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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学习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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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电报在陈北的兜里放了十二个小时,被汗水浸透而变得模糊不堪,终于要离开这个国家了,陈北强着激动,耐心的处理着每一件事。

  首先是家庭财产,这些年來省吃俭用存了四百元人民币,以马花的名字存在人民银行,必须要取出來,取钱的时候费了一些周折,因为存的是五年定期,差半年到期,白白浪费一大笔利息,银行工作人员劝说了许久,陈北还是坚持全部取出,他拿來家里的户口本和自己的工作证,最终还是将这笔巨款取出。

  家里除了一些苯的家具,唯一值钱的就是一台国产收音机了,还有一些票证,粮票、布票、化纤票、豆油票,豆腐票、火柴票,一股脑全送给刘媖。

  “陈北,你这是干啥?不过了还是咋地?”刘媖拿着这一堆票据纳闷的很,衣食住都离不开这些票据,全送人了,陈家连饭都沒法吃。

  陈北含糊道:“要搬家,这些都是江北通用的票,到省城不管用。”

  “这样啊,那我就收下了。”刘媖收下了这些票证,但心里隐隐还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一起吃饭吧,烧了红芋稀饭。”刘媖说。

  “不了,我去厂里找花。”陈北摆摆手走了,将一个大帆布旅行包暂时搁在刘媖家。

  …

  马花参加学习班已经一周时间了,每天除了学习选,人民报外,就是互相揭发检举,学习班由造反派把持,军管小组领导,学员不得擅自回家,不经批准,不许会见亲友。

  学员基本上都是晨光厂的当权派,也有部分右派分子,比如张广,但这回右派分子都是陪绑的,斗争的主要对象是当权派。

  厂里的委书记老于,是三八式的干部,活了大半辈子从受过这样的折辱,造反派对他非打即骂,动辄不给饭吃,当着众人的面耳光的啪啪响。

  “花,我熬不住了。”好几次吃饭的时候,老于都悄悄向马花诉苦。

  “于书记,坚持住,天会亮的。”马花总是鼓励他。

  一天早晨,点名的时候老于不在,看管人员发现他已经吊死在头。

  老于畏罪自杀,罪加一等,被狠狠地批判,遗体沒让家属看最后一眼就拉到火葬场烧了。

  学习班众人悲愤加,但却只能默默忍受,虽然看守的不算严密,但沒人逃跑,因为根本无路可跑,就算回家也能把人抓回來,去外地沒有介绍信,沒有户口,沒有全国粮票,饿都能饿死。

  老于刚死,学习班又出了一件大事,张广在擦拭**石膏像的时候一不留神,竟然将石膏像摔了个粉碎!

  这可是滔天大罪!地的石膏碎片就是如山铁证,张广这个右派分子恶毒诅咒伟大领袖**,妄图将红太阳打成碎片。

  张广被痛打一顿,移工作组论处,军代表张连长掌握生杀大权,到了晨光厂之后还沒开胡呢,他略一沉,签字将张广判了十年劳改,罪名是阴谋暗害伟大领袖。

  处理张广的时候,马花正在写申诉材料,忽见窗口冒出一个人來,正是丈夫陈北。

  “你怎么來了?”马花赶紧四下张望。

  “來接你走。”陈北爬了进來。

  “这是学习班,你不要來,会出大事的!”马花关心丈夫,自己一个人倒霉就算了,如果丈夫再关进來,孩子就沒人照料了。

  “快跟我走,咱们全家都走。”陈北二话不说,帮马花收拾起东西來。

  “我不走!要走你走。”马花脾气上來了,八头牛也拉不动。

  陈北抬手一巴掌,啪的一声脆响。

  马花震惊了,结婚以來陈北还是第一次动手打她。

  “你不走,难道想在这里等死么!”陈北抓起桌上的东西看了一眼,摔在马花面前“你写这材料管蛋用,能寄出去么!跟我去省城,去北京,想找谁申诉都随你。”

  “好吧,我跟你走。”马花当机立断,做出决定,她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要为于书记伸冤。

  学员们都在会议室开批斗会,纷纷检举张广平时的反动言论,马花和陈北趁机从后门溜走,沒敢走大门,直接从厂生产区來到侧门出去,径直來到刘媖家。

  不巧,儿子不在,问刘媖,说是和同学一起出去玩了。

  陈北二话不说,借了一辆自行车出去寻儿子。

  “你坐吧马书记,学习班开完了?”刘媖忙着给马花倒水。

  马花道:“你们家老张…出事了。”

  刘媖僵住了,端着茶杯的手在微微颤抖。

  “老张打碎了主席像,要送去劳改了。”马花道。

  ”怎么会这样。”刘媖的眼泪夺眶而出,简直是飞來横祸,晴天霹雳,丈夫自打五七年被错打成右派之后,糟心的事儿一件接着一件,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活着,生怕说错做错,沒想到还是出了岔子,张广判了劳改,这个家还怎么维持。

  刘媖觉得天旋地转,晕倒在地,马花赶紧上前掐人中,抚口,好不容易救活,刘媖哭道:“马书记,你要帮帮我们啊。”

  马花道:“我一定尽力。”心里却暗道,老于被死的事情还好说,张广摔碎主席像这可是铁彻头彻尾的现行反革命,就算官司打到中央也百搭。

  陈北骑着自行车在外面一路跑,一路喊,大夏天的太阳底下晒得油,柏油路都化了,找遍了高土坡也不见儿子的身影,忽然灵机一动,每年暑假,自己都会带儿子去江边游泳!

  他立刻去了江边,果然找到了儿子,陈光正和刘媖的俩孩子一起游泳呢,赶紧把他们叫上岸,穿上衣服回家。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刘媖面泪痕收拾东西,马花在厨下做饭,孩子见妈妈哭过,急忙问什么事。

  “你爸爸被判了劳改,要去盐湖农场,妈给他收拾衣服被褥。”刘媖抹了一把眼泪,平静地说。

  两个孩子顿时哭了起來。

  厨房里,马花也悄悄擦了擦眼泪。

  饭菜摆了一桌,谁也沒心情吃,陈北拿起筷子道:“吃!再苦再难也不能饿着肚子。”

  孩子们也端起了饭碗,勉强吃着,马花和刘媖吃的很少。

  吃完了饭,陈北道:“刘媖,我们要走了,你保重。”

  刘媖道:“路上小心,一路顺风。”

  陈北提起行李,马花也牵了儿子的手,刘媖送他们出门,路灯下她的剪影是如此单薄。

  忽然陈北放下包,走过去,掏出四百块钱在刘媖手里:“拿着,有用。”

  “我不能要。”刘媖急忙往外推。

  “让你拿着就拿着,我用不到这些钱了。”陈北强行将钱给刘媖,转身离去。

  “姨再见。”陈光摆手道。

  刘媖也摆摆手:“再见。”目送他们一家三口离去。

  …

  “去哪儿?”马花问。

  “我买了夜里的火车票。”陈北道。

  三人步行來到北泰火车站,去往省城的列车夜里十一点发车,进站口已经有几百人在等待,到处人山人海。

  火车站候车大厅的座位还是三十年代时期的,早已年久失修,人多座少,只能站着,陈北不停地着烟,急躁万分,再过一个小时就是七月十六了。

  忽然候车大厅门口传來喧哗声,一队全副武装的军人进來查票,用手电筒照着旅客的面孔,大概是在搜捕什么人。

  马花低声道:“大概是來找我的,你们躲起來,我來应付。”

  陈北道:“娘们家靠后,我來引走他们,你带儿子先走。”

  马花道:“他们找的是我,你瞎掺乎什么。”

  正在争执,那边军人已经抓到了他们要抓的人,将一个戴眼镜的老年旅客从人群中揪出來,五花大绑的押走了。

  “好像是麦平。”马花道。

  “麦平是走资派。”陈北松了一口气道。

  候车大厅恢复了平静,等了一会儿,一个穿蓝色铁路制服,胳膊上绑着菱形臂章的工作人员走过來,手举铁皮喇叭喊道:“旅客同志们注意了,谦虚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去省城的4587次列车晚点。”

  旅客们噪杂起來,有人喊道:“要斗私批修,啥时候能发车,给个准点。”

  工作人员道:“世界上就怕认真二字,**员最讲认真,沒有准点,等着吧,啥时候來了啥时候开。”说完扬长而去,进值班室看报纸喝茶去了。

  陈北急的团团转,可是无计可施,长途汽车晚上不开,轮船也不开,而且时间比坐火车來得更慢,只有等,等,等,每一秒钟都像是一年那么久,手表的秒针怎么走的这么慢。

  马花倒不急,她找了个角落把行李放下,而儿子枕着旅行包睡觉,自己从包里拿出茶缸去接了一杯热水來,慢慢喝着,渐渐眼皮开始打架…

  一睁眼,已经是黎明时分了,身上披了丈夫的短袖衬衣,陈北光着脊梁还在不停地走來走去,眼睛都熬红了,看來一夜沒睡,儿子却睡得香甜。

  车站工作人员终于又走了出來,举着铁皮喇叭道:“旅客同志们,向雷锋同志学习,报告大家一个好消息,4587次正在进站,再过二十分钟就可以剪票了。”

  倒卧整个大厅的旅客么立刻爬了起來,开始排队,马花也摇醒了儿子,背起了包,忽然外面又进來一帮人,正是晨光厂军管小组的人,他们也发现了马花,指着这边大喊:“站住,别走!”

  陈北一把将儿子拦抱起,怒喝道:“走!”带着马花夺路而逃。

  冲到火车站门口,一辆北京吉普正突突的发动着,司机位子上坐着的是厂里的造反派,陈北一把将他揪了下來,拉开后车门将儿子送进去,马花动作也够快,从另一侧上了车。

  陈北跳上驾驶座,踩离合挂档踩油门松离合,动作快的一气呵成,212吉普如同离弦之箭一般窜了出去,军管小组的人追出來的时候,只能看见汽车的尾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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