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仿若静止
然后,我听见⾝后传来一个奇怪的声响——“咕噜噜咕噜噜”
我条件反地回头,就见花翡捂着肚子満脸纠结“桂郞,不要理我,奴家正在伤感,就让奴家孤独忧郁地了却残生吧。”他一脸壮烈,此时偏又传来一声“咕噜噜”花翡恨铁不成钢地捶了一下部腹,低头看着肚子说:“你怎么就不配合一下?”
我恶狠狠地瞪他“中午在酒楼是谁挑三拣四不肯吃饭来着?”
“但是…但是,凡人的食物确实不好吃啊,奴家是有原则有守的神仙,不能随便将就。”花翡恬着脸蹭到我⾝边,一副讨好相“好圆妹,奴家想念你做的清炒蜈蚣了。”
花翡对于毒物有一种奇妙的感知,即使在这冰天雪地的雪域国,他居然也有本事在一柱香的工夫內抓到三只蜈蚣和一条冬眠的毒蛇。我们找到一个废弃的庙宇,生了火开始烤食。
“肇黎茂伤势如何?现在何处?”隔着袅袅青烟,我问他,心里隐约有些惴惴不安,子夏飘雪诡异的狩猎一幕仍冲击着我的大脑。
花翡啃着热乎乎的蜈蚣,含混不清地说道:“只是受了些⽪外伤,并无大碍…应该回香泽国了吧…”看他回避我的目光一副做贼心虚的闪躲模样,我便知他必定瞒了我什么。
花翡被我盯得益地垂下头埋头苦吃。“是你自己招来还是要我用刑?”我呵了呵手指,花翡怕庠怕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境地,可算他的软肋。
“别,桂郞!奴家从了,奴家这就从了!”花翡吓得花容失⾊,支支吾吾道:“奴家…奴家…给他施了催眠咒…”
“催眠咒?”我愕然。
“他醒来后…便会全然不记得那⽇所生之事…不记得那⽇曾见之人…”花翡嗫嚅着,一边偷偷觑我脸⾊。通过他断断续续的述说,我才知那天狸猫和随行的小十六以及贴⾝侍卫因为紫苑被雪域国出派的近百⾼手围攻,小十六和侍卫全力护驾,杀出一条⾎路,狸猫孤⾝一人抱着紫苑先行撤退,但岂料子夏飘雪在半途中还设了一队人马伏击,本是在劫难逃却被我半路杀出放毒将狸猫救出。而当夜我一莫名其妙地失踪,花翡便知定是子夏飘雪所为,心下着急,他急急将昏中的狸猫医治好后便给他施了催眠咒,并潜⼊小十六他们安顿的客栈,将昏昏沉沉的狸猫放⼊正心急火燎找人的小十六房中。之后,他便易容混⼊雪域国皇宮伺机救我。
只是,不记得那⽇所生之事…不记得那⽇曾见之人…中突然有些闷闷的,莫名复杂的滋味蔓延至畔,我苦笑了一下,如此也好,让他知道我尚在人间又有何益?我沉浸在这“遗忘”二字上,也没细想花翡为何要给让狸猫遗忘那⽇之事。
不过,既然花翡将他给小十六,那之后他们必定是全安回宮了。只要平安我便放心了。
但为什么我的右眼直跳,仿佛不详的预兆,让我心惊胆寒。不行,得尽快打探出香泽国和西陇国的消息,并逃出雪域国。
我对花翡说出自己的打算后,他有些为难地掏出怀中皱巴巴的银票,翻来覆去地数,数来数去也数不出第二张。而唯一的这张面值只有五十两。他解释子夏飘雪记极好,过目不忘到宮中每张面孔他都知晓,为了丝毫不出差错地救出我,他只好易容混⼊新招⼊宮的侍卫中,而雪域皇宮每个侍卫宮人⼊宮时都要接受彻底搜查,任何东西都不准带⼊皇宮,包括⾐服,更别提银两银票。他⾝上的这些银子还是这一个月来他从一个总管那里顺来的。
我瞪着他“那你适才竟还敢给那媒婆一锭银子?!”少说也有二两吧。
花翡挠挠头“啊!我给她银子了?不行!奴家这就去要回来!”说着就往外冲,被我満头黑线地拉了回来,花出去的银子泼出去的⽔,那媒人定然翻脸不认账,哪里还有退还的道理。
我从袖中掏出子夏飘雪曾命人别在我头上的雪花状珠钗,沉甸甸的,可惜不能典当,此等做工精良的贵重饰若一⼊当铺,岂不是摆明了留下踪迹让那妖孽来捉我。真是看得到吃不到,我盯着那珠钗,恨得牙庠庠。的4b
花翡见我盯着那珠花一拍脑袋像是想起什么,转眼拿出一颗如无名指指甲盖般大小的圆润珠子放在我手上“不知这个珠子值不值钱?”
我举着那珠子对着火光看了半天,就见珠体润泽,在靠近光线时会绽呈半透明状并放出七彩光芒,有点似香泽国特有的虹珠,但离开光线时又会失去透明的质感像普通的珍珠营泽光洁。还会散淡淡幽香。以我对珠宝有限的认知,本看不出是什么东西。
我问花翡从何处得来此物,他道是三年前他从香泽国皇宮里将我救出时从我口中咳出来的,他也不知是什么只是随⾝收着,混⼊雪域国时他将其含于⾆下,故没有被搜走。
说完后,花翡突然満眼精光地盯着我“圆妹,你莫不是财神爷投胎转世?听说你出生之时便口衔稀世指环,而这珠子也是从你口中所出。”他凑上来捏着我的腮帮就要扒我的嘴“圆妹,你吐个金元宝吧!”
我強忍着一掌把他拍死的冲动,把他拖出破庙。我们必须赶在店家打烊前把这颗珠子给当了。
向路人打听后,我们七拐八弯地找到这家街角里的小当铺。我略有忐忑地将珠子到掌柜手中,那老叟年过花甲,佝偻着背,仔细地对着半明不暗的烛火将那珠子研究了个遍,之后略带鄙夷神⾊地开口:“八十两银子。”
我一惊,既然是我从香泽国皇宮出来时所含,想来必是狸猫放进我嘴里的,香泽皇室对于珠宝历来挑剔,这个珠子虽然我看不出是什么但也必定价值不菲,肯定不只区区八十两。
“店家,你看这珠子对着光看可是半透的,七彩斑斓,且带着香气。这八十两…”我游说那老掌柜。
“你这小姑娘以为把珠子浸了香我便分辨不出?不要以为我年纪大了就想蒙混我,那香泽国产的虹珠以⾊泽浑厚为上品,⾊泽斑斓为中品,⾊泽透明为下品。你这虹珠半透不透的,可不是连下品都不如?八十两已经是⾼的了。”那老头义正词严,语气十分肯定,不似在撒谎的样子,末了还对我说:“若你不信,大可拿到镇上别家当铺去当。要是价钱⾼过我,我王六就不姓王!”
看他言之凿凿,我和花翡难免沮丧,好不容易以为可以凑⾜盘,这下又落空了。正等着掌柜给我们取银票、开典当据票的时候,一个中年男子揭了门面帘子进来,手上拿了个描金香炉,想是也来典当,见掌柜在忙着我们这边便大剌剌地坐了下来,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掌柜攀谈,看起来是人。
“老王,可好些⽇子没瞧见你们大当家的过来巡视店面了。”中年人边喝茶边问。
掌柜头也不抬就回他:“哎,大当家近些⽇子可摊上了个苦差使,急得脫不开⾝,哪有空管我这小店。”
“怎么?他堂堂伍家八总管还能有什么事能把他难倒?”中年人有些不可置信。
“还不就是伍家左夫人得了个怪病,整⽇价昏睡不醒,多次求医也不见好,上次有个郞中说若再不醒,命想是也保不住。伍家老爷急了,打我们大当家四处寻访名医讨个治病救人的良方。大当家也是愁得不行啊。”掌柜连连头摇“我听大当家说了,伍家老爷还亲口允诺若是有神医能将左夫人的病给治好,定当奉上⻩金百两。”
百两⻩金!我一听,耳朵都竖了起来,我是不会医术,不过花翡可是个号称能治百病的“江湖郞中”虽然他对我给他这个称呼极度不満,再三強调他是“药王”是“医圣”我掐了掐⾝边的花翡,他马上心领神会“不知这伍家左夫人除了昏厥外可还有其它症状?”他装模作样地捋了捋没有胡子的下巴,故作深沉。
那掌柜一听,手下一顿,立刻欣喜地凑了上来“这位小哥莫不是懂医?”
“雌⻩之术略通一二,虽称不上悬壶济世,但救人命应是信手拈来。”花翡又开始自我吹嘘了,不过也不能说他吹,他确实有让人起死回生的神奇本领,只是平时他不屑于给人医病,比较醉心于研究可以让人瞬间毙命的毒药。这是他实现自己古怪人生价值的一种方法,至少我是这样认为。
掌柜一听花翡将“救人命信手拈来”这样的话随口说出,面上便有些疑虑,大概心里怀疑花翡是骗子,我心里埋怨花翡把话说得太満了别人自然不信。
花翡看他有疑,一下生气了,他最受不了别人质疑他的两样东西,一个是“毒术”一个便是“医术”气得酒窝一陷一陷的“你这老头不要仗着自己肾不好就随便怀疑他人!”花翡此言一出,我就満脸黑线,什么叫“仗着自己肾不好”?哪有人拿自己的病作为倚仗!这花翡的思维,不说也罢…
那掌柜却动万分“小哥怎知老朽肾不好?”
花翡不屑道:“你面⾊惨⽩、脚步虚浮、额上虚汗,且⾝形佝偻不甚自在,定是常有腹两侧绞痛蜷缩习惯所致。肯定还时常觉着恶心、呕吐、尿路不通。”
“正是正是!不知在下得的是何病?还望神医指点一二。”掌柜一脸遇到救星的模样崇拜地看着花翡,连称呼都变了。
“你肾中有石,只需施以针灸汤药相辅,两月便可除去肾中积石。”花翡说得很是轻松。花翡的医术果然已到出神⼊化的境界了,眼睛堪比x光,居然一眼就可以看出别人肾结石…
那掌柜听到“肾中有石”先是吓得全无⾎⾊,后又听花翡说了医治方案,知道不是绝症,立刻面露喜⾊,对于花翡的医术再不敢置疑。马上命小二关了店门,客客气气地亲自领我们上那伍家给那什么左夫人治病。
薄荷荼靡梨花⽩第二卷:风翻绿竹竹翻风风云变⾊未知舂
一看到眼前暗红略带些许蓝紫雕花的气派大门,我便知这伍家不是一般的大户人家。不知是不是因为雪域国当今天子紫紫眸的缘故,其国內奉紫⾊为尊,而紫⾊中又以纯⾊的葡萄紫最为⾼贵,只有帝王家可用,皇亲国戚王公重臣可使用除葡萄紫以外的纯⾊紫。而商、仕、医、师中的翘楚世家被封宗族后,则可使用非纯⾊紫,例如可在⾐饰中、门庭建筑中掺⼊少许紫⾊的元素,只要不是通体紫⾊便可。平民百姓则完全被噤止使用任何紫⾊系的东西。一个简单的颜⾊成就了阶级分明的等级⾊彩。
不甚明显的蓝紫雕花却彰显了这伍家的地位,应是一个在商贾中比较出⾊的宗族。领路的老掌柜对那守门的家丁说明我们的来由后,家丁动地一路小跑前去报告,不一会儿便出来领了我们进去,⾜见这伍家左夫人病得实是不轻,一家上上下下竟急成这样。
穿过几进廊厅后,家丁停在一扇门前,毕恭毕敬地叩了叩门“老爷,王掌柜领来的大夫到了。”
“进来吧。”门內传出一个男子浑厚的嗓音。家丁轻手轻脚推开门将我们让进去后,便带着那掌柜留在了门口。
一跨⼊门內,一股浓重的中药味就面扑来,一个面⾊微红的中年男子坐在榻边愁眉不展,见到我们便立刻起⾝了上来,拉着花翡的手好像拽着最后一救命稻草一样动“请神医无论如何要治好拙荆。伍风定当重重酬谢…”想来应是伍家老爷了。
不习惯陌生人的碰触花翡皱了皱眉,不着痕迹地菗开手“病患之人现在何处?”
那伍家老爷方觉失礼,收回了手,向帐內道:“英儿,我请了大夫来,你把手探出帐外可好?”
帐內人闻言却没有伸出手,反而传来一阵乒乒乓乓砸东西的声音,之后是一个尖细略带颤抖的女声“你也用不着假惺惺地请什么劳什子大夫,左不过我一蹬腿去了,你好娶新的!我这便死给你看,反正孩子也没了,我一并陪着去才好!我苦命的孩子啊…”伍家老爷一听这话,顾不得有外人在着急地便掀帐子,就见宽大的榻上被砸得一塌糊涂,一个披头散的女子正准备将头往那柱上撞。大惊失⾊的伍家老爷和一旁的丫鬟费尽力气才将她拖住,示意花翡上来诊断,奈何那女子却扭来扭去地挣扎,完全不肯配合。
花翡二话不说挥袖拂过她的鼻端,片刻她便瘫软下来晕倒上,我一看便知他已不耐烦了直接使药将她昏。那伍家老爷却不知情,见适才还上蹿下跳闹自尽的人一下闭上了眼,吓得抓着她直摇晃。
花翡淡淡说道:“我使了药,只是暂时昏过去。”
伍家老爷才放下心来,赧然道:“內人原本温顺贤良,不知怎么得了这怪病后便…”他叹了口气,看他如此关心夫人,想必是伉俪情深“让神医见笑了。”
花翡坐到塌边的软凳上切脉,我探头看看却被他制止,一把将我按坐在较远的红漆圆几边“别染了病气。”
我只好坐在远远的凳子上,遥望那左夫人,但是伍家老爷宽大的背影却挡住了我的视线,无奈我转向一旁,却现倚墙的一面落地的穿⾐镜角度刚好、清晰地反出帐中的情形。
就见那左夫人脸⾊不正常地嘲红,额头上汗涔涔地一片,脖颈大肿、⾝形消瘦,虽是昏厥中,四肢仍在有轻微的菗搐抖动。想来这样一个宗族的夫人病成这样说出去必然有失体面,所以之前王掌柜只隐讳地说她“整⽇昏睡不醒”
花翡一番望闻问切倒是做得有模有样,之后询问了伍家老爷几句,伍家老爷道这左夫人两个月前开始头昏、头痛、失眠、多梦,当时已有⾝孕,不久后孩子小产,她的情绪便开始莫名焦躁、抑郁,开始以为是因为痛失爱子所致,后来这病情却愈演愈烈才知情况严重,多方求医均不见好。
我看着镜中人耝大的脖子,有些疑惑,难道是“甲亢”?
花翡退出帐来坐到我⾝边,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下了一句断言:“贵夫人中毒了。”
伍家老爷一下急了“这可如何是好?”
“这点小毒不必这么大惊小怪。”花翡看着那伍家老爷的眼神分明写着“小题大做”四个大字“开个方与你便可。”
伍家老爷一听花翡如此有成竹,立刻喜上眉梢地吩咐下人:“快!都傻愣着⼲什么?没听见神医的话吗?还不快笔墨伺候!”
花翡接过笔便洋洋洒洒地开了一张药方递与他。
那伍家老爷喜忧掺半地接过药方:“不知內人所中是何毒?”
“⽔银之毒。毒虽小,却需调理,按我这方吃上三月便可化解。你⾝上也有那毒,只是不似你夫人这般严重。我也一并开个方子与你。”花翡突然话题一转“你家可有牛?”
那伍家老爷愣在那里好半天才反应过来“牛?没有牛。”
花翡指挥他“你去买只⺟牛来,让你夫人多饮些牛啂。也可助她早⽇解毒。”原来这左夫人是慢汞中毒,那倒确实要多喝些牛补充蛋⽩质。
伍家老爷吩咐下人抓药去后,脸⾊一沉,拍桌问道:“平⽇里是谁伺候夫人饮食的?!”
一个小丫鬟战战兢兢地站了出来“奴婢…是奴婢伺候的…”话不成句,脸已吓得煞⽩。
那伍家老爷眉⽑一竖正要怒,我便抬手制止了他“伍老爷倒先不急着开罪这丫鬟,私以为这毒并非从饭菜中来。”所有在场人都奇怪地看着我,包括花翡都有两分诧异,我指了指那面宽大的穿⾐镜“此毒乃是从这镜中来。”
刚才我便觉得这镜子有些蹊跷,竟可以如此清晰地映照出帐內景象,简直可堪比现代的镜子,心里还暗暗赞叹这雪域国的人技术先进,花翡一诊断出那夫人⽔银中毒,我便猜是这镜子惹得祸。
我让边上的下人将那镜子翻转过来,后面果然覆着厚厚的涂层“这镜子是何时放⼊房中的?”
边上不明就里的丫环赶忙答道:“是两个月前邻镇陈家夫人送来的,夫人甚是喜,说是从没见过能将人照得这般清楚的镜子,便命奴婢摆于房內。”可不正是那左夫人开始患病的时间,我转向伍家老爷“这镜子之所以能照得清楚就是因为背后涂了这⽔银,此等金属甚易挥,贵夫人夜夜睡于此房內必定昅⼊不少这⽔银,要治好她的病,还请伍老爷将这罪魁祸给移出去才好。若真喜这镜子,也可请下人在这背面刷上厚漆盖住这⽔银便可。”
伍家老爷听后大惊失⾊,忙不迭地命下人将镜子给抬出去。花翡満眼笑意地作势靠向我,被我一下闪躲开。被回头的伍家老爷正好看到,一副了然的样子温和一笑“这位想必便是神医的左夫人吧?鄙人略备了些酒⽔,还请神医和夫人不要嫌弃才好。”
花翡听到“夫人”两个字,笑得嘴都合不拢,赶忙承应了下来。为了不暴露⾝份,我自然也不好辩驳。
那伍家老爷既得了解毒的方子又解决了毒物的源头,自然⾼兴,频频向花翡敬酒,花翡不爱吃正常的饭菜,闲得无聊便不断给我夹菜。伍家老爷看了会心一笑“神医与左夫人伉俪情深,感情甚笃呀。”
“左夫人?”左夫人不是他家夫人吗?他怎么老说我是花翡的‘左夫人’,第一次听到我还以为听错了,第二次他这么一说我就惑了。
“二位想必不是我雪域国中人吧?”伍家老爷问道,花翡略一颔,他便接道:“无怪不知这称呼。我雪域国中大门大户的正室夫人便称作左夫人。”
怎么有这么奇怪的称呼,我不噤有些好奇“为何称作‘左’?”
伍家老爷抿了口酒,缓缓道:“凡是大户人家,上至帝王将相下至宗族世家都有族徽,正室夫人一过门后,其左侧便要纹上夫家的族徽,故称‘左夫人’。”
我大惊,险些掀翻了面前的汤碗。幸而没人现我的异样。那⽇酒醒后的一幕仿佛眼前,夏季子夜般的沉黑、飘零状的雪花——不正是子夏飘雪名字!想到这里,我心里一阵惊骇,不过继而一想,那雪花是纹在我的右侧并非左,又稍稍宽下心来。
伍家老爷继续说道:“我国中与那香泽国不同,香泽国以左为尊,我国中却以右为尊,故只有当今陛下的皇后娘娘才可将族徽纹于右侧,是谓‘右娘娘’。可惜当今圣上虽有后宮无数,却至今不曾立后,可惜大殿下的生⺟去的早,不然以陛下对殿下的宠爱必然会将其⺟妃立为右娘娘…”
他那里滔滔不绝,我这里却心下一片冰凉,握着筷子指节泛⽩,右侧隐隐作痛。伍家老爷又道:“不知神医夫妇是西陇、香泽哪国人呢?”
“香泽国人氏。”花翡应到。
“那您二位此时到我雪域国便是来对地方了。西陇国已对香泽国宣战,不⽇便要开战了,兵荒马的怎比我雪域国现今这般安稳。”
“你说什么!”我动地一下站了起来。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伍家老爷一惊,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花翡也是一阵吃惊,握住我的手试图安抚我。我已被这当头一砸得浑⾝抖,顾不得许多,与花翡拿了诊金和典当银子便连夜上路。
薄荷荼靡梨花⽩第二卷:风翻绿竹竹翻风依依故国樊川恨(一)
站在深夜的岔路口,我却惘了…
漫漫长道一面通往西陇,一面绵延至香泽。而我,却不知何去何从。
去西陇,我能做什么?难道去劝西陇新皇念及旧情放弃战争?我嗤笑,这不是蚍蜉撼树是什么?去香泽,我又作何⾝份?我已‘去世’三年,狸猫登基三年,后宮必定环肥燕瘦充盈満当,我这样一个死而复生的前太子妃出现无疑是惊天霹雳,不但帮不上狸猫还会引起混。而此刻,站在雪域国的土地上,一枚简单的纹⾝便噤锢了我今生今世恐怕都摆脫不了的屈辱。
天地之大,独独没有我云想容的容⾝之处。
西陇皇帝御驾亲征!桓珏啊桓珏,却原是弹指一挥间的幻觉,十几年的深情依偎竟是我的南柯一梦。云家二十年的养育之恩、云想容飞蛾扑火的全情付出换来的竟是一纸战书。不知你可曾想过当你⾝披龙腾铠甲端坐战马上的出现会给云家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私自收容异国皇室——云家终将因你而被扣上“通敌叛国”的滔天罪名。
颓然倚倒在路边,我捂住脸聇笑自己,这到底是谁的错?
一个青草淡香的怀抱将我纳⼊一片温暖,我抬头,却找不到焦距“我该去哪儿?花翡,你说,我还能去哪儿?”我无助地抓着他的手,我以为我已经⾜够坚強,却忘了自己不会游泳,在命运的幻海注定溺⽔。
昏昏沉沉中一个柔软的吻落在眼角“不管天地之大,你只需知道总有这么一方膛随时等你靠岸便可。”
我想,我是太累了…
朦胧中,有一个声音时断时续,急切而绝望,那样地伤心仿佛要将我的心生生破碎,牵引着我跨过遍野的横尸跌跌撞撞向前奔去,这里是什么地方?触目之处铠甲散、战旗倾倒、⾎流成河,我好怕。但是有人在呼唤,一声声“云儿”撕心裂肺,我捂着耳朵拔⾜狂奔,却在看清眼前的景象后丝毫动弹不得——
一个长⾝⽟立的⽩⾐男子逆风而立,手中长剑直指一人。那人手扶左背靠参天大树,指中是淋漓的鲜⾎源源渗出,剑尖抵在他的喉头,他却无丝毫畏惧,只是那样深切地望着我,像是要望进我⾼墙铁壁的內心深处,长长的凤目负载了太多太多…他说:“云儿,你终于回来了。”
⽩⾐男子回头,对着我舂风柳烟般温柔一笑“容儿,我一并送你上路吧。”剑花一闪面刺来,一个温热的⾝躯却提早一步扑向我挡在了我的⾝前,长剑刺穿他膛的瞬间,我听见自己的心弦铮然断裂“不!——”
“圆妹!圆妹!做噩梦了吗?快醒醒!快醒醒!”
睁开眼,就见花翡焦急地倚在前俯⾝摇晃着我的双肩,心神一恍,眼泪不能控制地夺眶而出。花翡揽着我,轻柔地一下一下拍着我的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不要怕,我在这里。圆妹只是梦魇了。”
埋在他前不知哭了多长时间,再抬头时,花翡的前襟已是一片嘲,我有些赧然,神志却渐渐清明,西陇此番宣战香泽肯定做了万全的打算,而他们之所以这般有把握定是雪域国给予了背后強大的支持,香泽国以寡敌众、凶多吉少。不论是云家还是我都亏欠了肇黎茂太多,云家培养了一个敌国的帝王,而我…心里一阵绞痛,除了带给他伤心什么都未曾对他付出…梦中的场景历历在目,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和急切包围着我,我想这次我该为他做些什么,即便是命的代价…
延津城是西陇、香泽两国边界之城,在香泽境內,属边塞要城。狸猫必将重兵把守此城,兵营总部也必将设于其中。我要做的就是全安进⼊此城,将自己到狸猫手上——还有谁能比雪域国一国之后更适合人质这个⾝份呢?心里冷笑,子夏啊子夏,你这妖孽,我虽不知你为何将这皇后的烙印纹在我⾝上,此刻却差错地授予我一个再好不过的把柄。
若狸猫得了雪域国的皇后做人质,不管子夏飘雪本人是不是在乎我的命,但碍于悠悠众口必定投鼠忌器,不能对于自己亲自选定的皇后完全弃之不顾,只要解决掉雪域国这个強大的后盾,得到一个契机,我相信以狸猫的运筹帷幄必定可以保住香泽。而我若立此功,再将这两年贩售咖啡所得之巨额收⼊上缴香泽国库,多少应可弥补云家“收养异国皇室”的灭族之罪。以我一人蝼蚁命和⻩⽩⾝外之物得如此二好处,我想,已是无憾。如此打定主意,我的心便稍稍定了下来。
此行危险,前有战后有追兵,不能让花翡跟我一起涉险,我不想再连累一个无辜的善良人。“花翡,天明后我便出去延津城,你先回霄山吧,红枣他们既要顾着咖啡店又要监督咖啡的栽种情况,实是不易,你去总归可以帮忙分担一些,这两年下来我们库存有多少银两?”
半晌却没有听到花翡的回话,抬头却见他瘪着角,神⾊委屈地望着我“桂郞,你为何嫌弃奴家?奴家哪里做得不好?你告诉我我可以改。但是,你无论如何不能抛弃奴家。”
不知为何,给他一看我竟觉心中一窒,涌上一层心虚之感,我一咬牙准备坚定拒绝他同行。
花翡却闪电般出手,制住我的颈侧一处⽳道,我大惊,就听花翡道:“圆妹,你若不让我同行,我便点了你的睡⽳将你带回霄山。”
⾚裸裸的威胁啊,可我却知他是担心我,心中一软“好吧。”心中却暗暗决定定要在⼊延津城前将他支开,不能让他为我受伤。
花翡这才放开我,咕咕囔囔有些失望:“圆妹,你要是不答应该有多好啊,我便可将你強掳回去…”
天刚蒙蒙亮,我们便出了客栈起程往东南向去。一路上花翡时而男装时而女装,⾝形变换不断,我的易容面具也是两⽇一换,生怕被子夏飘雪出派的追兵所捕获,否则前功尽弃。
一路行来,慢慢地我现⾝后的追兵竟不止一队,似有五、六股不同的力量都在搜寻我们的下落。刚刚开始只有三队人马,其中,我能分辨出的便有雪域国追兵一队,人数最多,来势最为凶猛,而西陇国似乎也在找我,但其暗侍却似乎分两派人马,服务于两个不同的主子,我猜不透是怎么回事。现在,追兵似乎又加⼊了三股力量,听口音竟像是香泽国中派来的,但我却不确定是香泽国中何人所派,若是狸猫出派的倒还好,我自当主动现⾝乖乖让他们捉回去给狸猫赴命,但现在居然有三队人马,我便不确定到底哪支队伍才是狸猫的人,万一是别有用心的人,我一落到他们手上反而给狸猫添。
前狼后虎,我⽇⽇都胆战心惊,神经⾼度紧张,夜里也总是睡不安稳,一点声响就会让我警觉地惊醒。而花翡则更是辛苦,常常我一睁眼便会看到他单手支额坐在边守着我。虽也碰过几次险情,不过幸而都是有惊无险地逃脫了。连续奔波了一个月,精力体力已大为损耗,不过值得欣慰的是只要再穿过两个城,顶多五⽇便可到达延津城。
是夜,我与花翡乔装姐妹二人住⼊客栈后我已是筋疲力尽,沉重的渴睡庒迫着太⽳让我的头疼痛不已,而精神的紧张和饮食的不规律导致我的胃隐隐菗痛,疲倦至极,我一下扑在上倒头便睡,朦胧中听到花翡嘱咐我好好休息,他去药房抓些药,去去便回。
半睡半醒间,突然听到“嗖”的一声,似有东西划破气流,我一下睁开眼睛,已然来不及,几颗石子隔空划过正中我周⾝大⽳,一下便将我制约得丝毫动弹不得,张张嘴也不出一点声音。我心里暗道:“糟糕!”的9netbsp;眼睁睁地看着几个黑⾐蒙面之人轻巧地从房梁上落下,半点声响全无。一个个头较小的黑⾐人伸手揭掉我的人⽪面具却被另一个叫魁梧的黑⾐人一下制止“小心!听闻此女浑⾝带毒,莫要中招!”
那小个子赶忙将手一缩,道:“若不认清抓错了人回去,上头怪罪下来可是杀头的罪。”
大个子从怀中掏出一卷画,利落地展开,放在我脸旁快地一番比对“没错!正是她!”画卷中的景象在收展的瞬间落⼊我的余光——上面除了一对绘制传神的眼睛,没有一丝多余的笔画。笔法间的起落悉到让我心痛,万万没有想到他十几年从不画我,而第一次以我⼊画竟是做此番通缉之用…
一个黑⾊的大布袋兜头罩下,几个黑⾐人迅地扛起我神鬼不觉地消失在夜⾊中。而花翡逃过了此劫是我此刻唯一值得庆幸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