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赴任济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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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和七年(公元184年)冬,在官军和地方豪强的联合绞杀下,黄巾起义宣告失败,数十万百姓死于战。皇帝刘宏宣布改元中平,取意中原平定。不过,天下太平只是他一厢情愿之事。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朱儁、皇甫嵩、曹等人所率的得胜之师刚刚回到洛,还没有缓过气来,凉州又爆发了新的叛

  由于凉州羌民屡屡作,朝廷与其之间的大小冲突时常爆发,断断续续已经打了二十多年。在“凉州三明”皇甫规、张奂、段颎主持西北军务的时代,为了避免羌人与其他少数民族势力之间的联合,进而从内部分化敌人,朝廷任命了许多羌族和杂胡首领为归义羌长;给予他们的部族以优待,让他们捍卫刘家的统治。

  经过这些年的发展,那些投诚的部落慢慢迁移到了凉州的内部地区,生活习惯也逐渐汉化。但随着黄巾起义的爆发,他们亲眼目睹了汉朝廷的不得人心,桀骜不驯的野心和狂妄的血再次被唤醒。

  中平元年(即改元前光和七年)十一月,湟中义从①的部落首领北宫伯玉、李文侯等竖旗造反。他们勾结了先零羌部落,大肆在凉州掠夺财物,并串通汉族军官边章、韩遂,以及悍匪宋建等人一起作,攻克凉州军事重镇金城,杀死了护羌校尉冷征、金城太守陈懿。

  凉州刺史左昌虽然即时组织了武装,却力战不敌节节败退,叛军锋芒已直指三辅之地。

  刘宏又受一惊,只得命刚刚还朝的左车骑将军皇甫嵩再次为将,率兵平定羌。并赦免了因兵败蒙罪的东中郎将董卓,命他将功折罪,再统部队作为皇甫嵩的副手,重返凉州战场御敌。

  这一次,曹可不愿意再主动请缨了。虽然他自幼喜好兵法,但上了沙场才真正明白战争的残酷和破坏。这一年他已经目睹了太多人丧命疆场、大多城池村镇化为废墟,经过西华、宛城两场刻骨铭心的搏,他所率领的三千骑活着回来的不足十分之一,血横飞的场面不断烦扰着他的梦境。更让他不能释怀的是镇黄巾引发的深刻思考:百姓作虽惑于道但也是被苛政所,而官军则是为了捍卫江山社稷而战,两者从本心而言无所谓谁对谁错,那么致使数十万人丧命战争的根本原因又是什么呢?

  曹毕竟是读着《孝经》长大的,在潜意识里不愿意把矛头指向皇帝,也不敢那样考虑问题。

  思来想去他得出了一个结论:朝廷的失德、官员的腐败才是导致悲剧的罪魁祸首。不解决这个问题,百姓的叛就不能遏止,还会有更多无辜的人死于战。有了这样一个认识,他决定接受朝廷的任命,到济南担任国相,并且赴任后的第一要务就是切实整顿官吏。

  他虽冥思苦想却没有注意到,济南相这一职位其实是他父亲曹嵩早就物好的。在曹嵩看来,领兵打仗毕竟是人的营生,瓦罐难免井口破,常在刀尖上混日子,难免有失手的时候。即便能始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旦天下太平,鸟尽弓藏又能有什么好的归宿呢?现在大儿子得胜归来,家乡的小儿子也安然无恙。军功有了,家业也未受损,这时候差不多该见好就收了。济南国处在青州,在黄巾叛时所受的破坏并不大,所以这济南相实在是一个不错的肥缺。若是儿子能八面玲珑处处稳妥,加之有平之功和自己的提携,三五年的光景便可以飞黄腾达超登列卿了。儿子既然是列卿,老子担任三公还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

  父子二人就是在这样貌合神离的状态下依依惜别。曹登上他赴任济南整顿吏治的道路;曹嵩则继续游走宦官外戚之间,追求问鼎三公的机会。

  曹命秦宜禄提前半个月出发,先回谯县送信,然后到济南首县东平陵打前站。自己则与同僚友人盘桓了数,又逐一拜谢了马磾、朱儁、张温、崔烈等前辈,才离开洛

  这一路上曹可谓感慨良多。当年他受命往河北担任顿丘县令,道上只有楼异等五名家丁相伴,经历了寒冬大雪、贼人剪径、荒郊迷路,最后到任时狼狈不堪,仅剩下楼异一人随在身边。如今又是一个隆冬,又是在东行的路上,所受的待遇却有天壤之别。

  国相官俸二千石,职同太守,治下十余个县。这十多个县的官司诉讼、民生农桑、孝廉选举、税收供奉,乃至典兵守备的大权都付与其一人之手,这样重任实是封疆大吏,远非当初的小小县令可及。所以当他的皂官车行走在驿道上的时候,无论什么人都要为他让路,凡到馆驿必由驿丞亲自接待,入最好的房舍居住,早预备下炭火把屋里烤得暖暖烘烘,所献餐食珍馐皆备,伺候的人无微不至。莫说自己,就连楼异他们的夜壶都有人抢着倒。

  这都不算什么,还有一路之上所过之地,上到同级的太守,下到县令、县尉无不前来逢。好话说尽、笑脸赔够,还要相赠路费。说是路费,其实是金银财宝、绫罗绸缎、当地特产,样样都价值不菲。当然,这些官员不仅仅是向济南相尽同僚之义,也冲着曹是平功臣炙手可热,更冲着他父亲曹嵩位列九卿颇受十常侍青睐。曹揣着一肚子整顿吏治的心思,自然是不愿意收这些东西的。但那些官员送礼不成扔下东西就走,不受也无法处置。

  更重要的是官场讲人情,你一概不受别人只会说你假清高、说你孤僻、说你目中无人,留下这样的名声,以后的差事就会寸步难行。若是三五年前有人说几句坏话也就算了,可如今他已经三十一岁,是当爹的人了,不愿意再在仕途上经历太多挫折了。万般无奈下,曹只得定下规矩,凡官员相赠,金银宝物一概不取,只将土产诸物留下一半,以示领受人情。饶是如此,未至济南,各郡县所赠之物已堆了两辆马车。

  曹坐在车上,时不时前后环顾自己的队伍。六辆大车载着家什礼品,四十多个家丁拥拥护卫;楼异身着皂锦衣,骑着大宛宝马,配着刀,威风凛凛当先开路——这样的气魄岂是当年可比?但与当初更不同的是,他遇不到结伴的路人了,也找不到可以与他促膝聊天的百姓了。顶多是在行路间望见零星几个田间的农人,他们远远瞅见官车,不是转身逃避就是怵生生跪倒磕头,脸上恐惧的颜色溢于言表,仿佛怕自己扑过去吃了他们似的。黄巾之是平定了,但官吏和百姓之间则更加疏远了,尤其他这个有功之将,无形中带了几分杀气。威名是树立起来了,但这种威名却沾染了洗不掉的血腥!

  曹上任的济南国乃青州首郡,本光武帝之子、郭皇后所生刘康的世袭封国。后来国嗣断绝,到了熹平三年刘宏册封河间王后裔,一个与老祖宗同名的刘康复为济南王,这个刘康死后又有其子刘赟世袭。因为皇帝刘宏本身也是河间王一支所出,实际上刘赟是当今天子的一个远房侄孙。虽然这一帝一王隔着两代,实际年龄却相差无几。济南国下辖十个县:东平陵、著县、于陵、台县、菅县、土鼓、梁邹、邹平、东朝阳、历城。皆因为此郡盛出铁矿,乃青州富庶之最,所以才把王室封在此处。当然,如此富庶的济南国也是十常侍卖官敛财的首选之处。

  曹一路上因为应酬耽误了不少时,好不容易车马来至东平陵城门,又见早有郡县两个衙门的人和成群的百姓排列得整整齐齐在外接,为首的乃是打前站的秦宜禄与东平陵县令。他们这些人老远就看见曹的车马队伍,一声令下鼓乐齐鸣,还有人载歌载舞新官上任,真比娶媳妇还热闹。

  曹命人停车撤去帘子,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在那里闹腾,直等了有小半个时辰,舞也跳完了,歌也唱完了,那些鼓吹之人见郡将老爷的队伍不过来,就不停地吹,直吹到腮帮子都肿了才没滋没味地歇下来。

  曹见他们都没劲了,这才下车,带着楼异走过来。所有人见这等架势,不知大人是喜是怒,都低着脑袋跪倒在地。曹矜持着环顾了一番衙门诸人,又走到众百姓、舞乐之人近前,才道:“诸位乡亲衙役,有劳你们接本官了。但曹某人初到此地,无功无恩于诸位,不敢担此大礼,你们都起来吧!”

  大家听到他冷冰冰的声音,谁都不敢动。秦宜禄是跟惯了他的,第一个爬起来道:“我家大人叫你们起来,大家都起来吧,我家大人最随和了。”

  众人这才爬起来。曹一眼看见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忙走到近前,问道:“老人家,您身体可好啊?”

  老人哆哆嗦嗦不敢答对,秦宜禄忙过来搀住,笑道:“您老说话呀,我家大人最是怜贫惜老的。”

  曹拉起老人的手,又道:“老人家不必怯官,您高寿了?”

  “不敢不敢,小人今年七十九。”老人这才回话。

  “七十九岁啦!不像呀,”曹和蔼地笑了“您老精神矍铄,我看着也就是六十多岁。”

  “哈哈哈…”老头听父母官说他年轻,高兴地笑了。

  这一笑曹看见他的牙齿已经掉了不少,又问:“您这么大的年纪还来接本官,累不累呀?”

  “不累不累,大人您素来爱民如子,为官清正…得睹君仪,三生有戏啊。”

  曹听他把“三生有幸”说成了“三生有戏”很是诧异,又问道:“您老说真乃什么?”

  “三生有戏。”老头又重复道。

  曹这才仔细打量所来的百姓,其中有老有少有男有女,书生、农民、工匠、商贾皆有,大姑娘老太太都穿着出门的好衣裳,还有身着锦绣的地主富户垂首而立甚为恭敬。什么阶层的人都来了几个,这分明就是衙门安排好的。

  他回头又问老人:“我看您一身农户打扮,也读过书吗?”

  “咳!大人您真是拿小老儿玩笑。我给人当了一辈子佃户,莫说读书,字也不认得呀。”老人憨笑道。

  “哦?既然您不认字不读书,刚才您夸我的那几句话,又是什么人教的呢?”

  “那都是衙门的人教的。”老人口而出“小老儿记不好了,昨天背了半宿,还不太。嗯…爱民如子,为官清正。得睹君仪,三生有戏。三生有戏啊!”曹“扑哧”一笑,环顾众人,有的掩口而笑,有的金鱼望天,有的面尴尬;县令在一边跪着,脑袋都快扎到地里去了。他又拍了拍老人家的手:“您老好记,一点儿都不错。今天是让曹某看了一场好戏呀!您老辛苦啦!”

  “不敢不敢。这都是衙门吩咐的。”

  曹也不气恼,把手一抬作了个罗圈揖道:“我曹某人方到济南,就给大家添了麻烦,实在是对不住列位。下官这一路上得各地官员馈赠不少,一会儿大家不要走,每人都有些薄礼相送。穷人多领,富人少得,但人人都要沾沾下官到此的喜气。”

  “谢大人!”众百姓喜气洋洋跪倒谢赏,这次是真高兴了。

  曹又劝大家起来,吩咐楼异散发礼物,这才走到东平陵县令面前道:“县令大人不必多礼,快快请起,今天您最辛苦呀,真是有劳您了。”县令听他语气平缓也不知是好话坏话,只好回答:“不敢…不敢…在下东平陵县令赵某,在此候大人乃理所当然。”

  曹将其搀起,并不提及方才之事,只是叫其速速回衙理事,不必顾及他的事;自己则带着楼异先往王府拜谒济南王刘赟。

  封国之王虽然没有治理之权,但毕竟是王室的代表,国相在名义上还是辅佐其为政的,所以上任第一件事就是拜谒王爷。刘赟虽为当今天子的侄孙,却颇为躬亲和蔼,不似陈王刘宠那般骄纵跋扈。一番有模有样的客套已毕,他还亲自将曹送至二门。

  曹在二门外又向王爷深施一礼,见他回去了,才转身长出了一口气:“山头也算是拜过了,接下来就要看我的手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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