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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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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漫天飞雪,晶莹剔透的雪花从‮京北‬城的天空降下,慢慢地在大街上堆积出一个银⽩世界,厚厚的⽩雪教人寸步难行,狂傲的寒风透进人的骨髓。

  在这时节,人们都选择躲在屋內,让几堵墙挡去寒冬肆,让一盆暖烘烘的炉火、一壶热呼呼的茶⽔抵去刺骨寒冷。

  端康紫语柱着杖,看着空无一人的大街,心想,今晚再不可能乞讨到食物了,庒庒翻搅的肠胃,她冷得佝偻起⾝子,好冷、好冷…

  回首看看来时路,她猜今夜她将魂归离恨天…

  饼惯养尊处优的生活的她竟连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没有,学了十几年的琴棋书画,一旦脫离可以依附的支柱,这些东西竟帮不了她存活?肟澳抢铩币桓龆嘣拢皿郞砩纤校碌娜兆铀荒芤云蛱治砦樱杀?br>

  街边一幢低矮的小屋,屋里透出的暖暖火光昅引了紫语的视线,她不由自主地走往小屋的方向,想偎近那份‮望渴‬已久的温暖。

  屋內童稚的声音响起:“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雪,能饮一杯无?爹爹,我背得可对?”

  “很,双双最了。”一个慈蔼的声音透过窗棂送⼊她的耳,眼前,她仿佛看到当爹亲的正伸手去摸摸孩子的头发。

  “爹爹,我还会一首诗,隔壁林姐姐教我的,您听听…雁尽书难寄…”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紫语喃喃地和着小女孩的声音,念出这首“闺怨。”

  那一年,她十岁,第一次听到这首诗。那是段不识男女情爱的岁月,但听着这首诗,她的心仍然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感动…

  那年的冬天来得特别早,霜降刚过,天就落下⽩雪,突如其来的寒气让満园的梅花提早绽放风华。

  紫语冻得红通通的小脸露在棉袄外,大大的两颗眼睛骨碌碌地转动。

  “小兔兔,你在哪里?”清亮稚气的嗓音从“谢园”、“柳阁”一路传到“情楼”焦虑的情绪透过一声声的问话表露无遗。

  走进情楼,満园新绽的梅花暗香浮动,却舒解不了她忧虑的情绪。

  “大‮姐小‬,您在这里做什么?”一个年轻的小姑娘拦住她的路。

  “我要找我的兔兔儿。”她冷得猛双手!想为自己挣得一丝暖意,眼角的泪早已不争气地缓缓流下。

  “小雪兔不见了吗?”翡翠蹲下⾝对着她的眼睛问。

  “是啊!那是阿玛送我的,要是找不回来,今夜下那么大的雪,它一定会被雪掩埋住的。”紫语忧心忡忡地说,一想到它将因自己的疏忽而试凄,她的泪就不试曝制地成串落下。

  “这样啊…不如,您先回去柳坞园,我去找几个人来帮忙找,一找着了马上送去给您,好吗?”

  “可是…”紫语迟疑犹豫着。

  “要是您被冻病了,王爷知道一定会更加心疼的。”

  端康王爷膝下有一子二女,其中他最疼惜的就是这位大‮姐小‬了,她自小聪慧过人,学书更是过目不忘,家里的几个师傅莫不对她赞赏有加。

  “好吧!那你去帮我唤人来,我马上回柳坞园等消息。”

  “好!别耽搁太久,小心⾝子,别让自己冻着了。”翡翠殷殷叮咛。

  “知道了,好姐姐,我马上回去。”见她走远,紫语背过她,不死心地弯下继续寻找。

  突然,一声声忽隐忽现、断断续续的低泣传到她耳边。

  紫语寻声行去,直直走到了情楼的台阶上,看到一个美‮妇少‬,正倚窗而立,串串泪⽔漫过双颊透⾐襟。

  “雁尽书难寄,愁多梦不成。愿随孤月影,流照伏波营。”美妇低昑过,泪洗红妆栏杆。

  “五姨太,可不可以求求你不要再哭了?待会儿王爷过来看您这样儿,不是又要怪到咱们下人⾝上,责骂我们没有好生伺候?”宽儿不耐烦的声音从內室传出。

  闻言,妇人快快拭去眶边泪⽔,可…泪⽔越擦越多,想止怎止得住?

  从小就爱哭成的紫语,看她这副模样,不由得眼眶一红,刚止住的泪⽔又跟着垂落。她走到妇人⾝旁,推推她,把她拉到室內坐好,用小小的手绢儿帮她拭去泪⽔。

  “好婶婶,你有什么委屈,告诉我吧!让我来帮帮您。”

  “‮姐小‬,您怎跑来情园!老爷马上要到了!”宽儿一看到紫语,吓得放下⾼⾼跷起的脚,急忙站起⾝。

  紫儿不理会她,继续推着‮妇少‬的手问:“婶婶快告诉我,你为什么哭得这么伤心?有人欺负你吗?”

  “没有,我是在想我的郞君和孩儿,不知道他们现在怎么了?有没有吃穿暖、有没有冻着?”说到这儿,‮妇少‬的泪又止不住地成串掉落。

  “那你为什么不回家,光在这里挂心他们也无济于事啊!”“我不能回家…我的⾝子早已卖给了王爷…”

  贫百事哀,恩爱夫想⽩首,不过是痴心妄想…

  “你是说阿玛买下你,你只好放下儿子丈夫住到王爷府来?”

  “是啊!‮姐小‬,这是大人的事,您一个小娃儿就别管了吧!五姨太是命好,让王爷看上了眼,从此穿金戴⽟不愁吃穿,哪像我们,同样是被买进府,只能当个下人供主子使唤,我就不明⽩五姨太到底还不満意什么?”宽儿一脸不解。摇‮头摇‬,她劝了一下午,劝得她口⼲⾆燥,端起茶⽔喝上一口。这世界就是有人,人在福中不知福。

  姨太太?阿玛又买了一个新的姨太太,那额娘不是又要躲在房里默默垂泪了?

  她不明⽩,为什么阿玛要不犊旎断地买新姨娘来让额娘伤透心?这就是风流吗?有了风流这个借口,男人就有权理直气壮地让女人伤心吗?她真的不懂!

  “你想回家,还是想留在王爷府‘穿金戴⽟不愁吃穿’?”紫语仰⾼小脸,小小的年纪却満是大人口吻。

  “若是‮姐小‬肯出手相助,让奴家能回去与夫君、小⽝相聚,奴家会永远感您的大恩大德。”说罢,她屈膝一福。

  “好!我帮你,希望你们家从此过着幸福的⽇子。”这不只是帮她,她也要帮帮她那受尽委屈的额娘。鼓起勇气、下定决心,她告诉自己别害怕,阿玛一向疼她,从没拒绝过她的要求。

  “‮姐小‬,您快回去吧!王爷已经到情园来了。”宽儿频频催促着紫语。

  王爷的护卫们提着灯笼慢慢自远处走来,在风雪中摇摇晃晃的几点光明,催促着紫语的计划‮速加‬成形。

  端康王爷走近,看见最疼爱的女儿两颗眼珠子牢牢地锁住自己,一头雾⽔地蹲下⾝,扶住她小小的肩膀问:“紫儿,你是怎么啦!这样看阿玛?不认识我了吗?”

  她深昅口气,脫口问:“阿玛,紫儿听到一阕词,百思莫解它的意思。”

  “你念念,阿玛帮你分说。”他笑了笑,坐到椅子上喝口热茶,把紫语抱到膝间,对女儿的宠爱表露无遗。

  “秋月婵娟,皎洁碧纱窗外。照花穿竹冷沉沉,印池心。凝露滴,砌蛩昑,惊觉谢娘残梦。夜深斜傍枕前来,影徘徊。”紫语轻轻地把整阕词背出。

  “好,我知道了。紫儿,你看中秋月圆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的时候,天下有情人都在这时团聚,可这词中的妇人却是形单影只,凄清孤苦地度过这美好时辰,词里露滴声、蟋蟀呜惊醒她的残梦,作者用‘影徘徊’三个字点出她的満腹哀怨。这阕词是在写秋夜怀人。阿玛这样说,你懂了吗?”紫儿自小早觉、聪颖过人,他从不设限她的各种学习,否则在一般家庭,没有人会准许少女读这种情诗词的。

  “不懂!”她皱起两弯芙蓉眉,轻摇了头。

  “哪里不懂?告诉阿玛。”

  “现在天下太平,阿玛已经好多年没出外征战,您⽇⽇夜夜都在家啊!为什么额娘要念这首诗?她有离愁情怀吗?为什么她让自己人比⻩花瘦,为什么她要讲‘虽说贫百事哀,谁知⾼楼连苑的富贵夫仍是満腹悲⽔’?是不是额娘弄错了?”

  “你是说你额娘…”女儿一说,他才想起,已经好久没去探望子了,原来在这段被他忽略的⽇子里她过得并不好。

  “阿玛,紫儿想问您,为什么您要有那么多个姨太太?为什么您从来只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额娘过得好不好,您早已不在意了,是不是?我不明⽩,您若不喜额娘,为何要娶她⼊门,若是喜,为什么又不让她快活?”一大堆“为什么”问出她満腹疑惑。

  “不!我在意,只不过…”

  “只不过舍不得美娇娘,舍不得芙蓉帐暖的夜夜舂宵,殊不知君生⽇⽇说恩情,君死又随人去了。”她站起⾝,无畏地走向前和阿玛面对面。

  这些话她自额娘那里听来,初听时觉得恶毒,现在想来才知,那是存了多少深刻悲哀才说得出口啊!

  “紫儿,你说话太歹毒了,女孩家怎心眼狭小至此?往后…”

  “往后怎容得下夫君的若⼲小妾?”她接了阿玛的话。“婚姻对女人是永远的不公平吗?那么紫儿情愿终生茹素,永伴青灯古佛,也不愿踏⼊一场不公平的婚姻中。”她话说得重,只盼阿玛肯回头。

  “紫儿,你今⽇来是为了和我作对的吗?”他一击掌,震落桌上瓷杯。

  “女儿不敢,只是心中有太多疑惑,我不明⽩额娘的十几年青舂,怎会换得夫君的无情相待,而五姨太爱子爱丈夫的心,怎又会为了金钱,不得不割舍?为什么您有权制造人世间的遗憾?因为您是男人,或者是…因为您是⾼⾼在上的王爷?”紫语鼓⾜勇气把话说完全。

  “紫儿,你恃宠而骄了!”他双目怒瞪。

  “阿玛,我亲眼见您那些姨太太们,为了争取您的青睐而彼此争斗,我亲眼瞧见额娘和五姨太的伤心悲恸,您是最仁慈的爹爹啊!怎舍得一群女人为了您的一时坑邙伤一辈子心?至少您让五姨太回家和丈夫儿子相聚,不要拆散了一个幸福美満的家庭,求求您为紫儿、嫣儿和睿儿积积福吧!”紫儿双⾜跪落,盈盈双眸中蓄満泪⽔。

  为孩子们积福?可不是,若将来他最宠爱的紫儿、嫣儿也是这般受男人欺凌心伤,他怎忍心?

  “也罢!宽儿,你去让马车夫备车,和翡翠两个人送五姨太回去!”他长叹一口气,重新面对紫儿,许下承诺。“我会去看看你额娘,并努力让她不再心伤。”

  “额娘病了。”她松一口气,绽出如妍笑意。

  “病了?我怎不知道?请大夫来看过了吗?”他十分讶异。

  “她是相思成疾,无葯可医的。”她吐吐⾆头,调⽪地对阿玛灿然一笑。

  “你这丫头,看来我要限制你读那些情诗句,免得你満脑袋一堆奇奇怪怪的东西。”他笑着摸摸女儿的头。“我去看看你额娘,你也趁早回房歇着,天黑路滑,你可要小心行走。”

  “好!”她乖顺地点头。看着阿玛渐行渐远的⾝影,紫儿好骄傲,她有一个好阿玛,好…爹爹。

  转过头,她对着那位语还休的年轻婶婶。

  “‮姐小‬,您的大恩大德妾⾝永远铭记在心。”‮妇少‬喜极而泣,蓦然,想起什么似地,从颈上取下一颗紫⽔晶,挂上紫语前。“您的恩德我无以回报,这是卓家的传家之物,只传予长男媳妇,我从婆婆手中取得它,今将其转赠于你,愿它佑你平安康泰。”

  “不!我不能收下,这是您的传家宝。”紫语推却。

  “这是我的一点小小心意,请‮姐小‬收下当作纪念,他⽇若有缘再见,让我们共忆起这段缘分。”她对紫语嫣然一笑,转⾝随宽儿走出情楼。

  这是紫儿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看到卓柴萍,却没想到这段缘分却紧紧地牵系着她往后的命运。

  待陷落回忆中的紫语再回过神时,小屋里的人儿已酣然⼊睡,温暖的烛火亦随之熄灭。

  呵口气,早已冻僵的双手,她缓步前行,宽阔的天地间竟无她端康紫语的容⾝处?

  想起“他”苦笑一声,潸然泪下…终是枉凝眉呵,想她眼中有多少泪珠儿,怎噤得起自秋流到冬,自舂流到夏?

  泪在颊边结成冰珠子,就像她的心,早已没了温度,没了爱…

  踟蹰慢行,紫语在一幢大宅邸前停住,⾼⾼的屋檐为她挡去漫天风雪。她蜷缩在角落,⾝上再也榨不出任何暖意…

  属于“冷”的回忆很多很多,每个记忆都有他…

  她记得那夜寒意渐浓,他突然出现并摔坏了她的⽩⽟筝…他那凶恶的表情好吓人,一直以为那个温文尔雅、从坏人手下救下自己的男人,才是她的夫君,谁知道,他换了张面具,让她差点儿认不得…

  她记得他为了媚湘小产,一怒之下把她关进柴房里,那些夜,冷风从窗吹进柴房里,透进她的⾐裳、她的肌肤、她的骨头,那种从骨髓渗出的寒意让她慢慢失去意识…可是一醒来,他又换上原来的温柔面具,对着她笑、对着她说…他也喜她…

  她记得,在回家的马车上,他执起她的手说:“你的手好冰,很冷吗?”她摇了‮头摇‬回答:“有你在,再冷我都不怕。”然后,他把她抱在怀中,暖暖她的手、暖暖她的脚、也暖了她的心…

  她记得他采来新梅揷在瓶中,告诉她:“这像你,清新、傲骨而纯洁。”她则捧了清⽔,回答他:“这是你,滋润、延续、丰富了我的生命。”他笑了,环住她的,告诉她:“天那么冷,还去碰冰⽔,笨!”她则回答他:“我不笨,因为我知道你会为我把手温暖。”

  她记得…天,她怎会记得那么多,扣除那些磨难,他们真正在一起多少⽇子?怎就有了満箱満筐的回忆?为什么每个回忆都那么鲜明,仿佛是昨⽇才刚刚发生?是因为离开他的这些天,她⽇夜温习这些回忆吗?还是因为爱他的心从不曾冷却…

  好冷、好冷…缩着手,偏过头,她好想睡…她猜想今夜她将魂归西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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