尤其在她雪⽩肌肤上,更教人不忍,希望美珠处理得当,不会留下太大的疤痕。

  没多久,阿素就出现在忙着炒下酒菜的太太们之间。她换了一套浅灰有暗花的耝布⾐,但仍难掩眉间的清丽,过去十多天,他朝夕见她,怎么没察觉她的耐人寻味呢?

  他总试图忽略她,把她当成乡下平常女孩,还带迟钝呆傻,但她老引起他的注意,经早上跋涉莽林的那一段,她更在他心上驻⾜不走了。

  多奇怪的一个女孩呀!

  过了午后,太照得山林慵懒,蝉声一阵阵,天蓝得耀眼。男人多半醉倒,贪个闲闲的午觉;女人仍忙着,上山下溪,去果园、晒爱⽟子或腌竹笋青菜。

  阿素早被美珠拉去菜园里。正霄陪着徐升去赶搭三点回碧山的客运,两人才有机会单独说话。

  “上头有没有什么消息传来?”正霄问。

  “没有哇!”徐升笑他“怎么,你憋不住了?”

  “不是。只不过整⽇无所事事,除了伐木,就是垦地,有点无聊。”正霄说。

  甚至无聊到去观察阿素的一举一动,他想。

  “那个阿素没带给你一些乐趣吗?”徐升故意问。

  “什么乐趣?”正霄竖起眉⽑。

  “我没想到我那老友阿胖会帮你物⾊到这么漂亮粉嫰的妞。瞧!他帮我找的阿舂,像段黑木头似的,下回我非好好骂他一顿不可!”徐升假装愤怒说。

  “大哥,我可是假结婚的,你气什么?”正霄说。

  “管他真还假,这样⽔嫰的女孩,天天在⾝边看,不动心才有问题。”徐升说:“反正咱们也付了钱了?炊温端鲈涤趾畏粒?br>

  “阿素以后还要嫁人,我才不做缺德事。”正霄不以为然说。

  “嘿!你真是被何老大那満脑子的八股思想带坏了,读书人的迂腐,女人不就是那回事!”徐升摸摸脑袋说:“不过说真的,我倒看不出阿素傻,她有没有给你惹⿇烦?”

  “她是不傻。”正霄回想说:“只是有点怪。说不上来的怪…”

  “你到现在都没碰她,她不觉得怀疑吗?”徐升说。

  “没有,她很纯,恐怕连夫之事都不懂。”正霄想到老洪的运动,忍不住好笑。

  “不会吧!女人对这件事比男人敏感。”徐升说:“看来阿素的头脑真有问题。”

  “我倒喜她这样。”正霄冒出这一句,自己也莫名其妙。

  “是呀!对我们的工作反而好。”徐升说。

  “对了,上回我们在碧山看到的那群外人还在吗?”正霄忽然想到。

  “走了。”徐升说:“老张说他们是来找一个逃家的女孩子。”

  “那些人看来并非善类,我们还是小心为妙。”正霄说:“找人或许只是个幌子。”

  “反正你在山上,有事我第一个替你把关。”徐升拍拍他的肩“安心啦!”

  送走徐升,回到宿舍,阿素还没回来,他⼲脆歪在边的窗下,借着天光看英文。才翻两页,就听见人语,忙换上徐升带来的旧报纸。

  阿素进来,脫上斗笠,知道他在,并不招呼,就和以前一样,对他不理不睬。

  “你的伤口还痛吗?”正霄先沉不住气。

  “不会。”她简短回答,在竹柜找东西。

  “你怎么不像早上在工寮时一样,和我聊天呢?”他问。

  有一瞬间,他看见她的无措。忽然她眼珠一转说:“你忘了我头脑有些不正常吗?总会时好时坏的。”

  哪有疯子说自己是疯子的?正霄真被她搞糊了,她早上不是才说自己是正常人吗?但他不会和她争辩的。

  “那你什么时候好?什么时候坏?”他只说。

  “我也不知道。”她不给他揷嘴,马上说:“你会看报纸?”

  疯子永远有行事怪异的权利,他点点说:“当然会,我进过学校的。”

  “什么学校?”她一脸不信。

  看阿素那怀疑的表情,他有些不⾼兴。她以为他真是不识字的村野鄙夫吗?太看扁人了。说出他将去念博士,准教她佩服得五体投地。但他很理智地克制那种冲动。

  “军校”他说。

  “哦!”她顿一下:“你既有‮凭文‬,为什么要上山伐木呢?”

  她怎么又变机伶了?正霄没防这一题,支吾说:“呃,因为我喜山…,对!我喜山的空气!”

  “你不是说你在‮湾台‬没亲没戚,怎么又冒出一个堂哥徐升呢?”她又问。

  这一题又更出其不意,她简直是精明了,连他这老‮报情‬员都要被问倒。

  “呃…,他是我远房的堂兄,很远很远,几乎没有任⾎亲关系,所以一时忘了。”他忙解释。

  “难怪你们一点都不像。”她说。

  这时阿彩在外头叫着“捆柴”阿素匆匆跑出去。

  正霄暗呼一口气,阿素还是“不正常”一些好,他真不该鬼心窍,想和她“正常”地闲话家常。

  天渐昏⻩,炊烟菜香四散。正霄阅完报,走到门口,见阿素又煮饭又整理柴枝,火光映着她的脸颊,流露着淡霞般的光彩。

  她已经做得有模有样,只是那耝细不一的树枝不太听话,时时刺她的手,他很自然走过去帮忙。

  “你不必来。”她看看四周,小声说:“否则那些太太们又要取笑我了。”

  “那有什么关系?”正霄不解说。

  “关系大了。她们会愈说愈不正经,唉呀!反正很难启齿,你别过来就是了。”

  她的脸更红了,如醉酒般酡红。正霄坐在门口看,又觉得能和她“正常”说话很好,真是矛盾。

  他念头一转,心一惊,连忙问:“你没告诉她们,我们之间的协议吧?”

  “什么协议?”她抬头说。

  “呃,我们没有发生什么事。呃…过一阵子,我会送你回恒舂的事。”他有些紧张。

  “为什么要说,很重要吗?”她天真问。

  “不重要,但千万别说。免得…”他皱着眉头说:“免得她们会取笑得更厉害。”

  “哦,我不说。”她一副大难临头的样子,然后又小声说:“你不満意我,对不对,那你为什么不现在送我回去,再买一个老婆呢?”

  正霄相信他的脑⾎管神经线要打结了,他说:“我…我没有不満意你。我们以后再说,好吗?”

  “什么时候?”她不死心。

  “等我想好的时候!”他搪塞说。

  几乎逃难似的,他拿着⾐服去‮澡洗‬,希望回来时,她又“不正常”忘了这些谈话了。

  当晚,阿素又沉静了,躲在自己的思绪中。她好像一到夜晚就如此,有点退缩,惴惴不安,把他视为在灯影下放大的怪物。

  正霄学聪明了,不再主动招惹她。

  阿素一上,便在她那边睡着了,彷佛很?邸?br>

  他也很疲惫,但就是辗转反侧,満脑想着今天,想着阿素,想她的反复无常,想她在养⽗⺟那里到底发生什么事?

  月影穿棂过,户照着无眠人。

  壁又传来老洪和阿彩的“运动”声,以往他能一笑置之,如今却有些心

  阿素彷佛也在梦中受到⼲扰,转过⾝,面对着他。

  借着月⾊,他可以看见她秀丽粉盈的脸庞,朱轻启,蝶翅般的睫⽑轻轻颤动,不痴不傻、不咄咄人,只是纯纯的柔美。

  在充満刚味的军旅生活中,他从未静下心去欣赏任何细致的东西,更何况需要‮心花‬思的女了。

  他隐隐闻到帐內有香味,属于阿素⾝上的淡淡孔香,引发他久伏的望。他不自觉轻靠过去,第一次越过两人的中界线,她的脸就在几寸之遥,毫无防患,像等待什么…

  一束发落在她的眉梢,他伸手轻轻替她拨开,手画过她柔软的细眉,她一动,侧转⾝子,让他猛地回复神智!

  天呀!他在做什么?

  他倏地下,离开温暖的被窝,让冰冷的空气浇熄他蠢动的火。这还不够,他更踏出门外,走到荒雾溪畔,一⾝短衫的他都忍不住发抖。

  如果现在能菗一烟更好!

  他从未如此控制不住。美人关这一着棋,他不是没经历过,以前不曾动心的,现在为何轻易惑?

  他还对徐升说得义正辞严,冠冕堂皇呢!

  黑漆漆的山林,溪⽔一样呜咽,风在低⾕中呼啸着。有一个⽩影子在溪边闪一下,躲躲蔵蔵,很像是⽩面召鼠。忽地,树梢窜下一只大眼嚣叫的褐林鸮,一时草丛树枝哗啦啦响,各种动物四散逃命。

  正霄逐渐平静下来。他会撑到任务结束,而且不再惹阿素,他有自己计画的路要走,阿素原本不该出现,更不在他的挂虑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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