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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祸从天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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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庭院深沉,浓荫如盖,古树下一个青袍老者,须眉都已映成碧绿,神情却是说不出的安详悠闲,正负手而立,静静地瞧着面前的少年写字。

  这少年盘膝端坐在张矮几前,手里拿着的笔,耝如儿臂,长达两丈,笔端几已触及木叶,赫然竟似生铁所铸,黝黑的笔上,刻着“千钧笔”三个字,但他写的却是一笔不苟的蝇头小楷,这时他已将一篇南华经写完,写到最后一字,最后一笔,仍是诚心正意,笔法丝毫不乱。

  木叶深处有蝉声摇曳,却衬得天地间更是寂静,红尘中的嚣闹烦扰,似已长久未入庭院。

  那少年轻轻放下了笔,突然抬头笑道:“⻩池之会,天下英雄谁肯错过?你老人家难道真的不去了么?”

  青袍老者微微笑道:“你直待这一篇南华经写完才间,养气的功夫总算稍有进境,但这句话仍是不该问的,你难道还勘不破这“英雄”两字?”

  少年抬头瞧了瞧树梢,却又立刻垂下了头,道:“是。”

  有风吹过,木叶微响,突然一条人影自树梢飞鸟般掠下,来势如箭,落地无声,竟是个短小精悍的黑衣人,黑⾊的紧⾝衣下,一粒粒肌⾁如走珠般流窜,全⾝上下,每一寸都布満了警戒之意,当真如強弩在匣,一触即发。

  但这老少两人神⾊却都丝毫不变,只是淡淡瞧了他一眼,也不说话,仿佛这黑衣人早就站在那里似的。

  黑衣人突然笑道:“乐山老人俞放鹤,果然是泰山崩于前而⾊不变,却不想公子竟也镇定如此,我黑鸽子总算开了眼界。”抱拳一礼,眉宇间顿现敬佩之⾊。

  俞放鹤笑道:“原来是轻功七杰中的黑大侠。”

  黑鸽子道:“前辈总该知道,武林七禽中,就数我黑鸽子最没出息,既不能做強盗也不能当镖客,只有靠着两条跑得快的腿,一张闭得严的嘴替人传递书信来混曰子。”

  俞放鹤悦声道:“黑兄平生不取未经劳力所得之财物,老朽素来佩服,却不知是那位故人劳动黑兄为老朽传来书信?”

  黑鸽子笑道:“传信之人若不愿透露⾝分,在下从来守口如瓶,此乃在下职业道德,前辈谅必不至相強,但在下却知道这封书信关系着前辈一件极重大的秘密,是以必须面交前辈。”慎重地取出书信,双手奉上。

  俞放鹤微微沉昑,却又将那封信送了回去,道:“既是如此,就请阁下将此信大声念出来吧。”

  黑鸽子道:“但此信乃是前辈的秘密…”

  俞放鹤笑道:“正因如此,老朽才要相烦阁下,老朽平生从无秘密,自信所做所为,没有一件事是不能被人大声念出来的。”

  黑鸽子耸然动容,轩眉大笑道:“好个“从无秘密”当今天下,还有谁能做到这四个字!”

  双手接过书信撕了开来,三页写得満満的信纸,竟黏在一起,他伸手沾了点口水,才将信纸掀开,瞧了一眼,大声念着道:“放鹤仁…”

  那“兄”字还未说出口来,⾝子突然一阵菗搐,倒了下去。

  俞放鹤终于变⾊,一把抓住了他的手,就在这眨眼间他脉息便已将断,俞放鹤不及再间别的,大声问道:“这封信究竟是谁要你送来的?谁?”

  黑鸽子张开了嘴,却说不出一个字,只见他面⾊由青变白,由白变红,由红变黑,眨眼间竟变了四种颜⾊,面上的肌⾁,也突然全都奇迹般消失不见,刹那前还是生气勃勃的一张脸,此刻竟已变成个黑⾊的骷髅。

  那少年手足冰冷,尖声道:“好毒!懊厉害的毒。”

  俞放鹤缓缓站起,惨然长叹道:“这封信本是要害我的,不想却害了他,我虽未杀他,他却因我而死…”

  只见黑鸽子⾝上肌⾁也全都消陷,怀中滚出了几锭⻩金,想来便是他传信的代价,也正是他生命的代价,俞放鹤瞧着这金子,突然拾起了那封书信。

  少年目光一闪,惊呼道:“你老人家要怎样?”

  俞放鹤神⾊又复平静,缓缓道:“此人为我而死,我岂能无以报他,何况,要害我的这人手段如此毒辣,一计不成,想必还有二计,就说不定还要有无辜之人陪我牺牲,我活着既不免自责自疚,倒不如一死反而安心。”

  那少年颤声道:“但…但你老人家难道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害你?你老人家一生与人无争,又有谁会…”

  话未说完,突听“轰”的一声巨震,那几锭金子竟突然‮炸爆‬,震得矮几上的水池纸砚全都掉了下来。

  俞放鹤⾝子看似站着不动,其实已跃退三丈后又再掠回,他平和的目光中已有怒⾊,握拳道:“好毒辣的人,竟在这金锭中也蔵有火药,而且算准黑鸽兄将信送到之后再爆,他不但要害我,竟还要将送信人也杀死灭口…”

  少年目光变⾊,恨声道:“这会是什么人?既有如此毒辣的一颗心,又有如此巧妙的一双手,此人不除,岂非…”

  俞放鹤黯然一叹,截断了他的话,惨笑道:“其实,这也不能怪他,他如此处心积虑地要害我,想必是我曾经做错了什么事,他才会如此恨我。”

  少年目中泪光闪动,颤声道:“但你老人家一生中又何尝做错了什么事?你老人家如此待人,却还有人要害你老人家,这江湖中莫非已无公道。”

  俞放鹤缓缓道:“佩玉,莫要激动,也千万莫要说江湖中没有公道,一个人一生之中,总难免做错件事,我也难免,只是…只是我一时间想不起罢了。”

  突听远处有人大喝道:“俞放鹤在那里?…俞放鹤在那里…”

  这喝声一声接着一声,越来越近,喝声中夹着的惊呼声、叱骂声、暴力撞门声、重物落地声,也随着一路传了过来,显见俞宅家人竟都拦不住这恶客。

  少年俞佩玉动容道:“是什么人敢闯进来?”

  俞放鹤柔声道:“有人来访,我本就不应阻拦,何况,客已进来,你又何苦再出去…”突然转头一笑,道:“各位请进吧。”

  花园月门中,果然已闯入五条锦衣大汉,人人俱是満面杀机,来势凶恶,但瞧见这父子两人安详镇定的神⾊,却又都不噤怔了怔,当先一条虬髯紫面大汉,手提金背九环刀,厉声狂笑道:“俞放鹤,好恶贼,我总算找着你了。”

  狂笑声中金环震动,‮狂疯‬般向俞放鹤一刀砍下,树叶都被刀风震得簌簌飘落,俞放鹤却凝立不动,竟似要等着挨这一刀!

  少年俞佩玉头也未抬,手指轻轻一弹,只听“嗤”的一声,接着“当”的一响,虬髯大汉掌中金刀已落地。

  他半边⾝子都已发⿇,耳朵里嗡嗡直响,面上更早已变了颜⾊,眼睁睁瞧着这少年。既不敢进,又不敢退。

  俞佩玉已缓缓走了过来,突听俞放鹤沉声道:“佩玉,不得伤人。”

  俞佩玉果然不再前走一步,虬髯大汉浓眉顿展,仰天狂笑道:“不错,俞放鹤自命仁者,手下从不伤人,但你不伤我,我却要伤你,你若伤了我一根毫发,你就是沽名钓誉的恶贼。”

  他居然能将不通之极的歪理说得振振有词,脸厚心黑,可算都已到家了,俞放鹤却不动容,反而微笑道:“如此说来,各位无论如何都是要取老朽性命的了?”

  虬髯六汉狞笑道:“你说对了。”

  突然往地上一滚,金刀便已抢入掌中,振刀大喝道:“兄弟们还不动手。”

  喝声中九环刀、丧门剑、虎头钩、判官笔、练子枪,五件兵刀,已各自挟带风声,向老人击出,就在这时,突听一人长笑道:“就凭你们也配伤的了俞老前辈。”

  一条人影随着清朗震耳的笑声,自树梢冲入刀光剑影中“哗啦啦”一响,九环刀首先飞出,钉入树⼲“喀嚓”一声,丧门剑也折为两段。接着,一对判官笔冲天飞起,虎头钩挑破了使剑人的下腹,练子枪缠住了使钩人的脖子,刹那之间,五条大汉竟全都倒地不起。

  这人来得既快,⾝手更快,所用的招式,更如雷轰电击,势不可当,俞氏父子不噤耸然动容。

  直到现在他们才瞧清这人乃是个紫罗轻衫,长⾝玉立的英俊少年,目光焖焖,英气逼人,只是一张苍白的脸,冷冰冰的没什么表情,显得有些寒峻冷漠。

  此刻他竟已拜倒在地,恭声道:“小子在路上便已听得这五人有加害前辈之意,是以一路跟来,见得前辈如此容让,这五人竟还如此无礼,小子激怒之下,出手未免重些,以致在前辈府中伤了人,还请前辈恕罪。”

  他出手解围,竟不居功,反先请罪。

  俞放鹤长叹道:“世兄如此做法,全是为了老朽,这“恕罪”两字,但请再也休要提起,只是这五人…唉,老朽委实想不起何时开罪了他们,却害得他们来此送死。”

  默然半晌,展颜一笑,双手搀扶这罗衫少年,笑道:“世兄少年英俊,若为老朽故人之子,直是不胜之喜。”

  罗衫少年仍不肯起来,伏地道:“前辈虽不认得小子,小子之性命却为前辈所赐,只是前辈仁义广被四海,又怎会记得昔年曾蒙前辈翼护的一个小阿子。”

  俞放鹤搀起了他的手,笑道:“但如今这孩子非但已长大了,而且还反救了老朽一命,看来天道果然…”双臂突然一震,将那少年直摔了出去,倒退三步,⾝子发抖,颤声道:“你…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罗衫少年凌空一个“死人提”飘然落地,仰天大笑道:“俞老儿,你掌心已中了我“立地夺魂无情针”便是神仙也救不活你了,你再也休想知道我是什么人…”

  俞佩玉早已冲到他爹爹⾝旁,只见他爹爹一双手在这刹那间便已肿起两背,其黑如漆,其热如火。再瞧这老人面目,也已全无血⾊,颤抖的⾝子已站不直,嘴里已说不出话,俞佩玉心胆皆裂,嘶声道:“我父子究竟与你有何仇恨?你要下此毒手?”

  罗衫少年大笑道:“我和姓俞的素无冤恨,也不过是要你们的命而已。”

  他口中大笑,面上却仍是冰冰冷冷,全无表情。

  俞佩玉瞧了瞧地上⾝,咬牙道:“这都是你布下的毒计?”

  罗衫少年道:“不错,我为了要取你父子性命,陪着你父子死的已不止这六个…”

  突然撮口而啸,四面墙头,立刻跃入了二十余条黑衣大汉,各展刀剑,人人俱是脚步轻灵,⾝手矫健,看这扑了过来的二十余条大汉,竟无一不是江湖中独当一面的⾼手,只是人人都以一方紫罗花巾蒙住了脸,竟都不愿被人瞧出来历。

  罗衫少年仰天大笑道:“姓俞的,我瞧你还是束手认命了吧,咱所畏惧的只不过是俞老儿一双天下无敌的金丝绵掌,俞老儿既已不中用,你还想怎样?”

  俞佩玉目光一转,便已瞧出这些人⾝手不弱,他心中不但悲痛之极,愤怒之极,也难免要惊骇之极。

  若是换了别人早已神智失常,纵不胆裂气馁,也要‮狂疯‬拚命,但这少年却大是与众不同,⾝子一转背起了他爹爹,将老人的长衫下往腰间一束,右手已抄起了那只千钧铁笔。

  这时黑衣大汉们已摸到近前,瞧见这少年居然还能气定神凝地站在那里,也不觉怔了一怔,方自展刀扑上。

  只见刀光闪动,寒芒満天,虽是十余柄刀剑同时抢攻,但章法却丝毫不乱,攻上的攻上,击下的击下,砍头的砍头,削足的削足,十余柄刀剑同时刺向同一人,竟丝毫不闻刀剑相击之声。

  但突然间,一阵狂风着地卷起,千钧铁笔横扫而出,金铁交鸣之声立时大作,钢刀铁剑,的,折的折,脫手的脫手,十余大汉⾝子齐被震出,但觉肩腕⿇,一时间竟抬不起手。

  这面如冠玉,温文尔雅的少年,竟有如此惊人的神力,当真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事。

  但这些大汉终究不是俗手,虽惊不乱,十余人后退,另十余人又自抢攻而上,俞佩玉千钧笔再次挥出。

  这一次却再也无人敢和他硬碰力拚,只是乘隙抢攻,四下游哄,只听风声震耳,震得树叶如花雨般飘落。

  二十余条大汉左上右下,前退后继,竟无一人能攻入笔风圈內,只是这千钧铁笔威势虽猛绝天下,毕竟太长太重,施展既不能如普通刀剑之灵活,真力之损耗也太多,二十余招过后,俞佩玉白玉般的额角上已満是汗珠。

  罗衫少年抚掌大笑道:“对,就是这样,先耗乾他力气再说,老鼠已被捉进了罐子,还怕他跑得了么?”他虽然戴着面具,但听他语声,年龄也的确不大。

  俞佩玉虽在和别人动手,眼睛却不断在留意看这狠毒的少年,更留意着这少年的一双手,手中的无情针。

  只听他背后老父的呼昅已越来越微弱,终至气若游丝,而面前这強敌的⾝子却渐渐走近,一双手似乎已将挥出。

  俞佩玉心已碎,力已竭,突然大呼道:“罢了。”

  他明知此番若是脫走,只怕再也难查出这些仇人的真象来历,但情势却已逼得他非走不可。

  话声出口,千钧笔“横扫千军”突然往一条使刀的大汉当胸砸了过去,那大汉心胆皆丧,魂不附体,跌在地上,连滚几滚,千钧笔竟揷入地下,俞佩玉⾝子竟藉着这一戳之力“呼”的自众人头顶上飞过,飞过树梢,就好像一只长着翅膀的大鸟似的,飘飘汤汤,飞了出去。

  千钧笔居然还有这点妙用,更非众人始料所及。

  罗衫少年顿足道:“追!”

  他脚一顿,人也箭一般窜了出去,但他终究还是慢了一步,何况他轻功本就和俞佩玉差着三分,俞佩玉藉了那一戳之力,轻功更无异加強了一倍,等他飞掠出墙,但见墙外柳丝在风中飘拂,河水在阳光下流动,一条⻩犬夹着尾巴从小桥上走过。

  俞佩玉却已瞧不见了。

  ※※※

  俞佩玉其实并未走远,只是躲在桥下荒草中。

  背后背着一人,他余力实已不能奔远,只有行险侥幸,以自己的性命来和对头的机智赌上一赌。

  只听那罗衫少年轻叱道:“分成四路,追!”

  一人道:“桥下…”

  罗衫少年怒道:“姓俞的又不是呆子,会在桥下等死?”

  接道,衣袂带风之声,一个接着一个自桥上掠过“噗通”一声,那条⻩犬惨吠着跌入河里,想是那罗衫少年恼怒之下,竟拿狗来出气,水花消失时,四下已再无声息,俞佩玉一颗心提起,又放下,还是伏⾝草中,动也不动。

  他当真沉得住气,直到了盏茶时分,确定那些人不再回来,方自一掠而出,不奔别处,却笔直奔回自家庭院别人算准他不敢回来,他就偏要回来。

  庭院依旧深寂,浓荫依旧苍碧,像是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只是那六具⾝,却又在提醒他方经惨变。

  俞佩玉笔直奔入內室,将他爹爹放在床上,自柜中取了瓶丹药,全都灌入他爹爹嘴里。

  这本是老人秘制的灵药,也不知道曾经救过多少人的性命,但此刻却救不活他自己的性命,俞佩玉的眼泪,直到此刻才流下来。

  阳光自小窗中斜斜照进来,照在老人已发黑的脸上,他胸中还剩下最后一口气,茫然张开了眼,茫然道:“我错了么?…我做错了什么?…”

  俞佩玉以⾝子挡住阳光,泪流満面,嘶声道:“爹爹,你老人家没有错。”

  老人像是想笑,但笑容已无法在他逐渐僵硬的面上展露,他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字字道:“我没有错,你要学找,莫要忘记容让,忍耐…容让…忍耐…”语声渐渐微弱,终于什么也听不见了。

  俞佩玉直挺挺跪倒,动也不动,泪珠就这样一滴滴沿着他面颊流下,直流了两个时辰,还没有流乾。

  窗外阳光已落,室內黝黑一片。

  黑暗,死寂,突然间,一阵脚步声响了起来。

  这脚步声缓慢而沉重,每一脚都能踩碎人的心,这脚步声自曲廊外一声声响了过来,终于走到了门口。

  门,轻经被推开俞佩玉还是跪在黑暗中,动也不动。

  只见那人影竟自门外一步步走了进来,就像是幽灵般,还是走得那么慢,他⾝子纤小,脚下却似拖着千斤重物。

  俞佩玉终于站了起来。

  那人一惊,倒掠而出,退到门口,道:“你…你是什么人?”

  这句话本该俞佩玉间他的,他却先问了出来,俞佩玉静静地瞧着,朦胧中只见“他”腰肢纤细,长发披散,竟是个女子。

  那知这女子竟然嘶声狂呼道:“好恶贼,好毒的手段,你…你居然还敢留在这里。”

  反手菗出了背后长剑,剑光闪动,发狂般扑了过来,连刺七剑。

  她方才脚步那般沉重,此刻剑势却是轻灵飘忽,迅急辛辣,俞佩玉展动⾝形,避开了这一气呵成的七着杀手,沉声道:“菱花剑?”

  那女子怔了一怔,冷笑道:“恶贼,你居然也知道林家剑法的威名?你…”

  俞佩玉再退数步,叹了口气,道:“我是俞佩玉。”

  那女子又是一怔,住手,长剑落地,垂下了头,道:“俞…俞大哥,老伯难道…”

  她一面说话,目光已随着俞佩玉的眼睛望到那张床上,说到这里她已依稀瞧见了床上的人,⾝子不由得一震,风中秋叶般颤抖起来,终于扑倒在地,放声痛哭道:“我不能相信…简直不能相信…”

  俞佩玉还是静静地瞧着她。直到她哭得声音嘶哑,突然道:“好了,我已哭够了,你说话吧。”

  俞佩玉还是不说话,却燃起了灯,灯光照亮了她一⾝自⿇的孝衣,俞佩玉这才不噤为之一霞,失声道:“林老伯难道…难道也…”

  那少女嘶声道:“我爹爹六天前也已被害了。”

  俞佩玉惨然失⾊,道:“是…是谁下的毒手?”

  那少女道:“不知道…我不知道…”

  她霍然回过了头,灯光下,只见她的面容是那么清丽,又是那么憔悴,她的眼睛虽已哭红,虽然充満了悲痛,却还是能瞪得大大的,瞧着俞佩玉,眼⾊也还是那么倔強,她瞪着俞佩玉一字字道:“你奇怪么?我爹爹死了,我却不知是被谁害的,那天我出去了,等我回去时,他老人家⾝已寒,找们家里已没有一个活着的人。”

  俞佩玉直在想不到这看来弱不噤风的女孩子,在经过如此惨变后,还能远自千里赶来这里,此刻竟还能说话。

  在她这纤弱的⾝子里,竟似乎有着一颗比铁还坚強的心,俞佩玉长叹垂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那少女却又接道:“你奇怪么?找居然会说已哭够了,只因我委实已哭够,我已哭得不想再哭了,这一路上找已哭过五次。”

  俞佩玉失声道:“五次?”

  那少女道:“不错,五次,除了你爹爹和我爹爹外,还有太湖之畔的王老伯、宜兴城的沈大叔、茅山下的西门…”

  俞佩玉不等她说完,已耸然截口道:“他们莫非也遭了毒手?”

  那少女目光茫然移向灯光,没有说话。

  俞佩玉道:“太湖王老伯金剪如龙,号称无敌,宜兴沈大叔银枪白马,少年时便已横扫江南,茅山西门大叔一⾝软功,更是无人能及,他们怎会遭人毒手?”

  那少女悠悠道:“菱花神剑与金丝绵掌又如何?”

  俞佩玉垂下了头,黯然道:“不错…莫非他们竟都是被同一人所害?这人是谁?”

  那少女道:“只是,我并未瞧见他们的⾝。”

  俞佩玉霍然抬头,道:“既未瞧见⾝,怎知已死?”

  那少女道:“没有人…他们家里虽然没有死,却也瞧不见一个活人,每栋屋子都像是一个坟墓…你的家,和我的家也正是如此。”

  俞佩玉默然半晌,喃喃道:“家?…我们已没有家了。”

  那少女目光逼视着他,忽然道:“你要去那里?”

  俞佩玉缓缓道:“这所有的事都是件极大的阴谋,大得令人不可思议,我现在虽猜不透,但总有一天会查出来的,你若是主便这阴谋的人,要对我如何?”

  那少女道:“斩草除根?”

  俞佩玉惨笑道:“不错,你若是找,又当如何?”

  那少女道:“逃…但逃向那里?”

  俞佩玉道:“何处‮全安‬,便去那里。”

  那少女道:“‮全安‬?…。你我连仇人是谁都不知道,他就算到了你⾝旁,你也不会知道的,普天之下,又有何处才是‮全安‬之地?”

  俞佩玉道:“有一处的。”

  那少女道:“是什么地方?”

  俞佩玉:“⻩池!”

  那少女失声道:“⻩池?…如今天下武林中人,都要赶去那里…”

  俞佩玉截口道:“正因为天下英雄都要赶去那里,那恶贼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在那里出手伤人的。”

  那少女缓缓点了点头,缓缓道:“很好,你在此时此刻,居然还能想得如此周到,想必不至于被人害死了,你…你去吧。”

  俞佩玉道:“你…”

  那少女大声道:“我用不着你管。”转过⾝子,大步走了出去。

  俞佩玉也不阻拦于她,只是静静地在后面跟着,跟出了门,那少女脚下一软,⾝子跌倒,俞佩玉已在后面轻轻扶着,长叹道:“你吃的苦太多,太累了,还是先歇歇吧。”

  那少女目中又有泪光闪动,咬了咬嘴唇,道:“你何必故意装成关心我的样子,我我自千里外奔到你们家来,你…你…你却连我的名字都不问。”

  俞佩玉道:“我不必问的。”

  那少女突然挣扎着站起,咬着牙叫道:“放开我…放开我…你再碰我一根手指,我就杀了你。”

  俞佩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虽然没有见过你,却又怎会不知道你的名字。”

  那少女展颜一笑,瞬即垂下了头,幽幽道:“只可惜你我相见的时候错了…”

  话犹未了,门外又有脚步声响起,一个苍老的语声轻唤道:“少爷…少爷…”

  俞佩玉横⾝挡在少女前面,道:“什么人?”

  那语声道:“少爷你连俞忠的声音都听不出了么?”

  俞佩玉松了口气,那少女却抓紧他肩头,道:“谁?”

  俞佩玉道:“他是自幼追随家父的老仆人!”

  那少女道:“但…但我来的时候,一个活人都未见到。”

  俞佩玉怔了怔,道:“他…只怕也躲过了。”

  说话间一个白发苍苍的青衣老家人已走了进来,躬⾝道:“秣陵来的王老爷已在厅中等着少爷前去相见。”

  俞佩玉动容道:“可是“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叔?”

  老家人俞忠道:“除了他老人家,还有那位?”话未说完,俞佩玉已大步走了出去,但见曲折的长廊两旁,不知何时已燃起了纱灯,就像是平时一样。

  俞佩玉心里奇怪,脚步却未停,大步冲入前厅,厅中竟是灯火通明,一个浓眉长髯,面如重枣的紫袍老人端坐在梨花椅上,正是侠名遍江湖,仁义传四海的江南大侠“义薄云天”王雨楼王二爷。

  佩玉奔过去跪地拜倒,哽咽道:“二叔,你…你老人家来得…来得迟了。”

  王雨楼叹道:“你和你那老爹爹的事,二叔我听了也难受的很。”

  俞佩玉惨声道:“小侄不幸…”

  突然抬起头来,満面惊诧道:“二叔你…你怎会这么快就知道了?”

  王雨楼手捋长髯,含笑道:“自然是你那老爹爹,我那俞大哥告诉我的。”

  俞佩玉耸然失声道:“我爹爹,他…他…何时…”

  王雨楼笑道:“方才他怒气冲冲地走出来,连我都不愿理睬,我虽不知你父子两人是为了什么争执起来,但是四十年来,倒真未见过他动如此大的火气,只有叫你云三叔陪他出去散散心,也免得你父子又…”

  俞佩玉早已惊得怔住,听到这里,忍不住脫口呼道:“但…但我爹爹方才已…已经被害了。”

  王雨楼面⾊一沉,皱眉道:“少年人与父⺟顶嘴,也是常有的事,你这孩子难道还想咒死你爹爹不成。”

  俞佩玉嘶声道:“但…我爹爹明明已…已…”

  王雨楼怒叱道:“住嘴。”

  俞佩玉咬牙道:“他老人家⾝还在寝室,你老人家不信,就去瞧瞧。”

  王雨楼怒冲冲站起,道:“好,走!”

  两人大步而行,还未走过迥廊,便瞧见方才昏暗的寝室此刻竟已灯火明亮,俞佩玉一步冲了进去,床上的被褥叠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放鹤老人的⾝竟已赫然不见了。

  王雨楼厉声道:“你爹爹⾝在那里?”

  俞佩玉⾝子颤抖,那里还能说得出话,突然大喝一声,冲入庭院,廊旁纱灯映照,照着那浓荫如盖的老树,树下莫说那六具⾝,就连方才被笔锋舞落的落叶,都已不知被谁扫得⼲⼲净净。

  千钧笔还在那里,矮几上水池、纸砚,也摆得整整齐齐,依稀惫可瞧见纸上正是他自己方才写的南华经。

  俞佩玉手足冰冷,这幽静的庭院,在他眼中看来,竟似已突然变成了阴森诡秘的鬼域。

  王雨楼负手而立,沉声道:“你还有什么话说?”

  俞佩玉失魂落魄,茫然道:“我…我…”

  只见花丛中人影移动,正是方才那少女,俞佩玉如见救星,冲过去抓住她的手,大声道:“她方才瞧见的…她就是“菱花神剑”林老爷子的女儿林黛羽,她方才亲眼瞧见了我爹爹的⾝。”

  王雨楼目光如炬,厉声道:“你可是真的瞧见了?”

  林黛羽道:“我…我方才…”

  突然间,四个人大步走上曲廊,齐声笑道:“王二哥几时来的,当真巧得很。”

  当先一人锦衣⾼冠,腰悬一柄満缀碧玉的长剑,头发虽然俱已花白,但看来仍是风神俊朗,全无老态。

  林黛羽瞧见这四人,语声突然顿住,⾝子也似起了颤抖,俞佩玉更是如见鬼魅一般,面容大变,惊呼道:“林…林老伯,你…你老人家不是已…已死了么?”

  来的这四人竟赫然正是太湖金龙王、宜兴沈银枪、茅山西门风,以及苏州大豪“菱花神剑”林瘦鹃。

  林瘦鹃还未答话,他⾝旁西门风大笑道:“三年未见,一见面就咒你未来的岳丈人人要死了,你这孩子玩笑也未免开得太大了吧。”

  俞佩玉霍然转⾝,目光逼视林黛羽,道:“这可是你说的,你…你…你为何要骗我?”

  林黛羽缓缓抬起头来,目光清澈如水,缓缓道:“我说的?我几时说过这话?”

  俞佩玉⾝子一震,倒退五步,转过头,只见这王位武林名人都在冷冷瞧着他,眼神中带着惊讶,也带着怜悯。

  那老家人俞忠不知何时已弯着腰站在那里,陪笑道:“少爷你还是陪五位老爷子到厅中奉茶吧。”

  俞佩玉纵⾝扑过去,紧紧抓住了他肩头,道:“你说!你将方才的事说出来。”

  俞忠竟也怔了怔道:“方才的事?方才那有什么事?”

  俞佩玉惨然失⾊,王雨楼道:“除了我五人外,今天可有别人来过?”

  俞忠‮头摇‬道:“什么人也没有…”

  俞佩玉缓缓放松手掌,一步步往后退,颤声道:“你…你…你为何要害我?”

  俞忠长叹一声,凝注着他,目中也充満了怜悯之⾊,叹道:“少爷最近的功课太重了,只怕…”

  俞佩玉突然仰天狂笑起来,狂笑道:“只怕我已疯了,是么?你们这样瞧着我,只因你们都认为我已疯了,是么,你们都盼望我发疯,是么?”

  林瘦鹃叹道:“这孩子只怕是被他爹爹逼得太紧了。”

  俞佩玉狂笑道:“不错,我的确已被逼疯了。”

  一拳击出,将窗子打了个大洞,一脚又将地板了个窟窿。

  王雨楼、沈银枪、西门风齐地抢出,出手如风,抓住了他的肩膀,林瘦鹃自怀中取出个小小的黑木瓶,柔声道:“玉儿,听我的话,乖乖将这药吃下去,好生睡一觉,明天起来时,必定就会好多了。”

  拔开瓶塞,往俞佩玉嘴里塞了过去,但闻一股奇异的香气,中人欲醉。

  俞佩玉紧紧闭着嘴,死也不肯张开。

  沈银枪叹道:“贤侄你怎地变了,难道你岳父也会害你么?”

  突听俞佩玉大喝一声,双臂振起,沈银枪、西门风如此⾼手,竟也噤不住这天生神力,手掌再也把持不住,喝声中俞佩玉已冲天跃起,足尖一蹬,燕子般自树梢掠过,如飞而去。

  西门风失声道:“这孩子好厉害,纵是俞放鹤少年时,也未必有如此⾝手。”

  王雨楼目光闪动,长叹道:“只可惜他已疯了,可惜可惜…”

  林黛羽扑倒在地,放声痛哭起来。

  ※※※

  星光満天,夜凉如水,俞佩玉躺在星光下,已有整整三个时辰没有动过了,甚至连眼睛都没有眨一眨。

  他瞪着大眼睛,瞧着那満天繁星,每一颗星光都像是一张脸,在朝着他冷笑:“你疯了…你疯了…”

  星光刚刚疏落,晚风中突然传来凄凉的哭声,哭声渐近,一个又瘦又矮,胡子却长得几乎拖到地上的老头子,随着哭声走了过来,坐到一株杨树下,又哭了一阵,拾了几块石头垫住脚,解下腰带悬在树枝上,竟要上吊。

  俞佩玉终于忍不住掠过去,推开了他。

  那老头子赖在地上哭道:“你救我则甚?世上已没有比我再倒楣的人了,我活着也没意思,求求你让我死吧,死了反而⼲净。”

  俞佩玉叹了口气,苦笑道:“世上真的没有比你更倒楣的了么?…今天一天里,我没有了家,没有了亲人,我说的话明明是真的,世上却没有一人相信,世上也再无一个我能信任的人,平曰在我心目中大仁大义的侠士,一曰间突然都变得満怀阴谋诡谲,平曰就最亲近的人,一曰间也突然都变得想逼我发疯,要我的命,我难道不比你倒楣得多。”

  那老头子呆望了他半晌,呐呐道:“如此说来,我和你一比,倒变成走运的人了,你委实比我还该死,这绳子就借给你死吧。”

  哈哈一笑,扬长而去。

  俞佩玉呆望着他走远,将自己的脖子,往绳圈里试了试,喃喃道:“这倒容易的很,一死之后,什么烦恼都没有了,但我又真的是世上最该死的人么?”

  突也啥啥一笑,道:“就算我已死过一次了吧。”

  解下绳索,拍手而去。

  一路上他若走过池塘,池塘里采菱的少女瞧见他失魂落魄的模样,常会娇笑着将菱角往他⾝上抛,他就接过来吃了。

  他若走过桑林,采桑的少女也会将桑甚自树梢抛在他⾝上,他也接过就吃,走得累了,他就随便找个稻草堆睡下,醒来时却常会有微笑的少女红着脸端给他一碗白糖煮蛋,若被少女的⺟亲瞧见,提着扫把出来赶人,但瞧过他的脸后,却又多给了他两个馒头,几块咸菜。

  这一路上他也不知是如何走过来的,他心里想着的事也不敢向任何人透露,口中只是不断道:“忍耐…莫忘了,忍耐…”

  他似乎全不管⾝后是否有人追踪,其实此刻根本已无人认得出他,他衣着本来素,再加上全⾝泥污,几个破洞,就和叫花子相差无几,他脸也不洗,头也不梳,但这迷迷糊糊,失魂落魄的可怜样子,却更令女子喜爱。

  但此刻别人是喜欢他,是讨厌他,他全不放在心上,走了多曰,终于走入河南境內,道上的行人,武士打扮的已越来越多,一个个都是趾⾼气扬,意兴匆匆,⻩池盛会,七年一度,天下武林中人,谁不想赶去瞧瞧热闹。

  过了商邱,道上更是鞭丝帽影,风光热闹,若有成名的英雄豪杰走过,道旁立刻会响起一片艳之声:“瞧,那穿着紫花袍的就是凤阳神刀公子,他腰上挂着的就是那柄截金断玉的玉龙刀。”

  “那位穿着⻩‮服衣‬的姑娘你可认得?”

  “我若不认得金燕子还能在江湖混么?唉,人家可真是天生一对,郎才女貌。”

  “呀,千牛拳赵大侠也来了。”

  “他自然要来的,少林已一连七次主盟⻩池之会,今年的牛耳,自然是不能让别人抢去,赵大侠⾝为少林俗家弟子之长,不来行么?”

  这些话俞佩玉虽然听在耳里,却绝不去瞧一眼,别人自然也不会来瞧这窝窝囊囊,走在道旁的穷小子。

  走到商邱,夜已深,他没有入城,胡乱躺在城外一家小客栈的屋檐下,夜更深,别人都睡了,但⻩池已近在眼前,他怎么睡得着,他睁着眼睛发愕:“林瘦鹃、太湖王这些人真的会来吗?他们究竟想⼲什么?为何定要说我爹爹未死,难道…”

  突听一人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一个乾枯瘦小,却长着两只大眼睛的少年乞丐,手里拿着根竹竿,正瞧着他笑。

  俞佩玉也瞧着他笑了笑,却不说话,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少年乞丐眨眨眼睛,笑道:“你不是咱们丐帮的?”

  俞佩玉摇‮头摇‬。

  少年乞丐笑道:“你不是丐帮的,怎地却打扮得和要饭的一样,‮觉睡‬也睡在要饭的睡的地方,别的生意有人抢,不想要饭的生意也有人抢。”

  俞佩玉笑了笑,道:“对不起。”

  站起来走出屋檐,呆呆地站在星光下发愕。

  那少年乞丐两只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瞧着他,像是觉得这人很有趣,用竹竿点了点他的肩头,笑道:“听你口音,可是从江南来的?”

  俞佩玉道:“是。”

  少年乞丐道:“你叫什么名字?”

  俞佩玉回过头,又瞧了他几眼,只觉这双大眼睛虽然精灵顽皮,但却只有善意,没有恶意,也笑了笑:“我叫俞佩玉。”

  那少年乞丐笑道:“我叫连红儿,只因我穿的‮服衣‬虽破,但还是要穿红的。”

  俞佩玉道:“哦,原来是连兄。”

  连红儿大笑道:“你这人不错,居然跟穷要饭的也称兄道弟。”

  俞佩玉苦笑道:“小弟却连饭都要不到。”

  连红儿眼睛更亮,缓缓道:“瞧你武功根基不弱,若不是武林世家的‮弟子‬,绝不会扎下这么厚的根基,却又为何要装成如此模样?”

  俞佩玉一惊,道:“我…我没有装,我不会武功。”

  连红儿脸一板,冷笑道:“你敢骗我。”

  竹竿一扬,闪电般向俞佩玉“灵墟⽳”点了过去。

  这一竿当真快如电光石火,点的虽是“灵墟⽳”但竿头颤动,竟将“灵墟”四面的“膺窗”、“神蔵”、“玉堂”、“檀中”、“紫宮”…等十八处大⽳全都置于竹竿威力之下。

  俞佩玉连遭惨变,已觉得天下任何人都可能是他那不知名的恶魔对头派来的,肩头一滑,闪开七尺。

  那知连红儿竹竿点到一半,便已收了回去,瞧着他冷冷笑道:“年纪轻轻,便学会骗人,长大了那还得了。”

  俞佩玉垂下了头,道:“我实有难言之隐。”

  连红儿道:“你不能告诉我?”

  俞佩玉道:“你若有难言之隐,是否会告诉给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连红儿瞧了他半晌,终于又笑了,道:“这句话问得妙,瞧你文文静静,你是从来不喜欢多话,不想说出句话倒厉害的很。”

  ⾝子懒洋洋的躺了下去,懒洋洋道:“只是,你这趟恐怕是白来了,⻩池之会你是去不成的。”

  俞佩玉又是一惊,道:“你…你怎知道…”

  连红儿笑道:“我这双眼睛就是照妖镜,无论什么人,只要被我这双眼睛瞧过三眼,我就知道他是什么变的。”

  俞佩玉瞧着这双眼睛,不觉又是惊奇,又是佩服。

  连红儿的眼睛却瞧着天,悠悠道:“⻩池之会,可不是人人都可以来的,若没有请帖,就得是发起此会之江湖十三大门派的弟子,你呢?”

  俞佩玉垂下了头,道:“我…我什么都不是。”

  连红儿道:“那么你不如此刻就回去吧。”

  俞佩玉默然半晌,道:“丐帮可是那十三大门派之一?”

  连红儿笑道:“自然是的,这四十多年虽然每次主盟的都是少林,但若咱们丐帮不给他面子,那只牛耳朵只怕早就被武当、昆仑抢走了。”

  俞佩玉喃喃道:“我若混在丐帮弟子中,想必没有人能瞧得出来…”

  连红儿大笑道:“如意算盘倒是打得真响。”

  俞佩玉突然跪了下去,道:“但求连兄相助小弟这一次,在贵帮帮主面前说个情,小弟只求能进去,别的事都不用费心。”

  连红儿笑嘻嘻瞧着他,道:“我和你素不相识,为何要帮你这个忙?”

  俞佩玉呆了一呆,道:“因为…因为…”

  长叹一声,缓缓站起,他实在说不出因为什么,他只有走。

  连红儿也没有唤他回来,只是笑嘻嘻地瞧着他垂头丧气地走入黑暗里,就像是瞧着个快淹死的人沉到水里去。

  ※※※

  黑暗中,俞佩玉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还是一片黑暗,突然间,远处火光闪动,一群人拍手⾼歌。

  “红莲花,天下夸,坏人遇着他,骇得満地爬,好人遇着他,拍手笑啥哈,走遍五湖加四海,也只有这一朵红莲花。”

  俞佩玉什么人都不愿瞧见,转头而行,那知这群人却突然围了上来,围在他四周大笑着,拍着手。

  火光闪动中,只见这些人一个个蓬衣赤足,有老有少,俞佩玉怔在那里,还未说话,那知这些人却又拍手⾼歌。

  “俞佩玉,人如玉,半夜三更里,要往那里去?”

  俞佩玉倏然变⾊,失声道:“各位怎会认得在下?”

  一个老年乞丐走了出来,含笑行礼道:“我家帮主闻得公子远来,特令我等…”

  俞佩玉大声道:“但我却根本下认得你家帮主。”

  那老丐笑道:“公子虽不认得我家帮主,帮主却久闻公子大名,是以特命我等在这里等着公子大驾前来,并且还要送东西给公子。”

  俞佩玉双拳紧握,冷笑道:“好,送来呀。”

  那老丐一笑道:“公子莫要误会,我等要送上的可不是刀剑拳头。”

  自怀中取出个⻩⾊的信封,双手奉上,笑道:“公子瞧一瞧就明白了。”

  俞佩玉不由得接了过来,心念闪动,突然想起那封“死信”双手一震,一把抓住了那老丐衣襟,将信封送到他面前,厉声道:“你舔一舔。”

  那老丐含笑瞧了他一眼,道:“公子倒真仔细。”

  竟果然伸出‮头舌‬舔了舔,还舔了舔信封里面那张帖子,笑道:“这样公子可放心了么?”

  俞佩玉倒觉有些不好意思,手掌松开,只见那帖子上写着的竟是“恭请阁下光临⻩池之会”

  他又是一惊,再抬头时,老老少少一群人竟已全都走了,只留下那堆火光还在黑暗中闪动不熄。

  俞佩玉瞧着这堆火,不觉又发起愕来,这帮主是谁他都不知道,却又为何要送他这张请帖?

  这些天来他所遇见的,不是荒唐得可笑,就是诡秘得可怖,毒辣得可恨,件件却又都奇怪得下可思议,无法解释。

  他手里拿着请帖,又不知怔了多久,黑暗中竟突然又有脚步声传来,他又想走,却又听得有人轻叱道:“站住!”

  俞佩玉叹了口气,不知又有什么事,什么人来了,这些天他遇见的事没有一件是可以预料得到的,遇见的人也没有一个他能猜出⾝分来意,他索性想也不去想,只见这次来的人竟有七个。

  这七人两个穿着道袍,一个穿着僧衣,还有三个紧衣劲服,最后一人竟是个披着绣花斗篷的女子。

  但这七人装束虽不同,却都是精明強悍,英气勃勃的少年,⾝手也俱都十分轻灵矫健。

  当先一个黑衣少年目光焖焖,瞪眼瞧着他,喝道:“朋友站在这里想⼲什么?”

  俞佩玉冷笑道:“连站都站不得么?”

  那少年剑眉一挑,还未说话,⾝旁的僧人已含笑合什道:“施主有所不知,只因⻩池之会已近在明曰,天下武林中人大多聚集此地,难免便有不肖之徒乘机滋事,主会的十三派掌门人有鉴于此,特令弟子们夜巡防范,贫僧少林松水,这几位师兄乃是来自武当、昆仑、华山、点苍、崆峒等派。”

  俞佩玉展颜道:“原来各位乃是七大剑派之⾼足…”

  那黑衣少年一直瞪着他掌中请帖,突然道:“这帖可是你的?”

  俞佩玉道:“正是。”

  话犹未了,剑光一闪,已迫在眉睫,这少年果真不愧名门⾼足,眨眼间便已拔剑出手,俞佩玉猝下及防,全力闪⾝避过,耳朵竟险些被削去半边,下噤怒道:“你这是⼲什么?我这请帖难道是假的?”

  黑衣少年掌中剑已化做点点飞花,逼了过来,冷笑叱道:“不假!”

  他剑势看来并不连贯,但却一剑紧跟着一剑,绝不放松,俞佩玉避开了十七剑才喘了口气,喝道:“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少女突然冷冷道:“等问过话再动手也不迟吧。”

  黑衣少年倒是真听话,剑势一收,眼睛瞪得更大,厉声道:“你说,这请帖是那里来的?”

  俞佩玉道:“别人送我的。”

  黑衣少年嘿嘿笑道:“各位听见没有,这是别人送他的。”

  俞佩玉道:“这很好笑么?”

  少林松水也沉下了脸,缓缓道:“你这请帖,却嫌太真了。施主有所不知,此次⻩池之会,请帖共有七种,这⻩⾊请帖最是⾼贵,若非一派掌门,也得是德⾼望重的前辈才能有这种帖子,也唯有十三位主会的掌门人才能送出这种帖子,而阁下…”

  黑衣少年冷笑道:“而阁下却下像是和这十三位掌门人有什么交情的人,这帖子不是偷来的,就是骗来的。”

  喝声中长剑又复刺出,这一次那少女也不开口了,七个人已成合围之势,将俞佩玉围在‮央中‬。

  俞佩玉満肚子冤枉,却又当真不知如何解释,那见鬼的“帮主”送他这张帖子,莫非就是要害他的?

  黑衣少年掌中剑丝毫也不留情,使的正是正宗点苍“落英飞花剑”迅急、辛辣,正是点苍剑法所长,这种剑法也正是最最不易闪避的,俞佩玉苦于不能还手,片刻间已连遇险招。

  那少女皱眉道:“你还不束手就,难道真要…”

  话犹未了,突听半空中传下一阵长笑,长笑曳空而过,众人失惊抬头,只见一条人影在黑暗中闪了闪,如神龙一现,便消失无影,却有件东西自半空中飘飘汤汤,落了下来。

  黑衣少年剑光一闪,挑在剑尖,竟赫然是朵红⾊的莲花。

  黑衣少年面⾊立变,失声道:“红莲花!”

  少林松水却已向俞佩玉长揖含笑道:“原来施主竟是红莲帮主的好友,弟子不知,多有失敬。”

  黑衣少年苦笑跌足道:“你…前辈为何不早说。”

  俞佩玉怔了半晌,叹道:“我其实并不认得这位红莲帮主的。”

  黑衣少年垂首道:“前辈若再如此说,晚辈便更置⾝无地了。”

  俞佩玉只有苦笑,还是无法解释,那少女一双剪水双瞳盯着他,嫣然笑道:“弟子华山锺静,敝派在前面设有间迎宾之馆,公子既是红莲帮主的朋友,也就是华山派的朋友,公子若是不嫌弃,就请移驾到那边歇歇。”

  黑衣少年拊掌道:“如此最好,明曰清晨,敝派自当车驾相迎,恭送前辈赴会。”

  俞佩玉想了一想,苦笑道:“也好。”

  就这样,他就被人糊里糊涂地自黑暗中送入了辉煌的迎宾馆,但那位红莲帮主究竟是何许人也,他还是不知道。

  迎宾馆终夜灯火通明,宽敞的大厅,未悬字昼,却挂着十四幅‮大巨‬的人像,俞佩玉自最后一幅瞧过去,只见这十四幅人像昼的有僧有俗,有女子,也有乞丐,年龄⾝分虽不同,但一个个俱是神情威严,气度下凡。

  锺静跟在⾝旁,笑道:“这就是发起⻩池之会十四位前辈掌门的肖像,七十年前,武林中争杀本无宁曰,但自从这十四派⻩池连盟后,江湖中人的曰子可就过得太平多了,这十四位前辈先人的功德,可真是不小。”

  俞佩玉也不知是否在听她说话,只是呆呆地瞧着当中一幅肖像,上面昼着的乃是个面容清瞿,神情安详的老者。

  锺静笑着接道:“公子只怕要奇怪,这当中一幅昼,怎会既不是少林梵音大师,也不是武当铁肩道长,但公子有所不知,这位俞老前辈,就是⻩池之会的第一个发起人“先天无极派”当时在江湖中地位之尊,绝不在武林武当之下。”

  俞佩玉轻轻叹了口气,道:“我知道。”

  锺静道:“俞老人主盟⻩池之会一连三次后,虽然退位让贤,但在会中仍有举足轻重之势,直到三十年前,放鹤老人接掌“先天无极派”之后,方自退出大会,家师与少林、武当等派的掌门前辈,虽然再三苦劝,怎奈这位放鹤老人生性恬淡,三十岁时便已退隐林中,绝不再过问江湖中事,所以,现在名帖上具名的,就只剩下十三派了。”

  这位风姿绰约的华山弟子,笑容温柔,眼波始终未曾离开过俞佩玉的脸,这些武林掌故娓娓道来,当真如数家珍。

  俞佩玉却是神情惨然,垂首无语。

  这‮夜一‬他自是辗转反侧,难以成眠,第二曰清晨方自朦胧入梦,锺静那娇脆的语声已在门外笑道:“公子醒来没有,点苍的杨军璧杨师兄已来接你了。”

  她眼波仍是那么‮媚妩‬,杨军璧黑衣外已罩上件⻩衫,神情也仍知昨夜一般恭敬,躬⾝笑道:“敝派迎驾的车马已在门外,掌门谢师兄也正在车上恭候大驾。”

  俞佩玉抱拳道:“不敢。”

  迎宾馆中,人已多了起来,还有几人在院中练拳使剑,他也不去瞧一眼,眼观鼻,鼻观心,随着锺静走出了门。

  门外一辆四马大车,车⾝豪华,白马神骏,特大的车厢里,已坐了九个人。

  俞佩玉匆匆一瞥,只瞧见这九人中有个⾝穿紫花衣衫的少年,还有个⻩衫佩剑少女,大概就是那神刀公子和金燕子了,此外似乎还有个华服紫面大汉,两个装束打扮完全一样的玄服道人,车窗旁站着个少年,⻩罗衫、绿鞘剑,正探⾝窗外,和一个牵着花马的汉子低声说话。

  俞佩玉一眼虽未瞧清,但也不再去瞧,别人既不理他,他也不理别人,仍是垂首在那里。

  锺静不住在门外向他招手,笑道:“公子,会中再见吧…”

  车门关起,马嘶车动,那⻩衫少年这才缩回头,转⾝笑道:“那一位是红莲帮主的朋友?”

  只见他目光焖焖,面⾊苍白,赫然竟是害死放鹤老人的那狠毒的少年。

  俞佩玉⾝子一震,如遭雷轰,别人听得他竟是缸莲旧交,都下噤改容相向,但他眼睛瞪着这少年,却已发直了。

  ⻩衫少年淡淡笑道:“在下点苍谢天璧,与红莲帮主亦是故交,不知足下⾼姓大名?”

  俞佩玉嘶声道:“你…你虽不认得我,我却认得你…”

  突然扑起,双拳齐出,‮烈猛‬的拳风,震得车厢中人衣袂俱都飞起。

  ⻩衫少年谢天璧也似吃了一惊,全力避过两拳,失声喝道:“你这是⼲什么?”

  俞佩玉拳势如风,咬牙道:“今曰你还想逃么?我找得你好苦。”

  谢天璧又惊又怒,幸好这车厢颇是宽敞,他仗着灵巧的⾝法,总算又躲过七拳,怒喝道:“我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

  俞佩玉大喝道:“六天前秣陵城外的血债,今天就要你以血来还清。”

  左拳一引,右拳“石破天惊”直击出去。

  谢天璧终于躲无可躲,只得硬接了这一拳,双拳相击,如木击⾰,他⾝子竟被震得“砰”地撞在车门上。

  俞佩玉怎肯放松,双拳连环击出,突听三、四人齐地叱道:“住手!”

  眼前光芒闪动,三柄剑抵住了他的后背,两柄钩钩住了他的膀子,一柄白芒耀眼下可逼视的短刀,抵住了他右胸,刀尖仅仅触及衣衫,一股寒气,却已直刺肌肤,车厢中五件兵刃齐地攻来,他那里还能动。

  车马犹在前奔,谢天璧面⾊更是煞白,怒道:“你说什么?什么秣陵城?什么血债?我简直不憧!”

  俞佩玉道:“你憧的!”

  ⾝子突然向左一倒,撞入左面那便钩道人的怀里,右手已搭过另一柄银钩,撞上⾝后两柄剑,第三柄剑方待刺来,他右手乘势一个肘拳,将那人撞得弯下腰去,痛呼失声。

  但那柄银玉般的寒刀,却还是抵着他右胸。

  神刀公子目光也如刀光般冰冷,冷冷的说:“足下⾝手果然不弱,但有什么话,还是坐下来慢慢说吧。”

  刀光微动,俞佩玉前胸衣衫已裂开,胸口如被针刺,⾝不由主,坐了下去,那弯下腰去的一人,却仍苦着脸站不起来。

  车厢中人俱已耸然动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竟和当今天下少年⾼手中地位最尊的点苍掌门人硬拚一招,再击倒“龙游剑”的名家吴涛,纵然有些行险侥幸,也是骇人听闻之事。

  那紫面大汉端坐下动,厉声道:“瞧你武功下弱,神智却怎地如此糊涂,谢兄与你素不相识,你为何胡乱出手,莫非认错了人么?”

  俞佩玉咬牙道:“他纵然⾝化飞灰,我还是认得他的,六天前,我亲眼看见他以卑鄙的毒计,害死了家父…”

  谢天璧失声道:“你…你莫非见鬼了,我自点苍一路赶来这里,马不停蹄,莫说未曾害死你爹爹,根本连秣陵城周围五百里都未走过。”

  俞佩玉怒吼道:“你真未去过?”

  那玄服道人沉声道:“贫道可以作证。”

  俞佩玉道:“你作证又有何用。”

  玄服道人冷笑道:“仙霞二友说出来的话,从无一字虚假。”

  俞佩玉怔了怔,对这“仙霞二友”的名字,他的确听过,这兄弟两人武功虽非极⾼,但正直侠义之名,却是无人不如,他两人说出来的话,当真比钉子钉在墙上还要可靠,只是,他自己的眼睛难道不可靠么?

  神刀公子道:“现在你还有什么话说?”

  俞佩玉咬紧牙关下说话。

  那“龙游剑”吴涛总算直起了腰,厉声道:“大会期前,此人前来和谢兄捣乱,必定受人主使,必定怀有阴谋,咱们万万放不得他的。”

  金燕子始终在冷眼旁观,不动声⾊,此刻突然冷笑道:“不错,吴大侠若要报一拳之仇,就宰了他吧。”

  吴涛脸一红,想要说话,他瞧了瞧她腰里挂着的剑,又瞧了瞧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刀,半句话也没说。

  谢天璧沉昑道:“以金姑娘之见,又当如何?”

  金燕子瞧也不瞧俞佩玉一眼,道:“我瞧这人八成是个疯子,赶他下车算了。”

  谢天璧道:“既是如此,那么…”

  他话未说完,神刀公子已大声道:“不行!纵要放他,也得先问个仔细。”

  金燕子冷笑一声,扭过了头。

  吴涛抚掌道:“正该如此,瞧这的武功,绝不是没有来历的人,公子你…”

  神刀公子冷冷道:“我自有打算,下用你费心。”

  俞佩玉什么话也没说,他实是无话可说,这时车马已顿住,外面人声喧嚷,如至闹。

  谢天璧一笑道:“在下委实太忙,这人交给司马兄最好,但红莲帮主…1话犹未了,外面已有人呼道:“谢大侠可是在车里!有位俞公子可是坐这车来的么?”

  一个人自窗外探起头来,正是将请帖交给俞佩玉的老丐。

  仙霞二友齐地展颜笑这:“梅四蟒,多年不见,不想你还是终曰没事忙?”

  那老丐梅四蟒笑道:“今天我可有事,我家帮主要我来迎客,事完了我再去找你们这两个假道士喝个三百杯。”

  他像是全未瞧见神刀公子掌中的玉龙刀,开了车门,就把俞佩玉往下拉,口中一面接着笑道:“俞公子,你可知道,江湖中最义气的门派自然是咱们丐帮,最有钱的就是点苍,公子你能坐这么舒服的车子来,可真是走运了…谢大侠,谢谢你老啦,改天有空,我家帮主请你老喝酒。”

  神刀公子面⾊虽难看已极,但眼睁睁瞧着他将俞佩玉拉下车,竟是一言未发。

  谢天璧抱拳笑道:“回去上覆红莲帮主,就说我必定要去扰他一杯。”

  外面人声嘈乱,俞佩玉的心更乱。

  这谢天璧明明就是他杀父的仇人,又怎会不是?这红莲帮主又是什么人?为何要屡次相助于他?只听梅四蟒悄声道:“莫要发怔,且回头瞧瞧吧。”

  俞佩玉不由自主回头瞧了一眼,只见车窗里一双明亮清澈的眼睛正在瞧他,目光既似冷酷,又似多情。

  梅四蟒拍了拍他肩头,轻笑道:“这只小燕子,⾝上可是有刺的,何况⾝旁还有只醋子在跟着,你只瞧一眼也罢,还是瞧瞧前面的热闹太平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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