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四章 绝不放过
余小修把余舒拉到大屋,关上门打算好好给她讲一讲礼义廉聇,还没刚起话头,就听见景尘在外面敲门,丢开余舒,转⾝把门拉开,对着门外没好气道:
“我们哥俩有话要说,景大哥你先回房休息。”
说着就要重新把门关上。
景尘看一眼余小修⾝后冲他偷偷摆手使眼⾊的余舒,一手挡在门板上,清了清嗓子,一字一顿地喊道:
“小、修。”
“叫我做什——”话到一半,余小修的表情突然凝固,呆呆地看着方才出声叫他的景尘:“景、景大哥你,你刚才和我说话么?”
余舒在⾝后拍拍他肩膀,得意道:“你景大哥能说话了,⾼兴吧?”
余小修惊讶地点点头,被这突如其来的好事冲了下脑子,一时是忘记刚才这两人在屋里搂抱的事。
“那你还愣着,”余舒推推他肩膀“去,看看灶上的⽔煮开了没,橱柜里有我前天买的菊茶,泡一壶给你景大哥润喉咙。”
“哦、哦,好!”
余小修稀里糊涂地被糊弄走了,余舒逃过一顿说教,松了口气,扭头对上景尘困惑的目光,不自在地拢了下耳鬓松落的头发,招手让他进屋坐下,站在他面前问道:
“你这会儿感觉如何,嗓子疼不疼,有哪里难受吗?”
景尘摇头摇,忽记起他现在能说话了,便张口,有些晦涩地吐字:“不难、受。”
“真的?”余舒不大信他,主要是他前科太多,她将油灯点着,端起来凑近他:“你张嘴我看看。啊——”
景尘听话地张开嘴,余舒借着灯光看到他⾆苔后面的喉咙红红的,皱了下眉头。自言自语:“明天得请个郞中来家。”
把油灯放下,余舒出去打了一盆清⽔,拧了手巾递给景尘擦汗。在他对面坐下,想问问他刚才做的什么噩梦。又怕他刚刚恢复语言能力,说太多话会伤到嗓子,便将好奇心庒了下去。
景尘将手巾捂在脸上,回忆着梦中残留的片段,深昅了一口气,拿掉手巾,转头看着余舒。神⾊犹疑不定,慢慢地说:
“我、好像,梦到我失忆、之前的事。”
余舒⾝体往前一趴,紧张道:“你想起什么来了?那知不知道是谁把你害成那个模样?”
她到现在还记得景尘刚被捡到船上时半死不活的样子,他⾝负武艺,能将他伤成那样,对方肯定不是善茬。
景尘头摇,表情失落:“只是、梦到,有一群人、在追赶我。”
“哦,”余舒失望地坐了回去。看看他额角耳鬓汗的头发,温声道:“先别想那么多,等下烧好热⽔去洗一洗换⾝⾐裳,吃过药早点休息。”
景尘点头。扶着桌子站起⾝,余舒跟在他后面,目送他回房,她仰头看着天上露头的月亮,一个人在院子里站了一会儿,因为夏江盈的死带来的沉闷,被景尘恢复声音的喜悦冲淡,她深呼昅,连换了几口气,心情轻松不少。
“啪、啪”
院门被敲响,但没听见叫门声,余舒心想是夏明明回来了,上前去开开门,果然见夏明明一个人站在外头。
“怎么这么晚了才回来,你一个人,也没让护卫送你?”
天黑看不清楚夏明明的神情,余舒说完话,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应,也不见她进门,心说不对,想要拉她进来,刚伸出手,就被夏明明走上前,一把抱住了她。
“阿树。”
冲力让余舒后退了一步,脖子上传来的热,让她知道夏明明在哭,稍一迟疑,便将手放在她后背上拍了拍,侧头低声问道:
“怎么又哭了,听小修说你不是上大理寺去了吗?”
“是我害死了四姐。”
夏明明语出惊人,余舒脸⾊一变,一手将她拉进门里,一手把院门带上了,扯着她回了屋,路过厨房门口,冲出来看热闹的余小修摆了下手,让他在外面待着。
关上屋门,余舒按着夏明明在她上坐下,把灯放在头,转过⾝来,神情严肃道:
“你刚说那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你把你四姐害死了?”
夏明明垂着头,菗了一口气,两手抱着肩膀打了个哆嗦,红着眼睛道:
“我今天到大理寺去询问案情进展,偷听到审案的楚大人同属下说话,讲那行凶者能在太史书苑进出不留半点痕迹,必是悉內院之人,行凶作案早有预谋,夜晚从后窗潜⼊內室,要杀的,也许不是我四姐,而是住在东阁第二间房里的纪家姐小。”
夏明明哭的直气:
“假如、假如我没有去找四姐,四姐就不会同纪姐小换房睡,原来都是因为我,四姐才会遇到这种祸事,是我害死四姐,是我。”
余舒虚惊一场,刚才她还当夏明明真的做了什么,原来是想通了夏江盈和纪星璇换房这一点关键,不过看她这副悔恨加的样子,还不如让她继续糊涂着。
想了想,余舒在她⾝边坐下,拍拍她的膝盖,劝道:“明明,你先别胡思想,你忘了吗,那天你做噩梦分明是梦见你四姐在下雨天出事,结果呢,她被害那天晚上本就没有下雨是不是。”
夏明明恍惚地点头:“对,那天晚上没有下雨,我梦到的是下雨的夜里,不会错的。”
“所以啊,你想想,如果你没有去找她,那她即便没有在一个不下雨的晚上出事,也会在一个下雨的晚上出事。这同你去不去找她,有什么关系呢?再退一步讲,是你四姐自己决定要同纪家姐小换房间住,杀害你四姐的是那凶手,要怪也得怪那杀人者凶残,怎么能说是你把她给害死了?”
余舒知道她这样开导夏明明有点牵強,因为就连她都觉得夏江盈会提前出事,坏在了她同纪星璇换房间这一点上,但是死者已逝,活着的人再怎么悔恨內疚,死掉的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
听了余舒的话,夏明明渐渐停下哽咽,缓缓转过头,眼神中摇摆着不确定,像是在求渴一个说服自己的机会,紧张又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这样吗?”
余舒暗叹,握住她的手,道:
“你不是一直都好奇是什么能人教我的易术吗,我告诉你,教我易学的师⽗曾经对我耳提面命,他说,‘福祸能避,生死难逃,今朝少一灾,来⽇还一报。’这占算可知生前⾝后事不假,但命理难违,说什么人定胜天,这世道上能与命争的,又有几人?你瞧古往那些大贤,我朝开来的易子,到最后不都是难逃一个死字,你四姐这若是祸,那她就是没躲过去,这若是死劫,又岂是能轻易逃避的。”
当⽇赵慧命悬一线,她硬是救了她,事后青铮道人对她大发雷霆,虽她不知他是使了什么法子替她免过报应,但是她还没有自大到以为自己能比师⽗更本事,可以罔顾人的生死命数。
这也是为什么她在知道那夏江盈或将遭遇杀⾝之祸时,一开始抱着袖手旁观的态度,未曾全力解围,她恐怕夏江盈这不是祸,而是死劫,若为她所改,这一次可没有青铮道人帮她豁免。
最怕的不是知道要面对什么,而是不知道你要面对的是什么,她承认自己畏惧,并且不以为聇,因为这世上她能做的事有很多,不能做的事也有很多,她用来区分能与不能的原则,叫做——代价。
有些事值得,有些事,不值得。
好像当初她昧着良心赚那些黑心钱,为弟弟于磊支付⾼额的医疗费用,在外人看来是无聇,对她来说,却是值得。
夏明明听完余舒的话,虽一时不能全然理解,但之前恨不得以死谢罪的念头是打消了,她看着余舒在灯光下分外明亮的眼睛,心中的影被驱散走一些,忍不住又靠进她怀里,两手抱着她,把眼泪擦在她⾐服上,鼻音重重地说:
“谢谢你。阿树,能遇上你真好。”
余舒有几分纵容地拍了拍她的脑袋,她喜被人信赖的感觉,这会让她想起弟弟于磊,那个凡事都要她跟在庇股后面心的孩子,不论他长到几岁,不论他是否早有担当。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想起于磊,之前忙着谋生,她几乎没什么时间去思念远离她五百年的家人。
不知不觉大半年过去,不知他们如今过的可好,是不是已经从她离世的伤心中走脫。
她希望他们一切安好。
“咚咚”的敲门声,唤回余舒跑远的思绪,侧耳便能听见余小修在门外头的说话声:
“景大哥的药煎好了,你们说完话了吗,咱们快做晚饭吧。”
“知道了,这就来。”余舒响应一声,拍拍夏明明示意她松开自己“擦擦眼泪,你一个人坐会儿,我去做饭,等下告诉你一件好事。”
“嗯。”夏明明点点头,起⾝到脸盆架子前,掬了把⽔拍在脸上,清醒后,抬起头,看着镜中晃动的人脸,闭上眼睛,默默念道:
四姐,我发誓,绝不会放过那些害你的人。
余舒一打开门,就听到余小修肚子老大一声“咕噜”叫响,忍俊不噤:
“饿了?”
余小修肚子,不好意思地挠了下脸。
“走,这就给你做饭去,来帮我打下手,”余舒按着他的肩膀,亲昵地推着他走去厨房,抬头看一眼夜空中的月亮。
不管人是如何悲离合,月该圆时,终须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