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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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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占了整条街的西门宅邸,可说是扬州城数一数二的豪宅。其中庭院星罗棋布,环山抱⽔;各式亭台楼阁、粉墙、月门、长廊、小径、花窗,处处相互掩映,造园之精细令人叹为观止。

  对初抵宅邸之人,若无随从、婢女带路,很容易就失在阵阵花榭之中。

  雪儿穿过一处又一处的庭院,就是找不到原来的路回去。

  “糟糕,舞师傅代练舞的时候快到了,我可不能迟到。早知道就不该出来透透气,乖乖待在房里不就好了?真是,都是你们这些好看的花儿,害人家好奇得不得了,看你们看过头了。”她一脸笑意,脸上看不出因练舞可能要迟了而担忧的神情,反倒像是发现新奇似的开心不已。

  雪儿所站之处,遍百合花丛,一阵薰风拂来,使得原本弥漫的百合香气,被风轻轻托起。

  “好香…”她闭上眼,全心感受这沁凉的芳声。

  雪儿分心的⽑病又来了,刚刚不是还在找路回去吗?

  “你是谁?”男子的声音将她唤回现实。

  “啊?”雪儿转过头看向站在⾝后的男子。他是华凌。

  凌护卫这才看清雪儿的容貌,一双戒慎的眼睛闪过一丝惊奇的亮光。

  “对、对不起,我找不到路回苍翠阁。”雪儿尴尬地说,知道自己擅自闯⼊她不该来的地方。

  “你是舞伎?”他知道从长安聘请来的舞伎就住在苍翠阁。

  雪儿点点头。

  他懂武,隐隐察觉到远处有人走来。“你快点离开,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地方。”

  男人审视的眼光从头到脚打量着她。要是少爷看到她,大概会…

  来人逐渐走近。

  “从这里直走,穿过曲桥,看到一座假山就是苍翠阁,快走!”

  “哦,谢谢公子。”雪儿转⾝快步走开,心里直觉奇怪,这男人好像不是因为她误闯,而急着赶她离开?

  他仍站在原地不动,看着雪儿的背影走远,直到⾝后的人朝他这方向走来…

  他转过⾝恭敬立于一旁。

  “诀儿,得饶人处且饶人。别这样对你二叔和三叔。”中年男子一⾝⽩袍,急急跟在后头。

  “那依四叔您的意思,我要如何待他们?”他停下脚步,转过⾝睇睨他称之为四叔的男子。

  “把当年你爹分给他们的那一份家产还给他们。”四叔说。

  “还?他们两个在分造船坊的时候,恐怕没想过我才是当家的人吧?”他冷冷说道。

  “造船坊的规模仅次于盐和茶,他们以为你已经出事,加上又没印信,本动不了盐业、茶业,所以他们只好先处理船坊,这也是人之常情啊?”

  他哼笑数声。“当年五叔还在的时候,也做过同样的事,我原谅了他,结果呢?

  三分天下的九江造船坊拱手让给别人!”

  “这…”他扬手打断了四叔的话。

  “四叔,我们先不说这事,我还有事要忙,咱们晚上席宴上再聊。”

  “诀儿…”

  他转过⾝不理会他。

  “答应我,千万不要处分掉他们的家产,他们两家加起来好歹也有几百口人靠家业吃饭。好不?”

  他沉昑了下,只轻道:“我自有打算。”

  四叔知道这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无奈的深叹口气,转⾝而去。

  待四叔走远了,他才侧⾝睇着一直站在一旁的人。

  “凌,客人都到了吗?”他指的是晚上宴席的客人。

  “都安排好了。”

  “凌…”他若有所思。空气中飘着一股悉的馨香,他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少爷?”

  “你刚刚就一直站在这里?”

  “是。”

  “一个人?”

  凌护卫迟疑了下,目光半垂,稳稳答道:“是,就我一个人。”

  “去把人找来,直接送到我房里。”

  凌护卫难得露出愕然的神情。少爷从没在大⽩天要…女人!

  “不懂我在说什么吗?”

  “懂。我这就去办。”

  他面无表情,不发一语径自走往另一处楼阁。

  凌护卫目送主人离去,忽然想起方才另一个娇小的背影。少爷要他找来女人,每一个竟都和那惊鸿一瞥的可人儿如此神似…

  ***

  杯觥错,烛影摇红。江南名流全受邀参加设于西门府邸的舂宴。

  席间,侍婢们执壶捧盏,殷殷劝饮,个个笑靥人,穿梭在宾客之间;急管繁弦,丝竹并陈的女乐,演奏出款款靡柔婉的曲调,真教这些富商权贵、雅士名流,耽溺其中,⾝似云仙。

  十数名窈窕舞伎,⾝着轻衫长带,腕际挂着银铃,从正门推⼊一朵假莲。倏然间,假莲花开,跃出一娉婷女子,带飘铃响,舞伎们违翩翩起舞。

  原本颓坐在大厅正前方‮央中‬主位的男子,看到从假莲跃出的人儿时,整个人赫然僵直,他突地坐起⾝,让原瘫软在他怀里的歌伎,不舒服的挪了挪⾝子。

  “少爷…”他本听不到怀里的人的软哝娇语,在他的眼里,只剩场中轻佻起舞的她!

  她怎么会在这里?!

  人声、鼓声、铃声、丝竹声伴着她飘摇飞舞的姿态,不断回旋,恰似翩翩彩蝶,她一双美目流转秋波,堪比靡之乐更撩人心弦。她以搏云浪而翻飞之势.跃出绝美的曼妙舞姿,一举手、一投⾜,无限‮媚妩‬。

  陡然间,她扬起⽟手,扳出莲指,轻舒纱袖,一挽手,玲珑扭,乐声与她同步止住,画下完美的句点。

  此刻,她才看清前方那双炯炯注视着她的黑眸。心,几乎漏跳了一拍!

  对她而言,黑眸的主人应是一无所有,没有姓氏,只有名字;可现在,他却坐拥富可敌国的家业,他有姓氏,他叫西门诀!

  他撇开脸,收手拥紧怀中的女子,低头与她耳鬓厮磨…

  雪儿本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退下、回到房里的,现下的她端坐沿,整个人除了震惊,还是震惊!

  好在舞师傅答应阿敏在先,要他想办法不让雪儿在席宴当中服侍宾客。于是,舞伎退下后,舞师傅极有技巧地,让雪儿一人回房休息。

  雪儿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竟在如此的情况下与他相遇!

  他叫西门诀…他还记得她吗?她却记起方才在他怀中的女子她好难受!雪儿下意识地伸手贴住小肮,蜷起⾝子侧躺下来。她闭起眼,脑海里浮现的尽是和他在长安城的回忆…

  他开门不出,只要她在房里,他的眼神、心思从未离开她⾝上…

  雪儿真希望自己永远不要睁开眼!

  她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直到门外不断的敲门声,‮醒唤‬了她。

  宴席结束了吗?

  雪儿一起⾝,⾝子晃了下,她觉得有点晕眩。

  她好不容易走去开门,门一开,眼前的人让她一怔…

  “是你?”是她今早路时,在一处庭院里遇到的人。

  “我是少爷的护卫华凌,少爷要你过去服侍…”最后两个字他竟说不大出口。

  雪儿再怎么单纯,也知道“服侍”的意思。他真以为她是“”?

  她头好晕啊…又想到肚里的孩子…右手不自觉地置在小肮间。雪儿决定去见他!

  “请您带路。”

  护卫领着她穿过几乎快数不清的曲廊、庭院,来到一处竹林掩映其中的楼阁。

  “我只能带你到这儿,你自个儿进去吧。”

  雪儿微微颔首,径自推门⼊內。

  一进门,玄关近似长廊,夜风拂起布帘,连带把外头的花香一同携了进来。雪儿走到玄关尽头直接右弯,三道碧纱屏风横在眼前。细细微微的声音从屏风后传了出来。那声音似轻昑,却让她莫名的胆战心惊起来。

  她绕到屏风后定睛一瞧,偌大的房间‮央中‬,是一件檀木大上或坐、或躺着几名姿态撩人的女子,薄纱掩住榻,隐隐可见里头的人,正在做出姿态!

  侧则站着几名侍女手拿长衫、拭巾。其中一名侍女见雪儿⼊內,想当然以为她是主人的“对象”之一,趋前将拭巾递给她。她不明所以,直觉晕眩逐渐加剧。

  半似‮悦愉‬、半似痛苦的娇昑突然从纱缦中渲溢出来。女人跨坐上位,和⾝下伟岸的⾝躯相比,更显出她娇小的⾝形。

  “少爷,给我…”

  西门诀却一把推开她,连进⼊的动作都没有!另一名女子递补而上,跪在他前。

  “过来擦汗!”他忽然叫道。

  侍女示意雪儿上前,她站在侧,等她过来再拉开纱缦。

  雪儿非常怀疑自己到底是怎么走过去的?她在侧一站定,侍女拉开纱缦,榻上的秽一目了然。

  她不敢看向另一名女子,只知道她伏在他间…

  西门诀横躺着,以手臂覆住眼睛,遮住大半脸孔,庞大的⾝躯没有任何反应,前的女体对他来说,只像个供他逗弄的玩意儿!

  他以为是自己在做梦,房里怎会有那股香气?基于好奇,他移开手臂,一偏头…

  和她四目相对!

  西门诀仍是一贯地面无表情,但冷峻的黑眸隐隐闪着一抹幽光。雪儿的脸⾊却是异常苍⽩,几乎没有⾎⾊!

  “诀…”她轻唤一声,整个⾝子一软,昏厥了过去。

  ***

  “二叔死了?”西门诀站在案前,翻阅帐册的动作因而暂停下来。他略抬眼,一脸深沉地看着告诉他这消息的四叔。

  “你不知道?”

  西门诀淡淡‮头摇‬。“怎么回事?”他问。

  “今早二嫂发现他在书房服毒自尽。”

  他往后坐下,整个人靠在椅背上,手指轻点书案,半垂眸,一脸若有所思。

  书房里静默无声到令人难以忍受。

  “诀儿,你看这事…”西门诀扬手止住他的话。

  “一切等二叔的后事办好再说。”

  “就这样?”他愈来愈不了解这个侄儿,十几年来,他的个变得深沉到令人难以想象的地步。

  “四叔,我们先来谈另一件事。”

  他等着西门诀先开话题。

  “我在益州遭埋伏的事,查得如何?”

  “查不出来。下手的人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连你也是,除了你自己,大概没人知道你是怎么被救的。”

  西门诀闻言却轻挑耝眉,只说:“从益州一路躲过追杀,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你不怀疑我?”他终于忍不住,将憋在心里许久的疑问说出。

  西门诀淡然一笑,说:“我怀疑过,可是我知道不是你。”

  他叹了口气。“在我心里,诀儿一直都是十岁的模样,是我去接你回西门家时模样…”

  “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他的语气平静、不带任何感情。

  “后悔成为继承人吗?”

  “已成事实的事,没有什么好后悔的。”

  西门诀彻底漠然的神情,让他不噤苦笑一声。“难怪大哥最后会选择你做西门家的继承人。”

  “四叔…”他漠然的神⾊稍缓。“为什么你对二叔的死,表现得如何平静?”

  “我们都是从兄弟之间的斗争中存活下来,对兄弟会有什么感情?”

  西门诀明⽩,他的兄弟早在他十岁那年,因一场意外全死了。而他是意外中的意外,是⽗亲十年未认的私生子,才被迫強冠上“西门”这姓氏。

  “我们都知道二叔的死并不单纯。”西门诀直接说道。“我并没有处理掉他的那份家产。”

  四叔默然,似乎也在思索其中的问题。

  西门诀吁了口气,说:“好吧,若是查得出来就查,查不出来就算了,反正西门家的人,十个有八个死于非命!”他显然很不在乎。

  “四叔,你去忙吧。”他下了逐客令。

  “嗯。”他知道西门诀的个,只轻叹了口气,便转⾝离去。

  凌护卫等四爷前脚出了书房,后脚才踏进。

  西门诀轻瞥他一眼,像是随口一问:“我问你,昨晚是谁让那女人到拥冬轩?”他用“那女人”来称呼雪儿,口气十分漫不经心,可若真是如此,又何必问?

  “是我。我看她和少爷每回要的女人很像,所以先替少爷找来。”

  西门诀冷冷说道:“你倒是会出主意。”

  “昨晚是凌的错,请少爷责罚,我不会再犯这事。”

  他勾起嘴角,戏谵道:“真亏你,竟送来一个病号!”昨晚雪儿昏了过去,他立即命侍女将她扶了出去。

  “我要是知道她有⾝孕,说什么也不会送她去少爷哪儿。”

  “你说什么?”他沉声问,尽量克制自己不要露出太多的情绪。

  “昨晚侍女扶她出来,我马上就去替她请了大夫,才知道她已经有二个月的⾝孕。”

  二个月的⾝孕?那个孩子是怎么来的,他是再清楚不过。

  “大夫怎么说?”

  护卫愣了下,第一次听到少爷过问女人的事。“大夫说不碍事,是太疲累的关系。”

  “嗯,我问问而已,事情过了就算了,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下去吧。”他淡淡说。

  “是。”护卫猜不透西门诀的思绪,只是隐隐约约觉得少爷和那舞伎之间,似乎有些他说不出来的关连。

  护卫一离开,西门诀整个人往后仰,几近倒⼊椅背里。他神⾊痛苦地闭上眼,没有人知道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

  雪儿一打开门,看到来人细眉不噤轻蹙起来。

  她想起昨晚的事。

  “我可以进去吗?”

  “凌护卫请进。”

  他手拿托盘进门,直接往桌上搁置。“你好点了吗?”他问。

  雪儿轻轻颔首。“只是头晕而已,没什么的。”从她有了⾝孕之后,只要大累就会犯头晕,大抵休息一下就好了。她一脸疑惑的看向桌上。

  华凌微微脸红,清了清喉咙,才说:“听说有⾝孕的人得多补补⾝体,这是我叫厨子做的,你趁热喝了…”说到最后,他显得既腼腆又不自在。

  雪儿轻扬嘴角,心想:他现在这样子,和那天在花园里的严肃模样,真是天地之别。

  “⿇烦您了。”她说。

  他目不转睛的看着她那雅丽的笑颜,有点怔住。赶紧收住心神,说:“你明知自己有⾝孕,为何还要去服侍少爷?你可以告诉我,我不会要你去的…”要是她没昏倒,那…他不敢想象后果,因为少爷从来不疼惜女人的!

  笑颜倏然淡去。她想到自己什么话都还没和他说…

  对了,他知道孩子的事了吗?

  “少、少爷知道雪儿…嗯…我…”她呑呑吐吐,不知该如何问出口。

  “少爷已经知道你有⾝孕,他并没有怪罪。”他直接回答。

  就这样?没有怪罪?她可以隐蔵自己的心事,却无法隐蔵自己讶然的表情。

  心好痛、好痛!他明明知道这一定是他的孩子,为什么出现在她面前的人,是他的护卫,而不是他?!

  他是不是不在乎?

  华凌将雪儿的反应全看在眼里,却仍是不动声⾊。

  “我、我…”泪⽔在眼眶里打转,她说什么也不让它淌下。

  “你认得少爷?”护卫刺探的问,他觉得雪儿的反应不太寻常。

  突然间,雪儿弯⾝抱住小肮,眉头深皱。“好痛…”

  华凌赶紧扶住她。“你怎么了?”

  “痛…孩子…”

  华凌二话不说,直接抱起雪儿,往门外冲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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