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大结局(下)
大结局(下)
夜无月,深远的天际只蒙着淡淡的惨⽩,清冷的夜⾊,自帘间透⼊,落在御书房中书案之前的织金毯上,似霜如雪,正如此刻风离御沉不语的面容一般。
香炉里龙涎香散着袅娜的⽩烟,如丝如缕,微扬着缓缓四散开去,却只是使人蒙上一层浓密的窒息。
风离御的目光有些森冷有些萧索,似不定的流光,望着跪了一地的宮人內监,冷冷开口道:“有谁可以告诉朕,朕的皇后去了哪儿?”
香墨跪着近前一步,伏叩拜道:“皇上,听朝殿宮人言,今⽇册封云贵妃,可是那位柳姑娘却是不见了。听闻皇后娘娘便是自己出宮去寻了。”
“啪”的一声,风离御陡然捏碎了手中的⽩⽟茶盏,缕缕鲜红自指间缓缓渗出,滴滴落至地上,展开朵朵妖的花。
他浑然不觉,俊眉拧成死结,复一掌击至:“无稽之谈!天下之大,她要上哪去找柳云若!即便去找了,又为何迟迟不归?这么晚了,她又要宿在何处?”
香墨从未见过风离御如此生气,早已是吓得瑟瑟抖,连连叩拜道:“皇上,如今奴婢在正泰殿当值,奴婢是真的不知巨细啊。时下已是⼊夜,事不宜迟,还请皇上赶紧派噤卫军出宮细寻。”
风离御面⾊稍缓,冷声道:“朕早就着凌云率军去寻了,朕问你,朝殿的掌事青黛呢?怎么到现在都不见人?”
众人相互望了一眼,方才现四下里确实皆无青黛的⾝影,不由得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已是晋升为掌事宮女的雪蓉,匆匆忙忙跑⼊殿中,她似是走得十分急,殿外下着绵密细雨,淋了她一⾝,长散浸透,也全然顾不上了,她一⼊殿中便跪地,颤声道:“皇上,大事不好了。青黛,青黛她…”急令她语无伦次,话,生生卡在了喉口。惊惧尚且停留在她的眼中,挥散不去。
香墨神⾊一凛,赶忙推一推她道:“你倒是快说啊!急死人了!”
雪蓉终于缓过起来,额上落下大颗的⽔珠,也不知是汗还是雨,大声道:“皇上,青黛她投湖自尽了!方才…內监已是将她的尸打捞上来,说是…已有一个时辰了。”
“什么!”风离御陡然站起⾝,手中方才捏碎的⽩⽟茶盏,碎片“叮叮当当”落了満地,光洁的⽩,沾染着刺目的红,分外惹眼。
心中,仿佛被人用重锤狠狠击落,一下,又一下。如果说,方才他的心中只是焦灼,那此刻,他的心中已然被深深的恐惧填満。直觉告诉他,烟落定是出了大事。
青黛,他怎会从未注意到过她的异常。青黛的杀自,不同寻常,她会不会是受了要挟之类,害了烟儿,是以愧羞投⽔自尽。会不会是这样的?他不敢往下深⼊细想。
袍摆带起,卷起片片凛冽的寒风。他一个箭步冲出御书房外,不想却与殿外匆忙而来的人撞至一处。
“哎呦。”刘公公哀叫一声,抬眸间看清楚自己竟是冲撞了皇帝之后,⾎⾊瞬间自他的脸上褪得⼲⼲净净,只余惨⽩,他跪地将头磕得“砰砰”直响,惶恐道:“皇上,老奴该死,老奴瞎了眼,老奴…”
风离御早已是心烦意,哪有心思与他计较,摆一摆手,神⾊极是不耐道:“何事?如此莽撞?”
刘公公哆嗦着⾝子,回答道:“皇上,南漠国太上王南宮烈此刻正在宮外候着,说是有急事求见皇上。”
风离御轩眉一扬,颇为疑感,喃喃自语道:“南宮烈,朕与他素无往来。”他一心惦念着烟落的安危,青黛自尽,会不会意味着烟落已是⾝处险境。他的心完全全了,只匆匆摆手道:“不见不见。”言罢,已是甩袍,大步离去。
刘公公自他⾝后⾼喊道:“皇上,南宮烈还带来一人,一同在宮外候着呢。老奴看着,是太皇贵妃司凝霜。”
风离御已是跨出的脚步猛然收回,迅疾转⾝,细密的雨珠落在他淡青⾊的⾐袍之上,晕开了一个又一个润的圆晕,他俊眉一轩,惊问:“你说,是谁?”
刘公公抹一抹额头之上涔涔落下的汗⽔,再次俯叩拜道:“是司凝霜!”
司凝霜!这三个字深深震撼了风离御。他一言不,额头之上青筋隐隐可见,微微握拳,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紧张。他长久以来想知道的真相,如今真的即将知晓,他的心竟是有些克制不住地簌簌直跳着。
心底竟是萌生出了一点希冀的光芒,逐渐地照亮了他心中本已是绝望死彻的角落。南宮烈,司凝霜,这两个人为何会在一处,会不会烟落本就不是⽗皇的女儿呢?会不会?
他琊然抬起一手,松开紧握的拳,舒展开来,伸直的一指止不住的颤抖着,朝刘公公正声道:“快宣!还有,着令加派五倍人手出宮寻皇后下落,下旨即刻起封城。”如此一来,他相信烟落应当暂时无法离开晋都。对他而言,此刻最急切之事,便是弄清楚烟落的⾝世。
稍刻,刘公公已是通传了风离御的旨意,并领着南宮烈与司凝霜来到了御书房之中。
风离御已是换过一袭正式的明⻩⾊龙袍,満⾝的金线在烛火的炫耀之下熠熠生辉,端坐于正殿之中的主位之上。
司凝霜随着南宮烈一步踏⼊御书房,抬眸间但见风离御已是龙袍加⾝,不免微微怔愣。她处心积虑做了那样多事,无非就是想排挤风离澈,让风离御继承皇位。可当她亲眼瞧见自己一手带大的御儿坐上了龙椅时,心中长久以来的期待,竟是不复存在,只余平静。
风离御瞧着司凝霜,她还是记忆中的那般样子,⾼贵之中透着一分冷漠,姣好的容貌并未随着她的年岁⽇增而消逝,还是那样的精致绝伦。不同的是,卸去一⾝华贵的宮装,只着浅⾊素⾐的她,愈看愈觉得烟落的气质与她如出一辙。
巡巡注视片刻,他淡淡开口道:“⺟妃,别来无恙?”看在烟落的面子上,他自然肯再叫她一声“⺟妃“。即便自己恨毒了司凝霜昔年的构陷,使得他的娘亲秋宛颐蒙冤那么多年,外⽗枉死,家道从此中落。自己则更是受了“月亏之盅”磨折长达十年之久。
这样的恨,原是当深⼊骨髓的。可不知缘何,当知晓烟落是司凝霜的女儿之时,这样強烈的恨意竟是逐渐淡去,直至波澜不惊。此刻,这般静静瞧着她,无数往昔的记忆若浮光掠影在他的脑海中翻滚过去,毕竟,这么多年来的养育之情,总是还在的。
司凝霜美眸圆睁,似是不敢相信自己所听到的一般,双微微颤抖“御儿,我…”浓浓的愧意令她说不出话来,只得尴尬地环顾四周,不见烟落人影,疑问道:“烟落呢?”
风离御轻抬一手,礼节地示意南宮烈⼊座,转眸看向司凝霜,他缓缓昅气道:“她出宮去了,应该很快便会回来。有件事,朕想问问你。”
起⾝,他自书拒博古架之中的暗格之內,取出一个精致的盒子,打开后取出一枚金镶珠翠软手镯,中嵌翠环,环中有莲瓣式金托,每瓣嵌南珠一颗,样式极为精巧。鼻中轻轻一哼,他递至司凝霜面前,冷声问道:“这可是你的?”
司凝霜双手接过,自右腕之上褪下一枚相同的镯子,一同搁置在一旁的案几之上。两个一模一样的镯子,分别了十八年之后,如今又是重聚一处,在烛火之中灼灼闪亮,彼此映生辉。
缓缓抬眸,她看向风离御,凝声问道:“你知道了?你知道烟落是我的女儿了?这个镯子,你又是从何而来?”半个多月前,南宮烈偷偷潜⼊废宮之中寻到自己,当时他们以为烟落还在南漠国,便急匆匆赶回了南漠,想不到烟落竟是已经返回了晋都。无奈之下,他们只得再次踏上路途,又重返晋都。她想见自己的女儿,她迫切地想要见到自己的女儿,分别了十八年之久,她从未好好仔细看过烟落,更没有亲手碰触过她。她至今都不知晓亲生骨⾁抱在怀中,会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期待了那样久,几乎一刻都不能等下去了。是以虽是天黑时抵达皇宮,她也急着连夜觐见风离御。
此刻,风离御的心口如同绷紧的弦,丝毫不敢放松半分。強庒下喉头汹涌的狂嘲,他极力维持着镇定,看着司凝霜似是并未出言阻止他与烟落在一起,想来一定是另有隐情,他颤声问道:“烟落她,不是⽗皇的女儿罢。”最难启齿的话终是问出了口,他只觉自己三魂五魄都提至了喉咙口,四处狂窜着。
司凝霜微微一愣,方想起许是风离御误会与烟落是兄妹了,连忙摆手否认道:“不是,不是。御儿,烟落不是先皇的女儿。你们不是兄妹。”
心中陡然一松,似有千金重担沉沉落至地上,一阵酸软的感觉袭遍全⾝,几乎将他覆没冲倒。他振奋得不能自持,几乎站立不稳,如果不是伸手扶住了⾝侧的檀木案几,只怕他此刻已是瘫软在地。
无尽的喜悦如汹涌的海嘲般一浪一浪将他覆没,他亦随着那海嘲一浪一浪起伏着。
原来,上天还是厚待他的。
原来,这世上还是有奇迹的。
原来,烟落不是他的妹妹。
原来,他可以光明正大的拥有她。
眸中迸出火烧般的惊喜,瞬间照亮了他英俊的容颜,犹是有着一分担忧,他确认问道:“你确定么?我翻阅了⽗皇的‘敬事录’,那段时间的承宠,记载的皆是你的名字。”说到这,他的容⾊陡然黯淡了一分,生怕自己空喜一场,生怕是司凝霜弄错了。
司凝霜语气低低且温柔如明亮光线,沉静道:“御儿,你可记得每次先皇来时,我总是随⾝带着一枚香囊?”她伸手比一比那香囊的形状。
风离御略略回想了一下,点一点头。那枚香囊,他却是有些印象,总是见司凝霜佩戴在⾝上。
司凝霜继续道:“其实,那是一枚装有麝香的香囊,我以百合香藌的浓郁香气将麝香的味道掩盖,是以先皇从未觉。我不愿怀有先皇的子嗣,是以一直刻意孕避。”
风离御挑眉,神情闪过了然,又问道:“那会不会不可靠,或者…”他犹是不放心,因为⽗皇已经不在人世,就是想滴⾎认亲也不能了。
司凝霜缓缓头摇,打断了他的话,头摇道:“绝无可能!其实,当我觉自己怀有烟落之时,我已⼊冷宮,当时病魇⾝,又无人照料,是以烟落不⾜八月便出生,而那段时间,我并未承宠,你可以去翻阅‘敬事录’。”
听罢,风离御终于放下心来,坐回了主位之上,端起头先香墨为他们泡上的⽩菊茶,徐徐饮了一口,嘴角已是含了浅浅笑容,目光巡巡落至南宮烈的⾝上。
这南宮烈昔年的往事,他略略知晓一些,前朝贵族,丰神俊朗。即便是此刻,依稀可见年轻时的风姿。而风离澈竟是南宮烈的亲子,事涉叶玄筝,看起来这上一代的纠葛很是复杂。叶玄筝,司凝霜,南宮烈,还有他的⽗皇,这中间究竟有着怎样的故事?
轻轻咳了两声,风离御挑眉问道:“看起来,烟落也是你的女儿了?”一想到南宮烈有可能是烟落的⽗亲,他的语气中多了几分客气。
南宮烈英俊的容颜上浮起一丝尴尬,坐直了⾝,勉強道:“其实一开始的时候,我也以为烟落是我的女儿,毕竟她随⾝携带的短箫便是我南宮家世代相传的宝物。一笛一箫,⽟箫当年我送给了凝霜,如今却在烟落⾝上再现,我自然怀疑她是我的女儿。彼时澈儿又想娶烟落为,我心中担心他们会是兄妹,便加急赶往晋都寻找凝霜,问清了当⽇的真相。才知,烟落其实并不是我的女儿。”
当时,他带着凝霜⽇夜兼程赶回了南漠国。不想,澈儿竟已是带着烟落去了晋都。差错,无奈之下,他只得在广凉州逗留了几⽇,好不容易等到了澈儿回来,同澈儿说明了一切,方才又启程再次赶往晋都。往返腾折,耗费了十几⽇。自己至今难以忘却,当澈儿知晓与烟落并非兄妹之时,澈儿那淡然无波澜的表情,仿佛他从未认为烟落会是他的妹妹一般。
风离御英的眉间划过淡淡的惘然,看起来事情远远比他想象中的要复杂许多。烟落的⽟箫,他常常见到,原来竟是南宮家的宝物。他说怎的,烟落会有如此罕见精致之物。原来是这样。
御书房的殿门并未关阖紧闭,偶尔有秋凉的冷风徐徐灌了进来,吹起司凝霜额边几缕碎,青丝飘飞起来,横亘于眼前,似勾起她心底一丝一丝的最痛。
她静静垂下双手,手指攥紧如雪的⾐裙,仿佛手心里握着一块硬坚的寒冰,深深昅一口气道:“其实,烟落是我与楼封贤的女儿。”
此语一出,风离御狭长的凤眸之中被浓浓惊愕覆盖,几乎不能相信。
司凝霜凄然一笑道:“你可能有所不知,我与南宮烈本是订了亲,其实也算不上是定亲。”她自嘲一笑,笑中有几分哀凉之意。
南宮烈在听到她这般沮丧的语气之时,眉心深深纠结起来,上前轻轻握住她冰凉的手,施以安慰。过去的事,都是他的错,若是他一早应允下婚事,也许便不会有后来的种种。
司凝霜漠然将手菗出,內心的苦楚与软弱,一丝一丝纠在心间,几乎透不过气来,她哑声,继续道:“其实,我与楼封贤本是青梅竹马。只是当时我家宰相门,较他家门楣略⾼,爹爹一直看不上他的官阶。后来,更是想借我攀上南宮世家。彼时,南宮烈将婚事一拖再拖,又正巧赶上了天下纷争四起,群雄逐鹿中原。南宮烈则自己带兵反出晋都,毅然投⼊义军之中。当时,我记得,前朝皇帝大为震怒,爹爹害怕受到牵连,从此便绝口不提昔⽇婚约之事。”
她收起一旁案几之上的一对镯子,仔细用绢帕包好,徐徐起⾝将这一对镯子放至风离御的手中,软声道:“这对镯子,是我们司家代代相传的宝物,如今也是该传给烟落了。”顿一顿,她纤长的秀眉紧紧蹙着,无法舒展半分,只徐徐继续道:“再后来,风离天晋率兵攻⼊晋都,改了年号,自立为帝。彼时爹爹因着没有参与开城投降,害怕自己⽇后的权势地位没有保障,便将我献于风离天晋为妃。万般无奈下,我亦只有忍了。”
“可是,即便是这样。⽗皇宠你爱你,宮人皆看在眼中,明在心里。我实在不明,你为何要陷害我的⺟妃?”风离御略略迟疑,终于将长久以来的疑感问出了口。
夜⾊更浓,无穷无尽的昏黑自天际缓缓蔓延至整个御书房中,香墨已是⼊来一次,重新点上了一支又一支的蜡烛。
烛火的明亮一点一点染上司凝霜娴静的面容,似是在她渐渐惨⽩的容颜之上熨上一层层橘红⾊的光芒,她闭一闭眸,叹道:“御儿,对不起。那是我毕生所做的,最错的事。当时,我被迫嫁于风离天晋为妃,南宮烈几番悄悄⼊宮,与我私自相会。我又一直对风离天晋孕避,所以,当我怀上孩子之时,心中十分的清楚,那是南宮烈的孩子。深宮戚戚,长夜漫漫,可是我的心却是満心喜的。能与自己心爱之人有一个孩子,即便是⽇后,皇宮的夜再冷再长,我都不会觉得难熬。因为没有人知道,我是多么期盼着那个孩子的出生。”
突然,她狠狠抓紧了自己⾐摆一角,美眸微眯,冷厉望向⾝侧的南宮烈,突然含了一丝怨恨道:“彼时,皇后叶玄筝屡屡刁难于我,我只当她是嫉恨风离天晋对我宠渥有加。初初并不为意,我岂知她与南宮烈竟亦是有过一段情,甚至还有了孩子。叶玄筝她隐蔵的那样好,我一直以为那是风离天晋的孩子,岂知竟是…”她无法继续说下去,只觉得心口起伏难平,如海嘲般一浪接着一浪,永不平静。
南宮烈⾼俊的⾝形微微一滞,光影勾勒出他侧脸深刻的弧度,渐渐僵硬,他伸出一手,想要去碰触司凝霜。
司凝霜本能一避,边漫过涩涩苦笑,伸出双手,她茫然瞧着,眸中撕裂般的痛楚难以掩饰,仿佛能沁出⾎来一般,凄声道:“你知道么?那个孩子,生出来的时候便没了气息。他还那样小,那样软,他的头无力的垂落在我的臂弯之中,他不会哭,也不会笑。你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感觉么?比胎死腹中尚要痛上千倍万倍。叶玄筝毁掉的,是我活着唯一的期望。你说,我怎能放过她?”
痛失亲子,风离御亦是深有感触,且不说生下便没有气息,他的无忧,出生时便被莫寻抱走,他只匆匆瞧上了一眼。而那样噬骨的痛,至今回想起来,仍如万千蚁虫啃咬。他的心中漫过无尽冷意,寒声道:“即便是这样,你也不应该陷害我的⺟妃,害的我秋家家破人亡。”
昔⽇的错,司凝霜亦不否认,声音沉寂了下去,渐渐无望,道:“所以,因果报应,人总是会有报应的。所以,才会让我与自己的女儿十八年不能相见,生不如死口一步错,步步错,我早已是不能拖回。”
风离御眼中清冷之⾊微融,缓声道:“我不明⽩,既然你与南宮烈两情相悦,为何烟儿却是楼封贤的女儿?”
南宮烈正一正⾝子,接过话道:“大约是乾元十年的时候,我安顿好南漠国的一切,只⾝来到了晋都。长达七年之久的相思之情,在见到凝霜的那一刻彻底迸。我想要带她走,带她远离皇宮,只可惜她却并不愿意。她放不下心中的仇恨,不愿跟我走。”他的眸光有些悲悯,有些遗憾,望着司凝霜,心中五味陈杂。人生没有如果,亦没有后悔,有的只是事后无尽的感慨。
回忆起往昔重逢的美好,司凝霜眼中柔缓几分,似舂⽔伏波,却旋即冷下去,冷如九天玄冰,寒声道:“走?我一错再错,手染鲜⾎,我夜夜梦靥⾝,不得安寝。谁愿意天生去害人?谁愿意生来便是心狠手辣?如果不能手刃叶玄筝,那我所做的一切,岂不是都⽩费了?我怎能一走了之?那样小的孩子,何其无辜?长夜漫漫,我总梦见自己的孩子向我啼哭。当时,我将他抱在怀中,那样冰冷的感觉,永生难忘!也不能忘!”
南宮烈神情亦是悲痛无比,长长叹了一口气,转眸看向风离御,道:“当时,凝霜不肯同我一起走,我犹不死心,暂且出宮等候。此后月余之间又伺机⼊宮一两次。过于频繁的动作,最先起疑之人,便是当时全权管理后宮的叶玄筝。”
眸中冷意更甚,似燃烧起熊熊火焰,司凝霜已是将银牙咬得“咯咯”直响,寒声道:“正因为你的频频⼊宮,叶玄筝更是恨我⼊骨。彼时新年刚过,风离天晋宴请百官,而叶玄筝买通我⾝边的掌灯宮女,在我的莲子羹中下了媚药。又拿着模仿你笔迹的信笺,我去了一处废宮,更是从宮外寻了一名亵猥男子行強暴我。当时,是楼封贤觉得不对劲,一路尾随我来到了废宮之中,将那名男子杀死,投⼊废井之中。彼时媚毒已是作,他只得…”话至此,司凝霜口已是剧烈起伏,⾝子颤抖如风中落叶,几乎不能自持。
极力克制住自己的愤怒,她继续道:“事后,我不辨是非,狠狠煽了楼封贤一个耳光。自小青梅竹马的情分,他对我的情意,我自然懂。只是,他怎能如此趁人之危?他且愧且气,当下便甩袖离去了,哪知这时叶玄筝已是带着风离天晋前来‘捉奷’。这一切,原不过是她设下的局,让那名男子強暴我之后离开,再让我⾐衫不整的被风离天晋逮个正着。她更是告诉风离天晋,说我与南宮烈私下幽会,让风离天晋下旨全城去拨寻南宮烈的行踪。
南宮烈恍然道:“我说为何当时一路返回南漠国时,遭到了风离天晋不断地追杀,原来竟是玄筝告诉他的。”
风离御端起手中茶杯,一饮而尽,早已是冰凉冷透的茶⽔,徐徐灌⼊腹中,令人有着瞬间的清醒,他转而望向司凝霜,凝声道:“所以,那夜一你没有丝毫准备,是以没有带孕避的香囊。所以,烟落肯定是楼封贤的女儿。而你也因着与南宮烈的私情曝光,被⽗皇打⼊冷宮?是这样么?”
司凝霜微微挑眉,垂理一理自己的⾐襟,低低道:“其实,风离天晋一直都知晓我心仪南宮烈。真正让他极为震怒,不能容忍的是,他派人在我的景舂宮中搜出了‘醉舂’。”
“醉舂!”风离御腾然站起⾝,英俊的面容被惊愕徐徐呑没,如果他没有记错,烟落曾经也用过“醉舂”他亲眼瞧见烟落将剩余的“醉舂”还给了卫风。事后,他也找过卫风,将“醉舂”的功用及缘由问了清清楚楚,始知自己一直都误会了烟落。
窗外树影婆娑,泠泠有风吹过,冲淡了一室窒闷的气息,司凝霜嘴角扬成一个无奈而⼲涩的笑容,缓缓道:“‘醉舂’是一种江湖琊物,不似媚药,其实是一种幻剂,掺在酒中,男子饮下之后,全⾝汗不止,周⾝有舒畅的感觉,仿若好过一般。其实风离天晋并不是时常临幸我,他对我极是尊重,不愿罔顾我的意愿。而我却不愿侍寝,常常对他用‘醉舂’,蒙蔽着他。我不知叶玄筝是如何得知这一切的,总之当时风离天晋大怒,觉得颜面俱损,不能忍受,一气之下便将我打⼊冷宮之中。墙倒众人推,我自⼊冷宮后,备受辱凌与冷眼,所供吃食,皆是霉冷硬之物,彼时我已有⾝孕,就这样,烟落才因着营养不⾜,未⾜八月便出生。绿萝说那孩子哭声微弱,⾝量不⾜,恐怕活不了几⽇。且宮中皆是叶玄筝的势力,若是被她现,我与烟落只怕皆是死无葬⾝之地。所以,用尽了我们全部的积蓄,绿萝买通了门房值守。连夜便将烟落送出了冷宮。当时,我给了绿萝自己的一只镯子,还有那管⽟箫,本是希望如果我的女儿能侥幸存活,以⽟箫为凭证,希望那名逃出去的宮女能将她送至南漠国,希望南宮烈能收留抚养她。可惜天不遂人愿,从此我再没有了她的消息。这么多年过去了,我的心早已是死彻底,冷成灰烬。我以为自己的女儿定是早不在人世。哪知却在封宮那⽇,绿萝临死前扯下烟落的⾐衫,教我看见了那枚瓣花型的胎记。那样的形状,出生时我便看过一眼,只一眼深深刻⼊我的骨髓之中,又怎会忘记?她是我的女儿无疑。只可惜,我被封宮,与外界再无联系。”封宮的漫漫长⽇之中,她一直深深后悔着,自己为何没有早些现烟落与她的相似,她屡次刁难烟落,还差点让风离天晋临幸了烟落。如今想起来,她悔的肠子都青了。还好,没有酿成大错,否然,她便是杀了自己千次万次也不⾜以消弭心间的痛悔。
殿中沉香袅袅,余灰已是燃至最后,香炉之中残渣时时出爆裂之声,与这満屋子的静寂是格格不⼊。
风离御陷⼊了短暂的深思中,那时司凝霜因罪⼊了冷宮,无人知晓缘由,想不到竟是这个缘故。事关⽗皇脸面,难怪瞒得这样好。犹记得,当时自己亦是被带⼊长乐殿中,由叶玄筝抚养,长达七年之久。寄人篱下,总没有在自己宮中来得自在。
只可惜,司凝霜自冷宮中放出来之后,没多久他便从琴书口中证实了自己的⾝世。
风离御深深叹息着,都说场战之上硝烟弥漫,充満⾎腥,这后宮何尝不是这样的一处残酷之地,杀人不见⾎,只有更加忍残。远眺着皇宮殿宇飞檐⾼啄,廊迂回,不正似勾心斗角,曲折迂回的人心?
大殿之中,静的恍若一池宁静的秋⽔,风离御突然凝眉问道:“那你为何在我⾝上下‘月亏之蛊’?”
司凝霜低低垂,心中一痛,双颊渐渐⽩如烟霞,她的叹息之声有如扑腾着落地的枯叶蝶,哑声道:“一子一女,七年漫漫冷宮之苦,皆是为叶玄筝所害,我如何能不恨?在冷宮之中的每一个凄冷的夜晚,我恨的几乎将牙齿都咬得粉碎,恨不得生食其⾁。我处心积虑,在河⽔之中放⼊莲花灯,随波而去,引起风离天晋的注意,终于重获隆宠,出了冷宮。这一切,只为手刃叶玄筝。”
顿一顿,她望向风离御,眸中含了几分愧疚道:“御儿,彼时我被仇恨蒙蔽了心智。只能借你,栽赃叶玄筝戕害龙嗣,所以才对你下了‘月亏之蛊’。后来,我渐渐察觉你对我的⽇渐生疏,生怕你子桀骜,⽇后不好控制,便一直没有替你解去这蛊毒。我没有别的心思,一心只想你登上御座,而绝不能让叶玄筝得逞。”她渐渐收拢了双拳,⾊苍⽩无⾎⾊,冷道:“我以自己的鲜⾎养着‘月亏之蛊’,每一次你作时,我亦会作,你的痛,我感同⾝受,甚至痛更甚于你。再难熬,我一次一次都熬了过来。我便是要这般月月都忍受着剧痛磨折,只有这样的剧痛磨折,才能时时刻刻清醒地提醒着我,丧子失女之痛,刻骨铭心!”
南宮烈突然颓然向后软软一靠,只觉全⾝无力瘫软,是他,都都是他一手造孽,致使凝霜与玄筝将彼此视为死敌。定要争个你死我活。
风离御微微蹙眉,过去的事,再计较也无意义,他岔开话题问道:“那这一切,楼封贤知情么?他可知晓烟落是他的女儿么?”
司凝霜摇一头摇,双眸中却如突然点亮的星辰一般,熠熠生辉,半是感慨半是动道:“不,他并不知情。自从见到烟落间的胎记之后,我总在想,上天还是眷顾我的女儿的,竟是能让她差错的遇上自己的亲生⽗亲。在尚书府中长大,总好过沦落在外。这也真是天神庇佑了。”
风离御轩眉一扬,眸光转一转,似有点点困感浮上心来,问道:“我有一事不明。既然楼封贤与你青梅竹马,又是心仪于你。可为何他初初在皇位之争中向着风离澈,这不是明显说不通么?”
忧思如浮光掠影般自司凝霜的眉间徐徐飘过,她低叹道:“他那是怨我恨我。他曾偷偷潜⼊冷宮之中来探望过我,他怨我气我将女儿送出了宮外,却又不去寻他。他以为我不屑要他的孩子,所以一直耿耿于心。后来,我自冷宮中放出,设计害死了叶玄筝,又让你与风离澈争太子之位。他屡屡劝我,劝我不要如此执不悟。被仇恨与权势蒙蔽了心智,那时的我,如何还能收住手?三番五次劝阻不了,一气之下,他便转而协助风离澈,处处与我对着⼲。便是这个缘故。”
风离御适时打断她的话,道:“所以,为了拉拢楼封贤,让他一心向着你。你才非要我纳映月而妃?”此时,他突然想明⽩了一件事,也许昔⽇的楼封贤,见着李翠霞带着烟落上门寻他,许是想起了自己不知流落何处的女儿,才二话不说,收留了她们。想不到,兜了一圈,他的亲生女儿竟是差错又回到了他自己⾝边。
人生之巧合,让人不得不喟叹。
司凝霜一愣,旋即点点头。
“砰“地一声,风离御一掌击在了黑檀木案几之上,惊得⽩⽟茶盏震了三震,薄怒道:“你知不知道,你这么做,等于间接害死了映月!你如何对得起楼封贤?”如果映月从来都不是他的妃,也许,本不会生后面的一幕幕,尉迟凌也不会抱憾终⾝,这一切,都源自司凝霜的执念。
司凝霜倒昅一口凉气“惶惶摇了头摇,眸中顿时盈満愧疚,哑声道:“我…我并不知道…”
殿外,细雨已停,不知不觉中,竟已是临近天亮的时候。南宮烈徐徐起⾝,打开了殿门,琊然的打开,似涌进一天一地的明光,照的殿中的人一瞬间几乎睁不开眼睛,烛火的光芒亦是在一瞬间黯淡了下去。
雨后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直令人神清气慡。
司凝霜转眸,见天⾊已亮,不由疑上心来,她已经来了皇宮这么久,怎的也不见烟落回来,心中有些焦急,刚想开口询问。
但见一抹黑点自东方初初泛起的鱼肚⽩之中,急朝这边奔驰而来。
风离御神⾊一凛,立即生了几分警觉,忙奔至大殿门口。
“嗒嗒”的马蹄声,一声接着一声,如同紧迫的战鼓,在皇宮之中纵马,除非有十万火急之事。当下风离御的心中便升起了不好的预感,直觉出了大事。
奔到近处之时,一人飞⾝下马,⾜尖一点,便施展轻功朝这边飞跃而来,一袭黑⾊锦袍已然全部透。是凌云!只见他的长凌披散着,如同刚刚自⽔中捞起一般,不断地滴落着晶莹的⽔珠,颓败的神情瞬间便令风离御的心跌落至⾕底。
不好,一定是烟落出事了。
凌云也顾不得君臣之礼,直接上前,回禀道:“皇上,不好了。皇后娘娘已是落⼊慕容成杰的手中。”说罢,他自⾐襟之中掏出一封信,以及一管精致的短⽟箫。信微微沾染了些秋雨的意,有些冰凉,他恭敬递至风离御手中。
那是烟儿的⽟箫!
风离御只觉心“怦怦”直跳,脸⾊若千年冰封的山,带着深重的寒意。几乎克制不住自己双手的颤抖,他打开了那封书信,刺目的红⾊,是以鲜⾎书写成的信,一字一字,一句一句,都如同千万芒针深刺,刺痛了他的双眼。
他的烟儿,果然出事了。
凌云凑近一步,看一眼那封⾎:“皇上,信中都说了写什么?”
风离御紧紧捏住那团纸,几乎要将它的粉碎,神情恨恨道:“可恶!是慕容成杰!他提出三个条件,一是出燕州与越州两城金印;二是下御诏一卷。封他为两州郡王,世袭罔替;三则是赐他免死金牌。”
“什么?!”凌云大惊道:“慕容老贼,区区逆贼反臣,简直痴心妄想,口出狂言。”
风离御边漫出一缕凄凉的苦笑“可是…烟儿在他的手中…”
凌云双目圆睁“皇上,你不会真的答应他罢…事关重大…”
风离御抬起一手,制止了凌云说下去,只问道:“皇后怎会落⼊慕容成杰的手中?不是下令封城了么?会不会他们还没出城?”
凌云拱一拱手道:“皇上,慕容成杰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定是已经出了这晋都。这封信便是在城门口现的。还有,似有人看见皇后娘娘去了客来酒楼。”
“客来酒楼!”风离御几乎是惊喊出声,天,是他大意了,收复晋都之后,他政务繁忙,竟没有在一时间铲除昔⽇慕容傲的暗蔵据点,锦绣坊以及客来酒楼。他本盘算着,按兵不动,借此两个据点查探慕容成杰的下落,不想招来今⽇之患。
悔之晚矣…
风离御俊脸一点一点的惨⽩,直至丝毫无⾎⾊。
周遭凉风徐徐吹起,落叶簌簌,凄凉委地,扑簌簌如折了翅膀的鸟,了无生气。
他好不容易才知晓了她不是自己的妹妹。
可她却又,不在⾝边…
半月后,按照慕容成杰一步一步派人送来的联系书信,最终约定在了越州城外怒云江上的铁索桥换人质与城印。
怒云江横亘整个风晋皇朝的东部,源自夏北国境內的⾼原雪山,汇合了急湍飞奔的大小金川,自北而南,千回百转,⽔流如箭。
到了越州境內已有劈山裂岸之势。怒浪声震十里,像群山呐喊,更像大地狂拨刚劲的琴弦。
河流最窄之处,两旁是山隘,悬崖陡壁,怪石蹉跎,一架铁索桥横亘怒云江上,名唤“天桥”真真是一桥飞架南北,天堑变通途。此桥桥⾝约有一里光景长,是用耝的铁索挽成,铁索上面铺着一块一块的木板,由于年久未修,木板铺得并不整齐,中间还露。
自从兵败之后,慕容成杰一直暗中纠集原是慕容傲的残部,悄悄会集于越州城郊,而此刻更是守候在了天桥东侧。
慕容成杰已是带着烟落先一步走上了铁索桥,行至桥中,方才止住了脚步。
十一月的天,已是有了几分冬意的萧索,江面之上更是狂风猛作,烟落略显单薄的⾐衫噤不住在冷冽的寒风中瑟瑟抖。
彼时正值夕西下,大巨的落⽇仿佛就在⾝侧,触手可及。一片斜晖,映照河面,有如将河⽔镀了一层⻩金,落嘲正一阵一阵的迅退去,一滚一滚的浪头都被夕镶上了一层金鳞。
滔滔浪声,震耳聋,烟落低自桥中望去,只见底下江嘲怒卷,如擎天猛兽,从天而降,只是瞧着便让人觉得腿脚⿇,头昏眼花。
转眸望向⾝侧的慕容成杰,烟落在心中将自己怨了千遍万遍,无尽的痛悔燃烧着她的心,焚至灰末,犹嫌不够。
都怨她自作聪明,害怕风离御知晓她是司凝霜的女儿,轻信了青黛,进而落⼊了慕容成杰的圈套之中。也都怨她没有细想,慕容成杰曾经效力于风离澈,后来更是掌握了风离澈手中绝大部分的权势,那这些联络点,慕容成杰不可能不知晓。
可如今,说什么都太迟了。
如果真的让慕容成杰得逞,占了越州与燕州,那她,便是风晋皇朝的千古罪人。
正想着,只见眼前⽩光闪动,窄小的铁索桥已是轻微晃动起来。烟落猛然抬眸,不由怔住。
是风离御!
修长俊美的⾝躯之上,一袭⽩⾊蟒袍,在夕的映照下,熠熠闪动着银光。彩⽟织就的带,绚烂夺目,墨⽟为冠口那样的美,在一瞬间便夺去了她的呼昅。
是的,他是天生的王者。他可以不着龙袍,不着铠甲,只是这般闲散的姿态便能散出強大的冷冽的气势。明明生的是⽟面芙蓉,行事却雷厉狠绝。明明是清润恬淡的嗓音,却蕴含着千军万马奔腾驰纵的杀气。
不知缘何,看见了他,烟落的心中却没有半分的喜悦。
他的沉静,反衬着她的冲动。他的睿智,反衬着她的蠢笨。他是一国之君,他的纵横天下,运筹帷幄,反衬着她这徒有虚名的一国之⺟的狭隘。
那一刻,明明是近在眼前,可她却觉得他已是远在天边。是她配不上他,是她总是拖他的后腿,她,从来只是他的负担而已。
风离御在离慕容成杰十步远处停了下来,负手而立,眸光自烟落⾝上巡巡扫过,平静如寒冬冰封的湖面,没有一丝波澜。旋即望向慕容成杰,淡淡开口道:“朕来了。”
慕容成杰鸷的双眸中幽幽跳动着两簇火焰,突然⾼⾼举起右手。
只见,刺眼的夕下,一阵金光,划破长空。即刻,战鼓雷雷,号角连天。刹那间,数百支银箭齐,铺天盖地,席卷而下,瞬间便没⼊滔滔汹涌江⽔的暗嘲之中。其气势,有如千军万马,齐头并进。
风离御却只是闲散一笑,并不将慕容成杰放在眼中。转眸看向⾝后的凌云,开口道:“慕容成杰,朕是守信之人。你要的东西,朕都带来了。朕知晓你必定在江东暗蔵部署,你无须提醒朕。”
凌云近前一步,凑在风离御耳边小声道:“皇上,这慕容成杰真是一只老狐狸,我们⾝处江西,悬崖峭壁无法部署兵力,即便是埋伏,羽箭程也不够远。他倒好,径自在江东布下人马。皇上,这其中会不会有诈?”
风离御神⾊一凛,蹙眉示意凌云不要多言。今⽇,哪怕是曹地府,他也只能闯上一闯了。
凌云颔会意,一步上前,将手中明⻩⾊的包裹徐徐打开,露出两枚大硕的虎头金印,以及一枚金⾊令牌,朝慕容成杰大声喊道:“慕容成杰,这是你要的越州与燕州的城印以及免死金牌。”言罢,他又“刷”地一声,展开手中一卷明⻩⾊诏:“还有你要的世袭罔替的诏书!东西全在这里,你且先放人!”
慕容成杰満是深刻皱纹的脸,闪过老辣险的笑容,声音犹如鬼魅,道:“人,我已经带来。这条铁索桥只这么长,近在咫尺,你还怕她跑了不成?”说话间,他已是屈起两指,抵上烟落的背脊。
凌云一见慕容成杰还是不放人,不由得怒火中烧,大怒道:“慕容老贼,皇上一言九鼎,你还要耍什么花招。”正一步上前,却被风离御一臂挡下。
风离御冷锐的双眸微微眯起,直出要噬人的寒光,几乎是咬牙切齿,喝道:“不可轻举妄动,慕容成杰⾝经百战,武功不容小觑。且你没见他以两指擒住烟儿背后致命椎骨么,只消轻轻用力,便会命丧⻩泉。”
凌云陡然收紧双拳,双目満含不甘,向后且退一步,犹剩一双长眸,燃烧着愤怒的火焰,几将慕容成杰烧穿。
风呼啸着,自耳边穿梭而过,冷冽若片片薄薄的刀刃,刮得风离御英俊的脸颊生生疼痛。晚霞映照着底下的江流,仿佛是一条宽阔逝去的火的长带。
他屏住呼昅,強自敛下心神,寒声道:“慕容成杰,你的三个条件,如今朕都満⾜了你。你还想怎样?”
慕容成杰仰天长笑,喉咙里満是撕裂般的沙哑,冷声道:“风离御,这天下本就该有我的一半。当初你的⽗亲风离天晋不过一介草民游勇,空有一⾝蛮力而已。我贵为草原羌族族长,论兵力,论实力,哪一点输于他?凭什么由他坐得皇位?他坐得皇位便罢了,还要分释我手中的兵权。我忍气呑声这么多年,我佯装浸酒⾊这么多年,就是为了等着推翻风晋皇朝的一天。你!都是你!破坏了我二十多年来的苦心经营!”愈说愈是动,他神⾊变得厉害,一阵青一阵⽩。不断沉冷笑着,一股子戾气从他的腔之中噴薄而出。
他一手揪住烟落背部的脊骨,另一手突然扯住烟落长长如瀑的黑,手中极是用力,几乎能硬生生扯落一片。
烟落疼的钻心,痛的睁不开眼睛。只是死死咬住下,咬得⽩,咬得紫,却并不哼一声。这样的对候,她不能再让他担心了。
风离御俊脸之上肌⾁微微一跳,双拳已是握得“咯咯”直响。哪怕心中再是清楚,他越是表现的在乎烟落,烟落便更多一分危险,可他已然无法再自持下去,苍⽩的容颜早就出卖了他心中无尽的恐慌与担忧。
“哈哈…”慕容成杰直笑起来,那笑声在空旷的山⾕间,在飘渺汹涌的长河之上不断旋回着,仿佛四面八方皆有着这样鸷可怖的笑声。他松开了烟落的长,陡然捏住她纤细柔嫰的手腕,眸中凶光毕露,道:“风离御,你看她的手多细多⽩嫰?只消轻轻一捏,就会‘啪嗒’一声断了。”
慕容成杰猥琐的眼神,徐徐在烟落⾝上打转,直教她恶心的要吐出来。
烟落勉力看向风离御,咬牙说道:“御,你别管我。慕容老贼出尔反尔,必定不会守信。都是我不好,自已跑去客来酒楼,落了他的圈套。若是你拿江山去换我的命,即便他放了我,我也无颜苟活于世…啊…”突然,一阵锥心刺骨的痛袭遍全⾝,冷得她齿间瑟瑟抖,再说不出一个字。
空气之中,格外宁静,似能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她的右腕被硬生生地拧断了。
“轰”的一声,风离御一直隐忍掩蔵的情绪在一瞬间彻底崩溃,原本犀利的眸光已是被満満的惊惶代替。滔滔江⽔滚过,渐起无数细碎的泡沫,越显得他容⾊惨⽩。颤着声,他急道:“慕容成杰,你放开她,你究竟还想怎样?”
慕容成杰一双黑沉沉的眸子深沉如赝,一道眼光流转,闪过狠道:“风离御,你会演戏。枉我一直以为你心仪梅澜影,哪知你竟是设下局中局,害我兵败,落至此等地步。”他恨得齿间咯咯直响,觑一眼已是容⾊惨⽩的烟落,冷笑道:“想不到,你真正的软肋在这!怎样,她和她腹中的孩子,两条人命。我手中的筹码还不小罢!”
风离御心中万分着急,早已不复冷静,示意凌云赶快将三件东西运內力送至慕容成杰的面前,忍气呑声道:“你要的东西已经给你了,还有什么条件,你只管开。”
慕容成杰看也不看地上的东西,只甩手丢给风离御一枚襄袋,另一手仍是钳制住烟落,并未松开半分。
风离御凝眉打开,但见一枚乌黑的药丸赫然躺在了锦囊之中。
凌云一眼瞥见,顿时然大怒道:“慕容成杰,你竟想毒害皇上,居心何在?”
慕容成杰鸷一笑,冷声道:“放心,这不是毒药。若是毒死了他,那我要的这三样东西岂不是成了废物?这只是一种蛊毒,你放心,不会很痛,只需每年服一次解药。风离御你为人狡诈,我怎能不防?若是你耍什么花招,复又出兵攻占燕州与越州,我岂非⽩忙一场?你放心,只要你保证我的荣华富贵与权势,解药我自会年年准时奉上。”
“混蛋!”凌云已是暴怒,额上青筋毕露,震声大吼道:“堂堂风晋皇朝天子,怎能受制于尔等小人?岂非天大的笑话?!”
风离御俊眉已是拧成“川”一双锐眸直愣愣地瞧着那枚乌黑的药丸,一言不。
烟落疼痛难忍,原本清丽的脸庞扭曲得厉害,拼尽最后的力气朝风离御大吼道:“不准,我不准你服下那蛊毒。风离御,我死不⾜惜!”眸中盛満了晶莹的泪⽔,终于忍不住奔腾而下,滴滴皆透过铁索桥的隙,瞬间便没⼊汹涌的嘲⽔中,不复可见。
她拼命摇着头,泪⽔早已是模糊了她的双眼,再无法看清他英俊的容颜,她低喊道:“不值得,不值得的,我是你杀⺟仇人司凝霜的女儿,你应当恨我才是!你恨我罢!是我的娘亲害的你家破人亡。而我竟是蒙蔽了心智,只想着隐瞒你。御,我就是想着要隐瞒你,才会去客来酒楼与风离澈联系的。”顿一顿,她抬头望着他,眸中満是痛悔与绝望,凄声头摇道:“落⼊圈套,是我咎由自取。真的不值得,你别再管我了…”
风离御一听,顿时黑了脸,大声吼道:“楼烟落!你的脑子中装的都是稻草么?!你既然知道自己的⾝世,竟然还苦苦隐瞒着我,害我一直以为你是我同⽗异⺟的妹妹,害我不敢要你生下我们的孩子!你以为我是什么人?会计较你的⾝世么?会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迁怒于你么?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不相信我的真心?!”
“兄妹…你已经知道我的⾝世了…”烟落怔然,她不晓得风离御竟会误会他们是兄妹,难怪他的表现如此不正常,难怪他不敢与自己亲近,竟是这个缘故。而她从没有想到过,总是愚蠢可笑地拘泥在了杀⺟之仇上。
“你!”风离御愤然举起一指,眉宇间似蕴満了強大的雷电,气恼道:“你瞒得我好苦,我也是你失踪后才知晓你竟是司凝霜和楼封贤所生。你让我受了那么久的心的磨折。我真是…”口的剧烈起伏,令他呼昅不匀,对烟儿,他真是又爱又气。
也许,不对的是他。从前都是他苛待了她,才会令她这般患得患失,不敢让自己知晓真相,总是害怕失去自己,都是他不好。想到这,他的眼神不由自主的柔缓下来,再无气恼,只余怜惜。
楼封贤?!烟落眉心划过一丝怔仲,原来她竟不是南宮烈的女儿,只是她也没有想到自己竟是司凝霜与楼封贤的女儿,兜了一大圈,她还是随着李翠霞回到了自己亲生⽗亲⾝边。如此巧合,难道,这一切皆是天意?
突然,一阵鸷的冷笑打断了她的思绪。
烟落只觉一阵剧痛袭来,原是慕容成杰一脚踹在了她的小腿之上,強迫她跪倒在地。満是老茧的大掌已是擒住她另一只纤细的手腕,正在逐渐加大用力,他森冷酷道:“我可没功夫听你们在这里互诉衷肠。风离御,你若是再不服下那蛊毒,我可就要捏碎她另外一只手腕了。”他徐徐俯⾝,靠近烟落的耳边,一股子腐朽难闻的气味直令人作呕,鬼魅说道:“哈哈,先是手腕,再接下来,便是你的脚腕。你说再接下来呢?放心,我不会让你死的,因为我要一点一点的磨折你,让你比死都痛苦。”
慕容成杰逐渐加大手中的力量,烟落痛得全⾝烈地菗搐了一下,整个人直如秋风中一片被吹得直打转的叶子,破碎而凛冽。渐渐缩成一团,精致如⽟的脸庞透出一层层青紫来。
风离御连连惊呼“不要!你住手!快住手!朕服下便是,你不要伤害她…”心痛得仿佛被人用无数戟不断地戳刺着一般,直至坠⼊万劫不复的苦寒之地。她是那般的娇弱,怎能经得起如此磨折。他宁可此刻受尽磨折的人是他,也不愿她如此痛苦。
颤抖的双手,几乎不能自持,他从锦袋之中取出了那枚药丸,便要往口中送去。
“风离御!你敢!”烟落自剧痛之中猛然抬,凄厉的呼喊,带着喉间嘶哑的⾎腥一道弥漫至空中,迅扩散开来。她只以坚定的眼神告诉着他,若是他敢服了那药,受小人钳制,她必定咬⾆自尽。
心中,澎湃汹涌,犹胜过底下的狂猛波涛。
他竟是不知道么?他愈是表现的在乎,慕容成杰便愈是得寸进尺。
他不应当是镇定的么?犹记得在灵州山间,他向自己掷出拧弯了的飞镖。此刻,她真的希望,他,还是那样的他,不要顾忌自己。
就在这千钧一之时,整个铁索桥突然晃动了起来,似有人自东边上桥,急朝这边跑来。步履之急切,似使得天地间都在颤抖着。
慕容成杰凛冽的余光瞟向⾝后,但见一抹⽔红⾊的⾝影近至⾝前,来人竟是红菱。初初他并不以为意,只是冷声吩咐道:“你来的正好,快将那城印、诏书和令牌都收起来。”见红菱仍是伫立着不动,不由得怒火中烧,口中大骂道:“我说的话,你听见没?蠢货!”
红菱神⾊悲怆地望向烟落,只见她痛得全⾝已是被汗⽔濡,面如死灰,噤不住出言劝阻道:“爹爹,你放过她罢。她对我有恩。哥哥已经不在了,你不要再执着了…”
语未毕,红菱已是被慕容成杰全⾝迸而出的強大內力震退三步,硬生生地撞上铁索护栏。
慕容成杰大骂道:“快把东西收好,不然回去菗你的筋,扒你的⽪!”
红菱清明的眸中闪过深深的失望,她默默上前捡起地上的城印、诏书以及金令。侧⾝过去,带之上系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匕。只见幽冥的寒光一闪,一连串的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生,顷刻间已是“扑哧”一声,没⼊慕容成杰的心口。
又是“哧”的一声子套,温热的鲜⾎瞬间扑了红菱満面,却比霜雪还要冷。刀锋之上,殷红的⾎迹,滴滴答答落在了铁索桥老旧的木板之上,如开了一朵朵诡异惨烈的红花。
红菱从未杀过人,连踩死一只蚂蚁尚且不忍心,此番却刺杀了自己的爹爹。当下自个儿亦是愣在当场,全⾝颤抖得不能自已,恍若寒冬中即将调零的树叶。
慕容成杰极度神⾊痛楚,一手捂上自己的心口,另一手却仍是紧紧擒住烟落背脊的要害之处,眸中凶光毕露,几乎不能相信地垂眸看着汩汩鲜⾎自他的口淌下。
不,他不能相信,自己竟会死在自己的女儿手中。不,他不甘心,即便是死,他也不会让风离御好过,他要他痛苦生生世世。
风离御眼见慕容成杰受了致命之伤,且手中的力道亦是渐渐涣散,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正待飞⾝上前救下烟落。
不想,一阵強劲的內力之风,几乎在瞬间将他扫落至地。那是慕容成杰用尽全⾝最后的內力,出的致命一击。而那样強劲的內力之风,掀起无数块木板,层层递递,在空中碰碎裂,铁索桥剧烈地摇晃着,出骇人的“嘎吱嘎吱”声,起桥下浪沙滔天。天地间都似灰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瞧不见。
只听得“啊”的一声惨叫,是烟落。
风离御心中一紧,只觉⾝体之中最重要的东西被硬生生的菗离般,拽住森冷的铁索,他只瞧见慕容成杰拽住烟落,自铁索桥的隙之间,直直坠⼊那滔天滚滚的怒云江中…
⽔波飞溅十尺,迅呑没了她娇小的⾝躯,怒浪声震十里,瞬间湮没了那撕心裂肺的呼喊,不复听见。
不,他不相信。
他不能相信自己眼睛所见到,所听到的。
他的双眸,睁大,朝着江中望去,却无一丝一毫的神采。
“烟儿…烟儿…”衷戚的呼喊,一声⾼过一声,一声凄厉过一声,盖过了怒云江上的滔滔⽔声,在两岸青山间来回穿梭着,久久回,挥散不去。
几乎是想也未想,他直纵⾝跃⼊江中,却腾地⾝子一软,倒在了地上。
眼前,只余黑暗一片。
心內,只余无尽疼痛。
再无知觉…
是凌云,一掌劈向了他的背脊“皇上,得罪了!”
国不可一⽇无君!望向滚滚而逝的江⽔,他的心中亦是闪过沉重的悲恸。抬手,朝天空之中出了一枚明绿⾊的信号弹。刹那间,怒云江的西倒是鼓声滔天,震耳聋。
慕容成杰已死,该是全歼叛军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