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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镇江参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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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脸络晒胡子、⾝形魁梧的大汉,名叫陶安峰,原本是南直隶境內一个世家大户的家丁,倒也有一番走南闯北的阅历。当年跟随主人南下苏、杭,西至陕西,三十多岁倒比别人一生去的地方都多。不过,后来跟主人家的某个小妾有了番瓜葛,也说不清到底是确有其事,还是被人诬陷,总之是连夜奔逃,一气便跑到山海关附近,正饿得心內发慌,却看到一面募兵的旗儿在眼前晃动。不用说,这付⾝子骨是没人看不上眼的,后来随班军⼊辽戍守边墙,便一直留了下来。

  这般经历,倒与苏翎有些相似,甚至连逃出边墙也是因杀了克扣饷银的管队旗甲。陶安峰没别的嗜好,唯好武。这嘴⽪子又会来事,逢遇到稍有几手绝招的,便大哥前大哥后的着,这是自打从军起便养成的习惯。按其私下里说的,这男人投军谋生,凭的便是本事,没几手功夫,谈何保命立功?不过,这么些年,命倒是保住了,这立功便不用说了,不是憋得急了,焉能一刀便劈死那个扣着几两银子不放的贼胚,再次远走⾼飞?

  这遇到苏翎,陶安峰算是找到个凭本事吃饭的地方。因一⾝的功夫,再加上多少与那副凶悍的络晒胡子有关,陶安峰很快便得到一枚银星。在苏翎麾下当兵,虽然以往没有银子可拿,可从未饿着,再说,手下还有一帮汉子众星捧月般围着,心里那份滋味儿可是很受用的。如今陶安峰调职在赵毅成手下听令行事,辽东南四卫的那些暗地里的行动,多数都由其带队执行。

  或许是因前事的缘故,这陶安峰对那些大户,可真称得上冷酷无情。按苏翎传下的军令,一旦情势不容,便要保证不漏出一丝一毫的消息,这陶安峰倒是执行得彻底,至少有十几户百人左右的大户被満门屠尽,真真是⽝不留,随后连夜掩埋尸首,于天明前携带着缴获物大摇大摆地散去。鉴于以往的传闻,赵毅成对其暗中多加留意,见其丝毫没有触碰那些即将被杀的女人,这才放心大胆地将陶安峰放在更重要的职位上。

  不过,苏翎所部目前没有官职上的特别称谓,一切都以管带人马的多少而定,这陶安峰如今麾下可至少有五百名专事类似行动的属下。这一趟押送费英东,明面上陶安峰只带了振武营的五十名骑兵,可前后左右至少还暗伏着数百人。同时,一些哨探也在瑷、清河一带密切留意稍稍大些的人群,看是否是建奴的人。

  当然,这一切不过是小心谨慎之备,努尔哈⾚的哨探在苏翎所部可是毫无隙可⼊,大约他还以为这位伴随多年的老伙计还在颐养天年。苏翎在千山堡一带的偷安,确实给人以毫无大志的印象。

  这一路小心谨慎,陶安峰带队终于在夜⾊之中平安抵达辽城。

  冯伯灵早已等的心焦,听到钟维泽传来消息,便立即带着自己的人出城接。当然,路过那位守城的把总时,这位镇江游击将军没忘给其晃了晃新任辽东经略袁大人的手令。

  这几⽇冯伯灵一面等待袁大人代下来办的这件秘事,一面开始在辽城內展现其新近得势的面子。经略袁大人的行辕中传出一连串的军令,相关办事的小官小吏,冯伯灵自是该打点的打点,该奉送常例的一律奉送,有背后那无形的支撑,这些不过都是些小钱。于是,冯伯灵手里,自是又多了自援辽粮草、器械中划拨出来的一部分,而火器、火葯,此时袁大人还舍不得放手,看来,还得费英东这道⼲柴再加把火才行。

  这双方各自打得算盘,是各取所需。即便袁大人这种文官一向对武职‮员官‬不那么看得上眼,如今辽事至此,能多一份把握,还是多一份的好。自宽甸攻取建奴后路,不论是谁来看,都算是一招好棋,算计得不过是谁去,又是否真的能到得了赫图阿拉。袁大人至少心里很清楚,这兵书上的妙招,还得看这兵是否能死战。

  对于熊廷弼留下的这个摊子,袁应泰在河南右参政任上,以按察使为永平兵备道时,在给辽东供应器械、火葯一事上,深得熊廷弼器重,两人也做过一番辽事的谈论,虽是不多,却多少对这般辽东兵将们有了一定的认知。这回一改熊廷弼的“暮气”部署上是做了调整,可这人却还是那班人。好在天启皇帝对其颇为看重,这一番升职的励是有求必应,算是给其鼓励之意吧。

  冯伯灵带着陶安峰一行人押着大车一路来到袁大人地后院。从边门处进去。那费英东这一路被关在车內不许露头。只察觉到向西行路。此时更是被劈头蒙上一块黑布。跌跌撞撞地进到院子里。冯伯灵只让陶安峰等十人⼊內。算是防备着这位努尔哈⾚麾下五大臣之一地头目暴起伤人。

  袁应泰袁大人接到禀报。只带了两个随从前来探视。

  “大人。”冯伯灵一见袁应泰到来。立即上前。低声说到。“这个便是费英东。”

  “哦?”袁大人好奇地向院中看去。见那人还蒙着布。便上前。

  ⾝旁地一个亲随却低声唤了句:“大人。小心。”

  听这么一说。袁大人似乎才发觉那蒙着布地人⾝形不低。且一旁站立地陶安峰更是⾼出众人不少。且⾝后十人一⾊地铠甲装扮。隐隐暗含杀气。

  ⾝处辽十数万明军中心的袁大人,此时似乎才觉察出一股危险的气息,他不噤后退一步,向冯伯灵望去。

  “他们…”

  “大人放心。”冯伯灵见袁应泰満脸疑虑,忙解释道“这几人都是苏翎的下属。大人不必多虑。”

  袁大人将信将疑,转头向院中看去。

  冯伯灵向陶安峰使了个眼⾊,陶安峰微微点头,伸手将蒙头的黑布“刷”的一下扯开,费英东一脸茫然地站在众人面前。

  “此人便是费英东?”袁大人低声问道。

  “正是。”冯伯灵答道。

  袁大人远远地将费英东打量了一番,见其头发花⽩,⾝材虽显⾼大,却毫无传说中的那股戾气。这不由得心中疑惑,不会是随便找个人胡弄的吧?这种事可不鲜见,胆子大点的辽东武官,都会拿首级请功,反正谁也分不清那⾎⾁模糊的死人头是谁。

  袁大人回头与⾝边的一个亲随低声说了几句,那人便转⾝向外跑去。

  袁应泰站在院子一侧未动,继续打量着费英东。朝廷开出的赏格,那努尔哈⾚是赏银一万两,就这,⾜以使那些反复无常的蒙古部族跳跃不已。这位费英东,可是价值不菲的一笔横财。

  早在万历四十六年,当时的神宗皇帝曾颁布赏格:“若能有生擒努尔哈⾚或斩头来献的,赏给⽩银万两,晋升为都指挥。努尔哈⾚的亲子、亲孙等所谓八十个总管,有能擒、斩的,赏给⽩银二千两,晋升为指挥。努尔哈⾚伯、叔、弟、侄等所谓十二亲属,有能擒、斩的,赏给⽩银一千两,晋升为指挥同知。对于其中军、前锋、‮记书‬、大汉女婿等,所谓领兵十二个大头目,有能擒、斩的,赏给⽩银七百两,晋升为指挥佥事。对于努尔哈⾚的亲信、中外用事的人,所谓八十名小头目,有能擒、斩的,赏给⽩银六百两,晋升为正千户。以上各官都世袭不替。凡是降附后金的明延‮员官‬,李永芳、佟养、佟养仕等,若能绑架献出努尔哈⾚或作为內应的,免去死罪,并酌情升赏。北关叶赫部锦台什、布扬古等,若能擒、斩努尔哈⾚的,赐给建州原来所领的全部敕书,并晋升为龙虎将军。”

  如今这赏格虽未重新颁布,也就意味着几年前的价格依旧有效。随着辽事糜烂的愈加厉害,这开原、铁岭的一再失守,赏格会更重,官职也会看涨。

  袁应泰当然不在乎这些用来明目张胆地‮引勾‬边地野人进攻努尔哈⾚的赏银官职,可这费英东的作用,尤其是活着的费英东,无异于在朝廷上掀起一股轩然大波。这个意义堪比当初得知清河被攻占所引起的振动。弹劾熊廷弼的文官们自然拿费英东来证明自己是对的,而一手将袁应泰提拔上来的人更是可以谈笑风生,以证明自己是何等的远见卓识。

  袁应泰到了辽之后,一番部署之下,对辽事的详情愈发的清楚,这难度可也随着上升。仅在冯伯灵等候的这几⽇,对明年初舂攻打抚顺的信心是与⽇降低,相反,对冯伯灵说的那个拙劣的办法,却相对上升到必须重视的地位。眼下这费英东可是实实在在地站在眼前,难道这个苏翎还真能成事不成?

  想到这里,袁大人低声问道:“那个苏翎…。。为何不来?”

  冯伯灵一愣,心说,这不是袁大人你说的先将费英东带来么?怎么这么问法?但随即一想,这么一问,也就是说这苏翎的名字,在袁大人心中可是显得有些迫切了。

  他不慌不忙地答道:“大人,据他这几位下属说,苏翎正在宽甸一带整训兵马,预备明年初的战事。”

  “哦?”袁大人说道“当真如此?”

  “应该不错。”冯伯灵说得可是模棱两可,但语气却又有所偏向。

  袁大人一时没有再问,冯伯灵乐得静观其变。

  不多时,适才离去的那名亲随带着一人返回。看装束,新来的那人似乎也是女真人一族。

  那名亲随来到袁应泰⾝边,低声说到:“大人,这人原是自在州的,现在营里充当哨探,以往多次去过建奴巢⽳,奴酋头目大多认得。”

  袁大人便抬眼向那人瞧去,此时那人已经悄无声息地跪在一边,低头等候召唤。

  “你可识得努尔哈⾚?”袁大人低声问道。

  “小人认得。”那人不敢抬头,俯首答道。“小人数年前曾往边墙之外贩货,见过努尔哈⾚本人。”

  “其余的头目呢?”

  “大多见过。”

  “你是如何见到的?”

  “大人,努尔哈⾚常带大小头目巡视,在赫图阿拉大多数人都会见到的。”

  此时努尔哈⾚还远未拥有皇家做派,深居简出,那是大明朝才会有的风范。

  “嗯,”袁大人略略一想,便接续说道:“你且看看,此人是谁?”

  那人大着胆子,抬头向袁大人指示的方向看去,却只见到费英东的一个侧影。

  冯伯灵立即指示着几人将灯火靠近费英东,那人瞧了瞧袁应泰,站起⾝来走进几步,细细打量着费英东。瞧了一会儿,似乎有所不敢确定,又再进一步,凝神看去,但随即,那人向后跳了一步,定了定神,大约知道自己失态,便退回到袁大人面前,跪下回话。

  “大人,此人是费英东。”

  “你可看仔细了。”袁大人的亲随低声喝问道。

  “没错,大人,此人确是费英东。”

  “嗯,”袁应泰说道“你且侯在一边。”

  那人便退出院门,在门外静候。

  一名亲随看了看袁大人的神⾊,见其显然已经相信费英东的⾝份。便低声唤道:“大人。”

  袁应泰抬头看去,见那名亲随指了指适才退去的那名哨探的方向,随后做了个手势。

  袁应泰一怔,想了想,便点点头。那名亲随便走到冯伯灵⾝侧,耳语了几句。冯伯灵斜眼看了看袁应泰,便走向陶安峰,也是耳语几句。

  陶安峰眉⽑一样,一脸的络晒胡子似乎都跳动了两下,只见他转⾝走出门外,刚隐尽暗中,便传来几声挣扎的声响,随即“咚”的一声,像是什么重物倒在地上。陶安峰随即又返回院中,与适才一样,⾝而立,像是什么都未发生过。袁应泰与冯伯灵等人都瞧了瞧陶安峰,见其⾝上丝毫没有⾎迹,神⾊也没有丝毫变化,这心中的心思各有一番看法。但显然对陶安峰的手法感到惊异,这帮子人⼲的都是杀人不见⾎的刀笔功夫,哪儿见过这种举重若轻的屠夫手段?

  辽东经略袁应泰袁大人,此时仰望夜空,见一弯新月遥遥斜挂,心中却是翻腾着数股神思。

  只是,这位辽东第一人此时的想法却不被人知晓,旁人都静静地站立着,不发一言。那费英东似乎成了呆子,自始自终都为放下那副茫然无措的神情,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视作无物。

  “先找个地方关起来。”袁大人最终发话。

  “是。”一名亲随欠⾝答应着,随后转⾝来到陶安峰的面前。

  “带上他,跟我来。”

  走了两步,那名亲随觉得不对,回头一看,陶安峰与那十名铠甲士兵都站着未动,不噤満心疑惑,转头向冯伯灵看去。冯伯灵一急,连忙向陶安峰示意,陶安峰这才一挥手,让两名士兵夹着费英东,向外走去。

  很快,院子里便只剩下袁应泰及其亲随以及冯伯灵三人。

  适才的一幕让袁应泰很是疑惑。实际上袁应泰为了将此事做得隐秘,至少在未想明⽩如何利用费英东之前,不想太多的人知道。袁应泰上任时走得匆忙,自⾝除了十几名一直在⾝边的属于幕僚的亲随,便只有为数不多的护卫。这真要算起来,经略行辕的武力,还要属当初熊廷弼中从京营中选出的八百骑兵算是属于自己的,其余的,便是辽东都司本地的兵马。

  想起苏翎,以及适才陶安峰等人的举动,袁应泰不免有些后怕,万一这苏翎心怀不轨,适才不是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但随即这念头便一闪而过,袁大人可并非懦弱的草木皆兵的地步。

  “那个苏翎…手下都是这般的兵?”袁大人轻声问道。

  这时的语气,又恢复到冯伯灵初次见面时的感觉。

  “是。”冯伯灵答道。

  “他是真在练兵?还是…”袁大人在这夜⾊之中,念头转的可是极快“有所顾忌,不敢前来见我?”

  “这个…”冯伯灵可不敢回答得过于慡快,这位袁大人显然在动什么心思,一瞬间,冯伯灵感觉到还是跟苏翎等人在一起比较痛快,真跟这帮子文官打道,时间长了,必然会短命。

  “想必都有。”冯伯灵话说得诚恳,甚至带出几分憨厚的味道。

  “哦?”袁大人这个语气,好像是个习惯。“既然如此,又怎么领赏?”

  这个意思,便是妥了。冯伯灵面上仍然不动声⾊,这可也是练了不少年的结果。

  “大人,”冯伯灵略作判断,大着胆子说道“那苏翎所求不过是一个名罢了。如今他也是奇虎难下,左右为难。”

  “怎么说?”袁大人有了‮趣兴‬,这位冯伯灵总能带出些意外的说法。

  “这名,现在他还是一名逃军,按律是要捉拿归案的。如今前来求大人,不过是想洗脫这个罪名而已。”

  “后面呢?”

  “那苏翎曾与努尔哈⾚打过数仗,杀了不少建奴八旗的兵,这说不定哪天建奴便会拿他开刀。再说,大人此番部署,大胜建奴之后,这辽东便是大人一手掌控,到时他们那班逃军必然会被大人锁拿惩处。倒不如趁此机会,为大人出些力,立功赎罪。这样一来,既能摆脫建奴的威吓,也好为自己谋个归宿,岂不是两下都好?”

  “嗯,倒还有些意思。”袁大人说道。

  冯伯灵见此,便进一步说道:“大人,这不管苏翎等人敢不敢前来辽,大人只管用他攻打赫图阿拉。这万事都等明年开舂,大人战胜建奴之后,再做打算不迟。到时若那苏翎还活着,这怎么用,还不是大人一言而断?”

  “嗯。”袁应泰并没有明确表态。

  此时那名亲随也开口说道:“大人,此人不来也好,这毕竟都是传言,万一不妥,倒于大人不利。还是冯游击说的不错,等明舂战后,若此人果真立下战功,再见不迟。”

  袁应泰依旧没有表明态度。

  冯伯灵倒又有些急躁,说道:“怎么是传言,难道这费英东不是真的?”

  提到费英东,似乎给袁大人一个提醒。

  “这费英东果真是苏翎擒获的?”

  冯伯灵苦着脸说道“大人,这想擒获费用东这般奴酋的人,可是不少,未必还有人向外让的?”

  袁大人丝毫没有怪罪冯伯灵这般不敬的语气。

  “既然能擒获费英东,那么…。。他那班逃军,还是可战的。”袁应泰自语道。

  “大人,”那名亲随说道“真要用宽甸一路?”

  袁大人与亲随们为这个问题可是商议了不少时辰,不过始终未最后定下。目前所有调⼊辽东的兵马,可都已部署完毕,只有这一支额外出现的人马,在冯伯灵的突然出现中,显露出来。

  何况,还有个费英东这条大鱼送上门来。如今既然验明了⾝份,这个苏翎,可就越发地重要了。

  “真若能攻打赫图阿拉,这抚顺的收复,可就轻松不少。”袁大人缓缓说道。

  “若是如此,不妨给他些粮饷、器械,再给他个千总的武职…”那名亲随并未说完。

  “上万人马,又是能战之兵…”袁大人自语道。

  话锋一转,袁大人看向冯伯灵,问道:“你的那些兵马,与苏翎相比,如何?”

  冯伯灵显得有些尴尬,说道:“不及。”

  “这抚顺,是必须攻下的。”袁大人再次抬头,仰望夜空中已换了位置的那弯新月。

  “给他一万人马的粮饷、器械,”袁大人最终做出决断,说道“冯伯灵,你的人马也归苏翎调遣。这武职嘛…”

  这番话让那名亲随与冯伯灵都感意外,这岂不是算做一路重兵了?而能管带镇江游击将军的武职,又会是什么?

  “就给他个镇江参将衔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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