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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龙虎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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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池本为舂秋古名,位于今之封丘县西南,左传,哀公十三年“会单平公,晋定公,吴夫差于⻩池。”

  正是龙虎际会,风云叱吒,于今之⻩池大会,也是本此古意,战况却也不减当年。

  ⻩池古城已废,一片平阳,广被百里。

  此刻百里平阳之上,万头攒动,既瞧不清究竟有多少人,也瞧不清他们是谁,但每一颗头颅的价值至少也在千金之上。

  人头仰望,十三面辉煌的旗帜迎风招展于白云青天下,围着一座四丈⾼台,台上有烟云缭绕,如在云中。

  梅四蟒指着一面锦帜⻩旗笑道:“⻩为正⾊,这种旗帜除了当今天下武林盟主少林之外,还有谁敢用?道家尚紫,紫⾊的旗帜便是武当,昆仑“天龙八式”威震天下,旗帜上也绣着条张牙舞爪的飞龙,看来好不威风。”

  俞佩玉瞧着一面以十⾊碎布缀成的旗帜,道:“这面旗帜想必就是贵帮的标志了。”

  梅四蟒拊掌笑道:“咱们丐帮什么事都是穷凑合,别人制旗剩下来的材料,咱们拿来缝缝补补就成了,一个大钱都下必花。”

  俞佩玉道:“贵帮红莲帮主不知在何处?在下亟欲拜见。”

  梅四蟒道:“每面旗帜下,都有座帐篷,那便是帮主的歇息之处。”

  分开人丛,走了过去,十个人见了他,倒有七个躬⾝含笑招呼。

  俞佩玉暗暗忖道:“百年以来,丐帮竟能始终保持天下第一大帮之声名,门人弟子走出来,气派自与别人不同,这确非易事,想那红莲帮主,既要统率属下万千弟子,又要保持地位声威不坠,纵非三头六臂,也得有通天的本事,我足迹从来未涉江湖,又怎会认得这么样的人物。”

  他越想越想下通,眼前已瞧见两座⾼达三丈的帐篷,帐篷之间相隔莫约二十丈,却有二、三十个少年男女,往复巡逻,神情虽然都是矫健英悍,装束打扮却各各不同,想来亦是自十三派弟子中选出之精华。

  梅四蟒还未走过去,已有个紫衣道人迎了过来,目光上下打量了俞佩玉一眼,躬⾝笑这:“梅老前辈此刻才来么?这位是…”

  梅四蟒哈啥笑道:“好教道兄得知,这位就是敝帮帮主的佳宾,俞公子,那帖子…”

  俞佩玉早已将请帖平举当胸,紫衣道人倒退三步,道:“请。”

  大会之警戒竟是如此森严,当真令人难以擅越雷池一步,俞佩玉这才知道自己的确是个幸运儿,回首望去,此刻在外面巡游观望,无法入会的武林豪杰,少说也有一、两万人之多。

  梅四蟒已走在帐篷外,躬⾝道:“上覆帮主,俞公子已来了。”

  神情恭谨,再无丝毫嬉笑之态。

  帐篷中一人笑道:“他只怕已等不及了,快请进来。”

  俞佩玉委实已等下及要瞧瞧这位神秘的红莲帮主,梅四蟒方才掀开帐幕,他便已大步行了进去。

  只见偌大的帐篷中,只摆着张破桌子,两条长板幌,与这帐篷本⾝之华丽,显得极是下衬。

  一人正伏在桌上,也不知写些什么,俞佩玉只瞧见他那一头乱发,也瞧不见他面目,只得躬⾝道:“弟子俞佩玉拜见红莲帮主。”

  那人抬头一笑,道:“俞兄还认得我么?”

  只见他矮小枯瘦,穿着件破破烂烂的红‮服衣‬,一双眼睛,却是亮如明星,仿佛一眼便已瞧穿你的心。

  俞佩玉倒退半步,目定口呆,呐呐道:“足…足下便是红莲帮主?”

  那人笑道:“红莲花,白莲藕,一根竹竿天下走。”

  这名満天下的“红莲帮主”竟赫然就是俞佩玉昨夜在檐下遇着的那又顽皮、又机伶的少年乞丐连红儿。

  俞佩玉张口结舌,再也说下出话来,红莲花笑道:“你奇怪么?其实做帮主的,也不一定全是老头子,点苍掌门今年就未过三十,百花帮的帮主也只有二十多岁。”

  俞佩玉道:“在下只是奇怪,在下与帮主素昧生平,帮主为何如此相助?”

  红莲帮主大笑道:“没什么原因,只是瞧着你顺眼而已,你以后就会知道,江湖中怪人很多,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害你,也有人会莫名其妙地帮你忙。”

  俞佩玉心头一动,长叹道:“不错…”

  红莲帮主突然顿住笑声,目光逼视着他,道:“何况瞧你神情,今曰是否能入⻩池之会,对你关系必定甚大。”

  俞佩玉惨然道:“生死相关。”

  红莲花道:“这就是了,既然有那许多毫无关系的人都能进去,你却不能进去,这岂非太不公平,天下的不平事,我都要管的。”

  俞佩玉垂首道:“帮主仗义,在下感激不尽。”

  红莲帮主突又含笑接道:“更何况你下久就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那时咱们要请你来入会,却只怕请不到了。”

  俞佩玉耸然抬头,失声道:“你…你知道…”

  突听“轰”的一声巨响,响声过后,帐篷外便传来一阵丝竹菅弦之声,接着,一人大声道:“⻩池之会开始,恭请各派本门人入座。”

  语声宛若洪钟,远及四方。

  红莲帮主挽起俞佩玉的手,走出帐篷,一面笑道:“历来做丐帮帮主的,不但要会管闲事,而且还得是个万事通,至于我是怎会知道这许多事,你以后就会明白的。”

  ※※※

  十三座帐篷,合抱着一座⾼台,⾼台四周,冠盖云集,天下武林豪杰中之精华,十中有八,全站在这里。

  台上一具千斤铜鼎,缭绕的烟云,便是自鼎中发出来的,铜鼎两旁,有十三张紫檀交椅。

  此刻椅子上已坐了八九个人,一个⾝着⻩⾊袈裟的白髯僧人,卓立在铜鼎前,⾝形矮小,但神情却重如泰山。

  台下一丈外,也有三排紫檀交椅,椅上坐着的自也俱都是气度威严之武林长者,但第一排椅子却全是空着的,也不知是等谁来坐。

  这些倨傲的武林⾼手们,居然也会虚位而待,礼让他人,这岂非怪事?

  红莲花轻声笑道:“找可得上台唱戏去了,你只管找个位子坐下吧,有红帖子的就有位子,你若客气就是别人的福气了。”

  俞佩玉方自寻了个位子坐下,红莲帮主已率领着六个丐帮弟子在乐声中缓缓走上⾼台的石阶,那洪钟般的语声道:“丐帮红莲帮主!”

  亮的呼声传送出去,群豪俱都仰起了头,俞佩玉这才瞧见司仪的那人面如锅底,眼如铜铃,⾝⾼竟在一丈开外,红莲花走过他⾝旁,还够不着他肩头,但群豪的目光,却只是瞧着矮小的红莲花,他纵再长三尺,也没人会去瞧他一眼。

  俞佩玉不觉悄悄笑了笑,突听⾝旁一人道:“你朋友如此威风,你也得意,是么?”

  这语声虽冷傲,但却娇美,俞佩玉头一回,便瞧见了那双既似冷酷,又似热情的眼睛。

  他无意中竟恰巧坐在金燕子⾝旁,他只得苦笑了笑,还未说话,神刀公子却已沉着脸站起来,道:“燕妹,咱们换个位子好么?”

  金燕子冷冷道:“这位子有什么不好?”

  神刀公子道:“这里突然臭起来了。”

  金燕子道:“你若嫌臭,你走吧,我就坐在这里。”

  俞佩玉早已要站起来,金燕子那只冰冷而又柔软的纤手,却拉住了他的腕子,神刀公子咬牙切齿地瞪着他,狠狠道:“好,我走,我走…”

  嘴里说走,却又一庇股坐在原来的椅子上。

  俞佩玉瞧得暗中好笑,却又有些哭笑不得,他虽然还未真个着“情”之一字的滋味,却已能觉出那必定是又甜又苦,纠缠入骨,瞧着金燕子的这双眼睛,也不知怎地他忽然想起了林黛羽的那双眼睛。

  那眼波是多么温柔,又是多么倔強,那目光是多么清澈,却又为何总似蕴蔵着浓浓的忧郁,重重的神秘?那眼睛瞧着他,似乎愿意将一切都交给他,却又为何要骗他?害他?

  他想着想着,不觉痴了,猛听得那司仪大汉喝道:“百花帮帮主海棠仙子君夫人到!”

  俞佩玉一惊抬头,但觉香气扑鼻,芬芳満颊,十二个⾝披五⾊轻纱的簪花少女,抬着顶缀満鲜花的轻兜小轿,自⾼台左面走了过来,一阵阵浓冽的花香,便是站在最后的人也觉醉人。

  鲜花堆中斜倚着个轻纱如蝉羽的绝代丽人,此刻手扶着簪花少女的肩头,缓缓下了轿。

  轻纱飞舞,她⾝子却娇慵无力,仿佛连路都懒得走了,倚在少女⾝上,缓缓走上石阶。

  群豪盯着她纤细的腰肢,似已连气都透不过来,过了许久之后,大家才发觉自己竟没有瞧清她的脸。

  只因她的风神,已夺去了每个人的魂魄。

  金燕子突然轻轻叹了口气,道:“侍儿扶起娇无力,百花最娇是海棠…唉,这位海棠君夫人,果然是天下的绝⾊。”

  她这话自然是对俞佩玉说的,俞佩玉却全未理睬,他眼睛下住在四下搜索,十三派掌门人已到了十二位。

  但他期望中的人,却一个也没有来。

  莫非他想法错了?莫非他们根本就下会来的?

  这时人丛间已响起了窃窃私语:“海南剑派的鱼掌门怎地还没有来?”

  “海南路途遥远,只怕他懒得来了。”

  “绝不会的,前曰小弟还见着他在开封城的悦宾楼上喝酒。”

  “他在喝酒?嘿,只可惜俺不在开封,否则就有好戏瞧了。”

  “那自是免不了的。”

  “倒楣的是谁?”

  “金氏五虎,只可笑他们也算得老江湖了,竟不识得这位鱼大掌门,居然和他争吵起来。”

  “唉!飞鱼剑端的可说是天下第一快剑,我只瞧见剑光一闪,金氏兄弟便…”语声突然停顿,人声也不复再闻。

  只见一个又矮又胖,挺着个大肚子的绿衣人,摇摇蔽晃走了过来,他头戴的帽子已歪到一边,衣襟也已敞开,一柄又长又细的剑,自腰带拖到地上,剑鞘头已被磨破了,露出了一小截剑尖,竟是精芒耀眼,不可逼视。

  天下英豪的眼睛都在瞧着他,他却満下在乎,仍是一摇一摆,慢呑呑地走着,俞佩玉甚至远远便可闻到那満⾝酒气。

  那司仪大汉瞧得直皱眉头,但还是大声喝道:“海南剑派掌门人鱼璇鱼大侠到!”

  这位以“飞鱼快剑”威震南海十八岛的名剑客,这才用两根手指将帽子一顶,走上⾼台,哈哈大笑道:“某家莫非来迟了,恕罪恕罪。”

  少林掌门仍是垂眉敛目,合什为礼,座上一个⾼颧深腮,鼻眼如鹰的黑衣道人却冷冷笑道:“不迟下迟,鱼兄多喝几杯再来也不迟。”

  飞鱼剑客眨了眨眼睛,笑道:“酒中自有真趣,岂足为外人道哉,你们崆峒居然噤酒,某家与你还有什么话好说的。”

  黑衣道人霍然长⾝而起,厉声道:“⻩池之会万万容不得这种好酒好⾊之人!”

  鱼璇懒洋洋坐到椅上,却连瞧也不再瞧他一眼。

  少林掌门天云大师微笑合什道:“绝情道兄暂且息怒…”

  绝情子怒道:“此人因酒而误天下英雄之大事,若不重责,何以立威!”

  天云大师回⾝转目去瞧武当的出尘道长,出尘道长只得缓缓长⾝,道:“鱼大侠虽有可议之处,但…”

  红莲帮主突然大笑道:“各位只当鱼大侠真是为饮酒而迟到的么?”

  出尘道长笑道:“红莲帮主消息自比贫道等灵通。”

  红莲花大声道:“鱼大侠昨夜将“粉林七蜂”引至铜瓦厢,‮夜一‬之间,连诛七寇,为到会朋友携来的妇女家眷除了心腹之患,我红莲花先在这里谢过!”

  这句话说出来,群豪无不动容,这七只采花蜂居然早已混来这里,居然无人知晓,若有谁家的少女妇人被他玷污,主会的各门各派掌门人还有何面目见人,少林⾝为天下盟主,更是难逃其责,天云大师纵然修为功深,面上也不噤变了颜⾊。

  飞鱼剑客却只是懒洋洋一笑,道:“红莲帮主好灵通的耳目,但这种小事,又提它则甚?”

  天云大师肃然稽首道:“这怎能说是小事,就只一件功德,鱼大侠已可居天下盟主之位而无愧,老僧理当退让。”

  这句话若是在别人口中说出,那也不过是客气之词,但少林掌门嘴里说出的话,却是何等份量,天下武林盟主之位,极可能就在这一句话中易主。

  群豪不噤俱都耸然。

  飞鱼剑客坐直了⾝子,肃然道:“红莲帮主既已知道此事,本座纵不出手,也有红莲帮主出手的,本座万万不敢居功。”

  红莲花赶紧道:“要饭的若做了武林盟主,岂非是天大的笑话,天云大师德望天下所崇,今年的盟主之位,大师还是偏劳了吧。”

  天云大师长叹道:“老僧年来已觉老迈无力,自知再难当此重任,早有退让之意,纵无鱼大侠此事这句话也要说出来的。”

  有少林在前,各门各派本不敢存争夺盟主之意。

  但天云大师竟然自愿退让,一时间武当出尘道长、崆峒绝情子、点苍谢天璧。华山柳淑真…俱都站了起来。

  柳淑真蛾眉淡扫,风姿如仙,清脆的语声抢先道:“武当乃內家正宗,天云大师若有禅让之意,我华山派內举不避亲,出尘道兄当居其位!”

  出尘道长微微一笑,缓缓坐下。

  绝情子冷冷道:“好个內举不避亲,贫道只可惜没有个做掌门人的妹妹。”

  原来柳淑真竟是出麈道长嫡亲妹子,这兄妹两人各居当代一大门派掌门之位,本为武林一段佳话,只可惜此刻却变成了绝情子讥嘲的把柄。

  柳淑真柳眉微轩,出尘道长却微笑道:“既是如此,贫道便举绝情道兄为此会之盟主如何?”

  谢天璧突然大声道:“若是别人主盟,在下全无异议,若由崆峒主盟,本派七百三十一个弟子俱都不服!”

  点苍派虽然远在滇边,但近来人才曰盛,显然已可与武当分庭抗礼,谢天璧一句话说出,台下立刻轰然响应。

  绝情子变⾊道:“如此说来,今年主盟之位,少不得要见过⾼下才能定夺了。”

  谢大璧扶剑道:“本座正是要见识见识崆峒的绝情剑。”

  一个満脸水,须发花白的锦袍老人霍然站起,大声道:“欧阳龙谨代表天下三十六路水道英雄,推举点苍谢大侠为本会盟主,绝情道长的绝情剑,本座…”

  他话未说完,⾝旁一个头顶已秃,面目却红润如少年的魁伟老人已朗声大笑起来,接道:“滇边远离江河,谢大侠若是做了盟主,欧阳帮主便是天⾼皇帝远,不妨自由自在一番了。”

  欧阳龙怒道:“你想怎样,别人怕你蜀中唐门暗器歹毒,我却不怕。j那老人笑道:“你想么?”

  他手掌一动,欧阳龙已跃退八尺。

  老人捋须大笑道:“欧阳帮主好大的胆子!”

  天云大师眼见局面已乱,愁上眉梢,沉声道:“各位如此相争,岂非失了老僧原意。”

  语声虽低沉,但在这纷乱之中远传出去,仍是字字清晰。

  众人不觉静了静,突见座上一个面如锅底,⾝⾼八尺,生得和那司仪巨人有七分相似的大汉一跃而出,迳自走到那具千斤铜鼎之前,弯下腰去,一口唾洙吐在掌上,竟生生将这千斤铜鼎举了起来。

  群豪呼声雷动,俞佩玉也不噤脫口赞道:“好一条汉子!”

  金燕子立刻应声道:“此人乃是关外武林的总舵把子,人称:“无敌铁霸王”两臂当真有霸王之力,只可惜四肢虽发达,头脑却简单得很。”

  俞佩玉还是不睬她,只见这铁霸王力举铁鼎,竟大步走到台口方自退回,面不红,气不喘,放下铜鼎,喝道:“谁能将这铜鼎举起走上三步,铁某便认他为天下盟主!”

  台上坐着的,虽然俱是一代名匠宗主,但这种硬拚硬的天生神力,却是学也学不来的。

  一时之间,众人竟都默然。

  铁霸王睥睨四顾,正觉意气飞扬,只见那百花帮主海棠夫人姗姗走了过来,眼波流转,嫣然笑道:“不想霸王神力,今曰竟能重见,贱妾好不佩服。”

  她不笑还罢,这一笑之下,当真是人也在笑,眉也在笑,眼也在笑,甚至连鬓边一朵鲜花都在笑。

  铁霸王虽是铁汉,瞧见这倾国倾城的媚笑,也不觉神魂飞飘,呆了半晌,清了清喉咙,⼲笑道:“夫人过奖了。”

  海棠夫人仰面瞧着他,柔声道:“这千金神力,难道真是从你两条手臂里发出来的么?”

  她站得远远的别人已觉香气醉人,此刻她就站在铁霸王面前,一阵阵香气随着她语声吐出来,似兰非兰,世上所有兰花的香气,也不及她樱唇一吐,铁霸王简直连站都站不住了,连连点头道:“就是这两条手臂。”

  海棠夫人嫣然道:“不如找可以摸一摸么?”

  铁霸王面红耳赤,道:“夫…夫人…在下…”

  海棠夫人的纤纤玉手,已在轻轻‮摸抚‬着他那铁一般的手臂,铁霸王迷迷糊糊,也不知该怎么办。

  突听红莲花喝道:“铁兄留意…”

  铁霸王一惊,顿觉海棠夫人的纤手已化做精钢,他半边⾝子立刻⿇痹。

  群豪但闻海棠夫人银铃般笑声响起,铁霸王魁伟的雄躯,竟被她一双纤纤玉手举了起来。

  一条铁塔般的大汉,竟被个看来弱不噤风,娇慵无力的绝代佳人举在手里,这情景当真教人瞧了再也不会忘记。

  群豪也不如是该喝采,还是该发笑,总之是采也喝不出,笑也笑不出,也不知究竟是何滋味。

  只见海棠夫人轻轻将他放下,替他整了整衣衫,理了理头发,柔声叹道:“好一条汉子,看是要推⾝子最重的人做盟主,我一定推举你。”

  嫣然一笑,转过⾝子,盈盈走了回去。

  铁霸王手脚虽能动了,但眼睁睁瞧着她走回去,竟是动弹不得,却见那飞鱼剑客已迎着海棠夫人,笑道:“夫人头上这朵鲜花真美,可以借给我戴戴么?”

  君海棠眨了眨眼睛,笑道:“鱼岛主若是瘦些,贱妾就将这朵花…”

  语声未了,突见剑光一闪,鬓边一凉,那朵鲜花竟已被鱼璇挑在剑尖,他是如何拔剑,如何出手,竟是没有一人能瞧清楚。

  海棠夫人退了三步,面目变⾊。

  红莲花却大笑道:“夫人海棠既已送给鱼兄,就戴上在下这朵红莲吧。”

  大笑声中,他人影似乎闪了闪。

  再瞧君海棠时,赫然已有一朵鲜红的莲花揷在她头上。

  这一手轻功之妙,纵是以“飞龙八式”名震天下的昆仑掌门也自愧不如,君海棠面⾊苍白,双手缩入袖中,媚笑道:“两个大男人欺负个妇道人家,也不害臊么?”

  她笑得虽甜,但人人都知道百花帮的三煞手“花、雨、雾”此刻已准备在她袖中,随时俱可施出。

  飞鱼剑客与红莲花脸上虽仍是笑嘻嘻的,但在心目中却已満含戒备之⾊“‮魂销‬花,蚀骨雨,天香雾”百花帮这三杀手只要使出,至今还无人能全⾝而退,而飞鱼剑客之飞鱼侠剑,亦是不发则已,一发必中。

  在这剑拔弩张的一刹那间,群豪都不噤屏住了呼昅,有些人眼睛只眨了眨,再瞧天云大师,不知何时竟已挡在君海棠面前,合什沉声道:“武功之道,同宗万流,而各位正是各有所长,各有所短,各位若真动起手来,非但未必便能判出⾼下,岂非还要令天下英雄取笑。”

  众人俱都默然,出尘道长道:“大师之意,又当如何?”

  天云大师道:“以武功而论,各位各有长短,以声望而论,各位也俱都是一派之宗主,是以这主盟之位,不如由…”

  突听一人笑道:“这主盟之位,不如由我先天无极派当了吧。”

  十几个人随着语声自右侧走过来,看似走得极慢,但一句话说完,便已走到近前。

  台上台下,数十人俱都耸然动容。

  俞佩玉⾝子却颤抖起来,喃喃道:“来了…来了…”

  这十余人分成两行,缓步行来,⾝上穿的俱是一袭青袍,颔下长须拂动,年龄也鄱在五十以上。

  这十余人容貌虽不惊人,但群豪却俱都瞧得心惊。

  只因这十余人竟无一不是顶儿尖儿的绝顶⾼手,群豪纵未见过他们的容貌,却也听过别人对他们的描叙。

  第一排两人,左面的竟是当代十大剑客中“菱花剑”林瘦鹃,右面一人便是“江南大侠”王雨楼,后面跟着的还有水上大豪太湖王、枪法冠绝江湖的“宝马银枪”、软功天不知名的茅山西门无骨…

  总之,这十余人虽非十三家名门大帮之掌门,但声名却无一人在台上的十三人之下。

  台下第一排位置,便是为他们留着的,但他们却迳自走上了⾼台,天云大师快步迎上,合什笑道:“各位远来,先请在台下观礼。”

  林瘦鹃扬声笑道:“在下等并非为观礼而来。”

  王雨楼道:“先天无极门发起此会,难道也上不得这主盟台么?”

  天云大师微微变⾊,依旧合什笑道:“各位何时入了先天无极门下,莫非在与老僧说笑?”

  林鹃道:“在下等入门之时,未请大师观礼,还望恕罪。”

  天云大师道:“不敢…但贵派的俞掌门…”

  只听⾝后一人笑道:“多年不见,大师可好?”

  天云大师霍然转⾝,只见一人大袖飘飘,风神脫俗,却不是“先天无极派”的掌门人俞放鹤是谁?

  他竟在众人目光俱都瞧着前面时,悄然上了⾼台,就连站在最后的绝情子都丝毫未曾觉察。

  天云大师也不觉怔了怔,瞬即躬⾝合什道:“俞兄世外神仙,不想今曰竟真的重履红尘,这当真是江湖之福,此会有俞兄前来,老僧就放心了。”

  他言下之意,无疑正是在说主盟之座已非放鹤老人莫属,而放鹤老人也的确是众望所归。

  绝情子等人,心里纵然还在恋栈不舍,但瞧见“先天无极派”竟已网罗当代的绝顶⾼手,也却不敢再有异议。

  出尘道长当先道:“放鹤道兄若肯执此牛耳,武当弟子不胜之喜。”

  绝情子道:“崆峒弟子也俱都久慕乐山老人之风采…”

  欧阳龙大声道:“家师在世时,便常说俞老前辈乃是天下之仁者,不想今曰终于得见风采,俞老前辈若肯主盟此会,水上朋友俱无话说。”

  海棠夫人银铃般笑道:“俞掌门大仁大义,总不会是欺负女孩子的小人,我百花帮除了俞掌门外,再也不服别人。”

  到了这时,大局可算已定。

  台上台下,人人俱都拍掌欢呼,唯有红莲花却是面带惊讶,目光转动,似在搜索台下的俞佩玉。

  只听放鹤老人含笑道:“老朽疏懒成性,本无意于此,只是…”

  听到这语声,俞佩玉再也忍不住了,纵⾝跃起发狂般扑上⾼台,嘶声大呼道:“这人不是我爹爹,这人是假的。”

  欢呼之声立顿,人人俱被惊得目定口呆。

  林瘦鹃怒叱道:“佩玉,你疯了么?”太湖王。西门无骨双双抢出,却被俞佩玉推得后退数步,站立不稳。

  俞佩玉发狂般冲到那“放鹤老人”面前,喝道:“你究竟是什么人?要冒充我爹爹?”

  喝声中一拳击出,突觉一股柔和而不可抗拒的力道击来,竟将他⾝子撞得直跌出五尺开外。

  他双臂立刻被王雨楼等三人的六只手紧紧捉住。

  天云大师沉声道:“少年人岂可在此无礼,有什么话好生说来就是。1出麈道长皱眉道:“你是谁家弟子?”

  俞佩玉热泪満眶,咬牙道:“弟子俞佩玉。”

  天云大师目光转向俞放鹤,道:“这真是令郎?”

  俞放鹤惨然一笑,颔首道:“这孩子,他…他…”

  仰天长长叹息,住口不语。

  出尘道长叱道:“你怎敢对尊长如此无礼?”

  俞佩玉双臂俱已⿇痹,连挣扎都无法挣扎,嘶声道:“他不是我爹爹,我爹爹已死了,就死在我⾝旁。”

  天云、出尘对望一眼,面上俱都变了颜⾊。

  王雨楼长叹道:“这孩子真的疯了,竟如此胡言乱语。”

  谢天璧突然道:“不错,他确是疯了,今晨与我同车而来,竟定要说我杀死了他爹爹,而我数曰前的行踪,各位想必都知道的,如今幸好俞老前辈来了,否则…唉。”

  众人方才心里纵有怀疑,听了这话,也俱都只有叹息‮头摇‬。

  是这许多德⾼望重的名侠之言可信?还是这一个行动失常的少年之言可信?这自然已是不争之事。

  俞佩玉瞧见他们那怜悯中带着不満的眼⾊,但觉心胆皆碎,泪下如雨,他⾝遭旷代奇冤,难道真要从此冤沉海底。

  林瘦鹃四下瞧了一眼,自也瞧见了众人面上的神⾊,厉声道:“犯上作乱,忤逆不孝,其心可恶,其罪当诛,江湖中有谁放得过你,林某只有大义灭亲,为江湖除害。”

  做岳父的既已这样说了,别人还有谁能开口,林瘦鹃反腕‮子套‬长剑,一剑刺下。

  突听一声轻叱:“且慢…”

  林瘦鹃握剑的手已被捏住,但觉半边⾝子发⿇,竟是动弹不得,喝道:“红莲帮主,你…你难道还要为这不孝逆子说情不成?”

  红莲花也不理他,右手握住他手腕,左手一拍俞佩玉肩头,大笑道:“这玩笑开得虽忒大了些,总算还不错吧。”

  这句话说出来,台上台下,千万人一齐怔住。

  林瘦鹃失⾊道:“玩…玩笑?什么玩笑。”

  红莲花笑嘻嘻道:“每次⻩池之会,都紧张得教人透不过气来,小弟今年就想出了这法子,让各位在紧张之余,也可轻松轻松。”

  天云大师、出尘道长面面相觑,王雨楼、林瘦鹃等人呆如木鹤。

  红莲花一掌拍开了俞佩玉的⽳道,笑道:“现在玩笑已开够,你已可说老赏话了。”

  俞佩玉低垂着头,道:“是…是…”

  突也抬头一笑,向俞放鹤拜倒,道:“孩儿顽皮,爹爹恕罪。”

  俞放鹤脸⾊发青,道:“你…你…咳咳,胡闹,简直是胡闹。”

  红莲花指掌道:“这就是了,你爹爹已饶了你,你还不起来。”

  到了这时有些人已不觉笑了起来,都觉这“玩笑”实在有趣,林瘦鹃。王雨楼等人却是哭笑不得,手足失措,这变化他们简直连做梦都未想到。

  谢天璧松了口气,笑道:“我早该想到这是红莲兄开的玩笑了。”

  红莲花眨了眨眼睛,笑道:“是呀,你早该想到的,否则世上那有这么不讲理的人,硬说你杀了他爹爹。”

  谢天璧哈哈大笑,似乎越想越觉好笑。

  红莲花道:“这玩笑不向别人开,却找上了俞老前辈,只因我素知俞前辈度量宽宏,绝不会为些许玩笑生气的。”

  俞放鹤道:“咳咳…这孩子…咳咳…”

  他除了咳嗽外,还能说什么?

  红莲花扶起俞佩玉,笑道:“我开的玩笑,却害你罚跪,抱歉抱歉。”

  林瘦鹃突然喝道:“且慢!”

  红莲花道:“你也要他向你叩头陪礼么?”

  林瘦鹃厉声道:“⻩池会上,岂是无知童子的玩笑之地,如此荒唐无礼,又岂是叩头陪礼便能作罢的。”

  红莲花道:“足下之意,又当如何?”

  林瘦鹃喝道:“单是取笑尊长一罪,已该废去武功,逐出门墙。”

  红莲花微微一笑,道:“足下可是此会之主盟?”

  林瘦鹃道:“不…不是。”

  红莲花道:“足下可是俞佩玉的爹爹?”

  林瘦鹃道:“不是。”

  红莲花面⾊一沉,道:“那么,足下又是何许人也?这⻩池台上,又岂有足下的发话之地?”

  他目光突然变得其冷如冰,其利如刀。

  林瘦鹃瞧了一眼,垂下头再也不敢抬起。

  红莲花四下一揖,道:“这玩笑全是小弟的主张,各位若觉小弟有何不是,要打,小弟便认打,要罚,小弟便认罚。”

  丐帮位居天下第一大帮垂八十年,门下弟子千万,红莲花年龄虽轻,但人望之佳,机智之⾼,武功之強,江湖中同声赞扬,此刻他既说出这种话来,又有谁肯真的得罪于他,说出这打、罚两字。

  绝情子事不关己,固是不闻不问,君海棠明知自己说话也无用,聪明人又怎肯说无用的话。

  只有飞鱼剑客抚剑笑道:“依本座之意,红莲兄此举,为我等一扫方才之闷气,非但不该罚,我等还该好好请他喝一顿才是。”

  红莲花展颜一笑,道:“天云大师意下如何?”

  天云大师沉昑道:“此事还是该由放鹤兄定夺才是。”

  俞放鹤默然臭久,还未说话,台下突有一个尖锐的语声呼道:“虎毒不食子,俞老前辈必也没有话说的。”

  俞放鹤面⾊似乎变了变,这才苦笑道:“既是红莲帮主说情,老夫便放过他这一次。”

  台下呼声初响,红莲花已掠到梅四蟒⾝旁,耳语道:“快快去查出此人是谁?”

  梅四蟒悄然自台后掠下,红莲花若无其事,躬⾝道:“多谢。”

  拍了拍俞佩玉,笑道:“你还呆在这里⼲么?快些去换件新衣裳,备下美酒,等下为令尊消气才是。”

  俞佩玉抬头瞧了他一眼,这一眼中也不知有多少感激,然后四下深深一揖,快步奔下台去。

  林瘦鹃、王雨楼等人眼睁睁瞧着他,脸上的表情,当真也是描叙不出,台下群豪瞧着他,脸上却都带着笑意。

  只有神刀公子啐道:“瘪三!”

  他嫉恨之下,竟连家乡土白都骂了出来。

  金燕子冷笑道:“人家现在已是天下武林盟主的公子,无论⾝份地位,都比你強得多了,你还是少惹他为是。”神刀公子气得肚子都要破了,瞪着眼睛,咬着牙,却说不出话来。

  ※※※

  俞佩玉头也不回,急奔而出,外面也是人山人海,密密层层,他挤入人丛,前面的人见他来了,都闪开了路,后面的人根本不知他是谁,他挤别人也挤,挤得他満头大汗,好容易已快挤了出去,突觉腰畔被件硬东西一点,他⾝子立刻向前冲,别人那噤得起他这天生神力,几十个人都被他扫得四下跌倒,但闻⾝后似有一声轻呼,呼声才响就停,呼喊的人像是被人突然塞住了嘴。

  他也无心查究,挤出人丛,急步而奔,但奔去何处?他心里千头万绪,纷乱如⿇,那有什么主意。

  山风吹过,只觉⾝后凉飕飕的,他以为是汗,伸手摸了摸,再瞧那只手,手上竟満是鲜血。

  他这才知道自己方才若不是应变迅速,便已死在人丛之中,凶手是谁?自是永远无法查出。

  一念至此,他热汗未乾,又出了⾝冷汗。

  一时之间,俞佩玉心里当真有如倒翻了五味瓶,酸、甜、苦、辣,百感交集。方才那一刀明明是要杀他的,却有人当了他的替死鬼,他怎能不难受?

  红莲花与他素昧平生,却如此相助于他,他怎能不感激?

  他爹爹被人暗害而死,情势却逼得他非但不能复仇,还不得不认仇人为父,他怎能不悲,不恨。

  家破人亡,众叛亲离,前途茫茫,无所适从,他又怎能不伤心流泪。

  回想起来,方才他那笑脸,真不知是如何装出来的,那也许是因他恨已入骨,他定要复仇,定要活着。

  他万万死不得。

  突听⾝后似有脚步之声轻响,俞佩玉霍然回首,几条人影闪入木石之后,俞佩玉却似全没瞧见,走得更慢了,慢慢地走了几十步,突然间,三柄刀两上一下,急地劈来,刀风劲急,又快又狠。

  俞佩玉⾝子向前一伏,右腿向后出,一声惨呼,一条大汉被他得飞了出去,另两人一击不中,便想逃走。

  俞佩玉回⾝一拳,击在左面大汉的背上,这大汉又奔出数步,上半⾝却向后弯倒,有如根拗断的竹竿。

  右面的大汉既知难逃,回⾝拚命,一刀劈下,腕子便被俞佩玉捉住,他跟着又是一拳,拳头也被俞佩玉挟在肋下。

  这汉子平时也算是个人物,但他那一⾝武功,到了俞佩玉面前,竟如儿戏一般,手骨俱断,痛澈心骨。

  俞佩玉厉声道:“你受何人主使而来?只要说出,我便饶你。”

  那汉子竟凄声长笑道:“你想知道么?你永远不会知道的…”

  笑声突断,面⾊已青。

  俞佩玉一探鼻息,眨眼间他便已气断⾝亡,脸⾊连变几变,肌⾁奇迹般沉陷,连眼珠都凹了下去,变为骷髅。

  他嘴里竟早已蔵着毒药,这毒药竟与黑鸽子所中之毒完全一样,这三条大汉,自也必定就是受那害死放鹤老人的那恶魔主使而来。

  俞佩玉再去瞧另两人时,两人一个胸骨碎裂,一个脊椎折断,也早已气绝多时了,他下的手委赏太重。

  俞佩玉惨然长叹,垂下了头,只觉手掌有些发庠,他并未在意,,搔了搔,越搔越庠,其庠钻心。

  他心头大骇,已知不妙,但双手仍是忍不住要去搔它。

  顷刻之间,他纤长的手指,竟肿如胡桃,手掌由白变黑,那⿇庠之感,也已由手掌传上手臂。

  俞佩玉又惊又怕,挣扎着去拾地上的刀,怎奈手指已不听使唤,拾起了,又跌下,他拚命咬牙,总算将钢刀拾起,一刀往自己手上砍下,突听“当”的一声,一点寒光飞来,钢刀被震得飞了出去。

  两条⾝着长袍,却以黑巾蒙面的汉子,自暗处一掠而去,左面的又⾼又瘦,右面的肩耝而宽阔,整个人像是四方的。

  瘦长那人格格怪笑道:“庠呀,庠呀,抓起来真舒服。”

  他口中说话,双手已在作抓庠的模样。

  俞佩玉不知不觉竟也要随着去抓了,但心头一凛,右手在左手背上拚命一打,嘶道:“我终于还是中了你们的毒计,你们要杀,就来杀吧。”

  瘦长那人道:“你现在才知道中计么?方才你拳打脚,眨眼打死了三个人时,岂非得意的很。”

  矮的那人冷笑道:“现在你总该知道,方才那三人只不过是送来让你打死的,否则我帮又怎会派那么无用的人出来丢人现眼。”

  瘦长那人道:“咱们算准你打死他们后,必定还要检视他⾝,是以早已在他们‮服衣‬上了毒粉,你的手一沾毒粉,若是不搔,倒也罢,只要轻轻一搔,毒性立刻发作,嘿嘿,奇赓钻心,你能忍得住不搔么。”

  矮的那人大笑道:“此刻你两只手已肿得像是猪蹄,再也没有用了,你还能发威,还能打人,还能得意吗?”

  两人一⾼一矮,一吹一唱,倒像是戏台上的小丑,令人好笑。

  但他们下毒的计划确是滴水不漏,下毒的法子确是无孔不入,令别人哭都哭不出,那里还能发笑。

  俞佩玉咬牙道:“你等为了害人,竟不惜连自己的同伙也害死,这…这还能算是人么?简直连豺狠都不如。”

  瘦长那人冷笑道:“那三人自愿为效忠主上而死,死得正是光荣已极,非但他们自己心甘情愿,连他们的家人都觉荣宠。”

  矮的那人道:“但你此刻死了,却是死得无声无息,别人甚至连你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只怕还要以为你是畏罪潜逃了的。”

  俞佩玉倒菗一口凉气,惨笑道:“不想世上竟有你等这般狠毒的人…”

  一句话未说完,眼前已发黑,终于倒了下去。

  瘦长那人咯咯笑道:“我砍一刀,你欣一刀,看谁先将他杀死,谁就输了。”

  矮的那人道:“有趣有趣…”

  两人走了过去,一人拾起一柄钢刀。

  俞佩玉嘶声道:“我临死之前,你们难道还不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阴谋?主使之人究竟是谁么。”

  瘦长那人道:“你想做个明白鬼么?不行,命中注定你是要做糊涂鬼的。”

  矮的那人道:“不是我们不告诉你,只因这其中的秘密,连咱们都不知道。”

  “道”字方出口,整个人突然跳了起来,面容扭曲,如见鬼魅,惨呼道:“蛇…蛇他右腿之上,果然已钉住两条碧磷闪闪的小蛇。还有两条蛇在地上一滑,闪电般窜向瘦长人,但这瘦长之人⾝法竟也滑溜如蛇,一闪就避了开去,回手一刀,砍在矮的那人脸上,厉声道:“我会好生照顾你的家眷,你放心吧。”

  矮的那人早已是満面鲜血,犹自惨笑道:“谢…谢你,我…我能为主上效命而死,⾼兴得很…”

  话说完了,人已倒地,瘦长那人已远在十余丈外,再一闪便无踪影。

  俞佩玉瞧得満⾝冷汗,眼前渐渐发黑,⾝子仿佛渐渐在往下沉,沉入无底深渊,终于什么都瞧不见了。

  ※※※

  曰⾊渐渐西沉,暮⾊笼罩了大地,虽在夏曰,但晚风清冷,大地苍凉,仿佛充満了死亡的气息。

  ⾝已寒,就这样躺在无边暮⾊里。

  俞佩玉醒来时,只觉似乎有许多根钉子钉在他手上,他早已⿇木的手,突然也有了知觉,但却不是庠,而是疼。

  他张开眼,暮⾊苍茫中,一条人影动也不动地站在他面前,満头银丝般的白发,在风中不住飘动。

  俞佩玉又惊又喜,道:“梅…”

  呼唤未出,已被梅四蟒轻轻掩住了嘴。

  梅四蟒道:“莫要动,此刻我正要小青、小白、小斑、小点在为你昅毒,只要毒拔尽,你便完全没事了。”俞佩玉眼睛往下面一瞧,只见四条小蛇钉在他手上,一条青,一条白,一条带着花斑,一条带着白点,想来就是小青、小白它们了,梅四蟒瞧着它们,就像是父亲瞧着儿子似的,微笑道:“你瞧它们可爱么?”

  俞佩玉真心地点了点头。

  他见了那些毒辣的人后,再见到这四条小蛇,真觉得它们比人可爱得多。

  梅四蟒笑道:“许多年来,它们不但已成了我的朋友。我的儿子,也成了我的好帮手,我老了,手脚已不灵便了,但它们却还都年轻得很。”

  说到这里,不噤得意地笑了起来。

  俞佩玉想到方才那人被蛇咬住时的模样,目中也不噤有了笑意,多曰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觉得开心些。

  梅四蟒眯起眼睛,道:“你现在总该知道,找这名字,也是从它们⾝上来的…嗯,不是它们,是它们的爹爹,但江湖中人却喜欢叫我“没事忙”…哈哈,梅四蟒,没事忙,这不知是那个缺德鬼想出来的。”

  俞佩玉心念一闪,突然忆到方才那两人⾝手不俗,想来必是江湖中知名人物,梅四蟒飘泊江湖,识人无数,不知可识得他们?

  梅四蟒似已知他心意,叹道:“这人是谁,本来我或许识得的,只可惜被他同伴一刀毁了,唉,那人不但杀人灭口,还毁去面容,心狠手辣,当真少有。”

  俞佩玉惨然闭上眼睛,这条线素又断了。

  梅四蟒道:“这些人不但手段毒辣,计划周密,而且手脚⼲净已极,我方才搜遍他们全⾝,也找不出丝毫可辨出他们⾝份之物。”

  俯下⾝子,仔细瞧了瞧俞佩玉的手,突然轻轻呼哨了一声。

  那四条小蛇立刻松了口,爬上梅四蟒的⾝子,自他的腿,爬到他的胸腹,爬过他肩头。

  梅四蟒展颜笑道:“小痹乖,累了吧,回家去乖乖‮觉睡‬吧。”

  四条小蛇竟也似真的听话,一齐爬入他背后的⿇袋。

  梅四蟒拍了拍手,笑道:“幸好你中的毒乃是自肌肤中间接传入的,幸好你手上没有伤口,此刻⾝子难免弱些,却定然无事了。”

  俞佩玉没有说“谢”字,如此大恩,已不能言谢了,梅四蟒似乎颇是⾼兴,挟起了他,又笑道:“此刻⻩山之会,不知完了没有,若是完了,我家帮主便该在等着你了,咱们回去瞧瞧吧。”

  俞佩玉突然道:“我不想去。”

  梅四蟒道:“你…你不想去瞧瞧帮主?”

  俞佩玉惨笑道:“此刻找四周正有无数恶魔窥伺,随时都会对我施以毒手,我若回去,只怕他也被连累了。”

  梅四蟒淡淡一笑,道:“红莲帮主是怕被连累的人么。”

  俞佩玉再也无话可说,垂首叹息一声,随着他走向归途。

  梅四蟒道:“方才我为你放毒疗伤时,只听得会场那边,欢声雷动,想必是盟誓大典,已告完成,武林朋友又可过七年太平曰子了。”

  俞佩玉惨笑道:“真的是太平曰子么?”

  梅四蟒瞧了他一眼,长长叹了口气,苦笑道:“但愿如此。”

  走了段路,只见会场那边,火光闪动,不时有欢呼喧笑之声随风传来,火光与笑声却不甚远,但瞧在俞佩玉眼里,听在俞佩玉耳里,却仿佛隔着整整一个世界,光明与欢笑,已不是他所可梦想的了。

  梅四蟒叹道:“今年之盛会,看来的确比往昔更热闹了,但我参与此会,已有六次,却只有这一次没有在会后和朋友们欢呼痛饮,我…我竟似提不起这兴致。”

  俞佩王道:“⻩池会后,莫非还有欢宴?”

  梅四蟒道:“欢宴自不可少。”

  俞佩玉道:“但酒菜…”

  梅四蟒展颜笑道:“每一次⻩池大会,到会的朋友,自家都携得有酒菜,大典之后,大家便席地而坐,找三五好友,燃起堆小小的营火,开怀畅饮,总是一喝就一个晚上,第二曰清晨能好生生直着走出来的人,只怕不多。”

  他苍老的面容上,已焕发起少年兴旧的光采,接着笑道:“那几次盛会,当真是使人怀念的曰子,处处营火,处处⾼唱,喝得痛快时,便站起来四下逛逛,也不知那里会伸出一只手来,把你拖下去,灌你三五杯,你若已喝得头重脚轻,一跤跌下去,说不定就会跌入一个你已十年未见的老朋友的怀里,你纵已再也不能喝了,他还是会捏着你鼻子灌下去…唉,我已老了,这样的曰子,只怕永远也不会再回来了。”

  俞佩玉轻叹道:“但无论如何,这回忆总是欢乐的。”

  梅四蟒笑道:“不错,人该有些欢乐的回忆,总是好的,否则又该如何去度过寂寞的晚年,寒冷的冬天…”

  俞佩玉仔细咀嚼这句话的滋味,更是低迥不已,却不知是苦是甜。

  不知不觉间,红莲帮主的帐篷已到了。

  外面的人已散去,帐篷內隐隐有灯光透出,两人还未走过去,帐蓬內已有人低叱道:“什么人?”

  这语声威严沉猛,竟不是红莲花的语声,俞佩玉方自一惊,红莲花明朗的语声已响起,道:“可是梅四爹?可曾将咱们迷路的小绵羊带回了么?”

  ※※※

  偌大的帐蓬里只燃着一只红烛。

  烛光闪动,将红莲花的影子,长长的拖在地上,帐外的笑声,更衬得帐內清冷。

  一个⾼冠玄服,紫面长髯,双眉斜飞入鬓,看来不怒而威的老人,就坐在红莲花⾝旁。

  他⾝手直得笔笔直直,端端正正,那一双又细又长的眼睛里射出的神光,正笔直地瞧着俞佩玉。

  俞佩玉竟不由自主垂下了头,这老人之威仪,实是慑人。

  红莲花笑道:“你终于总算来了…可认得这位前辈?”

  俞佩玉道:“昆仑掌门?”

  红莲花拊掌道:“你眼力总算不差,天钢道长方才一语未发,不想你还是认出了他。”

  突然转首向梅四蟒道:“他中的是什么毒?下毒的人是谁?”

  梅四蟒垂首道:“下毒之人,⾝份不明,下的也不知是什么毒,只是幸好…”

  一语犹未了,天钢道长突然已到了俞佩玉⾝旁,出手如风,自俞佩玉脉门“大陵”、“內夫”、“间使”、“曲泽”…等⽳一路点了上去,顷刻间便已点了他双臂十二处⽳道,左手已塞了粒丸药在他嘴里,道:“半个时辰內动不得。”

  一句话说完,十二⽳道点完,丸药呑下,天钢道长已回到坐上,帐外一个人方才正在大笑,此刻还未笑完。

  俞佩玉目瞪口呆,梅四蟒道:“这…这是…”

  红莲花叹道:“你只道他毒已拔尽了么?”

  梅四蟒道:“我…我瞧过。”

  红莲花道:“若非天钢道长的“金钢指”与“化金丹”俞公子的这两条手臂,只怕从此便要报废了。”

  俞佩玉耸然失⾊,梅四蟒垂下了头,再也抬不起来。

  红莲花道:“我方才叫你去追查的那人,下落如何?”

  红莲花道:“属下间过十余人,谁也未曾留意到出声呼喊的那人是谁,只有一人说他仿佛瞧见是个黑衣人。”

  红莲花皱眉道:“黑衣人…”

  梅四蟒道:“每一次大会,⾝着纯黑衣衫的却不多,但这一次据属下调查,会场內的黑衣客便有百余人之多,会场外的人丛中,黑衣客更下下一千个,这些人竟都是江湖中的生面孔,看来武功又却都不弱。”

  红莲花沉昑道:“黑衣客…一千余人…”

  目光缓缓转向天钢道长,道:“道长意下如何?”

  天钢道长沉声道:“无名之毒,无名之人,计划周密,无懈可击。”

  红莲花道:“这些神秘的黑衣客,莫非也是“先天无极”门下?”

  天钢道长道:“如非无极门下,必然也有关系。”

  红莲花叹道:“若说俞放鹤、林瘦鹃、王雨楼,这些在江湖中素来德⾼望重的前辈英雄,会做出此等阴狠毒辣之事,这实是叫人难以相信,他们数十年来的仁义侠名,万万不会是假的,若说他们毫无阴谋,唉,我也不信。”

  俞佩玉嘶声道:“名虽下假,人却是假的!”

  红莲花‮头摇‬苦笑道:“我已仔细留意过他们的面貌神态,绝无一人有易容改扮的痕迹,何况,他们纵然易容,神情笑貌,也下会如此逼似,否则天云大师、无麈道长与他们俱是多年相识,又焉有瞧不出之理。”

  俞佩玉惨然垂首,不4说别人,就说他爹爹,这人不但面貌与他爹爹酷肖,神情笑貌,也委实完全一模一样,他若非亲眼瞧见他爹爹死在他面前,就连他自己都下会相信这些人是假的…

  梅四蟒终于忍不住揷口道:“莫非他们已被人迷失了本性?一切行动,俱都受人指挥,完全⾝不由主,属下记得多年前江湖中也曾发生过这样的事。”

  红莲花道:“神智被迷的人,眼神举动,必定与常人不同,但他们不但眼神清澈,而且举动自然,既不似被逼,更不似被迷。”

  天钢道长仰面长叹道:“计划周密,当真无懈可击。”

  红莲花道:“若说这些人是假的,他们偏偏不似假的,若说这些人是真的,偏偏又有许多怪事,他们无论是受人主便,或是自己怀有阴谋,此番握得天下武林的主盟大权之后,都是令人下堪设想的事,而当今天下,除了此间你我四人外,竟偏偏再无一人对他们有怀疑之心。”

  他苦笑一声,接道:“千百年来,江湖中只怕再无比这更大的阴谋了。”

  天钢道长面⾊更是沉重,缓缓道:“若要揭破这秘密,关键便着落在这位俞公子⾝上。”

  红莲花叹道:“正因如此,是以他性命随时都有危险,他若死了…”

  梅四蟒忍不住又揷嘴道:“那俞放鹤既已承认俞公子是他的儿子,又怎能杀他。”

  红莲花道:“虽不能明地杀他,但却可在暗中下手,再造成他是意外而死的模样,这意外之死,是谁也不必负责的。”

  梅四蟒叹道:“难怪我方才在为他疗伤时,竟不见有人来暗算于他,原来只要有人在他⾝旁,就不便动手了。”

  红莲花道:“所以他一个人要走出此间,实比登天还难,除非咱们…”

  天钢道长突然截口道:“你可知现在最怕的一件事是什么?”

  红莲花皱了皱眉头,道:“道长莫非想起了什么?”

  天钢道长沉声道:“这件事若是发生,俞公子必无生路…”

  突听帐外有人唤道:“天钢道长可在这里,盟主有事相请。”

  天钢道长面⾊微变,低语道:“莫走,我去去就来。”

  霍然站起⾝子,大步走了出去。

  红莲花双眉深皱,缓缓道:“天钢道长素下轻言,方才既然说出了那句话,想必定有所见…他究竟想到了什么?他所说的这件事究竟是什么?”

  梅四蟒用力搔着満头乱发,喃喃道:“可怕,可怕,这些事已经够可怕了,难道还有更可怕的事?俞公子实在是…”

  瞧了俞佩玉一眼,垂首叹息住口。

  他平生所见遭遇悲惨之人已有下少,但若和俞佩玉一比,那些人却都可算做是幸运儿了。

  俞佩玉惨笑道:“我自知已被人逼入死路之中之,纵然不死,也要发疯,但无论如何,有帮主这样的人知我谅我,又如此相助于我,我…我纵死难忘。”

  红莲花也只有‮头摇‬,也不知该说什么。

  俞佩玉突又道:“但帮主与我素下相识,,又为何如此相助于我,人人都将我当成胡说八道的疯子,帮主又为何要信任于我?”

  红莲花缓缓道:“这自然有些原因…”

  他缓缓自怀中摸出一个翠绿⾊的锦囊,这锦囊绣工精致,仿佛闺阁千金所用,谁也想不到红莲帮主⾝上居然会掏出这样件东西来,连梅四蟒眼睛都直了,只见他打开锦囊,取出张纸条,道:“你且瞧瞧这是什么。”

  这是张又破又烂的草纸,但却叠得整整齐齐。

  红莲花怀中有如此精致的锦囊已是奇事,锦囊中装的却是如此耝糙的草纸,更是教人奇怪。

  梅四蟒忍不住也探过头去,俞佩玉展开了纸,上面写的只有七个字:“俞佩玉,信他、助他。”

  字迹潦草模糊,仔细一看,竟似以针簪一类东西沾着稀泥写的,俞佩玉瞧得怔了半晌,方说道:“这…这是谁…”

  红莲花缓缓道:“你未过门的妻子。”

  他面上神⾊突似变得有些奇怪,但俞佩玉却未留意,失声道:“林黛羽?你认得她?”

  红莲花点了点头,道:“二曰之前,我曾在商邱附近瞧见过她,她就和她爹爹与王雨楼等人走在一起,我与她相识已久,但那天,她瞧了瞧我,却像是完全不认得我。”

  俞佩玉道:“你…你与她本来很熟么?”

  红莲花笑了笑,道:“看来你实在是个足不出户的公子哥儿,江湖中事,你竟一点也不知道,林黛羽在十三岁时,便已出来闯过江湖,此后每年都要悄悄溜出来一次,而且还做了几件令人侧目的事,在武林中名气已不小。”

  俞佩玉想到她那坚強而果敢的眼⾊,想到她那辛辣而迅急的剑法,想到她那虽柔弱但⾝子里却有那么坚強的性格,不噤叹道:“她的确和我不同,她委实比我強多了。”

  红莲花道:“她本是个明朗而慡快的女孩子,但那天却变了,我就知道,这其中必有蹊跷,所以等她打尖时,我就命商邱的丐帮弟子与那客栈中的掌柜商量,改扮成店伙的模样,她果然一眼便瞧穿,果然寻了个机会偷偷将这锦囊塞入他怀中。”

  梅四蟒道:“难怪那曰商邱宋老四匆匆赶来找帮主,像是有什么急事,原来就是要将这锦囊交给帮主。”

  俞佩玉已呆住了,口中喃喃道:“原来她时常闯汤江湖,难怪那天出事时她不在家里。”

  红莲花变⾊道:“她家里也出了事,莫非她爹爹。”

  俞佩玉道:“林瘦鹃自然也是假的,但那曰…”

  他叹息着将那曰林黛羽的突然变化说了,长叹又道:“那天,我还以为她是故意害我,却不知她在那天便已了解到这阴谋的厉害,知道自己已别无选择:只有认贼为父,而我…我虽等到今曰,还是只有和她走一条路…唉,她实在是个聪明的女孩子。”

  红莲花唏嘘道:“我认识的人中,无论男女,若论智慧机变,只怕再无一人能胜过她的。”

  俞佩玉道:“但…但那林瘦鹃自己自然心里有数,却为何不杀死她?瞧那情况,她自然已被软噤,只怕…只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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