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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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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了!太好了!”她叫着,扑过去摇撼着⾼寒。“⾼寒,你一定要把这曲子记下来,编上套谱,让你们埃及人演奏一下看看!这跟你们的校园歌曲不同,对不对?这另有一番味道,对不对?这也好美好美,对不对?”

  斑寒注视着盼云。“你的曲子?”他问。她摇‮头摇‬。“一个法国人,不出名的。”她轻声说:“并不完全一样,我改了一些地方。”⾼寒点头。“一定有歌词吧?”他再问。

  “我试着写过,没有写完。”

  她把那两段歌词写了下来。⾼寒接过歌词,轻声哼着,然后,他又拿起吉他,一面弹,一面轻声的唱,他的声音极富磁和感情,只唱了一段,盼云已经有些神思恍惚起来,旧时往⽇,点点滴滴…有些人的生命属于未来,有些人的生命却属于过去。她猝然站起⾝子,推开了琴凳,她弯抱起尼尼,没有再看⾼寒,没有再看可慧,她径直走上楼去了。

  斑寒停止了唱歌,望着盼云的背影发怔。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对那正在钢琴键上敲的可慧说:“你小叔的福气还真不错呢!”

  “小叔?”可慧一愣。“他两年半以前就死了!”

  “呃!”⾼寒吓了一跳。

  “我小婶才倒楣,只跟着小叔去了一趟欧洲,藌月刚度完,就什么都完了。我小叔是骑摩托车被计程车撞到的,那辆该死的计程车!跑得无踪无影,我家要打官司都找不到人。”

  “哦!”⾼寒愣愣的望着那楼梯,低下头来,他再愣愣的望着手中那张歌谱。聚也依依,散也依依,魂也依依,梦也依依!一时间,他似乎体会到很多他这个年龄从没有体会到的东西,体会到很多生离死别的悲哀,体会到盼云那种心不在焉的惘,那种遗世‮立独‬的冷漠,那种万念俱灰的落寞,那种绵绵的忧郁…他想得出神了。

  “喂!”可慧在他⾝上敲了一下。“你在发什么呆?”

  “哦,”他回过神来,望着可慧,奇怪可慧怎么说得如此轻松,笑得这么慡朗。“你刚刚告诉了我一个悲剧!”他说。“你想念你小叔吗?他很优秀,是不是?”

  “他是最优秀的!”可慧收起笑,一本正经的说。“他是最最优秀的!但是,他死了。对死掉的人来说,是一种结束。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是不是?我当初哭得差点断气,但是,她仍然勇敢的面对现实,有说有笑的活下去了。贺盼云的问题在哪里,你知道吗?…”

  “贺盼云?”“那是我小婶的名字。哦,对了,我小婶就是贺倩云的姐姐,今年刚毕业的贺倩云。”

  “噢!”⾼寒再应了一声。

  “我小婶很悲哀。”可慧自顾自的说:“我们每个人都很悲哀,可是,悲哀归悲哀,犯不着从此变作一具活尸,浑⾝上下,都披着一件悲哀的外⾐,再把悲哀传染给四周每一个人!”

  斑寒惊奇的看着她。“你说得并不公平,”他说:“你必须原谅她是情不自已。她并不希望自己变成这样,是不是?”

  “当然她不希望,我们谁都不希望小叔死掉,但是,小叔的死已经既成事实,大家就该勇敢的去接受它,把它看成自然界的一种变化,花会开也会落,太会出来也会下山,月亮有圆也有缺…反正人一落地就注定了会死。我们该为活着的人活着,不该为了死去的人也死去!”

  斑寒更加惊奇的看她,看了好一会儿,他眼底有一抹崭新的感动。“你常常有许多谬论,一天到晚嘻嘻哈哈的没三句正经话。但是,可慧,你这几句话说得很有些哲学思想。”

  可慧的脸漾起一片‮晕红‬,她对他作了个十分可爱的鬼脸,斜睨着眼珠微微一笑。“别夸我,我会得意忘形。”她笑着说。

  “你以为你不得意的时候,就不会‘忘形’吗?打我认识你那天起,你就随时随地在‘忘形’!”

  “你以为…”可慧鼓起腮帮子,气得哇哇大叫:“我是为你而‘忘形’吗?”她直问出来。

  “不不!”他举手投降。“别又变成只大青蛙!你误会我的意思,我是说,你一向就是个无拘无束的女孩子,一向就不拘形迹,我欣赏你的‘忘形’!”

  可慧怀疑的转动眼珠。低声自语:“人面兽心的话有些靠不住,甜言藌语的人大部分都是小人。”⾼寒瞪了她一眼,抱着吉他调着弦,他自然而然又回到那支“聚也依依,散也依依”上去了。天⾊早就全黑了,客厅里已灯火通明。可慧伏在他肩上说:“留在我家吃晚饭,嗯?”

  他惊跳起来,一叠连声的说:“不要!不要!我回去了。告诉你,可慧,我这人最怕见别人的长辈,待会儿又要见你妈,又要见你爸…”

  “还有才是一家之主!”

  “啊呀!”他转⾝就向大门口跑:“再见!”

  她一把拉住他的⾐服。

  “我家的人是老虎,会吃掉你吗?刚刚你已经见过一位我的‘长辈’了,你还和人家有弹有唱呢!”

  长辈,⾼寒愣住了。同时,文牧的汽车正滑进车房,翠薇拎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走进家门,何妈在餐桌上摆着筷子,扶着楼梯,很尊严的一步一步跨下来…刹那间,⾼寒觉得已被四面八方包围,再也逃不掉了。他回头盯着可慧,后者却一脸调⽪的笑。于是,⾼寒只得像个被牵动的木偶,跟着可慧对这些“大人物”一一参见。文牧谦和而潇洒,一点⽗亲架子都没有,对⾼寒亲切的笑着。翠薇眼光却相当机警,用某种令人提⾼警觉的注视,对他作了个从上到下的打量。──噢,这⽩发老太太确实是一家之主,她严肃的看他,简单明确的下了一道命令:“⾼寒,你头发太长了,下次来我家,起码要剪短三寸!”

  “!人家在合唱团里呢,你瞧披头…”可慧想代⾼寒求情。“他不是披头吧!男孩子要清清慡慡,徐大伟就从没有披头散发!”她再盯了⾼寒一眼:“记得理发呵!”

  放心!斑寒在心里叽咕,我下次才不来你家了!剪头发?休想!上电视都不肯剪,为了来你家剪头发?我又不是你的孙子,即使我是,我也不剪!君不知,今⽇男儿,头发比生命还重要呢!晚饭时间到了,大家都坐定了,席上还少了一个人。有些不快的皱着眉。何妈走过来报告:“小婶婶说,她有些头痛,不吃晚饭了。”

  望了翠薇一眼:“你去叫她下来吧!”翠薇奉命上楼,只一会儿,盼云就跟着翠薇走进餐厅来了。她的脸⾊确实不好看,苍⽩而瘦削,眼睛是微红的,神态寥落而无奈,她被动的坐下来,对歉然的看了一眼,紧盯着她,语气却慈祥、温和、而坚定:“你要吃胖一点,你太瘦了!”

  盼云点点头,默默的端起饭碗,她似乎没注意到⾼寒被留下来了。⾼寒却盯着她,愕然的,惘的试着用科学眼光,来透视一下,她⾝上到底背负着多少的无奈?她眉尖心上,到底坠着多少哀愁?他看得出神了,然后,他又有份文学家的浪漫思想,如果有个男人,能让一个女人为他如此“魂牵梦系”那真也是“死而无憾”了!聚散两依依8/295

  早上,才起不久,倩云就来了。

  在客厅中,倩云一袭嫰⻩⾊的夏装,娇嫰明得像朵⻩蝴蝶?排卧频氖郑浊卸蚪嗟乃担骸拔颐浅鋈ド⑸⒉剑貌缓茫俊?br>

  盼云了解,既然要拉她出去,就表示有些话不愿在钟家谈。点点头,她说:“正好,我也要带尼尼出去散散步。”

  傍尼尼绑了一条红带子,那小东西已‮奋兴‬得直往门外冲,又慌慌忙忙,紧紧张张的用牙齿咬住盼云的⾐摆,直往大门外拉,这小家伙最‮奋兴‬的事就是“上街街”难道连一只狗,都不愿被整天锁在一栋房子里?

  姐妹两个牵着狗,走出了大门,沿着红砖铺砌的人行道,慢慢的,毫无目标的向前走。盼云打量着倩云,那柔嫰的⽪肤,那红润的双颊,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她浑⾝上下,都抖落着青舂,多年轻!二十二岁!盼云蓦的一惊,自己只比倩云大两岁而已,怎么心境仪表,都已经苍老得像七老八十了?“姐,”倩云开了口,非常直接。“爸和妈要我向你说,两年半了,过去的事都过去了,你不能一直住在钟家,你该住回家去!”盼云呆了呆,沉思着,这是个老问题。

  “可是…”“可是你已经嫁到钟家去了!”倩云很快的接口,打断了她。“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钟家的每个人,每间房子,每块砖每扇门每件家具,都只能带给你痛苦的回忆,以前,你在最悲痛的时候,我们不跟你争。现在,你该回家了。”

  “为什么一定要我回去呢?”

  “姐,”倩云站住了,明朗的双眸坦率的停在盼云脸上。“因为,在钟家,你的⾝分是个儿媳妇,在贺家,你的⾝分是贺家大‮姐小‬。”盼云轻颤了一下。“你不能抹煞掉已成的事实。”她勉強的说。

  “我并不要抹煞,”倩云说:“可是,你才二十四岁,难道就这样一辈子在钟家过下去?你还是个少女,你懂不懂?不必把自己弄得灰头土脸的!没有人会感你这样!甚至没有人会赞成你这样!我跟你说,姐,回家去,忘掉钟文樵,你该开始一段‮生新‬活,再恋爱,再结婚!”

  盼云惊悸的颤抖了。“不。”她很快的说:“我再也不结婚了,我也不可能再恋爱了,都不可能了。如果我跟你回去,爸妈一定拚命帮我介绍男朋友,希望我再嫁,而我,没这种望,没这种心情,更没这种闲情逸致。我宁愿住在钟家!”

  “你宁愿守寡!”倩云皱紧了眉头:“知道吗?这是二十世纪,没有贞洁牌坊了。”“你的口气像可慧。”盼云说,望着在她⾝前⾝后环绕着的尼尼。“你们都不了解我。”

  “不了解你什么?”“不了解我并不想扮演寡妇,不了解我并不想为道德或某种观念来守寡。而是,…倩云,你也认识文樵,你知道我对文樵的那种感觉,你知道的,你该比任何人都清楚!你是我的妹妹,我们一块儿长大,从小,你爱吃的,我让给你,你爱玩的,我让给你,你爱穿的,我也让给你…只有文樵,我没有──让给你!”倩云迅速的抬眼看着盼云。这是第一次,姐妹两人如此⾚裸裸的相对。倩云脑中马上闪过文樵的形象,那深黝乌黑的眼珠,每个凝视都让人心碎。文樵是姐妹两个在一个宴会上同时认识的。那时的盼云,弹一手好钢琴,还学小提琴,学古筝,甚至学琵琶。中外乐器,无一不爱,中外歌曲,都能倒背如流。恬静清幽,愉坑邙亲切。她喜明亮的颜⾊,⽩的、粉紫的、浅蓝的、嫰绿的,以至于藕荷⾊的。那晚,她就穿了件藕荷⾊的⾐服,在宴会上弹了一支她自己发明的“热门歌曲集锦”她‮狂疯‬了整个会场,也‮狂疯‬了文樵。

  是的,那阵子,文樵天天往贺家跑。盼云每天静静的坐在那儿,听文樵说话,看文樵说话。她呢,她每⽇换新装,换发型…姐妹俩谁都不说明,但是,潜意识里却竞争惨烈。倩云相信,除了姐妹两人自己心中明⽩以外,连⽗⺟都不知道这之中的微妙。然后,有一天,盼云和文樵回家宣布要结婚了。当时,她就好像被判死刑了,她还记得,她连祝福的话都没有说,就直冲进自己的卧房,把房门关上,握紧拳头,咬牙切齿的低语:“我希望他们死掉!我希望他们死掉!”

  她蓦的打了个寒噤,从回忆中惊醒过来了。希望他们死掉!是她咒死了文樵吗?不。她拚命的摇了一下头。

  盼云正默默的瞅着她。

  “对不起,倩云,”她软弱的说,一脸的歉然。“我知道你不愿意我提这件事。”倩云深昅了口气,勉強的微笑了。

  “姐,过去的事我们都别提了,我们谈现在,好不好?”她伸手挽住了盼云的手。“回家吧!姐姐!你让爸爸妈妈都好痛心啊!还有,楚大夫问起你几百次了!”

  楚鸿志,那个好心的心理医生,确实帮她度过了最初那些活不下去的⽇子。盼云的眼眶有些了,她逃避的俯下眼光,又去看尼尼,看红砖,看那从砖中挣扎而出的小草。

  “再给我一些时间,”她含糊的说:“让我好好想一想。”

  “我要提醒你,钟家的人并不愿意你留在钟家!”

  她震动了一下。“为什么?谁对你说了什么吗?是可慧说了什么?还是文牧和翠薇说了什么?”“别担心,谁都不会说什么,只是我体会出来的。”倩云坦⽩的说:“你想,你那么年轻,又没有一儿半女,名义上是钟家的人,事实上跟钟家的关系只有短短的两个月!钟家家财万贯,老太太精明厉害。文牧夫妇两个会怎样想呢?说不定还以为你赖在钟家,等老太太过世了好分财产呢!”

  盼云大惊失⾊,睁大眼睛,她瞅着倩云。

  “他们会这样想?他们不可能这样想!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倩云决心“将”一下。“你太天真了,姐。如果我是钟文牧夫妇,我一定怀疑你的动机。才二十四岁,有⽗有⺟,为什么不回去?人家丈夫在世的儿媳妇,还常常在婆家待不住呢,有几个像你这样活到‮国中‬古代去了?居然在夫家守寡!你把你那些悲哀收一收,用你的理智聪明去分析一下,你这样住下去,是不是一个长久之计?你就是从今后不再嫁人了,也回到贺家去守这个寡吧!爸爸妈妈到底是亲生⽗⺟,不会嫌你!不会怀疑你!而侨櫎─是百分之百的爱你!”盼云呆住了,她愣愣的看着倩云,体会到倩云话中确有道理,她彷徨而恐惧,慌惘。钟家真的嫌她吗?回到⽗⺟⾝边也需要勇气呵!案⺟一定会千方百计说服她再嫁。还有那个楚鸿志,一定又会千方百计来给她治病了。她抬头看看天空,蓦然间觉得,这世界虽大,茫茫天地,竟没有一个真正属于她的“家!”甚至于,没有一个容⾝之地!

  和倩云谈完这篇话,她是更加心了,更加神魂飘忽了。她知道倩云是好意,只有倩云会这样坦⽩的对她说这些,钟家毕竟不能把她“驱逐出境”啊!唉,是的,她该回到贺家去。但是,妈妈每次看到她都要掉眼泪呵。人,活在自己的悲哀里还比较容易,活在别人的同情里才更艰难。

  和倩云在街头分了手,她带着尼尼走回钟家。一进大门,就听到好一阵笑语喧哗,家里的人似乎很多,可慧的笑声最清脆。她诧异的跨进客厅,一眼看到徐大伟和⾼寒全在。可慧这小丫头不知道在玩什么花样?翠薇正在张罗茶⽔,带着种“得意”的暗喜,分别打量着徐大伟和⾼寒。难得文牧也没上班,或者,他是安心留下,要放开眼光,为女儿挑选一个女婿?钟老太太坐在沙发里,正对⾼寒不満意的‮头摇‬,率直的问:“你的头发怎么还是这么长?”

  斑寒用手把浓发一阵,笑嘻嘻的说:“我去理过发,不骗你,。那理发师一定手艺不精,剪了半天,不知道怎么还没剪掉多少!”

  “你真理过发吗?”怀疑的推眼镜。

  “他真的理过!”徐大伟一本正经的帮⾼寒说:“去女子理发店理的!”満屋大笑,⾼寒斜瞅着徐大伟。

  “小心,徐大伟,你快⼊伍受训了,那时,你会理个和尚头,准漂亮极了。我知道,可慧顶喜和尚头了,是不是,可慧?”“啊呀!”可慧尖叫。“徐大伟,如果你没头发…老天!”她跌脚大叹。“我不能想像你会丑成什么样子!”

  “可慧,”文牧开了口“你认为男孩子的漂亮全在头发上吗?”“爸爸,”可慧‮媚娇‬的对⽗亲扬了扬眉⽑。“你必须原谅,我很肤浅,审美观不够深⼊,看人从头看到脚,第一眼就看头发!”盼云走进屋来,打断了満屋的笑语喧哗。她慌忙抱起地上的尼尼,‮开解‬它的带子,对大家说:“你们继续谈,我上楼去了。”

  “盼云,”文牧喊住了她。“何必又一个人躲在楼上?坐下来跟大家一块儿聊聊不好吗?”

  盼云看了文牧一眼,脑子里还萦绕着倩云的话:文牧夫妇会以为你赖在钟家,等老太太过世了好分财产呢!你们会吗?会这样想吗?文牧递给她一杯冰冻西瓜汁。

  “这么热的天,还出去遛狗?”他问,眼光落在她那年轻细致的面庞上。盼云笑笑,没有回答,接过了西瓜汁,她低声道了句谢。小狈从她膝上跳下去,躲到屋角,躺在地上,吐着⾆头气,它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了。“嗨!”⾼寒一下子闪到她面前,冲着她微笑。很快的说:“记不记得上次那支歌?可慧要我把它写成套谱,我真的写了,通常没有钢琴谱,我也加上了。而且,我把那歌词改了改,写成了完整的,你要不要弹一弹试试看?”他浑⾝东摸西摸,大叫:“可慧,我把歌谱放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你摩托车的包包里!”可慧说。

  “拜托拜托,你去给我拿来好吗?”

  “是!”可慧笑着,奔出去拿歌谱。聚散两依依9/29

  盼云瞪着⾼寒,唉!她心中在叹气,我并没有‮趣兴‬弹琴,我也不想弹琴,尤其在这么多人面前,我一点情绪都没有,真的没有。她的眼光一定流露了內心的感觉,因为⾼寒的神情变得更热切了,有种‮奋兴‬的光采燃亮了他的眼睛,他看来満⾝都是“劲。”“你会喜那支歌,我向你保证。”他说。

  可慧奔回来了,举着歌谱。

  “来!小婶,你弹弹看!”她跑过去打开了琴盖,把琴凳放好,对盼云夸张的一弯,一摊手,拉长了声音说:“请──”盼云无法拒绝了,她无法拒绝这两个年轻人的热情和好意。而且,她明⽩,可慧并不是要她表演弹琴,而是要借她的表演带出⾼寒的“才气。”她拿着琴谱,走到钢琴前坐下。可慧早已把吉他塞进了⾼寒手中。她望着那谱,弹了一段前奏,马上,她又被那奇妙的音符捉住了,她开始认真的弹了起来,和着⾼寒的吉他,这次,他们的合奏已经达到天⾐无,不像上次要改改写写。⾼寒站在钢琴边,弹了一段,他就开始唱起来了,完全没有窘迫,他显然非常习惯于表演,也唱得委婉动人而感情丰富。于是,盼云惊奇的发现,他对原来的词句,已经修正了很多,那歌词变成了:“也曾数窗前的雨滴,也曾数门前的落叶,数不清,数不清的是爱的轨迹:聚也依依,散也依依。

  也曾听?说暮粑苍啪榈那崽洌磺澹磺宓氖前牡陀铮夯暌惨酪溃我惨酪馈?br>

  也曾问流⽔的消息,也曾问⽩云的去处,问不清,问不清的是爱的情绪:见也依依,别也依依!

  …”琴声和歌声到这儿都做了个急转,歌词和韵味都变了,忽然从柔和变为強烈,从缓慢变为快速,从绵变为昂:“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往者已矣!来者可追!

  别再把心中的门儿紧紧关闭,

  且开怀⾼歌,笑莫迟疑!”

  斑寒唱完了,満屋子笑声掌声喝采声。盼云很快的关上琴盖,在一种惊愕和震动的情绪下,她不由自主的瞪着⾼寒。她相信,満屋子除了她,没有一个人听清楚那歌词,因为它又文言又⽩话,后面那段的节奏又非常快。她直直的瞪着⾼寒,马上,她发现⾼寒也正肆无忌惮的瞪着她,那眼光又深沉,又古怪,又温柔,又清亮…她一阵心慌,站起⾝来,她很快的离开了钢琴,去餐桌边为自己倒了一杯冰⽔。

  “⾼寒!”可慧在叫着,奔过去,她摇着⾼寒的手。“再为我们唱一支什么,再为我们唱一支!大家都喜听你唱,是不是,?”盼云放下了玻璃杯,转过⾝子,她想悄悄的溜上楼去,才走了两步,她就听到⾼寒那种带有命令意味,似真似假,似有意似无意的声音:“如果都喜听我唱,就一个也不要离‮房开‬间!”

  盼云再一次愕然。她本能的收住脚步,靠在楼椅扶手上,抬头去望⾼寒。⾼寒本没看她,他低着头在调弦。徐大伟轻哼了一声,从沙发中站起来,⾼寒伸出一只脚去,徐大伟差点被绊了一跤。徐大伟站直⾝子,有些恼怒。

  “你⼲嘛?”他问。⾼寒望着他笑。“你想走,你存心不给我面子。你不给我面子,就等于不给可慧面子!不给可慧面子,就等于不给钟家全家面子!”

  可慧望望⾼寒,又望望徐大伟。

  “徐大伟,”可慧对徐大伟挥挥手。“坐好,坐好,别动。你要喝什么,吃什么,我给你去拿!”

  “我要──”徐大伟没好气的叫出来:“上厕所!”

  “噢!”可慧涨红了脸,満屋子的人又都笑了。

  盼云是不便离开了,不管⾼寒的话是冲着谁说的,她都不便于从这个热闹的家庭聚会中退出了。但是,她仍然悄悄的缩到屋角,那儿有一张小矮凳,她就坐了下去。小尼尼跑到她的脚边挨擦着,她抱起尼尼,把下巴埋在尼尼那柔软的⽩⽑里。⾼寒又唱起歌来。他唱“离家五百哩”唱“乡村路”唱“光洒在我肩上”唱“我不知如何爱他”…他也唱他自己作的一些歪歌,唱得可慧又笑又叫又拍手…他始终就没有再看盼云任何一眼。然后,盼云抱着尼尼站起⾝来,她真的想走了,忽然,她听到⾼寒急促的拨弦,唱了一支她从未听过的歌:“不要让我那么恐惧,担心你会悄悄离去,不要问我为什么,忽然失了自己!不要让我那么心慌,担心你会忽然消失,告诉我我该怎样,才能将哀愁从你脸上抹去…”

  她摔摔头,抱紧尼尼,她把面颊几乎都埋在尼尼的长⽑中。她没有对屋子里的人招呼,只是径自往楼上走去。没有人留她,也没有人注意她。⾼寒仍然在拨着琴弦,唱着他自己的歌:“为什么不回头展颜一笑,

  让烦恼统统溜掉?为什么不停住你的脚步?

  让我的歌把你留住!…”

  她转了一个弯,完全看不见楼下的人影了,轻叹一声,她继续往前走。但是,她听到楼下有一声碎裂的“叮咚”声,歌停了,吉他声也停了。可慧在惊呼着:“怎么了?”“弦断了!”⾼寒沉闷的声音:“你没有好好保养你的吉他!”“是你弹得太用力了。”可慧在说:“怎么样?手指弄伤了吗?给我看!让我看!”“没事!没事!”⾼寒叫着:“别管它!”

  “我看看嘛!”可慧固执的说。

  “我说没事就没事!”⾼寒烦躁的说。

  盼云走到自己房门口,推‮房开‬门,她走了进去,把楼下的笑叫嚷喧哗都关到门外,她走到梳妆台前面,懒洋洋的坐了下去。梳妆台上放着一张文樵的放大照片,她拿起镜框,用手轻轻摸著文樵的脸,玻璃冷冰冰的,文樵的脸冷冰冰的。她把面颊靠在那镜片上,让泪⽔缓缓的流下来,流下来,流下来,她无声的哭泣着,泪⽔在镜片和她的面颊上‮滥泛‬,她心中响起了⾼寒的歌声:“依依又依依,依依又依依!”她‮头摇‬,苦恼而无助的‮头摇‬。⾼寒,你不懂,你那年轻乐的怀何曾容纳过生离死别?纸上谈兵比什么都容易!“情到深处不可别离,生也相随,死也相随!”这才是“情”呵!迸人早有“问世间情为何物?教世人生死相许”的句子,早把“情”字写尽了。再没有更好的句子了。

  半晌,她放下了那镜框,又想起倩云要她回家的话了。忽然,她心里闪过一个很可怕的念头,在文樵刚死的时候,她也有过“生死相许”这念头“生也相随,死也相随!”她悚然一惊,慌忙‮头摇‬,硬把这念头摇掉。她记得,文樵去世后,她⾜⾜有三天⽔米不进,一心想死,楚鸿志猛给她注镇定剂。后来,是倩云把她喊醒的,她摇着她的肩膀对她大吼大叫:“你有⽗有⺟,如果敢有这个念头,你是太不孝太不孝太不孝了!假如你有个三长两短,得爸爸妈妈痛不生,我会恨你一辈子!恨你一辈子!”

  她醒了,倩云把她叫醒了。在那一刻,她很感倩云对她说了真心话,易地而处,她怀疑自己会不会像倩云那样有勇气说这几句话?易地而处?如果当初文樵选择了倩云,或者,整个命运都不一样了,或者他就不会死了…她想呆了,想怔了。她在房里不知呆了多久,忽然有人敲门,她跳起来,镜子中的脸又瘦又憔悴,眼睛又又惊惶,面颊上泪痕犹存…她一直不愿意钟家人看到她流泪,她慌忙用⾐袖擦眼睛,来不及说话,房门已经开了,站在门口的,不是何妈,不是,也不是可慧,而是文牧!她有些发愣。

  “盼云,”文牧深刻的看了她一眼。“该下楼吃午饭了!”他柔声说,他有对和文樵很相似的眼睛,深邃,黑黝,闪着暗沉沉的光芒。

  她点点头,一语不发的拭净了面颊,往门口走去。

  他用手撑在门上,拦住了她。

  “听我说两句话再下楼,”他说,紧紧的盯着她。

  她困惑的抬起头来。“⾼寒还在下面。”他说,声调低沉。“可慧很天真,天真得近乎傻气。但是,我并不天真,也不傻。为了可慧,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要求,距离⾼寒远一点。”

  她倒退了两步,脸⾊更暗憔悴了。蹙起眉头,她有些不相信的看着文牧,然后,她呐呐的说:“我…我不下去了,我也不饿。”

  “不行。”文牧坚定的说:“你要下去吃饭,你已经够瘦够苍⽩了!再这样下去,你会死于营养不良症!”

  她张大眼睛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她慢慢的走下楼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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