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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返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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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汉灵帝光和三年(公元180年),权多年的大宦官王甫覆灭后,二十六岁的曹也因通晓古学,再次受到朝廷征召,即将分别家乡的儿,前往洛担任议郎——给汉灵帝刘宏充任顾问,名义上虽说光鲜气派,却是个毫无实权的职位。

  离开老家沛国谯郡①的前一天,曹逗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儿子曹昂,实在是闲得无聊便拉着弟弟曹德,又找来好友丁冲蹴鞠。

  “我这次前往洛,什么时候再回来可就说不准啦,来来来,咱们尽兴踢一会儿!”此时尽管正值深秋时节,但曹奔来跑去,半个时辰后已是汗浃背,浑身酸痛。眼见绣球好像箭似地划过天际,曹瞅准机会,又来了一个“倒踢紫金冠”

  曹德可慌了神,迈着小碎步追出去老远,还是没接住,球一股脑儿翻进林子里不见了。秦宜禄与楼异两个仆人见了,赶紧跑进林子里寻找。丁冲干脆就放弃了,气往地上一坐,从怀里掏出酒来玩命灌。曹解开衣服,叉着哈哈大笑:“你们这帮人差远了!”

  曹德息着摇摇头:“都是奔三十岁的人了,体力不及少年时。”曹其实也有些,却兀自杆道:“别说丧气话…子曰‘三十而立’,那还是建功立业的年纪。此番出任议郎,我还要从头做起。”

  在林子边的树荫下,丁氏和卞氏两位夫人坐着闲话。

  丁氏怀里抱着出生不到半年的儿子曹昂,其实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他的生母刘氏乃是丁氏夫人的丫鬟、曹的小妾,为了生这个儿子难产死了,临死前把小曹昂托付给了丁氏。丁氏精心照顾,真把他当成了亲骨,无奈就是缺一口罢了。卞氏歌姬出身,气质比那位贤良母的丁氏要活跃得多,她扇着团扇,气定神闲地看着他们几个蹴鞠。

  曹又把绣球踢丢了,便信步来到她们身边道:“热死了…哎呀!这帮家伙不行呀!”丁氏耷拉着眼睛道:“人家根本就不会蹴鞠,出来就是为了陪你解闷的,你还挑三拣四的。如今家里产业也多了,公爹这一封信,德儿兄弟又置房子又置地的,你也不知道帮帮忙,明天要走了还不干点好事。大热天还把他们拉出来陪你遭罪,真不把麻烦当回事儿!”说着她拍了拍怀里的孩子“昂儿昂儿听娘说,长大了不学你爹爹…”

  一旁的卞氏笑道:“姐姐,他都要走了,您就饶了他吧。”

  曹起衣角擦擦头上的汗,丁氏见了又道:“你也太不知道疼人了,都是当爹的人了,一点儿正经都没有,衣服是叫你擦汗使的?不是你洗的你永远也不上心。”

  曹皱眉道:“你这是干吗呀?在家教训我两句也就算了,出门一趟你还这么多话,我不就擦擦汗吗?”丁氏只管孩子不再理他,卞氏却道:“夫君,你也真不晓事,姐姐是舍不得你走啊!”曹默默蹲下来,叹了口气:皇帝刘宏在宦官王甫的鼓动下废宋皇后,改立何后。宋氏被冠上了巫蛊谋反的罪名,曹家因为与宋氏结亲而跟着倒霉,一门士人无论少长全部罢官不说,曹的三个本家叔叔曹炽、曹鼎、曹胤相继亡故。最后因为他父亲曹嵩买通大宦官曹节相助,才算是平了冤案。朝廷又因为曹通晓《诗经》,以能明古学,征他入朝为议郎,这其中桥玄帮了很大的忙。如今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仕途的希望却依旧渺茫。

  丁氏夫人听他叹气,抬头道:“如今这年月更比不得当初,当初咱们家那么多大官,如今只有公爹一人,又不得势力了。你这个小小议郎不好当。”

  “学好文武艺,货卖帝王家。孔子尚说待价而沽,我这等岁数无论如何也要谋个前程才是。”曹拿衣服当扇子扇着。

  “我说不叫你去了吗?”丁氏白了他一眼“我是叫你小心!你再像过去一样招出祸事来,我们这一大家子可怎么办好?我那死去的妹妹呀…”

  曹听她哭刘氏,连忙劝道:“你这是怎么闹的?教训我怎么把你自己教训哭了?”卞氏也道:“姐姐莫哭,公爹不已经官复原职了吗?咱夫君又是有本事的,何愁将来没有个好前程?咱们就在家盼着他好呗!他就算成不了气候那也是命,急也急不得!他是什么脾气,到了外面自己都管不了自己,咱着急又有什么用?好男儿志在四方,叫他出去闯呗!”

  曹笑了,对丁氏道:“我说大,你听见没有,你这妹子见识多高。有此贤,丈夫何愁不死于谏?”

  “别胡说八道!”俩老婆都把眉毛立起来了。说话间曹德也走过来了,空着手还是没找到球,摇头道:“阿瞒你可真行!这哪是蹴鞠呀,成了捉藏了,我可不找了。我看算了吧,明儿你就要启程了,回去早早歇着。”曹站起身瞅瞅弟弟,道:“子疾,你说说,我这议郎应该怎么个当法?”

  “我又不当官,管你那么多?”

  “兄弟,你是不当官,但是你读书比我读得多。你说这有没有专门给当官的人看的书?”

  “当官的人看的书…”曹德笑了“当官若是真有窍门就不往外传了,自己谋仕途去了!”

  “唉…皇上也太小气,大老远征我入朝,才给个小小议郎。”

  “都是咱们曹家名声不好呀。”曹德把头低下了“要是经籍世家,从征议郎到拜九卿,最快的半年时间。咱家就别提了,莫说你当个京官还叫人家踹出去了,就是咱爹,位列九卿有十年了吧?就差一步到三公,这一步就是迈不上去。”

  曹的祖父曹腾乃是宦官,当初因为帮助外戚梁冀立孝桓帝而臭名远扬。其实那也罢了,可是曹的父亲、曹腾养子曹嵩却不修文德,整里谄媚那些宦官,当初保着大宦官王甫,结果拍马拍到马掌上,反而摔了大跟斗。后来起复是好事,但又是托了大宦官曹节的人情,这总让曹兄弟心里惴惴的。

  曹点点头道:“这没出身,再没人提携,可怎么混呢?”

  曹德一听反倒笑了:“哥,你是聪明人,这点儿道理还不知道?我告诉告诉你。”他却不说什么了,扭头冲着远处林子大喊:“宜禄!宜禄!你小子出来!”一听见喊声,秦宜禄赶紧蹿了出来,一路小跑到他们兄弟近前:“大爷、二爷,您有什么吩咐?”

  “这大冷天的蹴鞠,竟有人说我们哥们不雅,你说这事好不好?”

  秦宜禄笑道:“怎么不雅啦?您二位高兴不就成了嘛!这圣人都说窈窕淑女,君子好‘球’,您哥俩这么好球,这不是君子吗?说你们不雅的人那是胡说八道。”

  “哈哈哈…”诸人无不大笑“好一个君子好球!”

  曹德看了哥哥一眼,又对秦宜禄道:“你知道是谁说不雅吗?就是我们老爹说的。”

  “老爷说的呀。”秦宜禄吓了一跳,支支吾吾道:“那、那…那他说得对呀!这蹴鞠也得端端正正的呀,这敞怀的是不太好。虽说几位女眷都是自家人,还是避讳点儿好!”曹冷笑一声:“哼!那要是我们兄弟说好,我爹爹说不好,你觉得谁说的对呢?”

  “这个…”秦宜禄跪下了“小的算个什么东西呀!哪敢管主子家里的事儿?我说话您就当个,别问小的了。”

  曹德一摆手:“去吧去吧!”待他走远对曹道“兄长,你看到没有?这就是一条为官之道。这顺情说好话一条就是他秦宜禄的拿手好戏,你这个议郎上任去了,遇到事儿跟人顶起来了,人家就要嫌你多事,只要你肯顺情说话。谁还能恼你?哥哥,您以往太锋芒毕了。”

  曹想了想,摇摇头道:“话虽这样讲,颠而不扶,危而不持,则将焉用彼相矣?”

  “哥,你得看当今是什么样的皇帝,若是文景开明,你可以逆着来,若是孝武暴戾,你可就得顺着啦!”

  “你这话没道理,若是孝哀有龙之癖,我是不是还得主动献身呀?”曹说着看了卞氏一眼,卞氏抿着嘴直乐。

  曹德叹了口气:“这个不行也就罢了…楼异!楼异!”

  “等等,二爷!”楼异答应一声,但是老半天才从林子里钻出来。身的衣服也刮破了,似乎还崴了脚,但是却找到了绣球“二爷,球找到了。”

  曹德又对兄长说:“看见了吗?这样也行,不言不语低头干自己的差事,不表功不多嘴,人家得了好处也要高看一眼!就比如你这个议郎,有差事你就低头去干,莫管别人说什么,这样也能升得上去。”

  曹再次摇头:“这个也不好,虽说我不去挤对别人,但也不能叫人挤对了。低头办差事两眼一抹黑,那什么都不知道了。差事办不成是你的罪过,办成了还不够别人表功的呢!这等蠢事我可不干。”

  “大哥,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想如何?”

  这次却轮到曹喊人了:“丁冲!你个醉猫,大午后的,喝酒干什么?蹴鞠!”丁冲连头都没回一下,摆着手里的酒葫芦道:“我爱喝就喝!你管得着吗?”

  曹笑道:“子疾,你听到没有?这才是我想要的。”

  曹德愕然,半晌摇头道:“此非食俸禄之道也…咱们回家吧。”

  “等等!”曹抓起楼异刚找到的绣球,用力给上一脚,只见球远远飞出,又进了林子。曹随即喊道:“走啦!咱们都回家!秦宜禄去找球,不找到不许回去!”

  因为有女眷,一家子赶了两辆车,说说笑笑回了曹家的庄园。如今曹家已经不一样了,曹嵩有了栽跟头的体会,把大笔钱财都给了小儿子曹德,叫他求田问舍积攒家财,以备不时之需。曹德就成了一方的地主。起庄墙,栽篱笆,许多事还未处置定。曹不喜这等营生,下了车便钻进自家小院里,正瞧见自己的小舅子卞秉给丫鬟环儿吹笛子,便打断道:“你小子他妈又来了,外院那么多事,你二哥都快忙死了,就不去帮帮忙吗?”卞秉与她姐姐卞氏一样,乃是卖唱的出身。

  闻此言环儿赶紧躲了,卞秉收起笛子道:“我是找姐夫来的,有个事儿跟你念叨。”

  “你能有什么事儿?”

  “我前天到郡里去给夏侯元让(夏侯惇)送点儿东西,在他那儿听人说,大宦官曹节死了。”

  “哦?有这等好事?”曹笑了:曹节一死,他们家与宦官之间再无瓜葛了,以后便可有个好名声。

  “真的死了,皇上给他追了个车骑将军衔。”

  “什么?车骑将军这等封号竟然会给一个阉人!”曹有些气愤“曹节有什么功劳,同王甫,祸国殃民,这样的臣还封他做车骑将军,即使在边疆出生入死也得不了这等高位呀!”

  “您也不要气恼,现在这世道,气也是气不过来的!姐夫,明天无事,我送您进京吧!”

  “不用你!”曹气哼哼道。

  “姐夫,您这次带家眷走吗?”

  “不带。”

  “真不带?”

  “你怎这么婆婆妈妈的?说不带就是不带。”曹这句话说完,卞秉喜不自胜,拍着手去了。曹正自诧异,却见丁氏夫人走出来道:“他怕你带着小环儿!人家都有个惦记的,偏你不知道惦记谁。”

  “大,”曹笑道“今晚我去你屋。我这一走听不到你教训,恐怕不习惯呢!”

  “去你的吧!”丁氏嫣然一笑,转身要去。曹一把拉住她的手道:“啊!我这家里可就全托付你了。”

  丁氏长出一口气:“走吧!再长的胳膊也拉不住你那颗心呀!”

  转天一早,曹便带着两个长随秦宜禄、楼异,离了谯县赶奔洛。家里出子的时节常来常往也惯了,三人不坐车只骑马,真似箭打的一般就往洛奔。夜没歇,用了两天就到了洛

  一别京城又有一年多了,街市繁华依旧,不过与以往不同,现在自己是干净身子,靠明经举仕,家里与宦官又没了牵扯,可谓自自在在。打马到了城东永福巷曹氏官邸,远远就见家门口停了两辆官车。家人一看大少爷回来了,赶紧往里让。楼异、秦宜禄安置东西,曹径赴书房见父亲——老曹嵩的官场秘事多,但凡会客都在书房,而绝少用客堂。

  曹才走到书房门口,忽听里面父亲说话:“曹老公爷这一死,以后就要指望张大人、赵大人您二老了。”

  曹颇感诧异,探头道:“爹!我回来了!”

  “哟!快进来快进来!”曹嵩赶紧把他叫进来“我给您二位引荐,这是犬子曹曹孟德。”曹进来深施一礼,抬起头才看见屋里坐着两位官员,都是四十多岁,体态雍容,穿着便装,但看着有些别扭。

  “虎父无犬子啊!”曹一听他们说话,那嗓子尖尖的——又是宦官!没胡子!

  曹嵩笑眯眯引荐道:“这两位是赵大人、张大人,皇上身边的,你应该知道的吧。”

  张让、赵忠这两个阉人曹自然是听说过的,当年锢,这两个阉人在其中也未起什么好作用。虽然不似王甫、曹节那两个老阉贼专横跋扈,但也绝非善类。

  赵忠笑道:“曹公子就是当年杀蹇图的洛县尉吧?”

  “正是在下。”曹嘴上总得客客气气。

  “听说征了议郎是吧?”赵忠似笑非笑。

  “是。”

  “老桥玄又为国进了不少贤才,陈温、鲍信,还有你曹孟德啊!都是桥玄举荐的人…”赵忠说到这儿意味深长地回头看了一眼张让,张让会意点点头。

  曹嵩心里明如灯,桥玄虽然辞官了,当初却是阉人的死对头,儿子刚来就被他们盯上了。他连忙笑道:“哎呀!瞧您说的,谁举荐的不也是朝廷的人吗?既然是给皇上家办事的,难免要托您二老关照啊!”“不敢不敢!”张让推手谦让。曹嵩一转身,也不知从哪里摸出两个小锦匣来,递给张让、赵忠道:“这有个小物件,不值什么钱,您二位留着玩吧!”

  两人打开一看——一对金牛,珍珠的眼睛,玛瑙的犄角,掂在手里都腕子。张让马上笑道:“这合适吗?”曹看着有气,心道:“不合适你们递回来呀,怎么揣怀里了呢?”

  赵忠讪笑道:“令郎公子我们定会在万岁跟前美言,不过…”他皱了一下眉头“蹇硕现在可不比当初了,现在他管了皇上的侍卫,在西园又招募了一帮人,唤作西园骑,我们俩都招惹不起他哟!”

  张让却道:“蹇硕这人是个死脑子,只知道办差,别的不管不问,他碍不到外朝的事儿的。”

  “唉!今天岂知明天之事啊?”赵忠瞥了张让一眼“我不与你斗咳嗽(斗嘴)…曹大人,曹公子,时候不早了。我们二人告辞了,晚上樊陵樊大人做东,请我们赴宴呢!”

  “哈哈哈…”曹嵩赔笑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留二位了,慢走…”说着他起身去送,曹却在那里一坐,不再答理他们。曹嵩把两人送走,喜呵呵地回来道:“真是一代不如一代!当年你爷爷收礼一车一车的,王甫收礼是一箱一箱的,到了他们这儿,一个小匣子就打发了。你说咱家这点儿东西敷衍他们,还不是九牛一吗?”

  曹心里有点儿不高兴:好不容易跟曹节撕捋干净,又黏上赵忠、张让了,爹爹什么时候能不巴结这帮宦官呀。他虽这样想,却郑重地给父亲叩了个头,低声道:“儿子给爹问安,您老身体可好?”

  “好,好。”曹嵩这会儿才顾得上细细打量儿子——比两年前瘦了,原来那股桀骜不驯的气焰也不那么明显了,他已经不是那个心事一望便知的头小子了。可这种历练充了苦痛与无奈,整个家族都经历了浩劫。想着想着,曹嵩有些伤感,却竭力平覆着心情,只喃喃道:“你现在是正经出身的议郎,慢慢熬着吧。大远道回来,进去洗洗换换,歇着吧。”父子之间的情感永远是那么含蓄。

  慢慢熬着…曹与父亲的想法依旧离得很远,他缓缓道:“孩儿此番既然是身被诏命而来,是不是该上个提建议的条陈呢?”

  曹嵩苦笑一阵:“你小子是长本事了,学会投其所好了!但是我告诉你,现在你什么事儿都不用做,老老实实待着,混年头吧。”

  曹一阵诧异:“这可不像您老人家的话呀!您凡事不都是往前看嘛?您不想让我快快升官吗?”

  “快升官?”曹嵩一撇嘴“快升官我有办法,一月之内让你当到侍中。”

  一定又是花钱买官…曹摇了摇头。

  “既然买官怕名声臭,那你就安下心来熬着吧。”曹嵩叹了口气“虽说台郎显职,乃仕之通阶…可你赶的时候太不好了。现在皇家的西园修成,皇上连宫都不回,你见不到他还给他进谏什么呢?”

  “皇上连宫都不回?”曹皱起了眉头。

  “就是前几天王美人产子他回去一趟。”曹嵩对着他的耳朵嘀咕道“何皇后又失宠了,王美人产下小皇子,将来富贵无边,这可不得了啊!”曹把头一低,他可不喜欢听这些宫廷琐闻。但是父子的分歧已经年深久了,他也是当爹的人了,不会再像当初那样直言面争,只是拱手道:“皇家的私事咱们还是少议论为妙…我从家带来些东西,还有您儿媳给您做的点心,我给您拿来。”说罢起身去取。

  曹嵩知道儿子不爱听这些话,看着曹走出去的背影,自言自语苦笑着“傻小子,你还得历练呀!你光知道外朝,内廷有时也能兴国亡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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