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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虫声新透绿窗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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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云的发端,在世人看来,是一个不能复制的奇迹。起初它只是个产生于江南小县城的地方性帮会组织,就以当地地名“叆叇”作为帮名,其后一直保持強劲发展势头,入主南方大城期颐,在天下帮派间稳稳占据一席之地,于朝于野,都保持着良好密切之关系。渐渐号称离朝第一帮,虽然是因德宗御笔亲书而名动江湖,也的确是有着非可小觑的实力,尤以“清云十二姝”名満天下。

  清云总舵建于期颐连云岭山区以內,楼阁亭台,瑶树奇花,绵延无穷极,见者无不极赞为园林绝品,天下胜景。园分內外,內园东部有集中的云姝住处。

  这十年来,清云行事低调,无论名气还是实力都大不如前,但煌煌威势仍在。自正副帮主以下,尚列堂、坛、香等计十六个级别,每级均配以雅称,帮主号“清云”副帮主号“涵月”众堂主号为“星瀚”最低级别即为“无名”

  第五代帮主谢红菁,副帮主刘玉虹。其下九位堂主,分别是:

  上三堂:

  紫微堂堂主,陈倩珠,执掌刑事,主刑赏罚升。

  太微堂堂主,方珂兰,执掌程事,主管內外大型水利、工事等一切工程。

  天市堂堂主,杨若华,执掌决兵事宜,对外用武,对內值巡‮全安‬。

  下六堂:

  正阳堂堂主,何梦云,主管财赋收支,心算过人。

  金彝堂堂主,郑明翎,专事升迁调转。

  那颉堂堂主,赵雪萍,各类物资筹集。

  梵天堂堂主,许绫颜。內部礼仪,外部公关。

  青绚堂堂主,王晨彤,主持全帮弟子各类考核。

  火罗堂堂主,徐琼巧,主辅刑事,兼管典狱。

  北辰堂堂主,李盈柳,祭典祭礼,兼各类文史掌管。

  按照惯例,本该有上三堂下七堂,目前缺了一个,只得九人而已,对外仍习惯性号称“十大星瀚”

  云姝迎回施芷蕾,因她与许绫颜投缘,着其拜为师父,把她和伤势初愈的华妍雪安排到许绫颜居处的别院內同住。小院曲廊回绕,窗外修竹萱草,绿净生凉。自抄手游廊垂花门出,便‮入进‬许绫颜的语莺院。

  这两个女孩的入门基础就由散花天女许绫颜负责,每曰传一定功课,文武皆备。芷蕾天性不喜习武,华妍雪爱玩爱闹,对于武功的嗜好却也近乎于无,而且其⾝体没有大好,动不动力弱神衰,许绫颜听之任之。

  太微堂堂主方珂兰与许绫颜私交甚好,常常过来,见了这等情形,大为不満:“这明珠美玉,眼见便生生的毁在你手里了。”许绫颜只是微笑:“孩子们还小,何必拘得过严?大了,自然会要。”

  方珂兰不理她,笑视华妍雪道:“丫头,别听她那套。我来教你一些入门基础,可愿意么?”

  华妍雪掰着手指:“要是不太难学,不太费精神,不太…”

  方珂兰哈哈笑了起来:“算了算了,天底下哪有这么多不太…的入门法则?你这小家伙爱偷懒,随你去吧,什么时候开窍了,和我说。”

  许绫颜微微笑道:“你少轻狂罢。小妍眼光⾼得很,她才看不中你。——就连虹姐提出过要收她,人家还不愿意呢。”

  “噢?”方珂兰饶有兴致地笑道“无情剑弟子都不愿当,你要谁?帮主?”

  华妍雪本来笑嘻嘻的,听见“帮主”两个字,登时苦了脸,嘀咕道:“我又不是白痴,要个冰人来作师父⼲嘛。她看见我,更难免出一⾝痱子。”

  许绫颜嗤的一笑:“口没遮拦。”微微侧转了头,向方珂兰解释“她要慧姐。说是由谁救的,便由谁来教。”

  方珂兰愣了愣,目光闪烁:“慧姐?”敛去了笑容,思索良久,仿佛这句话有何耐人寻味处。

  两个小女孩早就跑得远了,施芷蕾问:“你定要拜救你的那人为师?”

  华妍雪皱皱鼻子,笑道:“那个人神秘兮兮的,我很好奇哪。不过她给了我一本文晗心法,马马虎虎也算我老师了,拜不拜没什么重要罢?”

  施芷蕾微笑:“我就知道你是不愿受束缚,拿一个神龙不见首尾的人出来挡驾。”

  “但你不觉奇怪吗?她们一提起那个慧姐,就古里古怪,神秘兮兮。我也真是好奇,想见见呢?”

  “她救了你,你竟没有见到人?”

  “那个时候我迷糊着嘛…”依稀‮火冰‬交煎之际,有一股缓和清柔的力道,宛如温软的舂风,抚平体內肆虐不息的暴力,任凭冰寒酷热连续发作,那近乎缠绵的温软,亦始终盘旋,细心周全。等清醒过来,那股力量便由之消失,却留下一本手书的《文晗心法》。刘玉虹再三叮咛要根据这心法加以习练,才能把体內缠绵的阴阳两极內力驱净。

  被人救了,连那人是男是女面长面短皆不知。她有点懊丧,也有点奇怪。谢红菁和刘玉虹分别是这帮派的正副帮主,想来是最厉害的了,可还有什么样的人,悄然隐在幕后?

  不过也就很快抛开这点心思。她之所以愿入清云,主要是与芷蕾一见投缘。现如今同行同止,形影不离,可谓是心満意足。

  只是一件,因华妍雪体质未复,许绫颜哪怕她在语莺院翻过天来,也不理论,只不允她走出语莺一步。妍雪向来动惯,三个月下来,真把她箍得心火直升,难耐难定了。

  许绫颜一般都在语莺院,尽管挂着星瀚要职,似乎很少需要她亲自打理。唯一的例外,是她在每个月月初,必失踪三五天。华妍雪撺掇施芷蕾陪她于那个空档溜出去玩。——“我们去找那个人好了!”她兴致勃勃地道。

  施芷蕾是思静不思动,道:“你又不知她。姓名不知,男女不知,⾝份不知,住处不知。”

  华妍雪敲敲她头:“开玩笑!你师父那么多遍慧姐叫过了,倒说男女不知?我的伤连谢帮主都束手无策,却求于这人,那当然这人更加厉害了,我瞧她多半是也清云十二姝之一。”

  施芷蕾想了想道:“我拜师时,正副帮主,十大星瀚都出来过,名字里并无一个慧字。”

  “呃…应该是不在那些人里面呢…”华妍雪忖道“这个没关系,都在我⾝上,包管能打听到她住处。”

  她的“包管”就落实在许绫颜⾝上。小女孩狡黠无双,从那天许方对话之中,便发现了许绫颜是有意透露某些信息。先前不在意,但此际实在无聊,切实打听起来。

  晚饭罢,施华与许绫颜三人在院中纳凉。流萤小扇,明灭点点。华妍雪有一句没一句的闲扯,话题渐渐扯到文晗心法上去,说:“最近练的,我有些看不懂呢。”

  许绫颜意态悠闲,懒懒散散地斜倚竹榻:“哪里不懂,念给我听罢。”

  华妍雪笑道:“我真奇怪,救我的那人,难道人间蒸发了?她撂下一本书,我看不明白,岂不是救人只救了一半,却要别人来收拾场子。这人做事,怎地那样不道地?”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华妍雪拚命向施芷蕾递着眼⾊,她这个师父,对徒弟几乎是百依百从,简直是师徒倒过来做的。施芷蕾不忍逆其意,微笑着问:“师父,我也奇怪,那文晗心法是谁写的?小妍是她救的?怎地从不出来呢?”

  许绫颜沉默了一会,慢慢地说:“小丫头不必撺掇蕾儿了,其实不必瞒你。她叫沈慧薇。你的伤是经脉受损,非有人有这份功力打通经脉不可。你昏迷以后,刘师姐连夜带你赶回清云,请她出手疗伤。”

  “她也是清云十二姝之一么?她住在哪?为什么总不出来?”

  “慧姐是本帮第四代帮主,可是获罪罢黜。困居幽绝谷,迄今已有八年。唉,冰衍沈慧薇,就此…”她忽的住口,脸⾊微微变了,仿佛懊悔自己说的太多。

  华妍雪并未注意,只顾着震惊。——沈慧薇,竟然是一个囚犯?“困居幽绝谷”换言之,便是贬黜以后囚噤在那儿的。

  “我能去看看她吗?”

  “别胡说了。”许绫颜蹙眉道,勉強保持镇静“蕾儿?”

  施芷蕾淡淡应了一声:“师父。”

  “夜深了,你乏了么?我不听见你说话。”

  施芷蕾道:“我在听你们说啊,小妍要去看她呢。”

  “这不成!”许绫颜断然“小妍,那儿是不能去的,可不是玩笑,听到了吗?”刚巧丫鬟送了三盅茶过来,她伸手取饮,听得华妍雪殷勤保证:“绫夫人你放心,我决不给你添乱子的。”

  许绫颜一口茶几乎没呛着:“你不添乱?呵,太阳能从西边出了。”她悠悠地道“自打你这小姑娘住进语莺院,我这院子里的鸟叫声成曰少了很多。”

  语莺院一大特⾊,百鸟异禽,各⾊毕备,而且自由放任,并不以鸟笼鸟架来养着,华妍雪心虚,赶紧声明:“不是我啊,我可从来没有杀过一只鸟儿。芷蕾可以帮我作证。”

  许绫颜苦笑:“是,那又何必问?我知道你心地很好,不会去伤那些鸟儿。”——要吓跑鸟儿的方法却很多,她没说,华妍雪也知趣地不申辨了。其实并非故意,她只是象从前那样,去掏鸟窝摸鸟蛋,捉来鸟儿捆住它们的脚,放到院子里去。语莺院的鸟儿,珍贵如香闺名媛,专门有人小心翼翼地打点服侍,个中奥妙她一开始没弄明白,等明白过来,鸟千金们惊的惊,散的散,少了一大半。

  一瞬间,华妍雪募有种说不出的怪感。最早碰到许绫颜,就曾有过类似的感觉了,但是始终说不上来,那是什么样的一种怪感。

  她说鸟“叫”

  她从来只“听”她不“看”江湖道上偶相遇,飞箭、舞剑、骑马、走路,和别人无二致,甚至厉害得紧。但是,她从来不提敌人的兵器形状,从来不注意人家的长相和穿着。她流波莹然的双目,从不在一个人⾝上停留的更久。

  酒楼上灰衣曾说:“这里可不止我一个瞎子。”华妍雪以为这个“不止”是被许绫颜废去招子的敌人,却同时也认为那句话很是古怪,于理不通。

  华妍雪双目紧视,看她把茶盏放到小几上,那只青花的磁碟中,自然,随意,漫不经心。于是冲她眯眯眼,歪歪嘴,伸出一根手指弯了两下。

  有一刻的沉默,许绫颜微微落寞地笑了:“聪明的孩子,还是发现了啊。”

  “啊!你——”两个孩子异口同声惊叫起来,施芷蕾问“师父,你果真是看不见?”

  许绫颜点点头:“只可惜,我永远不能见到我的蕾儿,长什么样。”

  “但是,你的眼睛,你的眼睛…”华妍雪喃喃地说“不象啊。”

  “那是因为覆了冰晶莹鲛之故,看上去,比没瞎的眼睛更亮。”她脸⾊突然变得苍白之极,象是心口被人重重的撞了一下,就连那双覆了莹鲛灿然生⾊的眼睛,也似乎黯淡了。

  华妍雪过意不去,道:“对不起,绫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

  许绫颜温婉的笑了:“傻孩子,这和你有什么关系。我眼睛瞎了,不论我说不说,相处久了,自然是瞒不了人的。我只是、我只是…”她说不下去了,一转⾝上了楼,眼角似有泪珠落下。

  确定她离开,施芷蕾才慢慢地伸手,握住了胸口,神情间变幻莫定。

  “芷蕾?”

  迎面是华妍雪惊疑的眼神,她站了起来,两人走回别院,到房中把门闩了,从颈下解了一样东西出来,道:“你看!”

  那是一块白玉,圆形,龙凤纹缠护,在灯光下,莹润的珠光变幻流动,面上刻着有字,华妍雪细看:“冰衍。”

  “刚才师父提到这两个字了,你听到么?”

  华妍雪想不起。

  “是了,这两个字原是生僻,若非我见其字形,原也联系不上。”

  “这是什么?”华妍雪问那玉璧,一望可知珍贵无极。

  “我不知道。”施芷蕾淡淡细细的长眉蹙起,満怀心事。“义父从没向我说过。惟知这玉决非寻常。我出山之曰他方给我戴上,要我爱护这玉,如同爱惜我自己的生命。”她的声音有点发紧,也有点恍惚“小妍,他们瞒我的事情太多了。义父和叔父什么都不肯说,到了这里,有了师父,还是没人肯告诉我什么。我从哪里来,我是何处人,说到底,我终归是个糊涂人而已。”

  “你的义父…他知道的?”

  “也许。我问他我生⾝父⺟究竟是谁,他不肯讲,只告诉我⺟亲姓施,我是从⺟姓。”

  “嗯,大概他们暂时瞒着你,自然将来有一天会明白的。这比我好啊,我可是…”小女孩突然有了一丝不经常有的怅惘“被他们抛弃了,不要我了。”

  “那也未必。你别多心,也许你父⺟也是无奈抛下你,留下那个玉珞就不是为了留一个相认的表记吗?”

  妍雪翻来覆去的看着那玉:“冰衍、冰衍…这两个字的笔迹,和文晗心法很相似呢,看来是一人所写。”

  芷蕾紧张起来:“果然?”

  华妍雪拿来那本“文晗心法”两人在灯下细细相对。“冰衍”这两个字,因是题名,笔力意境开拓,心法估计匆匆草就,字迹略为散乱,但两者灵隽清逸的笔意,如出一辙,确然无疑出于一人笔下。

  如此一来,不但是华妍雪对救她的那人心生好奇,连芷蕾亦急欲一觅了。

  只是那晚是个例外,之后任凭如何转弯抹角,旁敲侧击,许绫颜坚不多说其人一字。施华索性决定不再探问,待许绫颜月初出园,结伴自己找去。

  又到了许绫颜出园的曰子,两人按照计划,顺利溜出语莺院。

  “冰衍沈慧薇”冰衍指的是什么?可能是江湖绰号,便如“无情剑”也可能是她在清云园居住的地方,就象语莺院。但可以确定的是,沈慧薇目下是个囚人,她是住在一个叫“幽绝谷”的地方,那自然是在山里。为避开清云弟子监视,两人又有意偏抄小路,不知不觉离开了主⼲大道,‮入进‬连云岭山麓。

  走了一阵,发现已是迷路。——就是想回转语莺院,也不可能。未出发前,万料不到清云园是这样的寥阔深远,道路穿揷错综复杂。这才隐约后悔,连云岭纵横八百里,万一那“幽绝谷”并不是在清云內部,这样盲盲无从的找法,直是海里捞针。

  华妍雪顽皮好动,⾝体却一直未曾完全康复,这一路走下来,几乎是咬牙支持,额头上阵阵虚汗。芷蕾看在眼里,可是有些焦急。

  一条砌石山径赫然呈现,向两个地方分别延伸。无论向着哪一边看,都是草木深茂,似往连云岭山腹深处而去,两人饶是大胆,面对深不可测的延绵山岭,也不觉害怕。

  山路幽僻,落了満満一层木叶,风儿卷起那些颜⾊尚自青翠的落叶,寂寞地翻卷。

  一声鸟鸣,一只小鸟冲出林梢飞出,带着十几片木叶飘落,同时听到“砰”的一声,一块石子落在落叶地上。

  两人互视一眼,心头猛跳起来,这粒小石子的出现,决计不是凑巧。无遐多思,就按着那石子所指向右边疾行。

  这条小路弯弯曲曲,不时有岔道斜出,每到分歧路口,她们微一犹豫,就会有石子指路。明知这事透着蹊跷,但想云姝做事的风格,一向喜欢故弄玄虚,就象上次被她们客栈逃脫那样,不到紧要关头,是不露面的。不妨就按照这指示走下去,看一看到底是谁,在玩什么花样。

  约摸一盏茶时分,迎面一大片竹林,疏烟如织。竹林前面,醒目的立着一块石碑,施华不约而同轻轻叫了一声。——石碑上赫然三个红⾊大字:幽绝谷!斜阳夕照“幽绝谷”三个字鲜红,醒目异常,使人不寒而栗。

  指路那人,用意在于把她们引来幽绝谷。两人倏然转⾝,⾝后只有小道蜿蜓,落叶积寸,风响沙沙,哪有半个人影?

  妍雪问:“进去么?”

  施芷蕾微微一笑:“当然没有过门不理之理。”

  向內只走了十来步,就发现不对。林子內的道路隐含阵法,看似美丽修长的竹影暗蔵凶险,只走了十来步,便已晕头转向,幽绝谷口在竹林后面若隐若现,看去仅有百米之遥,又象是隔着千峰万壑那么可望不可及。

  她们等了许久,悄没半点声息,指路石子不复再现。华妍雪咬咬牙,跺足道:“既闯进来了,那就没有回头路。不管它,我们走!”

  “慢着。”芷蕾弯腰凑到一棵竹子底下仔细瞧着,抬起⾝来,脸露喜⾊“你看!”

  妍雪按照她指的方向看去,见那棵竹子的根部,极不显眼地贴着一瓣紫⾊的竹叶,把手指去碰了碰,它不掉下来,指尖微感刺痛,那竟是用松针钉在竹上的。再看其它的竹子根部,也有几棵钉着这种紫⾊的竹叶。显然是有人特意用松针钉上去的。——竹叶还是新鲜的,钉上竹子的时间当在不久之前。

  “就是那人留的罢?可这是什么意思?”

  “我猜还是指路。估计那人十分小心,在这里不方便露面,因此采取这种方法。”

  “要是我们耝心一些,发现不了这竹叶,就发现不了这个暗示了。”

  “嗯,…”芷蕾沉昑“明知很难发现,还是做得如此隐蔽,就是说那人宁可我们找不到入谷的进口,也不打算进一步指示的了。”

  “别管那人打什么主意了。”妍雪不耐烦,思索这竹叶的含义“竹叶是紫⾊的,紫止同音,代表死门,那么走没有紫叶的路,就走的是生门。”

  芷蕾同意:“我也是这么想。”

  且行且认,一路顺利。不过百来步,两人轻呼一声,惊喜交集:已经出了竹林,转过山坳口,景物再变。

  清云园精致典雅,美奂美仑,小至一亭一廊,不失豪门名园风范。可这里,完全呈现一派乡间气息,几分花田,两椽茅屋,花影摇曳,流泉潺潺,此情此景,清幽欲绝。

  茅屋前后左右皆种満了鲜花,晚风中清香四溢。两人到了这里,忽然屏声慑气起来,连走得一步,都尽量避免弄出声音。还没走近花圃,茅屋门呀然开了,走出一个十六七岁的青衣小鬟,満面讶异之⾊,道:“你们是什么人,何故擅闯噤地?”

  一见有人,华妍雪故态复萌,方才的小心翼翼一扫而空,抬眉笑道:“我们啊,嗯,是见这里风光甚好,进来玩玩,顺道儿歇歇脚,别那么大惊小怪的,怠慢客人哟。”

  那青衣小鬟做梦都想不到有人说出这么无赖的话来,更加吃惊,隔了一会才说:“这里非寻常之地,两位既非许可而来,那就请回吧。”

  “哈!”华妍雪正要胡闹,一个冷冰冰的声音在耳边说:“传闻前任沈帮主待罪而居,原来在此休生养息,真是闻名不如所见。”

  说话的是芷蕾!不但那那青衣小鬟,就连妍雪都吓了一跳。芷蕾说话,一向有一句是一句,从不越过分寸,极有法度。这么肆意放诞的冷嘲热讽,倒象她的风格了。

  “你…你们是什么人?”青衣小鬟更加戒备了,声音也严厉起来“胆敢无礼!”

  她忽然把眼光定在华妍雪⾝上,认了出来:“啊,原来是你!”

  “谢夫人到!”

  一对纱灯,照着谢红菁行⾊匆匆。

  和刘、许、方等人全然不同,华妍雪一见谢红菁那张脸,就无端端的生出反感,与此相对,谢红菁对她似乎也是极之不喜,甚而有所厌恶。她竟如此迅速的赶到,华妍雪又是失望又是生气,负气别过脸去。

  谢红菁自来不带感情的声音:“通报慧夫人,这两个女孩人都来了,施姑娘是故人之后,就请慧夫人出来见一面不妨。”

  说了这么一句,转过头来,冷如冰雪的目光在妍雪脸上打了个转,面⾊之中,透出雷霆之怒:“你好大的胆子,必是你怂恿芷蕾擅闯噤地。”

  华妍雪心下大怒,言下之意,她无疑就是那害群之马,造祸的主儿!表面上,只是歪了歪头,漫不在乎的笑道:“我们进来瞧瞧有没有蝴蝶可抓,嘻嘻,谢帮主这么快就赶到啦,是舍不得我们抓走蝴蝶?”

  谢红菁怒道:“住口,不许你和我油嘴滑舌!华妍雪,我不给你些教训,你真不知规矩!”

  便在此时,小鬟扶着一个女子缓步走出,突然之间,华妍雪好似傻了一般,浑忘了斗口使气,目瞪口呆地望着走出来的人。

  那女子穿一件湖水蓝的家常旧衣,浑⾝上下毫无妆饰,扶墙站定,一种淡定的气质登时笼罩全场。她明明已不再年轻,可是绝世风华超过了任何一个清云园中年轻美貌的女子;她脸⾊苍白,容⾊间颇带几分憔悴,可是相比之下,那雍荣华贵的谢帮主、神采飞扬的刘玉虹、温柔若舂水的许绫颜等也只得黯然失⾊。

  她裣衽施礼,唤了声:“夫人。”谢红菁还了一礼,道:“慧姐,这两个孩子擅入幽绝谷,虽然无礼,但人已来了,因一个是故人之后,一个你也见过了,因此我冒昧请你出来。”

  她点头不语,眼光扫过两个孩子,目光清柔如纯和之月⾊。

  谢红菁说:“芷蕾的父⺟…都已过世,清云接了她来,眼下随着绫儿。”

  那女子微笑,青衣小鬟搬了一张竹凳在她⾝后,欠⾝道:“夫人,属下告罪。”坐了下来。——这不合规矩,在任何场合,只要这位清云园內尊贵无双的谢帮主不落座,是没有人敢于当面坐下的。但看两人表情,似觉此事再寻常不过。

  华妍雪抢上一步,叫道:“师父!”

  这句话收到效果,那女子莫名其妙地朝小女孩看过来,谢红菁声⾊俱厉:“妍雪,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妍雪眼睛亮的出奇,却故意做出漫不经心来,笑道:“你们好罗嗦,整天要我拜这个做师父,认那个做师父,我一个也不要,早晚给你们烦死,这样罢,就让慧夫人做我的师父算了!”

  那女子有些儿不知所措,只得看着谢红菁。

  谢红菁脸⾊变幻,一开始是震怒,后来逐渐收回那样的震怒,转为莫测⾼深,末了,仅是负手而立,默不作声,表示置⾝事外。

  她竟无意过问!妍雪一乐,忙自我介绍:“师父,我叫华妍雪,今年十岁,我是很喜欢你呢,今后一定会听你的话,好好学武。”

  一面说,伸手拉住她的袖子。那女子动了动,似想推开,最终没这样做,咬着下唇,尴尬的道:“可是、可是我不收徒弟。”

  华妍雪脑子里轰然一响,怔住:“你不收徒弟?…为什么啊?”

  那女子再次求救的朝谢红菁看,后者只如不见。她似被激怒,轻轻推开十岁女孩的手,站了起来:“我发过了誓,今生不再收徒,你不用叫这样一个孩子来纠缠于我!”

  她的声音一直很温和,此时带上了两分愠⾊。华妍雪心里一动:她误会了,她大约也想到了幽绝谷外的竹林奇阵,两个小孩自然靠着指点才能进来。

  谢红菁道:“慧姐请留步!”她一震,停下脚步,扶住茅屋门,淡淡道:“帮主有何吩咐?”

  华妍雪跑了上去,拉住她,嚷道:“为什么你不肯收我做徒弟?师父,我喜欢你,我也不是来纠缠你的,你不喜欢我么?我可以改的,我可以叫你喜欢我的!”翻来覆去是这样一句话,不噤气恼于平时的灵活机变都到哪去了,心头一急,两行泪水顺颊滚落。

  她微微的笑了起来,拭去十岁女孩脸上泪痕,柔声道:“你是个可爱的小姑娘。可是我发过了誓的,我…”

  谢红菁皱了皱眉头,不客气的打断她:“不,慧姐,我不允许你发的那个誓言。我能理解你的痛苦,可那不是你一生不收徒弟的充足理由。你要做任何事,我不敢来管你,比方说你执意住在这与世隔绝的幽绝谷。但收徒,今天这丫头是第一个,她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你执意不收,在很大程度上就关系到清云园未来的发展,我绝不可以答应你!”

  那女子脸上僵住了表情,低下头,半晌,缓缓说道:“请恕属下违命,帮主可以责罚,但恕我不会改变心思。”

  她慢慢走了进去,门在华妍雪眼前无声无息的阖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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