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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一十五章 带血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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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微风拂起的时候,茶香也已四溢。

  漫山茶花之中,雨妃弦一人独坐,捧一壶茶自饮。

  山上的茶花是天魔门的茶花,壶中的茶叶是天魔门的茶叶,唯独她显得例外。

  因为她是罗刹门主,而非天魔门中人。

  她要在此等候的人,也同样不是天魔门之人。

  在天魔门的统辖地域上做出这样的一件事,似乎有些反客为主。

  但是她并不这么认为。

  因为来此之前,她已知会了柳乘风一声,并且正是在那时候,她从柳乘风那里接过了一壶热茶。

  其实这个时候,她本该饮酒的。

  唯有酒的味道,才配得上她此刻独特的心情。

  可她不想喝,也不愿醉,她要保留着清醒,等到那个人回来为止。

  …

  无形无相的风,一次次挑动着她的发丝。

  凭添风姿的同时,也离着她的双眼。

  她很美丽,也很有魅力。

  然而就坐在她一侧的男子,始终像个呆子似的不言不语,不悲不喜,就连眼神也未与她有过片刻的重合。

  仿佛失去了魂魄。

  只剩下了一具空壳。

  她当然不会喜这样的感觉。

  但是她一直保持着理解。

  因为他之所以会如此,她有着不可推卸的责任。

  …

  热茶渐温,温茶渐冷。

  冷而复热。

  雨妃弦对灵力的把握始终恰到好处,在不惊扰茶叶的情况下,就已让灵力蒸热了剩余的茶⽔。

  只不过再饮时,相较于先前,总是少了许多味道。

  略微寡淡。

  略微无趣。

  等待的三个时辰里,她共向⾝旁的男子递去七十一记目光。

  无一得到回应。

  而今是第七十二次,她只是抱着尝试的心态,没有带着多少希望,然而世上的许多事情都是这般戏剧,当你对一个人或一件事満怀期望之时,结果的落差往往是你意想不到的绝望,等到你渐渐心灰意冷时,希望的曙光却又鬼使神差地降临在了你的⾝上。

  这便是命运最惯用的伎俩。

  她一度厌烦这种伎俩,然而此番的结果,终究没有再让她‮意失‬。

  “回来了。”

  所有的期盼化为一句平淡的话语,她对情绪的把握就如对自己体內的灵力一般,始终是那么恰到好处,仅有温柔,没有温情。

  “回来了。”

  他的第一反应是跟着重复了这三个字,然而待得他目光扫向周围之后,他的神情和语气便在同一时间內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我为何会在此地?”

  惊呼之下,他发问。

  “为何不能在此地?”

  一笑落罢,她反问。

  “而今这个时候,门主与我不是还应该在天魔门中观看演武场的魔门会武么?”

  “若按常理而言,此时的确应该是如你所说的那般,可柳乘风既然都敢以一己之力战七门之力,便代表着他不会遵循常理。”

  “门主…还是失败了?”

  “从来没有真正成功的人不会有失败一词的概念。这一次的结果不算太好,却也不算太差,因为即便是经历了柳乘风与俞燮甲那场变故,魔门会武终究还是开展了下去,而没有就此作废。”

  “但我并未看见魔门会武的场景。”

  “那是因为它开幕得晚,却结束地早。”

  “这又是为何?”

  “十签之中,柳乘风菗到了三。”

  …

  听到这一句话的秦苍终于不再那么困惑,明⽩了一些事情。

  以签数代表每一方出场战斗的人数“三”这一签对天魔门而言无疑最为有利。

  柳三刀,柳静之,齐恒刀,皆是魔道精英榜天榜前十的人物,尤其是柳三刀,更是⾼居榜首。

  论刀道刀法,柳三刀与齐恒刀有共通之处,论团队合作,柳三刀与柳静之本就是亲兄妹,天生就具备一定默契,自然也不会处于弱势。

  反观其他魔门中的精英后辈,除了罗刹魔门的诸位圣女外,杨千帆一人一剑,褚阑珊琊气凛然,卓忆然飞刀连环…单独开来个个都是⾼手,可与其他人放在一起,却未必能顺利发挥出成倍增加的威力。柳乘风又是強行夺签,取到了“三”数,杜绝了罗刹魔门七大圣女一同参战的可能,如此一来,最大的优势自然是向天魔门一方倾斜。

  “那样的状况下,都未能削弱柳乘风境界上的优势么?是他对八荒魔珠的理解远不止表面那般浅显,还是说门主等人在与他手的时候,有了疏忽之处?”

  雨妃弦终于放下了手中茶壶,但却从怀中缓缓取出一红线,边在左手腕上绕,边回答秦苍的问题。

  “你也知道,真⾝夺签之前,我们是魂魄出窍,暗中相助俞燮甲,原本以为俞燮甲借来未来两魂的力量,即便不能胜过柳乘风,也能在短时间內与他拼个不相上下,届时他们推波助澜,你联系蓑⾐客横生枝节,我要收官,取得渔翁之利,便非难事。然而…不仅仅是柳乘风刮起的风让我没有料到,就连蓑⾐客下起的雨也不符合我期待中的模样,如果这些都能归结于我的疏忽,那我的责任的确很大。”

  似是听出了雨妃弦话外有话,秦苍于是歉然道:“柳乘风的风是他自己的力量,门主预测不到,情有可原,至于蓑⾐客那边,细究下来,也是在下的过失。”

  雨妃弦笑了笑,没有立即怪罪的意思,同样也没有追问这其中的变故具体因何而生。

  她还是在用心地绕着手腕上的红线,顾盼之际,竟不像是魔门之主,反而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女,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凸显她对这个世界美好一面的期待。

  秦苍忽而变得极度不适应,疑惑的同时精神也⾼度紧张起来。

  一个只相信美好的少女是绝不可能执掌罗刹魔门这么多年的。

  她內心中曾有过多少对美好的向往,后来就会衍生多少对于黑暗的认知,且后者增长的速度要远远快于前者,唯有如此,她才是魔。

  …

  “好看么?”

  没有理会秦苍的异样反应,雨妃弦抬了抬手,示意秦苍看向她手腕上的红线。

  “好看,但我不明⽩门主这么做的用意。”秦苍道。

  雨妃弦捂嘴轻笑道:“这些年来,你师⽗都在向你灌输女孩子想做一件事就必然有她的道理所在的观点么?”

  秦苍皱了皱眉,有些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咳了一声,清清嗓子,认真道:“有道理的事情,才有意义。”

  雨妃弦问道:“那么在你看来,人活在这世上的意义又是什么?”

  秦苍思考了很久,道:“这个问题,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解,存在于心中,但若硬要用言语阐述,实在很困难。”

  雨妃弦道:“只能埋蔵在心底的想法,本不能说出,就如同一颗向的种子,被埋蔵在黑暗中,心中有光明却不可言说,不可追寻,如果人生的意义就是如此,它存在与否,似乎没有区别。”

  秦苍道:“即便是那样,莫名其妙地来到了这个世上,也不代表着就该莫名其妙地回去,人总要做些自己愿意的事,做些能够让自己开心的事,做些自己认为有价值的事,才不会过得像个行尸走⾁。”

  雨妃弦直视着他的眼睛,道:“师正,你说话的神情和态度,像极了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只可惜他来也匆匆,去也匆匆,我并不知道在他看来,什么样的事情称得上开心,什么样的事情称得上有价值,你能够代替他,解决我的疑惑么?”

  秦苍的脸上再度浮现出了讶异之⾊。

  凭他如今的修为,加上各方面的提升,可以断定此刻的雨妃弦没有施展魅惑之术。

  然而当他的眼神与雨妃弦的相互接触时,他的脑海中却自动诞生出一种怎么也无法拒绝的念头。

  不能拒绝,那便只能回答。

  “门主应该还记得我惯用的那柄长吧。”

  雨妃弦颔首道:“柳梢头,取名如此诗情画意,我当然不会忘却。”

  “那么有关这个名字的诗句呢?”秦苍问道。

  雨妃弦沉昑道:“月上柳梢头,人约⻩昏后。”

  秦苍道:“那便是我认为最开心的事情。”

  雨妃弦一怔,但随即便是笑道:“果然是个情种。如果哪个女子能有幸跟了你,一定是她几世修来的福气。”

  秦苍面⾊微苦道:“却不见得。”

  雨妃弦道:“永远不要因为过去而怀疑未来,这两者间从来都不能划上对等号。”

  秦苍道:“看样子门主对我的过去了解不少,有心了。”

  雨妃弦道:“以前听你师⽗说起过,便多加留意了些。话说回来,仲叔子长老的天资在八大魔门中,一直都称不上一流,他能够步⼊问道境,是运气,后来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同样也是运气。在这方面,我一直很羡慕他,只可惜天有不测风云,他的运气没能一直好下去,尤其是老的时候,多了不少污点。”

  雨妃弦的话音一直很平静,就如同闲聊家常,可她言语中的內容,却一直让秦苍觉得话外有话,难以镇定。

  恰巧,刚刚随他两魂四魄一同回归,借助风向掩饰自⾝气机潜⼊灵戒中的姜榆罔此时也是传音道:“秦道友,多加小心,我总觉得这个女子已经发现了什么。”

  秦苍心领神会,体內灵力暗自运转,成回旋之势,随时准备催动九转道玄诀以防不测,但表面上他还是装出一副有些惊慌的样子。

  “家师年老,若有地方开罪了门主,或是对罗刹魔门有不利的地方,多半也是无心之失,望门主明察,不要轻易怪罪他老人家。”

  雨妃弦闻言,嘴角微微上扬,道:“怪罪他?我为何要怪罪仲长老?他收了你这么个好徒弟不说,暗中还给其他长老门下的弟子灌输了不少实用的观点,教导他们做事。他一直兢兢业业,不辞辛劳,为罗刹魔门的发展壮大做出了不可磨灭的贡献,只是因为年老,有时候眼睛看到的地方比较片面,间接形成了一些污点。但功过相抵,这些并不能成为我怪罪他的理由。”

  秦苍心中愈发惊疑起来,问道:“那门主的意思究竟…”

  话未说完,雨妃弦就已经自顾自地言道:“俞燮甲⾁⾝覆灭,魂魄离散,各自遁逃,魔门解体之事已成定局,只看谁分的羹多,谁分的羹少,这我并不意外。柳乘风先是被俞燮甲所伤,又被蓑⾐客引发的大雨磨灭气势,却还能够在与六门门主的夺签中占据上风,同样不是那么令人难以接受。唯独你,还有惊落这丫头…”

  谈及⽟惊落,雨妃弦又是一叹。

  “她与柳三刀也算是青梅竹马了,从小一起长大,虽然天魔门与其余七大魔门的关系一直处于微妙状态,但若她真心喜柳三刀,让她嫁去天魔门,从此脫离争权夺利的中心漩涡,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归宿,我不会阻挠。可惜,她长大了,也路了,并且还是在那些自诩为指路明灯者的指点下的路,美人如⽟,惊鸿落雁,多好的名字啊…她却硬是换上了⽟罗刹这么一个名号,我虽是她的师⽗,但我的路并不适合她,她若执意步我的后尘,到头来除了一⾝伤外,什么都得不到,你说她是不是很傻?”

  秦苍手心微汗,体內灵力运转速度不觉加快,但他没有做出立即挪⾝的举动,仍是坐在雨妃弦的一旁,充当她的倾听者。

  “九人中,属她年纪最小,但天资最⾼,假以时⽇,她的成就一定会在书萱和容静之上,采薇的天分相较于惊落逊⾊一筹,却胜在执念心強,懂得忍耐却不会时刻蔵锋,像我,更像魔。如果要我现在就决定罗刹门主的继承人,我的选择不会是书萱、容静,也不会是惊落,而会是采薇。其实她们几个如果静下心来沉思,很容易就能据我的一些暗示揣测出我的心思,可惜她们始终都把自己当作局中人,没有想过以局外人的⾝份来看待这一切。”

  “这一次的魔门会武,是我迄今为止见过波折最大的一次,柳乘风的实力曾一度凌驾于我们和规则之上,但他还有底线,即便是由儒转霸,他也清楚霸者的世界里不该仅有強权。故而一番争斗之后,他分明未败,却还是选择了继续开展魔门会武。或许是因为签数为三,又或许是东道主的⾝份,优势尽在天魔门这一方,除了最后一战外,事态的发展都没有超出柳乘风的预期。”

  “师正,你先前两魂四魄出窍,又不知因何原因,余下的一魂三魄也被噤锢,宛如死物,不具灵,⾝在此而心不在此,错过了那一战,也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心中的震惊已随着雨妃弦的娓娓道来渐渐平复,他在倾听的同时也在记录。

  此时,雨妃弦已继续道:“八大魔门,两两对决,但因为俞燮甲⾁⾝覆灭,魂魄离散,为躲天罚不知去向何处,临走之前,颁布的最后一道命令是让魔门的长老火速带领门中弟子撤回本部,柳乘风本有机会阻止,但想来是念及那些人对他构不成什么威胁,故而并未赶尽杀绝。如此一来,两两对决的话有一门将会轮空,决战之时也是三门,分别是幽魔门、天魔门、以及我罗刹魔门。褚阑珊的绝幽琊典与褚东流的不同,虽然依旧毒,却已经有了自己的风格,而不是一味走前人的路,幽魔门其他两人败退之时,她已击败了柳静之和齐恒刀,尚有再战之力,但却是主动退出,如此一来…”

  “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圣女与柳三刀两人战,对吧?”

  如此敏感的时候,秦苍本不应该接话。

  但也不知是有所准备还是洞悉了雨妃弦的状态,秦苍并不担忧雨妃弦会突然对他做出什么不利的举动,反而渐渐拥有了平稳的心态。

  “的确如此。要不你再猜猜看他们两人谁胜谁负?”

  一个似笑非笑,一个似懂非懂。

  那壶茶复而凉了。

  人的⾎倒是热的。

  “如果只针对⽟圣女而言,那么胜非胜,负非负,若是要与门主的利益挂钩,似乎同样也是胜负皆非啊!”

  有些像文字游戏。

  但雨妃弦看得出秦苍不是在开玩笑,而是在无比认真地说出这一句话。

  而即便他是真的在卖弄无趣的文字功夫,她似乎也同样没有⾜够的力量去阻止。

  “以前最想得到的便是八荒魔珠的力量,可当真的与它无比接近的时候,却突然觉得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有魅力,你说这是不是就是人心反复无常的表现?”

  “每个人都会这样的时候的。”

  “噢?你何时也会这样?”

  “现在已经是了。”

  “怎么说?”

  “现在我拥有杀死你的力量,但我不想动手,换成是你,约莫也不会动手。”

  “呵呵。”

  她在笑,笑中却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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