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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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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年下,蕴秀山庄按例都会替每位仆人添置几件新⾐。所以,这一阵子,年轻的丫头们若是聚在一块儿,聊的都是挑什么颜⾊、裁剪什么款式之类的事。

  紫竹喜孜孜地跑进屋里说道:“我刚才听安总管说,料子今天就会送来让大伙儿去挑耶!盼了那么久,总算盼到了。”她又笑道:“今年我打算做一件紫⾊的袄子。”

  “我还没想好呢…”碧波难以决定,迟疑道。“不知道哪个颜⾊好看,唉,等见了那些料子再说吧。俊俊,你呢?”

  俊俊想了想。“我想做一件秋香⾊的。”

  “其实你⽪肤⽩,穿红呢,一定很好看。”紫竹道。“你怎么不试试?连着两年你都挑这些青的⽩的,不如今年就做件红的吧!”

  “不成、不成!”俊俊忙道。“我穿不惯,还是素净些好。”她没说,当初进蕴秀山庄时,被端木容鄙视过她⾝上穿的大红大紫⾐裳,自此以后,她就再没碰过任何鲜的颜⾊。

  碧波也道:“紫竹说的没错,一会儿咱们帮你挑,你不爱大红的,那么桃红⾊的也很漂亮。”

  俊俊还是一个劲儿的‮头摇‬。“不要红的、不要红的。”

  碧波和紫竹瞧她紧张的样子,忍不住打趣她道:“为什么不要红的?等你做新娘子时,看你穿不穿红的?”

  果然,到了下午就有嬷嬷过来说:“姑娘们去织锦阁挑料子吧!”俊俊道:“姐姐们先去吧,回头我再去,要不一会儿容少爷回来找不着人侍候就不好了。”

  “嗯,”碧波道。“那我和紫竹先去,我们挑好就回来换你。”’

  说着,两个人便⾼⾼兴兴地往织锦阁去了。

  俊俊独自在屋子做针线活,过了半个多时辰,碧波和紫竹才回来。碧波笑道:“俊俊,你快去挑吧,今年的颜⾊都很漂亮呢.我挑了一块银红料子;紫竹啊,每块料子都喜,在那儿左挑右选好半天,才决定拿块蓝紫的。”

  紫竹也道:“我先替你看过了,今年的颜⾊不少,但就没有秋香⾊的,我看你还是挑桃红的吧!另外,我还看到一块⾖沙⾊的软绸也不错。”

  正说着,只见端木容走了进来,问道:“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沙馅儿的不错?”紫竹噗嗤一声,笑道:“少爷饿了么?我们是在说年下要做的⾐裳,说的是⾖沙⾊不是⾖沙馅。”

  端木容听了也笑道:“原来如此。谁想挑⾖沙⾊?”

  “我挑了银红的、紫竹挑了蓝紫的。”碧波道。“本来俊俊说想要秋香⾊的料子,可是我们去看过了,没有看见秋香⾊的,所以这才回来跟俊俊说,要不挑件⾖沙⾊的也不错。”

  端木容看着俊俊。依他看,其实她这么⽩,一定穿什么颜⾊都好看吧!他一时不作声。

  俊俊被他看得不自在,以为他又生气了,忙道:“我不会挑红⾊的,如果没有秋香⾊,那么还是挑青⾊吧,反正我绝不会挑红⾊的。”她这么一说,反倒提醒了端木容,想起以前她在秀楼所穿的俗丽⾐裳,心里登时又不舒服起来。三个女孩子不明所以,但见他不若方才谈笑风生,也就不敢再多说话。

  使俊俊想痹篇他,便道:“安总管还在织锦阁等着呢,我这就去看看。”

  谁晓得端木容忽然开口说道:“我跟你去,我也想去瞧瞧。”

  “呃?”“怎么?我不能去看看吗?”他一扬眉。

  俊俊忙道:“不是、不是…”

  “那我们一块儿走吧!”他说着,就走了出去。

  俊俊无法推辞,只得跟了上去。

  两人到了织锦阁。安总管一见端木容,忙过来笑道:“容少爷,您怎么也来了?”

  “我过来随便看看,你忙你的吧,别管我。”他说着,就在旁边坐了下来。

  不只俊俊,还有几个丫头及嬷嬷吱吱喳喳地也正在挑料子。一张大桌上摊着不下数十种颜⾊的料子,鲜缤纷,每个人都是手里抓着,眼里还看着,一副难以割舍的样子。

  反而是俊俊不一会儿功夫就决定了。“安总管,我就挑这块,您帮我记下来吧!”反正红的、紫的、太亮颜⾊的都不要,她最后挑了一块不起眼的青绸。

  “等一下。”端木容说道。“你去年不是已经做了一件青绸袄子了吗?怎么又挑青⾊的?”“我…”

  安总管在旁说道:“容少爷说的是,不要挑那些暗不啦叽的颜⾊,俊俊穿红的一定好看,今年挑块红的吧!布庄的周老板才说,今年的几块红⾊料子,⾊都染得极好,过年穿正合适,其他的姑娘也多半…”

  “俊俊想要秋香⾊。”端木容说道。

  “啊?秋香⾊?”安总管一怔,他看看満桌的布料。“这真是不巧,今年正好没有送秋香⾊的料子来。”

  他淡淡道:“那就叫周老板再送过来。”

  “这…”安总管只怕此例一开,其他丫头、嬷嬷们要都这么挑三拣四起来,那可就摆不平了。

  俊俊见安总管为难,忙道:“不用这么⿇烦,那我不拿青⾊的,换一块好了。”她看了一看,正要拿起另一块料子。

  “秋香⾊有什么难找的?”端木容道。“赶明儿让周老板把料子送到对奕轩让我瞧瞧,如果没有合适的,今年咱们就不跟他订料于了,把这些料子都退回去,另找一家布庄来做。”他哼了哼。“连这么一点事都办不好,哪配做咱们蕴秀山庄的生意?”

  “哦…是,少爷。”安总管只得答应下来。“回头我就马上去找周老板来,让他把您要的料子送到对奕轩去。”他心里嘀咕着,少爷不知哪筋不对了,⼲嘛非要替俊俊挑一块秋香⾊的料子,别的就偏不要。

  在回屋子的路上,俊俊忍不住低声说道:“少爷,您何必为难安总管呢,他的事儿已经够多、够忙的了,您还让他为了一块料子费心。”端木容冷冷道;“你不是说要秋香⾊吗?”

  “不过是件⾐裳,什么颜⾊又有什么要紧呢?再说我哪里有那么大的脸面,让--”端木容瞪眼道:“你要秋香⾊,我替你找了来,你反而倒怨我,真是不知好歹。”

  俊俊噤声,明知他是強辞夺理,但也不敢再开口辩驳。

  其实端木容也搞不懂自己究竟是什么意思?不让俊俊穿红的并不是怕她穿得俗了,相反的,是不想让她太漂亮了;但老是穿青的,那也不行,他也不想让她看起来没有精神、一成不变的…到头来,他也不知该怎么好?只好都推到俊俊头上,是她不要红的、是她要秋香⾊的。只是苦了俊俊夹在中间,尴尬万分。

  待在端木家两、三年,俊俊觉得自己始终摸不清容少爷心里在想什么?记得初到这里,碧波曾对她说:“你若是跟他相处久了,摸清楚他的脾气,自然就好相处了、”可是,她却觉得自己愈来愈不明⽩他,不由地暗暗叹了一口气。

  “安庆哥,喏,二两银子给你,够不够?”俊俊从荷包里拿出两锭碎银子和一条绢子,一并递给安庆,说道。“我要的是和这条绢子上一样颜⾊的绣线,你拿去给绣店老板比照比照,不能挑错了哟!”

  安庆接了东西,放在怀里,笑道:“知道了,我哪一次帮你买错了?过两天我跟安总管上街时,顺便就去帮你买回来就是。”

  “好啦,好啦,你最好了,这些绣线我赶着要呢!”俊俊拉着他的袖子摇晃着,撒娇道。“帮帮忙,愈快愈好哦,赶明儿我有空再替你做双便鞋谢你。”

  她那宜喜宜嗔的美目樱,任谁见了都非要臣服不可。

  这三年来,俊俊正印验那句老话“女大十八变”不但⾝量一下子长⾼了许多,更兼之粉面凝脂,益发显得娇俏动人。

  “是,我的大‮姐小‬!”安庆点点她的额,又道:“哎,好了,不同你扯了,我得回去⼲活了。”

  “嗯。”俊俊点点头,看着他走远,这才⾼⾼兴兴地走回会琴苑。一面想着,容少爷喜湖⽔绿,那还得要配鹅⻩的穗子才好看…她得编个什么样子的穗子呢?离他的生⽇还剩下几天,她扳着指头数着…嗯,七天,那应该来得及。

  她专心盘算着,也没留神屋里有人,直到踏进小厅,才发现端木容坐在屋里。“啊!”她吓了一跳,拍拍口。“容少爷…是您啊,您怎么没出声?”

  只见端木容拉长了脸,一语不发。

  俊俊见了他这样也是不解,但又不知何人何事得罪了他?心中惴惴不安,只杵在一旁不敢再开口。

  “你怎么不说话了?”端木容冷笑一声。“你刚才不是在后园子跟安庆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吗?”

  安庆哥?她一愣。“你们聊些什么啊?”

  俊俊低声道:“没什么。”

  “还说没什么!”端木容一拍桌子,厉声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两人鬼鬼祟祟在玩什么把戏!”

  俊俊从未见过端木容如此震怒,平常就怕他的了,这会儿更吓得目瞪呆。“什么把戏?我没做什么…”

  “还说没有!你好意思做,我还不好意思说呢!”端木容瞪眼道。“我亲眼见你塞了条绢子给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大⽩天的两人还拉拉扯扯,要让别人见了会怎么想?你到底知不知羞?”

  “我没有…”俊俊急得脸红,忍不住哭道。“不是这样的…”“不许哭!少跟我装出一副可怜样。”端木容大喝一声。“你们两个奴才要真彼此中意,怎么不去跟姑或是跟我说一声?要我成全你们也不是不成,但谁准你们这样私底下⼲这种见不得人的事?啐!互赠表记?想私定终⾝是不是?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主子?”

  俊俊听了这话,不噤呆住。

  “我可警告你,别把秀楼那一套勾三搭四的本事带到这里来,我蕴秀山庄可容不下这么没羞聇的事!”端木容缓一缓气,一脸冷峻。“再说,你别忘了,再过一阵子你就要到李公子那儿去了,你最好给我安分一点,你到底是从我这里出去的人,别把我们端木家的脸也给丢光了。”

  俊俊只静静地抹了泪,然后垂眼站着。

  他哼了一声,掉头离开。

  俊俊一动也不动的站着,直到一阵风吹进来,把案上的几张琴谱吹到地上,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这几天,对奕轩里弥漫着一股肃杀之气,让谁都不敢大声说话。端木容成天板着脸,说话口气比冰还冷;连一向开朗的俊俊也不知是怎么了,变得一声不吭的。⽩天早早就去会琴苑里读书练琴,晚上回来吃了饭就躲回后院房里。谁也不知道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这天中午,端木容上前院和姑商量点事情,也顺便在前厅陪着姑一块儿用了午饭。

  “你怎么搞的?”姑看着他。“脸⾊不大好,眼圈都黑了呢!⾝体不舒服吗?还是怎么的?”

  “没什么。”端木容勉強笑了笑。“只是昨晚没睡好罢了。”

  “没睡好?好好的为什么烦心呢?”

  “也不是…”端木容随便绍了个借口。“就是睡前多喝了一杯茶,这才走了睏而已,姑姑不用担心。”

  “不是又为了俊俊吧?”姑微微一笑。“人家好好的,你别老是拿她煞子。”“我没有。”他眉头一皱。

  “没有就好。”姑点点头。“那你就回去睡个中觉,躺一会儿吧!”

  泵见端木容离开,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这孩子也真是的。明明喜人家,又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容少爷是拉不下这个脸吧!”⾝旁的老嬷嬷说道。“他从小就是这么个脾气,姑又不是不知道他是个闷葫芦。”

  泵‮头摇‬。“感情这件事儿,装也是装不来的。他自个儿不自知,但是旁人可都看得出来。你没见他,平时冷静的,但只要一遇见跟俊俊有关的事,他就急得跟个什么似的。”

  “可不是吗?”嬷嬷也笑道。“这回又不知是为了什么事儿了?”姑只得叹道:“真教人心!”

  端木容一面走,一面着额头。其实他自从那天骂了俊俊之后,就没好好睡过,算来也有三天了。这三天里他们彼此没打过照面,俊俊一直避着他。

  其实他心里也觉得有些懊悔。那天骂她是骂得重了些,他不知道自己怎会那么浮躁?可是谁叫她…居然看上安庆,一个小厮!唉…他正想着,只见安庆从对面走了过来。

  真是说曹,曹就到。

  安庆笑嘻嘻的上前请安。“容少爷好。”

  就是这个家伙,想拐他的俊俊!看样子他还是才从对奕轩出来的,八成是去找俊俊。他心中一把无名火又烧了起来,冷冷道:“你刚才去哪里了?”

  “啊?”安庆一愣。一小的刚才去对奕轩找…”

  他忍住气。“你又去找俊俊,是不是?”

  “是啊,我是去给她送…”

  “你又送给她什么?”端木客气炸,喝骂道。“谁准你们两个暗地里私相授受?亏你待在端木家这么多年了,这点规矩也不知道吗?何况她还是我屋里的丫头,你居然敢占她的便宜?”

  “奴才不敢、奴才不敢!”安庆吓得忙跪下回道。“容、容少爷,是俊俊说府里没有她要的那个什么、什么湖⽔绿的绣线,所以让小的上街时顺便帮她买,小的绝对没有从中赚她一分钱。”

  绣线?端木容怔了怔。“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安庆忙道:“奴才说的全是真的,她给我二两银子买线,我刚才还找了她六钱五分,奴才真的一分都没有多拿她的,连她方才要塞给奴才喝茶跑腿的钱,我都没拿呢!都是自家人,帮帮忙是应该的,奴才怎好意思占她的便宜呢?”

  “她…不是给了你一条绢子吗?”

  “那绢子我刚才也一并还她了呀!”安庆战战兢兢地回道。“俊俊说要奴才拿那条绢子去比颜⾊,不许买错了。”

  端木容呻昑一声。

  “少爷,奴才真的没有拿她的东西。”安庆还在喊冤。

  “好了,好了,我都知道了。”他不耐地挥挥手。“没事了,你去忙你的吧!”“是是是。”安庆这才敢爬起来。“谢谢容少爷。”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我的老天!”端木容着额角,真想跳进荷花池里淹死算了。“我居然为了这件事骂她…买绣线?我怎么没想到呢?”

  地委靡不振地走回对奕轩。只见碧波和紫竹两人坐在一块儿做针线,一面聊着。“…问她也不说,真是奇怪了。”碧波道。

  紫竹道:“还有我们那容少爷也是的,这两人最近都怪气的。”

  “别提了。”碧波叹道。“我觉得少爷平时人満好的,但要是遇上了什么事跟俊俊有关,他就变得很古怪…”

  “就是说啊!就拿过年时咱们挑料子那件事来说,人家俊俊都不计较,反而是容少爷一直着安总管再派人去布庄找,你说哪家会为了个丫头这么大费周章的。”

  碧波笑了出来,又道:“还有上回俊俊陪着姑去庙里上香…”

  “对对对!”紫竹不待她说完,接着就说。“可不是吗?那次连我也吓到了,我从没见过容少爷这么生气地骂人耶!”

  一会儿又听碧波说道:“…容少爷他就是一时好、一时坏的。说是他对俊俊好嘛,也不像,有时候偏偏又凶得紧,难怪俊俊见了他就像鼠避猫似的。”

  端木容在院子里听得失了神。他是这样吗?刚才姑姑才说他总是拿俊俊煞子、找她⿇烦;这会儿连这两个丫头也说他对俊俊时好时坏的,他到底是怎么了?

  “哎,真糟糕!”碧波叹道。“我的线好像不够了,要是俊俊罢才没把她的绣线烧掉就好了,留给我不是正好,她替少爷配的那个湖⽔绿还真不错,我要早一步抢下来就好了。”

  “就是说嘛,她居然把那包绣线全丢到火炉里…”

  端木容听到这里,心里有数,暗自叹了口气,便又出了院子,往会琴苑走去。

  他走到会琴苑前停了下来。里面传出阵阵琴声,是俊俊在抚琴。

  这样凄然清寂的琴声,让人听了几落泪。只听她弹不多久,琴音渐⾼…他一愣,才要出声阻止,便听得“铮”地一声,断了一琴弦;她再弹几个音,又是迂回而上、愈拔愈⾼…端木容忍不住皱眉,果然又“铮”地一声,再断一弦。

  但弹琴的人像是赌气似的,屡屡要挑战⾼音,一会儿乐音转急,又断一弦,此时七弦中已断了三弦,琴音乍止。

  端木容这才故意放重脚步,推门进去。

  俊俊听见声响,回头见了是他,忙站起来,垂手立在旁边。

  端木容也不说话,就在她原来的位子坐下。俊俊原先的那把小短琴早已经不合用了,现在这一把琴是端木容转送给她的。只见他自行换去断了的琴弦,又调了几个音,然后随手弹了起来。

  他弹的正是她方才弹的曲子,只是到后面的⾼音,琴音有如峰回路转,盘旋而上,轻轻巧巧地转了上去,辗转反覆、未断一弦,直到曲终点点繁华尽落,只剩下窗外沙沙的竹叶声响。

  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既不看着对方,也不开口。半晌,才听他轻叹一声。“我问你的时候,你怎么不说呢?”

  “我没听你问我,我只听见你骂我!”

  “我…我跟你道歉,是我误会了。”

  她淡淡地道:“你是主子,不用对我这么客气。”

  “我…我另外再买绣线回来赔你,好不好?”

  “不用了。”

  端木容低声道:“你还在生我的气?”

  “没什么好气的,只是我用不着那些线了。”口气仍是冷冷的。

  “哦。”端木容素来傲气得很,从不曾跟人低声下气,即使心中懊悔不已,也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两人只好僵在那儿。

  正好碧波过来,立在门口笑道:“容少爷,原来您在这儿,找您半天了。”她看着他两人都不说话,也不知怎么回事?只得上前道:“容少爷,县里的张总管来了,姑才派人过来请您到前厅去,好像有事儿要请您过去商量呢!”

  端木客只默点头,也不出声。半晌才站起来和碧波一块儿往外头走,出门前,他又回头看了俊俊一眼,但她仍是低着头,看不出表情。

  了几⽇是他的生⽇,碧波和紫竹如往年各绣了一条手绢儿、一个荷包送给他当寿礼。他笑着接了过来,看着上面的刺绣,心里一动,恍然明⽩上次在窗外听到的那话。她替少爷配的那个湖⽔绿还真不错…原来俊俊的绣线是为他买的,可惜自己却‮蹋糟‬了她的心意。

  “你可回来了,路上还好吧?”姑拉着端木容的手坐下。“老张那件事可都解决了?”

  端木容喝了一口茶,道:“也没什么,已经摆平了。”

  “那就好。”姑又道:一对了,昨个儿澎康有来过,他不知道你出去,跟我聊了一会儿才回去。”

  “他来做什么?”

  “也没什么,过来坐坐聊聊,随便送张帖子过来,是李老太太的八十大寿,请吃寿酒。”姑又道:“后来正好俊俊过来请安,倒是让澎康想起…”

  端木容忽然紧张起来。“他是想把俊俊要回去是吗?”

  泵缓缓道:“其实他自个儿原也不在意这件事儿,只是昨个儿一方面是见了俊俊,另一面他家老下个月要过大寿,家里少不得要热闹几天,他也正愁着要请戏班子还是怎么着,若是俊俊饼去嘛,倒正好可以派得上用场。”

  端木容听了不语,半晌才幽幽道:“结果仍是去作歌伎!”

  泵看了看他神情,便道:“你若舍不得,那么就去回了他也行,你跟澎康从小扮俩好的,有什么不能商量的?要不然就是把俊俊派过去唱个几天,待李老太太过完了寿,咱们仍旧把俊俊接回来,你看如何呢?”

  端木容却漠然道:“我有什么好舍不得的?”

  “那么,你的脸⾊作什么这么难看?”

  “我只是不⾼兴她到底还是当了歌伎。”他别过头去。

  “不然你想怎么样呢?”姑只笑了笑。“唉,随你吧!当初也是你们哥儿俩把她给带回来的,这会儿还是你们自个儿去商量着办好了,再不就回去问问俊俊的意思。她也快十七了,算是个大姑娘了,不像以前,一团孩子气,由着人摆弄,总也得听听她的想法才好。”

  “嗯。”端木容点了点头。

  待端木容陪着姑用完了晚饭,回到屋里,只见俊俊正一个人坐在灯下看书。

  她好像刚洗了头,只绾着一个松松的发髻,脸上脂粉未施,几绺青丝散在额前,益发衬得她素净又不失娇美。

  她是大姑娘了…可不是吗?她不再是那个爱哭的小丫头了。

  俊俊偶一抬眼看到他站在门口,忙站起来道:“容少爷,您回来了!”

  端木容只点了点头,然后走进来,就坐在俊俊罢才坐的那个椅子上。

  俊俊见他不言语,只当他心情不好,心想,还是别在他跟前比较妥当,以免又成了他的出气筒。便道:“碧波到前头找安总管去了,紫竹在后头洗⾐裳,我先去帮您泡杯茶吧!”

  “不用了,我刚才在前厅喝过了。你留下,我有话问你。”端木容挥手阻止她,问道:“你昨个儿见到澎康了?”

  俊俊一怔。“嗯。”她点点头。

  本来以为还有什么下文,但没想到端木容却又不说话了,只顺手拿起她方才的书翻着。

  俊俊想他这么反常,必定是澎康对他说了什么,她近来也受够了端木容的喜怒无常,所以也不想再跟他打哑谜。不如自个儿开口问他,弄明⽩了也好,省得成天憋得心里难受。

  “澎康少爷说了什么吗?是要我到李家去的这件事吗?”

  端木容轻咳了一声,说道:“他过大寿,以他李家的排场,这些个应酬的流⽔宴肯定是少不了的。所以…”

  俊俊默点头,她明⽩了。

  他又问:“你觉得如何?”

  “什么如何?”

  “你想去李家吗?”

  “能不去吗?”俊俊抬眼看着他。“我有选择的余地吗?”

  “如果…如果你真的不想去,我可以去跟澎康商量、商量,我想另外找个歌伎,或者找个戏班子也不是问题。”他故意轻描淡写地说。“澎康也不是非要你去不可。”

  “不。”俊俊摇‮头摇‬。“不必⿇烦了,我过去就是了。”

  “你…当真想去李家作歌伎?”他一愣。

  俊俊看着他半晌,说道:“总比我在这儿,什么也不是来得好吧。”

  端木容一震。“你说什么?”

  “我已经长大了,不像以前,可以什么都不打算、成天傻傻的过⽇子,更何况…”俊俊言又止,但终究没有说出来,只摇‮头摇‬、淡淡一笑。“我还是去李家吧!”

  端木容忽然拉住她,追问:“何况什么?”

  俊俊低着头道:“何况我哪有什么⾝份说话呢?再说当初澎康少爷不就是这个打算吗?你们早就约定好了,不是吗?”

  明天李家就要来接人了。

  俊俊忍不住再环视这间会琴苑,这时她都已经收拾得⼲⼲净净,就像她当初刚来时的样子。记得刚来时,她还⾼兴得満屋子打转。“哗,好哦,这个窗子看出去可以看见竹林和⽔池子…”

  一晃就在这里待了三年多,不论是念书、习字、练琴,容少爷都在这里盯她的功课。“苏先生教到哪儿了?”“这首沉醉东风讲究的与世无争、倘佯在山⽔间的悠然自得,不妨弹得轻些…”俊俊支着头,坐在窗下呆想着。“你都收拾好了?”

  “容少爷。”她忙站了起来。

  端木容慢慢踱了进来。“明个儿李家会派车来接你。”

  “嗯。”她点点头。

  又听他淡淡地道:“李家的人都好,就是比较爱摆排场,应酬多些,以后…你在他家里着要出来见客,只挑些简单轻快的曲‮弹子‬就行了,艰深的,那些生意人也听不懂,倒成了对牛弹琴。”

  “是,我知道。”

  “你要是…”他顿了顿,又道:“要是当真住不惯,就派人回来说一声,我再叫人接你去。”

  俊俊心想,即使亲如女儿,一旦嫁出去就成了泼出去的⽔。更何况她一个低三下四的优伶又算什么呢?况且容少爷或姑也不是她的娘家人,原就非亲非故的,就算是将来受了委屈,也无人可诉,想到此,不由心下一酸。

  端木容见她神⾊黯然,尽管心中不忍不舍,仍宽慰她道:“我刚才这么说,只是让你安心。你放心好了,澎康一定会好好待你的,你别看他成天吊儿郞当的,他待人可是很好的,况且我都跟他代过了,你不用担心。”

  “谢谢容少爷。”她低了头,半晌道:“在这儿打搅您三年多,我也没什么能回报您的,也没想到李家来接我的⽇子这么赶,再说我…我的东西都是您赏的,没什么好留给您做纪念的,所以…”她指着架上那些琴谱。“我把您常翻的一些旧琴谱都重新酚讴一遍,也用新的绢布把封⽪都包好了。”

  “啊!”端木容这才注意到架上那些原先教他快翻烂的琴谱,此刻全换上了新封⽪的感觉焕然一新。翻开內页,虽然仍是陈旧,但每页都熨得平平整整,用耝线酚讴得极为扎实妥贴。

  “还有这个。”俊俊又从⾝旁的针线篮子里拿出一双青缎厚底的鞋。“我看您从外地回来的时候,鞋上沾了不少泥,所以我替您先赶着做出一双来。做得不好,您若不嫌弃就先将就着穿,赶明儿有空再叫安总管找师傅进来做双好的吧。”说着,就把鞋递到端木容的手中。

  她为了整理这些谱和做鞋,一连忙了好几个晚上都没睡。

  端木容凝视着她,登时有股冲动想上前握住她的手,跟她说别走了,留下来吧!“谢谢你。”那双新鞋在他手中,微微轻颤。

  只听俊俊又道:“这没什么。我待在这儿,也没出过半点力,倒是⽩吃⽩喝的打搅您这么些年。”她強笑道。“李家赶紧来接也好,反正我迟早都要离开的,不如早点走,您就省得心了。想想,您和澎康少爷这笔帐还拖得真久,这下子…可总算是了结了。”她虽勉強一笑,却仍掩不住凄然。

  了结了?端木容听见这三个字,再看她神情苦涩,乍时有些恍然、有些心酸…

  俊俊离开蕴秀山庄的那一天,并没有见到端木容。

  泵说道:“他临时有事出远门去了。”她又拍拍俊俊的手,柔声道:“没关系,将来有得是机会见面。”

  她有些失望,又有些落寞。奇怪,以前在家里,巴不得不要跟他打照面才好,能躲就躲;但现在真要离开了,却忍不住想再看他一眼,真是奇怪了…再说,咋天明明还见着他,他也没说今天要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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