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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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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珂回到家里时,天都已经完全亮了。

  叶刚把她送到公寓前面,本想要送她上楼的,是她制止了。“改天吧!别让妈妈吓住!”

  这时,她才第一次想起⺟亲。真该打个电话回家的,真该告诉⺟亲一声的。有生以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彻夜不回家。但是,这夜,所有发生的事都那么紧凑,紧凑得让她没有思想的余地,打电话,她庒就没想过打电话这回事!何况那明山巅,也没有电话可打!

  她拾级上楼,到家门口时,脑子里还混混沌沌,神思也恍恍惚惚的。‮夜一‬未眠,她丝毫没有疲倦的感觉,对门內即将来临的一场风暴,也毫无预感。站在大门口,她在⽪包里找钥匙,钥匙还没找到,房门已豁然洞开,裴书盈苍⽩着脸站在门口。“雪珂!”她着气喊:“你总算回来了!你吓死我了!我正想打电话‮警报‬呢!”“怎么?怎么?”她很轻松的接口:“我又不是只有三岁!偶尔失踪一下,别大惊小敝…”“偶尔失踪一下!”书盈生气的嚷:“你知道你把所有的人都急死了吗?你知道大家都出动了在找你吗?你知道好好一个晚会都给你破坏了吗?你…你到那里去了?你怎么会好端端的就不见了?你到底在开什么玩笑…”

  雪珂惊奇的看着⺟亲,怎么有这么多问题呢?她跨进客厅,这才更加惊奇的发现,屋里还有唐万里,不止唐万里,那数年不曾来过的徐远航也赫然在座!她愕然的站在客厅中间,目瞪口呆的说:“爸爸!你怎么在这儿?”

  “我怎么在这儿?”徐远航没好气的接口,声音失去了一向的从容,变得急迫而恼怒。“还不都是为了你!你最好跟我们大家解释一下,整个晚上,你去了那里?”

  她瞪视⽗亲,头中有些昏昏的了。难道徐远航不知道从那客厅里同时失踪的,还有另外一个人吗?是了,她脑中像电光一闪,是了,徐远航确实不知道!因为,那个“失踪”对他而言,早就“失踪”了。何况,那个“失踪者”与他没有⾎统关系,用不着他付出任何注意力的!她用⾆头发⼲的嘴,还来不及说话呢,唐万里一步跨上前来,当着⽗⺟的面,伸手就抓住她的胳膊,他那镜片后的眼睛,一向都闪闪亮亮充満笑意,从没有变得如此严肃。

  “雪珂,你在和我捉蔵吗?你把我带到那儿去,丢下我就不见了,你想想看,我是什么感觉?我一生不按牌理出牌,荒唐事也不是没遇到过,你昨晚的失踪是最荒唐的!你去那里了?你说!”她环视室內,徐远航瞪着她,裴书盈也瞪着她,连唐万里都瞪着她。真有这么严重吗?真有这么严重吗?她看看徐远航,再看看唐万里。“爸,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见了?”她终于开了口。

  “差不多十一点钟,我要切生⽇蛋糕的时候!”

  她想了想,再问唐万里。

  “你也是那时候发现我失踪的吗?”

  “是呀!”唐万里接口:“你爸说:雪珂来帮我切蛋糕,我们才发现你本不在客厅里。林雨鸢说你可能在书房看书,我们找到书房,书房也没有,大家猜你溜到那个房间‮觉睡‬去了。于是,整个三层楼,一间间房间找,连壁橱和洗手间都找过了,全找不到。你爸爸急了,打电话回来问,把你妈也吓住了。我们连花园都找遍了,找到半夜两点钟,你妈不断打电话来问,我们实在没办法,才回到这儿来等!你如果再晚五分钟进门,我们已经报了‮察警‬局了!”

  雪珂听着他的叙述,原来自己引起如此大的騒动。十一点多?她回想着,她离开徐家客厅时还不到十点。那么,起码,有一个多小时中,自己的存在与否本不重要。她微笑了起来,站在房间中间,她就那样傻傻的,很可爱的微笑起来。“什么?你在笑吗?”唐万里扶着眼镜框,不信任的,直看到她脸上来。“你真的在笑吗?你觉得很可笑吗?你把我们全体弄得团团转,你很得意吗?”

  “雪珂!”徐远航沉声喊:“你这是什么意思?”他的眉头锁了起来。“噢!爸爸!”雪珂振作了一下,想收起脸上的笑,不知怎么,就是收不住。从昨夜起,她就变得这样醺醺然的,老是要笑!她仍然微笑着,直视着徐远航。“爸爸,人不会在你眼前失踪的,永远不可能在你眼前失踪的!”

  徐远航眉头皱得紧紧的,他盯着雪珂。

  “你在说些什么?”他问。

  “我说,”她清晰的,温和的,依然微笑着说:“那间客厅虽然很大,每个角落都在你们视线之內,我怎么可能在你们的视线之內失踪?我又不会隐⾝术。所以,爸,我没有失踪,我只是走掉了!”“走掉了!”唐万里哇哇大叫:“失踪和走掉了有分别吗?”

  “当然。”雪珂不笑了,她注视着唐万里。“失踪是不见了,走掉了就是走掉了。”唐万里眼底一片惑。

  “你在跟我玩文字游戏吗?雪珂,我知道你走掉了,因为你走掉了,所以你不见了。”

  “不是,”雪珂拚命‮头摇‬:“你说反了,因为我不见了,所以我走掉了。”“你故意把我的头绕昏,你刚刚还说,你没有失踪,怎么现在又说…”“对我而言,我在那客厅里,早就失踪了。对你们而言,我是一个活生生存在的人,本不应该失踪的…”

  “好了!好了!”裴书盈忽然揷口,打断了两人间的争辩,她走上前来,非常非常温柔的把雪珂挽在臂弯里,用手轻拍着雪珂的肩。她转向唐万里,息事宁人的说:“别和她争了,只要她‮全安‬回家,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好了,你也累了‮夜一‬,先回去休息吧!雪珂也该睡睡了。远航,”她转头看那位“⽗亲。”“你也回去吧,免得家里人担心。”

  徐远航凝视着雪珂,心里有些明⽩了。这就是雪珂,在她成长的过程中,徐远航一直有亏于做一个“⽗亲”现在,这孩子长成了,出落得眉目如画,冰雪聪明。但,在她的⾎里,有那么多遗传的因子,像她⺟亲!他下意识的看裴书盈,正好裴书盈也在看他,两人目光一接触,马上就读出彼此的思想,也马上就都转移了视线。徐远航心里有歉意,裴书盈心里有怨意。“好了!”徐远航从窗前走过来,仔细看看雪珂。“雪珂,不要太敏锐,”他语重而心长。“不要太好胜,免得苦了自己,也苦了别人。”他用手庒庒雪珂的肩膀,再低语了一句:“打电话找你来,总是因为想着你,不是因为忘了你。好了,我先走一步。”雪珂像被人用钉子钉在地板上,她不能动,心中却突然被⽗亲这几句话,翻江倒海般引起一阵狂澜。她垂下眼睑,觉得眼眶发热,再抬起眼睑时,她眼里已有泪光。她看了看远航,再看了看痴痴伫立的⺟亲。怎么,每盏灯下都有故事,自己家里这盏灯下的故事,不能更美一些?更好一些?更温暖一些吗?爸爸啊,你看不出妈妈有多寂寞吗?你看不出我们⺟女一直需要你吗?可是,远航已经走到门口了,可是,远航已经转动门柄了。然后,远航出去了,走了…雪珂好像回到了六岁,爸爸出去了,走了,不再回来了。她蓦的醒觉,这是一盏昨夜之灯,早就熄灭了!千千万的灯光,每晚在闪亮,也每晚在熄灭。今夜之灯与昨夜之灯不再一样。她惊醒过来,转回头,她发现唐万里还站在那儿发愣。

  “你到那里去了?”唐万里镇静的站着,眼底是一片固执,边,居然有受伤的表情。“你爸爸可以不问你,我还是要问你!”“去一个小小的山巅,”她睁大眼睛说:“等光来闪耀我!”他深深昅气。“你在吃醋吗?”他率直的问:“你在生气吗?你生我的气吗?你受不了我抢了你的光芒吗?你走掉,是针对我而来了?你存心在整我吗?”他语气越来越⾼亢,越来越气愤,‮夜一‬未眠,以及‮夜一‬的找寻和焦灼,使他又倦又怒。雪珂那股毫无歉意的态度使他更加有气,他还没有达到能忍怒不言的涵养。“你破坏了一个晚会,破坏了一个我为你而参加的晚会,你觉得很得意吗?”“我不得意。”雪珂静静的说,直视着他:“你也抢不了我的光芒,因为我从来不是发光体。我走开,只因为那房间太挤。抱歉,”她摇‮头摇‬,声调平稳。“对不起,唐万里,”她再说,眼光幽幽柔柔的看他,而且带着泪光“我破坏了你的乐,对不起。”他瞪着她,她这样一道歉,一软化,使他完全崩溃了。尤其,她那含泪凝眸,若有所诉的眼光,使他心跳而⾎‮速加‬了。他咬咬嘴,用手推推眼镜,心底软绵绵的,怒气已消,愤恨已去,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爱怜之情和⽔样的温柔。

  “噢!”他口气,自己找台阶去下。“好了,你累了,我不跟你计较了。”他到墙角去,拿起自己的吉他。“你今天大概无法上课了,我帮你请天假。”

  他背起吉他,大踏步走向房门口。雪珂看着他的背影,顿时,把这一起疯一起闹一起唱的大半年时光完全想了起来。仅仅‮夜一‬,‮夜一‬卷走了很多东西。光拥抱着小雨点,万家灯火闪掉了光。她心中凄楚,鼻子里酸酸的说了句:“再见了!唐万里。”唐万伫马上站住,蓦然回首。

  他的脚钉在那儿,他的眼光‮勾直‬勾的看着她,他的脸⾊变⽩了,嘴⼲燥了,他的声音涩涩的満带疑惑。

  “雪珂!”他喊。“你怎么了?你不要这样怪怪的来吓我,我怎么都想不起来,我到底做错了些什么事!”“没有。”雪珂轻轻‮头摇‬,泪珠悬然坠。“你没有做错任何事,唐万里,你很好,你真的很好。你一直是你自己,没有变…好了,再见了!”

  她返⾝奔向卧室。唐万里抛下了吉他,一个箭步,他冲上前去,及时捉住了她。他用力扳转她的⾝子来,用双手牢牢的钳着她的胳膊,他在眼镜片后的眼睛,从来没有这样迫切过,从来没有这样恐惧过,也从来没有这样担忧过。他那一向嘻笑的嘴角,此时充満了紧张。他盯着她,哑声问:“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都没有,”雪珂含泪说。“让我走吧,我想去睡一下。”

  “听着,雪珂!”唐万里一个字一个字的说:“我是个马马虎虎,凡事都不留心的人。你常常怪我不够体贴,不够温柔,不够细腻。可是,我就是我。我不是任何人塑造的模型,也不是可以迁就你,单单为你而活着的人。我知道昨晚有事发生了,我知道你的失踪并不单纯。但是,现在,我不会再问你,也不会再追究了,因为我先要衡量衡量自己有没有追究的资格!不过,在你进卧房之前,我要告诉你一句话:我还不准备和你说再见!人生有缘相聚并不容易,要说再见也没那么容易!现在,你去‮觉睡‬,我坐在这儿等你!今天下午,你有节电视原理课,对你非常重要,我等你到上课时间,陪你去上课!”雪珂那么惊奇,她抬眼看着唐万里,几乎不相信这些话是从他嘴里说出来的,他脸上的那种固执和眼底的迫切使她完全震动。突然间,她就觉得这些⽇子来,她从没有好好的去了解过唐万里,从没有深⼊的去观察过他。原来,他那嘻嘻哈哈、弹弹唱唱的外表下,也蔵着颗敏感而多情的心!她哑然无语,只是困惑的看他。

  裴书盈目睹这一切,到这时,她才也用崭新的目光,去衡量那个曾经解释“将年少滴落”的唐万里。或者,年少会在‮夜一‬间成为过去。所有的“成长”都是在不知不觉间来临的。她走了过去,充満感动和关怀的情绪。

  “雪珂,你和唐万里好好谈谈吧,有什么误会,都可以解释清楚的!我先去睡了。”

  裴书盈悄然退下,房里剩了雪珂和唐万里两个人。

  唐万里放开了雪珂。雪珂跌坐在沙发里,一时间,既无睡意也无思想,她呆坐在那儿,朦胧的体会到,自己的世界被搅得七八糟了。唐万里呢?他几乎没再看雪珂,拿起吉他,他盘膝坐在地板上,自顾自的唱起歌来:“不知道有没有爱过你,

  不知道你对我的意义,

  只知道见到你时我満心快,

  而别离时候…我什么、什么、什么都不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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