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决战野狐岭㈢
赵诚笑到了最后。
尽管他的奇袭与缜密非凡的计划也受到了不大不小的挫折,尽管怯薛军的強悍让他损失大巨,但是结果还是按照他的计划进行着。
“国主,我军是等雨停了立即进攻,还是等蒙古人饿得手脚发软?”陈不弃问道。
“等,继续等下去,我们有⾜够的时间等下去。”赵诚意气风发。那黑深的狭⾕在他看来,就是一条长龙般的口袋,将蒙古人连同他们的可汗装在了一起。
“怕是敌军不会这么傻,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冲出来的,他们别无选择,这是他们最后的机会了。”铁穆道“末将建议出派一部人马,绕过野狐岭,去增援萧不离部的防守。”
“命各部抓紧休息、备战。”赵诚笑着道“此战之后,大局就会很明朗了。”
其时,各部早就不用赵诚吩咐,已经抓紧就地伐木、采石,将野狐岭北口给封死了,仅容匹马可以通行。又命王好古率一团骑兵从怀安绕过野狐岭,前去增援萧不离。
雨很快就停了,天似乎亮堂了一些。窝阔台不甘心让时间⽩⽩的流逝,他当即命令将受伤的战马杀掉,让全军餐一顿。刚下过暴雨,⾕中没有引火之物,只得找来行军用的毡帐,好不容易才点着。窝阔台却用刀刺马出⾎,直接将嘴过去,呑食荤腥的马⾎充饥,众人也纷纷效仿,以恢复体力。
曲律用牙齿将自己受伤的右胳膊捆扎好,他已经忘记了疼痛,心中只剩下对自己的安答赵诚无穷的怨恨。赵诚被叛了蒙古人,他认为那首先是在背叛自己。
“曲律,我现在命你充任我的使者。”窝阔台抹了抹嘴角的马⾎,道。“你去跟不儿罕说,我该如何做他才会让我全⾝而退。他若是要爵位、权力、金银、土地,还是女人,让他尽管说出来了。我一向对他十分看重,曾允诺要让他做我的宰相,让他跟耶律楚材一起替我治理天下,他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难得不能给我一个好说辞吗?他难道是在怨恨我对他地任用吗?我自问没有做出对不起他的事情。”
“⽗汗,曲律是不儿罕的安答,从小就一起长大,按理说应该是知知底。不儿罕这个恶徒怕是蓄谋已久。才犯下了如此滔天大罪,曲律难道就一点也不知道?⽗汗,你派曲律去,不就是放走了一个敌人?”贵由不満道。
“大汗,我是您的臣子,蒙您厚爱,让我担当您的宿位之职。我无以回报,只用満腔的忠诚之心来报答您的恩情。”曲律道“我愿意用最勇敢地方式证明我的忠诚。”
说完。他菗出自己的刀,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他手起刀落地,毫不犹豫地砍下自己那条受伤地胳膊。⾎流如注。他那张坚毅的脸因痛苦而扭曲变形,⾼大的⾝躯也因痛楚而佝偻着。
众将全都愣在了当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无人再敢对他的忠诚之心怀疑。贵由羞红了脸,恨不得找条地钻进去。
“蠢材,快快给他止⾎!”窝阔台大呼道。左右马上拥上前手忙脚地给曲律止⾎。曲律惨然一笑,苍⽩的脸上挂着无奈、悔恨与坚决。
“我对大汗的忠诚之心,就如同这支手臂。如今我再也不能使箭,也不能为大汗上场杀敌。就是被敌人俘获。也没有本领与大汗为敌,我已经成为一个废人。”曲律強忍着巨痛道。“趁我还没有昏死过去,尚有力气在,我愿做大汗的使者,我要当面问问不儿罕,是什么蒙蔽了他的心,是什么挡住了他的双眼。我要告诉他我地痛心,还有大汗您狂风暴雨般的愤怒。”
“真汉子!真豪杰!”窝阔台像是重新认识了曲律一般,受到极大的震动,亲自将自己的马匹牵来,扶曲律上马。
全军动容,这成了窝阔台励众人士气地一个強大的武器,果然士气得到极大地提升。曲律強忍着钻心地巨痛艰难地掉转马头,头也不回地穿不定期人群,向北口缓缓行去。蒙古士兵自动让开一道路,默默地行着注目礼。
“可惜了!”窝阔台看着曲律的背影感叹道。
他派曲律前去说和,不过是缓兵之计,让自己的人马得以休息,他不相信赵诚会放过自己。但是话说回来,如果赵诚真地愿意退兵了,他也愿意将自尊心暂放一边。冰雪可以在整个冬季封闭着大草原,但只要到舂风吹起来的时候,草原上照样可以恢复生机。
野狐岭以北,赵诚听闻前方有人报告说窝阔台派使者前来说和,便去察看。曲律远远地骑马过来,瞪着那些同样脸⾊不善的贺兰军军士,只见眼前围困重重的林刀阵中出现一阵騒动,从人群中出现一位大人物,正是自己曾经情同手⾜的安答…赵诚。
赵诚有些尴尬,他很想张开双臂去拥抱曲律,但是他没有那样做,因为那样做只会显得自己是那么地无比虚伪。曲律却是百感集,百般滋味同样涌上他地心头,让他悲愤,让他有被出卖的感觉,这种痛心是他接受不了地,尤其是赵诚这样的一个被他视为自己家庭成员之一的人物。
“曲律,你受伤了。”赵诚勉強挤出一丝笑意,担忧地说道“不如先到我帐中安歇,我这里有最好的金创葯,还有最⾼明的郞中,你这样会丢掉命的。”
曲律的断臂上虽然包裹紧紧的,但是不可避免地往下滴⾎,鲜⾎滴在泥泞的地面,将泥土染成红⾊。⾎与泥混和在一起,不分彼此。
“我死了你不是很⾼兴吗?”曲律冷冷地说道。赵诚的左右侍卫按着刀柄,听了曲律冷冰冰的语气,十分愤怒,但是赵诚没点头,没人敢上前一步。
“你是我的安答,我怎么能看着你⾝上的⾎流⼲而无动于衷呢?”赵诚诚恳地说道。“你的爷爷、⽗亲、⺟亲,还有莫⽇都对我有恩,我…”
“别跟我提我爷爷的名字!”曲律打断了他的话“可汗要我来问你,聪明睿智地不儿罕到底想要什么?如果他要金山,可汗愿意将所有的金山让给他;如果他要银海,可汗愿将腾汲思海的⽔排⼲。以便做盛下银子的库房;如果他要世上最美丽的女人,可汗愿将自己家室中所有的女人送到他面前,并愿意用最丰盛的财物充作她们地嫁妆。”
赵诚却问道:“安答你有什么要当面问我的话吗?”
“请你回答可汗的话。”曲律又道。
赵诚讨了个没趣,遂道:“昔年。你我都曾追随过成吉思汗西征。凡是那些曾抵抗的城市,即使放下自己地兵器,献城出降,也一律屠城。成吉思汗说,这是为了让其他地方的人知道自己的威名与不可违背的意志。”
赵诚的意思明了。
“哼,我蒙古在中原还有速不台、塔灿邬、塔思、忽都虎等统领的三万骑兵,还有汉军无数,在西域我蒙古还有当地的兵马。你以为你有力气抵挡我全蒙古人的雷霆之怒吗?”曲律道。
“第一,你以为我这次放了窝阔台。他就会放过我?第二,你曲律是秃马惕人,不是蒙古人!”赵诚道。
“哈哈。”曲律怒极大笑,牵扯到伤口。又引得他一阵皱眉“这次就是让你得逞那又能如何。杀来杀去,你以为你就能活下去?长生天之下,曾有无数的豪杰不可一世,但结果如何?还不是在我蒙古勇士地刀箭之下跪地求饶?并且,如今这世上已经没有塔塔儿人、泰⾚乌人、翁吉惕人、克烈人、乃蛮人,更没有胆小的只知四处躲蔵的秃马惕人,他们如今有个共同的名字。那就是蒙古人!”
秃马惕人木图听着火起。马上跳出来,指着曲律地鼻子痛骂道:“胡说八道!我就是秃马惕人。不是什么蒙古人,那是孛儿只斤氏強加到我们族人的⾝上。我们不是苍狼与⽩鹿地后代,我们是美丽逃陟的子孙!”
“那又如何,这个世上从来就是強者为王,你若是去中原,人们只知道有蒙古人!”曲律盯着木图道。他⾝材⾼大,两道浓眉间自有股不屈的厉⾊,木图被他可怕的眼神吓了一跳。
“枉你是忽图勒大叔的孙子,竟认孛儿只斤氏为主,忽图勒大叔的在天之灵也会不安吧?”木图痛惜道“如今我主贺兰国王英明果敢,帐下英雄豪杰无数,已经踏破蒙古草原万里。你⾝为他的安答,应该感到骄傲才是!”“我曲律是不会跟叛徒称兄道弟地!”曲律道“所谓贺兰国王不也是我蒙古人封地吗?不过是一条狗罢了。”
赵诚左右大怒,当场榜杀。
“且慢!”赵诚喝止左右,好意劝道“正如你所言,世上从来就是強者为王,我赵诚就要做那个強者。凡是挡我者,死!”
“好吧。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待我回去将你地意思说给窝阔台听,再来受死。”曲律苦笑道“我已经不能再使箭,⾝为一个蒙古人,不能使箭就成了一个废人,我活在这个世上已经是个拖累。贵军的刀十分锋利,我曲律想借你的刀一用,再借你的贵手割下我这个看走了眼的脑袋,好让我做个忠臣。”
“那好,你就在我这帐內住下,待我与窝阔台了结了恩怨,再来与你计较。”赵诚道“至于送信,何必劳你这个废人再空跑一趟,徒耗气力。我会派人以箭书。”
曲律似乎没有听见,掉头走。赵诚使了个眼⾊,左右马上一拥而上将曲律按倒在地。
“放开我、放开我!”曲律拼命地挣扎,那只完好胳膊拼命地挥舞着。他的脸⾊更加苍⽩,因为他的⾎快要留⼲了。
“我这是为你好,你既然不肯占在我这一边,我不怪你。但我自会派人治好你的伤,这是我应该为你做的事情。等战事一结束,你想去哪就去哪,我不会挽留你。”赵诚道“这不是你我两人之间的恩怨,你曲律永远都是我的座上宾。”
“呜呜…我恨…我好悔恨…我的安答背叛了我!”曲律这个大汉居然痛哭了起来。军士们⿇利地将他捆绑起来,抬走了。
赵诚怅然若失,曲律这个他曾经为数不多的朋友之一,如今与自己形同陌路。兄弟情谊在家国族恨与个人野心面前分崩离析,一文不值。赵诚失去了一个他曾经珍惜的东西,但这更让他觉得前进的道路崎岖难行。
“传我命令!”赵诚摆脫心中的惆怅,大声喝道“全军餐一顿,与本王一道同蒙古可汗决一胜败!”
注:秃马惕人居住在漠北贝加尔湖附近的森林中,他们可能是明朝时的土默特部人的祖先。在蒙古统一之前,居住于贝加尔湖周边的一些部落都有“逃陟始祖”神话传说,这与乞颜等蒙古主体部落不同。“蒙古”这个汉名词只是后来才有的,代表的是铁木真统一草原后各族的共同族别,据说这个词是耶律楚材自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