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月儿刚挂上东天，马荣便出了城，轻车路，不一会便摸到了紫光寺山脚。循山道石级而上，到了紫光寺外的小树林，打了个唿哨，两名值番监守的衙役闪出树林，见了马荣，禀报无事。马荣叫他们留原地细心监察，自己有事要去清风庵侦查。衙役指点了去清风庵的小径，马荣便兴孜孜向西摸去。——此时纤云如丝，凉风习习，整个山景十分幽美宁静。

　　到了清风庵，马荣绕庵外粉墙走了一转，留心窥察地形。他见庵后一片竹篁掩映，墙头稍矮，四面绿荫葱葱，阒无动静，便选定作为翻墙进庵的地点。

　　月亮移进一片薄云后，马荣利索地翻进了庵墙，摸索到了侍女云的住处——只上廊云房与这小屋亮着烛火——往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屋里起了脚步声，紫门吱轧一声打开，烛火闪动里出一张白净细的脸来，螺髻歪堕，着一支玉钗。身上只穿一件杏红轻绡薄衫，下面系着水绿绉裙。

　　“你是什么人？这黑夜里大胆闯来庄严佛境。”那女子将烛火往马荣脸面一照觑。

　　马荣寻思，这俊俏女子必是云无疑了，遂拱手见礼，轻声道：“我是‘和尚’遣来的，名唤邵霸。”一面将那块画了云蝙蝠的木牌递与那女子。

　　那女子接过木牌，照着烛火细细验看了，登时堆起一脸嫣笑：“原来是邵大哥。我是云，这庵里住持宝月师父的侍女。”说着开大了门，马荣闪身而入。

　　屋里摆设简陋，梳妆台上搁着一口古瓷花瓶，瓶内着一簇野玫瑰。一张木上垫铺着蔑席，枕衾凌乱，弥散出一阵阵香气。

　　马荣笑道：“好一个神仙府，住一位月中媳娥，叫我邵霸找得好苦。‘和尚’竟还封了个哑谜。”

　　云也笑：“我缘何从未见过你？原来也是我父亲的朋友吗？恁的年纪这般轻，生得这般英武雄伟。”

　　马荣暗惊，道：“原来云姑娘是‘和尚’的女儿，如何生得一个公主模样。我是沈三的表兄弟，你父亲遣我来协同你掘取那边庙里的金子。”

　　云热眼辣辣地细瞅着马荣：“原来邵大哥有此大任。这事也莫急，慢慢张罗。”

　　马荣噘嘴道：“沈三生时，牙口甚紧，一直瞒着我这事。倒是你父亲眼孔大，委我重任。——只不知他们原先约定如何分成？”

　　“沈三三成六，杨茂德六成三。——沈三原是我父亲的弟子，平昔十分敬重父亲，故他的三成六里又匀一半与我父亲。金子密信系杨茂德透，故数他占的份额大。”

　　马荣不解：“杨茂德先得知这藏金密信，如何不独个挖掘，却拉沈三去剖分？”

　　“杨茂德的背后还有人，听说是十分凶悍残忍。杨茂德一味畏惧，哪里敢独个去行动。只得拉沈三作伴当，壮胆。谁知祸起不测，沈三被杀，杨茂德也不知被到什么地方去了。父亲当然不允许我私自去搜寻，我得以在此站稳脚跟，也是父亲的有意安排，以便随时暗里窥觑紫光寺里外动静，坐候时机。”

　　“藏金的人可还在世？他为何不独个取去，又一层一层生枝节，出这许多人命官司来？”

　　“想来那藏金的也早死了。但是口风透出，一层一层，关节胶葛。杨茂德背后正不知几层人哩，紫光寺里里外外也不知被掘翻了几何遍数。依我判来，恐是沈、杨两人出了眉目，金子到手了，才遭暗算。——如今这金子在不在，我也不敢说，既是父亲差遣你来协助我，我们便仔细勘酌一番如何行动吧。”

　　云从篾席下取出一张迭折成方胜的纸来，解开平展在桌上。——那是她手画的紫光寺殿阁花园平面图。

　　“等宝月师父那边睡着了，我们便可同去紫光寺察看。父亲说金子八成是藏在大雄殿内，你可去烛火边仔细将图形记在心，莫要临了捉瓢，再翻葫芦。”

　　宝月云房的灯灭了，马荣、云两个赶紧便摘了一盏羊角灯，溜出了屋子。

　　“邵大哥，这羊角灯此刻不能点亮。自沈三横死，衙门便派来了监守的番役，躲在树林里，我们应小心绕过方好。”

　　马荣答应，又问：“今夜会不会发现杀死我表兄的凶手。听说那凶手大胆，仍躲藏在庙里。也可说是胆小，终不敢出庙门一步，生怕被官府拿获。”

　　云道：“凶手怎会困守在庙内等死？庙后墙有好几处阙口，早可以逃脱。想来是金子仍未寻着，不甘休。——不过今夜大好月亮，保不定会遇见那幽灵哩。”

　　“幽灵，你也见过那个幽灵？”马荣心中蓦地胆寒。

　　“见过。看去是个高高的女子，穿着一身飘飘闪闪的寿裙，东游西。”

　　“沈三会不会便是这幽灵掐死。”马荣忽问。

　　“不，不，那幽魂从不伤人。我撞见过一回，她反吓得登时散失，不留影迹。生人身上有火，她魂一缕终敌不过火。邵大哥不必害怕，杀死你表兄弟的决不会是那个幽灵。我父亲也说那幽灵是天上仙姑变的，心地可善哩。”

　　马荣略略壮胆，心中反悔在这弱女子面前了懦怯之态，遂一面接过羊角灯，大步向前。

　　看看到了紫光寺外的小树林，马荣故意入林后，想绕过那两名衙役。谁知刚要穿出林子时，却见一名衙役躺在地上酣睡。马荣暗喜，遂大胆走近。突然他发现那衙役的姿态有些异样，便小心弯细觑。不看则罢，一看吃一大惊，原来那个衙役早已僵死了。

　　“云姑娘，你赶快回去清风庵吧！凶手今夜果真来了！”

　　“怎么回事？”云走在后面问道。

　　“一名官府的衙役被凶手勒毙了，卧尸在那松树边。你还是小心躲避为妥。”

　　“不！我独个回去更觉害怕，不如挨在你身边，可以壮胆。即便真的遭遇凶手，也好助你一臂之力。”

　　马荣窃喜，没想到这弱女子并不孱，竟还有一股子侠义之气。——他此刻倒真需云助他一臂之力哩。

　　“我们须从寺院后墙的阙口爬进去，千万不可让凶手发现了我们。”马荣说着一手搀定云，蹑足向寺后墙转去。

　　这时他忽然想起另一名值戍的衙役方景行来，莫非他也遭了暗算！为何此刻也不见影踪。心里不住一阵麻怵，登时汗直竖。他吩咐云在一株苍黑虬松下暂候，自个先去寺后墙窥察一番。如无动静，再来叫她。

　　马荣急急绕到寺院西北墙，寻着了一个阙口，遂大胆翻越了进去。刚待要向西墙花园摸去，猛见玫瑰丛里闪出一角白色裙影，登时一个缟素装裹的颀长女子升起在十步之外。马荣定晴细看，那女子正挥动着长袖，似是在向他招手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