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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出(上)作者 王子之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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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出(上)作者王子之骑再次特别鸣谢荫荫提供创意。

  这篇《月出》,与前面的《良夜》《惊梦》连成三步曲,作为小容走后小凛一个心路历程的叙述。

  …—

  天刚破晓便被传召⼊宮的封长清,此刻正静静地跪在金銮殿前。

  良久,⾝前仍是一片沉默。

  略略一抬眼,他刚毅沉静的脸上掠过一丝愕然。

  龙椅之上,那个从来坚強冷静得不似一个孩子的少年君王,此刻竟是満脸憔悴,眼中尽是密密⿇⿇的⾎丝,目光也全无焦点地飘忽着游移。

  他呆呆地坐着,脸⾊惨⽩如死,缥缈虚弱,仿佛一丝游魂。

  封长清见此,心中虽有几分惊疑,但亦知⾝为臣下不宜过问天子私事,当下也不过轻咳一声,道:“不知陛下召臣见驾,所为何事?”

  燕凛这才如梦初醒地抬起头来,然而眼中却仍是一片惘然之⾊,口中如呓语般道:“封将军,你说,容相他…他恨我吗?”

  饶是封长清多年在军中宮中历经无数风浪,此刻从燕凛口中听得如此惊人之语,也不由浑⾝一震,全然忘记君臣之别地抬起头来,満目惊诧地望着那个仍对自己的失态一无所觉的君王。

  “这么多年了,无论我多么顽劣,多么不理解他,多么怨恨他,他待我之心却始终未变。他如此待我,我却…我却丝毫不顾旧⽇情份,将最‮忍残‬的酷刑加诸他⾝,他…他会不恨我吗?”燕凛喃喃道,双目中逐渐透出一阵凄之⾊。

  封长清张口言,然而眼前之事实在过于诡异,心中闪过千百个念头,却连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又听燕凛自语道:“他该恨我的…十几年来,我永远都这么自私,永远都这么自以为是,永远都不理解、不在乎他的喜怒哀乐,即使是他已经离开的今天,都依然是这样。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背叛了他的关爱,又还有什么资格…”

  “皇上!”

  勉力庒下自己心中起伏的思绪,封长清一声断喝,顿时将沉溺于哀伤中不能自拔的帝王震醒过来。燕凛抬头看向封长清,却听他续道:

  “容相乃是天下第一奇人,恨与不恨,臣不敢妄加议论。只是…”封长清看着燕凛,目中流露出沉痛之⾊:“臣只知容相若在,绝不愿看到自己牺牲了一只手臂,却只换来一个自怨自艾的君王。”

  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封长清,燕凛一声轻叹:“封将军教训得是,朕受教了,将军请先起来吧。”

  是的,恨也罢,不恨也罢,若是容相看到他这般情态,只怕又得暗暗生气了吧。

  只是…只是…今天,也就让他放纵一回吧!

  他对着封长清轻轻微笑,然而微笑中却隐隐有君王不可违忤的威严:“这几⽇政务清闲,将军可愿在午后与朕出宮一游,访察民情?”

  “不知陛下往何处?”

  “京郊茶摊。”

  不过淡淡四字,却让封长清瞬间面如土⾊,只是此时燕凛心中千头万绪,不觉竟谴砉恕?p>…—

  “公子,是你?”耳边传来那女子略显惊讶和欣喜的声音。

  “事隔一年有余,姑娘竟还记得我?”看着眼前这无论如何算不上美丽却莫名亲切的女子,燕凛略有些不解地问道。

  “怎么不记得?当初公子的妙论,我现在还记在心上呢。”一年过去,又见识了不少人和事的青姑说起话来也比过去得体得多了:“更何况,公子打赏的那锭金子…”

  燕凛已全然忘记自己曾经在这里留下的那锭金子了,自然也就不放在心上:“那金子既然给了姑娘,那就是姑娘的了,姑娘无须太在意。”

  青姑闻言,也没有故作客套地纠下去,只是笑着给燕凛二人斟了茶,轻笑道:“既是如此,他⽇只要是公子前来,这茶钱我就不算了。”

  燕凛也只是点头微笑:“如此叨扰了。”

  看着那女子忙碌着招呼客人的⾝影,燕凛心內有那么一丝恍惚。

  出奇地悉,出奇地亲切,这一切,这一切都似乎有点像…那个男子。

  怎么会呢?燕凛摇‮头摇‬,嘲笑自己的胡思想。

  然而那样的悉和亲切,却是从第一次见面时便真真切切地存在。也许正因为如此,自己才会突然生出这样胡闹,这样无稽,这样肯定会让容相不⾼兴的念头,要来找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女子来倾吐心事吧。

  轻笑着把杯中的茶饮尽,他转过⾝去,开始与⾝边的客人随意地攀谈起来。

  然而无论说着怎样的话题,燕凛的眼神总是无比遥远,仿佛正沉浸在过去的每一点每一滴时光,脸上的神情也全然与话题无关地时而柔软,时而悲痛,时而哀伤,时而寂寞。

  而站在他⾝后的封长清心中却是阵阵忐忑,不知眼前的少年来此到底是纯出于心⾎来嘲,还是觉察了自己一年前与容相的秘密接触,过了半天,竟是连一盏茶也未曾喝完。

  悬挂在中天的骄慢慢西斜,燕凛桌上的茶换了一杯又一杯,然而直至夕西下,客人纷纷散尽,青姑也开始收摊,燕凛却仍是没有半点动⾝的意思。而封长清心中有鬼,不敢催促,也只能陪在燕凛⾝后呆呆地站着。

  直到青姑的声音再次响起:“公子快回去吧,家里人都等着你吃饭呢,再不回去他们就得担心了。”

  就连这略显唠叨的话语,也是这般悉。

  燕凛抬头看着她:“我要讲一个故事,姑娘愿意听吗?”

  青姑微微一愣,刚想说容大哥还在等着自己吃饭,然而看到那半大孩子眼中隐隐的希冀,心中无端一软,又想起容大哥虽然经常抱怨这抱怨那,但却从来不会真的对自己生气,下意识地就坐了下来,点了点头:“你说吧。”

  燕凛却没有看她,眼神似是投向无比遥远的过去:“我出⾝大户人家,家中有无数的钱财,无数的土地。”他淡淡地说着,话语中没有半点炫耀之意,反倒透出几分寂寞和失落:“只是⺟亲因为我难产而死,我未満一岁,⽗亲又得病故去。家中财大业大,家主骤然⾝故,我又尚在襁褓之中,各位叔伯自然虎视眈眈,胆大的想要将家产全数夺去,胆小的也想要分一杯羹。全凭…”

  他语中忽然透出微微的动:“全凭我⽗亲生前最倚重的一位…朋友,冒着天大的⼲系力保我的地位,外打庒居心叵测之人,內与我同食同宿,贴⾝保护我的‮全安‬。若不是他…怕是绝不会有今⽇的我。”

  “他待我极好,那段⽇子,每一次谋都有他挡下,每一场噩梦都有他驱散,每一次努力都有他鼓励,每一次进步都有他赞许…”燕凛眼中渗透出温暖的神⾊,然而嘴角的微笑却带些自嘲:“我总以为这样的⽇子会一直一直下去,所以从来没有想过要去珍惜。待到明⽩快乐的⽇子总不会长久,再想要去捉紧时,手上却已什么也捉不住了。”

  他苦笑一声,续道:“后来,他担心我总是蔵在他的羽翼之下,从未经历过风雨,将来未必能应付⾝边的明暗箭,于是…于是他开始冷落我,漠视我,打庒我,在族中也开始任用‮人私‬,只手遮天,越发地骄奢横暴,越发地不把我这个名义上的家主放在眼內。

  “我开始恨他,侵骨蚀髓地恨他,我发誓要夺回自己被他抢走的一切。我开始丰満自己的羽翼,将不得志的才俊暗中收罗为己用,在所有要害之处安揷自己的人手,逐渐架空他在族中的权势。但我无论如何想不到,这一切一切本都在他安排之下,掌握之中。我的心腹亲信多半是他安排到我⾝边辅助我,没有他的授意,我也不可能这么轻易控制所有的要害,更遑论在他的手中夺过权力。是他推着自己曾教导过的人,一步一步地将自己陷⼊死地。

  “所有人都以为我这么做只是为了夺权,为了将这个曾经骑在我头上的踩在自己的脚下,就连我自己都曾经这样认为。可是我现在才明⽩,我是恨他,我恨他的冷淡,我恨他的疏远,我恨他永远都不会把我当一回事。我做这一切,都不过是要让他正视我,要向他证明忽视我是是多么错误的决定。”燕凛冷冷地一笑,却不知道是在笑人还是在笑己:“多么可笑,多么无稽,只是为了这么一个幼稚而任的理由,我不顾一切地和他斗了六年,把他斗进了死地,把自己斗得遍体鳞伤,值得吗,值得吗?”

  没有等青姑答话,燕凛又续道:“在我以为他最没有防范的一个晚上,我调动人手包围了他的府邸,一举把他擒下。你知道我是怎么处置他的吗?”看青姑摇了‮头摇‬,他面无表情地扯了扯角,极僵硬地一笑,然而脸上不住菗搐的肌⾁出卖了他內心的波澜汹涌:“我用鱼网把他绑住,让人用刀把他的⾁一片一片地割下来。”他的面⾊惨⽩如死:“我就是这样报答一手把我养大的人的,用天夜的时间把他活活剐死。”

  燕凛一声轻叹,但就连呼出来的气似乎都带着一股⾎腥味:“我永远忘不了那一天。我把天下间最‮忍残‬最恶毒的酷刑施在他⾝上,他却仍是満不在乎,仍是不肯正视我一次。我好恨,我好恨!为什么我做什么都是徒劳,为什么我无论如何都得不到他的重视,为什么在他眼里我永远都如此微不⾜道!”

  “他…他死了?”

  “没有。”燕凛的神⾊复杂得看不分明:“天有不测之风云…也多亏了这不测之风云。就在我观刑之时,一个家将勾结了我的叔⽗,暴起发难,领着一拨人将我团团围住,以救他为名要杀我夺位。就在我的护卫尽丧,危在旦夕之时,那个本来被鱼网死死捆住,人人都以为他已不能动弹的人忽然挣脫开来,以一人之力击倒上百刀甲之士,那种惊世之力…当真鬼神难及。只是他分明有能力逃走,分明可以免于这一场酷刑,为什么他还要留下来,任我一刀一刀地割他⾝上之⾁,流我心头之⾎?

  “可是他就这样走了,没有留下一句解释。”燕凛的脸上有深深的沉痛:“后来,我问遍了我⾝边的每一个人,才知道了他暗地里为我做的每一件事,可是,已经迟了,那些割下的⾎⾁不可能再被弥补,那个人,也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

  他仰首向天,似乎要寻觅那已消失在自己生命的⾝影,喟然长叹道:“姑娘,你说…他会不会恨我?他这样待我,我却用最‮忍残‬的手段,去对待那个为了我的未来牺牲一切的人…他到底会不会恨我?是因为恨我,他才要离开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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