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渔翁得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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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熹元年(公元189年)八月戊辰,洛发生大暴。十常侍诛杀何进,劫持了皇帝刘辩、何太后,以及陈留王刘协。救驾的各路兵马冲入皇宫,结果却发了宦官、外戚等问题的一系列仇杀,殉难者多达两千多人。

  张让、段珪劫持王驾紧闭北宫不出,官兵只得放火焚烧宫殿寺舍他们出宫。何后自阁楼跳下逃脱,而张让、段珪则带着刘辩、刘协兄弟偷偷溜出洛北门,赶奔小平津再做打算。可悲的是泱泱救驾大军,全在自顾自地报复仇杀,只有卢植一人夜驰追赶圣驾!

  早就过了子时,皇宫的残垣断壁间,尸体堆成了山。曹已经在这个血腥不堪的地方转了无数圈了,根本没找到皇上和陈留王的线索。最后不得不拉着马回到德殿前,又坐回到人堆里。

  “怎么样?还没发现什么吗?”曹纯怕被误杀,已经从死人身上扒了一身衣服换上“太后受惊过度了,就是没完没了哭,什么都问不出来。宫女们都各回各殿,吓晕了不少呢!”

  曹一个劲摇头叹息。王允见状,连忙递给他一个水袋:“孟德,喝口水吧。很快就有消息了,我已经派兵把守在河南各个要道口,十常侍就算逃出皇宫也跑不了。”

  “但是皇上和陈留王究竟在不在他们手中呢?”

  王允默然良久才道:“至少现在查点的死人中没有皇上他们,可就怕…”说到这儿,他回首望了一眼诸多坍塌的阁楼与宫殿。

  曹心中一阵刀绞:这叫他妈什么事儿呀?宦官造反没逮着,错杀了这么多人,还把皇宫烧了一多半。我干吗多这么一句嘴,告诉他们放火呢!想至此曹左右开弓给了自己两耳光。这时突有一匹快马奔过地的瓦砾,来到殿前,马上之人高喊:“王尹君何在?王尹君!”

  王允认出是自己麾下的斥候,腾地蹦了起来:“有什么消息?”

  那兵丁连忙下马给王允跪倒:“启禀大人,中部掾闵贡闵大人在北邙山堵截到了十常侍余众。”

  他声音清脆,在场的人闻听都站了起来:“然后呢?”

  “经过战,张让、段珪投河自尽,其他人都被闵大人所杀。闵大人还遇到了卢尚书,卢大人他一直在独自追赶…”

  “少说那些没用的!”王允吼道“圣驾呢?”

  那小兵低头道:“万岁和陈留王在战中走失了…但肯定就在邙山里。闵大人已经带着人入山去寻找了。”众人一听,又都气了。

  “这样不行!”王允跺着脚“邙山多狼虫虎豹,咱们去找!你还有多少兵?”他看看袁绍。

  袁绍这会儿眼睛一亮:“我的人都已经派出去了,零零散散都在京城四围找皇上,我现在给他们传令,叫他们都去邙山!”

  太傅袁隗面色惨灰,他毕竟是快七十岁的人了,这半宿折腾得上气不接下气,坐在地上闭着眼道:“光指着他们不行,人太少了,咱得把洛驻防的兵都派出去才行啊。”

  “这可不行!”曹即刻反对“南边布防的兵已经调过来攻皇宫了,大将军差派东西两路可是拱卫京师的,绝对不能离开。”

  “现在哪还有什么大将军?”袁隗拄着拐杖站了起来“国不可一无君,咱们现在得先找到皇上,找不到皇上拱卫的又是谁?如今我说了算,把所有的兵都调往北邙山,一起寻找圣驾!”

  “叔父,方才孟德说得有道理。”袁绍一把搀住袁隗,在他耳边低声道“莫忘了董卓、丁原二人。”

  “哼!他们一共才六千人,咱们各路兵马加起来何止一万?怕他们做什么?”袁隗跺着拐杖“快去啊!咱们的罪过够大的啦,皇上若有闪失,咱们怎么跟大汉列祖列宗代啊!”说着他竟出几滴眼泪来。

  袁隗是太傅,如今没有人比他官大,诸人只好按他说的办。一会儿的工夫,命令传至城外,夏牟、赵融、淳于琼、冯芳,四个尚在驻防的校尉各率人马赶奔邙山。文武公卿亲兵侍卫,只要是走得动的全都出了洛北门,沿着邙山山脉呼喊着万岁。

  一时间,北邙山上密密麻麻,有官有兵,还有不知所踪的帝王。正应儿歌之言——侯非侯,王非王,千乘万骑上北邙!汉家官员讲究威仪,可到了这会儿连自己的皇上都给混丢了,还有什么威仪可言?公卿大臣们也顾不得体不体面了,着袍襟扯着脖子一通喊,在黑暗的山坳中,回声传出去老远。有马的骑着马在山下找,没有马的就跟着兵丁上了山,前山找遍了找不到,大家又纷纷奔后山。有的老臣实在是爬不动喊不动,也哭不动了,就倒在水的地上嘘嘘睡去…

  就这样,昏昏沉沉过了近两个时辰,才传来消息,皇上和陈留王已经驾至洛舍驿了。原来兄弟二人在宦官与闵贡等拼命时趁机逃脱,躲到了邙山的荒草之间。后来听到有人呼喊,又不知是何方得胜,便一路向北跑了下去。一个十七岁的娇柔天子,拉着一个九岁的小王爷,哥俩忍着饥渴竟摸着黑徒步翻越了整个邙山。到黄河边寻到一户普通民家,坐上一辆光板马车,才筋疲力尽到了官驿。闵贡苦寻了一夜,最后终于找到了洛舍驿。群臣兵士闻知,无不欢呼雀跃!

  一夜的疲乏霎时间一扫而光,催马的催马、奔跑的奔跑,都往洛舍驿接驾。曹、袁绍等众校尉也不顾自己的兵了,纵马赶在了最前面。刚自正北面下了邙山,果见小路上走来一队稀稀拉拉的人马,为首有二骑:前面的一马双跨,端坐一员风尘仆仆的将官,身前还坐着一个衣衫破碎的小孩——乃闵贡带着陈留王刘协。

  后面一骑是匹瘦骨嶙峋的瘦马,马上坐了一位面容憔悴的青年,冠冕皆已丢失,只穿着是口子的锦绣龙衣——正是当今天子刘辩。

  曹、袁绍等尽皆下马,见驾三呼万岁,又特意让出好马给皇帝骑乘,恭恭敬敬在后面相随。一行人继续南走,接驾的人越来越多,老崔烈最细心,还自宫里带来一袭崭新的龙衣。刘辩就于邙山上更换新衣。然而小刘协才九岁,仓促之中未能找到小王衣,就只有勉强穿着旧衣服了。不到半个时辰,大队的官员兵马尽皆赶到,大家见到皇上,哗啦啦跪倒一大片,那些老臣有的哭有的笑,真可谓悲喜加。

  既然大家都到了,就要讲朝廷的威仪了。由崔烈在前面引路开道,众官员簇拥圣驾在后,众兵丁则逐渐相随。

  曹与袁绍、袁术、崔钧等并辔而行,几个人总算是轻松下来。累了一夜,疲劳感渐渐袭来,曹摸了摸酸痛的脖子,小声道:“昨天就想好好睡一觉,今天看来又不行了,回营还得清点兵马,我现在连自己的兵都找不到了。”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后面散的军队,什么旗号什么服都有,北军五营、西园诸校尉营、七署、司隶校尉营都已经混杂在一起了。

  袁绍却笑道:“今天再忙一天,以后天天都可以睡好觉了。宦官杀干净了,何家也完了,而且不是咱们僭越而为,这个结果不是也不错吗?”曹不得不承认,虽然死了许多人,但这确实算是个圆的结果。横亘大汉王朝数代的宦官、外戚两股干政势力至此全部灭亡。更难得的是皇帝还年轻,还有更多希望,他与以往的小皇帝不同,他将不再长于宦官妇人之手,不会再是先帝那样骄奢逸的昏君。真乃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这心境恰如此时的天空,黑暗渐尽,万物朦朦胧胧已转明亮,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群臣渐渐都意识到这一点了,不再抱怨哀叹,而是有说有笑,计划着回去重修宫殿辅佐新君…

  刹那间,突闻金鼓大作,又见旌旗耀眼。自正南方山下杀气腾腾来一彪人马,这支队伍真是扎眼:兵如魑魅,马似魍魉,一个个骑着长野马,手使长大戟,强弓硬弩尽背在身,多有披发左衽者。为首一将五十余岁,身高八尺,虎背熊胳臂腿,肥头大耳,一双犀利的鹰眼,嘴似八字般撇着,黑黝黝的脸上是横,脸上花白的胡须打着卷,头戴铁兜鍪,身披锁子大叶连环甲,外披皂罗袍,骑着一匹红火炭般的高头大马,有奉车都尉董旻在他旁边紧随不离。

  崔烈正在前引路,见此人带着羌胡之兵面涌来,高声喝骂:“何人兵马敢挡圣驾,速速退避一旁!”

  哪知那人非但不躲,反而回敬道:“崔烈,少跟我摆架子!因为何进的一道小小手札,我不分昼夜辛苦赶来,到了这里你他娘的却叫我退避,避个!姓崔的,再嚷一句我砍了你的脑袋!”

  崔烈本是不怕的,他早年久战凉州,这等阵仗见得多了。他冷笑一声:“他妈的!张奂老将军过世了,如今没人管得了你这挨千刀的老兵痞了,是吧?”

  天子群臣早已被那些羌胡吓得胆战心惊,真有胆小的从马上掉了下来,曹、袁绍、袁术等校尉各拉刀剑护住圣驾。诸人听崔烈还敢与他对骂,都捏了一把汗!

  哪知那人却仰天大笑:“哈哈哈…崔兄你还是这臭脾气呀!军马退至一旁,待我见驾请安。”说罢他着大肚子下马,趾高气扬走到圣驾前跪倒:“臣并州牧董卓驾,万岁!万岁!万万岁!”

  他这三呼万岁与其说是问安,还不如说是挑衅,真喝得前面几位大臣的马不由自主往后退。董卓猛然一抬头,两只犀利的鹰眼直盯着皇帝。刘辩从未见过这样野蛮的臣子,吓得脸色苍白体似筛糠。群臣敢怒不敢言,曹等人紧紧握着手中剑,看他是否有僭越之举。

  袁隗见状觉得事情不对,对董卓喊道:“皇上有诏叫你退军。”别的大臣听太傅说话了,也顺势跟着喊退军。

  董卓轻蔑地看了一眼袁隗,笑道:“公等为国家大臣,不能匡正王室,致使国家播,有何脸面叫我退兵?”

  他这话虽然有失体统,但却在理,诸人确实无言可对,即便有话又岂敢说?刘辩见群臣披靡越发战栗,董卓则越发鄙视。众校尉兀自着火气,眼瞧着一场冲突又要一触即发。

  突然,传出一阵尖锐而又稚的声音:“董卓!你是来接驾,还是来劫驾?”曹举目一寻,原来是闵贡马上的陈留王刘协。

  或许是童言无忌,亦或许这句话问得太直接了,董卓一愣,竟然低下了脑袋:“臣诚心接驾,不敢有他心。”

  “既来接驾,快请平身。孤王命你…”刘协眨么着小眼睛,伸出一只小手挠着脑袋,想了好一会儿才道“命你速速带领人马,保护皇帝哥哥回京。”董卓缓缓起身,盯着这个九岁的孩子,脸上出惊讶的神色,看着看着突然哈哈大笑:“臣领王家千岁之教!”说完迈着大步回去,上了他的大红马传令“尔等儿郎听真,休要聒噪,下马接驾!不得扰圣驾和公卿,让开道路到后面一同护驾!”

  “诺!”那些羌胡兵一声呐喊,震得人脑袋发涨。紧接着那些耀武扬威的骑士仿佛变成了一群绵羊,不声不响都下了马,把大路闪开,跪倒在地,供圣驾通过。曹不得不佩服这董卓的厉害,这样参差野蛮的兵士,竟叫他管束得服服帖帖。

  即便如此,文武百官走过这群胡兵身边时还是有些神不守舍,目不斜视加紧脚步;皇帝刘辩则以袖遮面,头都不敢多抬一下。

  董卓兄弟归入官员队伍中,只见他高人一头、胖人一圈,细看之下又见他鬓角已经有几缕斑白了。董卓对别人一概不理不问,凑到闵贡马前小声说道:“王家千岁,休要与他拥挤,臣这匹赤兔马乃是一等一的好坐骑,过来与我共乘吧!”

  刘协毕竟还是九岁的孩子,玩心甚大,咧着小嘴笑道:“咦?红色的大马啊!”只见董卓二话不说,探臂腕一把抱住刘协。闵贡大惊,伸手夺,董卓却早将王家千岁安置在了自己马上。刘协可能是年纪小,不懂得什么叫害怕,坐在那里,时而摆着赤兔马的鬃、时而戳戳董卓的大肚子,董卓脸带笑,哄着这个小王爷。

  百官见状这才算把心放到肚子里,又过了一会儿就不再惊惧害怕了。袁绍在马上也安了心,冲曹笑道:“有惊无险,这董卓也是个怪人。喜欢别人顶他,却不喜欢别人哄着他。”

  曹可没心思琢磨这些,急切问道:“董卓带来多少兵?”

  “三千啊!”袁绍口而出。

  “你自己看看这有三千吗?”

  袁绍不回头:“这也就是一千多人吧,他看到洛火起,恐来不及,只带了这些人来。”说话间太阳升起,天已经大亮。又有不少洛的小卒零零散散加入队伍,过了一会儿助军右校尉冯芳也来了。他见大队行进未敢施礼,匆匆忙忙在圣驾队伍后面绕了个圈子,来到曹、袁绍面前,说道:“事情不太对劲。”

  “怎么了?”

  冯芳神色很慌张:“董卓的凉州军趁已经进入洛了。”

  “什么!?”曹大惊失“进去多少?”

  “城里城外加一块得有两千人。”

  曹头皮发麻:“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还有大将军部下在洛吗?咱们能容那些凉州兵入国都吗?”

  “哎呀!”冯芳连连叫苦“不提他们还好,何进手下这帮人,见了凉州武士反倒臭味相投,竟是他们将人让进去的。现在大街上点上火把,喝酒吃两边混得跟一家人似的,我管都管不了呀!”

  “你们看!”袁绍突然指向远处。众人这时才发现,丁原督着他的并州军也到了,他手下那帮匈奴、屠格身披裘皮手持弯刀,七八糟的就拥到了护驾大军之中。如今洛诸军建制已,奔跑了一夜,军兵都垂头丧气的;再看凉州、并州之军,马上步下气势汹汹精力旺盛。

  “完了!阻止不了他们进城了!”曹出了一身冷汗。

  冯芳又道:“还有一件怪事,清点皇宫宝物时,发现传国玉玺不见了!”曹、袁绍更觉惊骇——象征皇帝高贵威严的传国玉玺丢失,这是极大的不祥之兆。他们几个人灰头土脸,各自排遣着恐惧,谁都没敢再说什么。

  “他妈的!”忽闻董卓那莽的声音响起,他对身边的大臣道“老子要进洛,你们哪个敢管!丢了皇上,你们他妈的还有理了。惹急了我,一个个把你们都宰了!”太傅袁隗此刻已经慌不择言:“仲颖啊,你也是老朽的掾属故吏,卖老朽一个人情吧。”

  “去去去!老子有今天,是在战场上真刀真玩命玩来的,与你这老家伙何干?洛城我去定啦!”说罢董卓丢下圣驾,打马载着小刘协奔到前面与崔烈同行。曹又回头看了一眼士卒:那些西凉的羌兵、湟中义从,并州的匈奴、屠格纵马在官军间随意冲突,看谁有水袋夺过去就喝,有干粮抢过去就吃,丁原竟与部下说说笑笑毫不约束。

  曹又看到皇帝刘辩以泪洗面啼哭不止,袁隗等众官员默默不语全低着头,心中一阵愤慨:“这些愚蠢的家伙,为了窝里斗,费尽万般心机!反而给别人做了嫁衣…外戚完了…宦官完了…可是赳赳武夫来了…吃人的禽兽董卓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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