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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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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大早,黄一平和老关接冯开岭上班。上了车,黄一平看冯市长眼睛通红,脸疲惫不堪的样子,关切地问:“冯市长夜里没休息好?”

  冯开岭使劲右眼皮说:“睡觉倒还好。不知怎么搞的,这两天眼睛既不疼也不,就是眼皮跳得厉害,这个有什么说法吗?”

  “左眼跳财,右眼跳灾,这要看是哪只眼睛跳了。”司机老关是个人,平时嘴倒不是很快,这会儿却抢先接了茬儿。

  黄一平心里咯噔一下,心想糟了。偷眼朝后视镜里一瞟,冯市长的神色果然很难看。那边老关正待继续发挥,黄一平马上打断道:“什么财呀灾呀,哪有这样简单,全是民间随意编造的荒唐说法,一点科学依据也没有。眼皮跳动,其实是一种肌或神经痉挛,是因为工作繁忙、睡眠不足,操劳过度引起的眼疲劳,还有,应酬过多、内火重、角膜炎、感冒发烧等等,都有可能导致眼部神经供血不足或充血。”

  冯开岭听了,这才表情多云转晴,点头道:“唔,还是你这个解释有道理,看来家里有个在医院工作的汪若虹,就是不一样嘛。”

  其实,黄一平心里明白,冯开岭嘴上这样说,内里却并未真正放下。刚才即便老关不先点破,他自己也未必就想不到那个传甚广的民间谚语。何况,冯开岭一向有些迷信,尤其是每临关键时刻,总免不了疑神疑鬼。

  说到冯开岭这类官员的迷信,却是时下官场上的一道独特景观。别看他们年龄不大,学历不低,政治上进步望也很强烈,却都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迷信。其中有些领导,年轻时或许还是纯粹的唯物论者,自信一切全凭脚踏实地埋头苦干,可是,随着职务的步步高升,反而开始亲近神、鬼、怪一类。这种迷信,有的虽然假以易经、八卦之类所谓国学的外衣,其实所信之物与巫婆神汉玩的那一套毫无二样,有的甚至更封建、愚昧一些。城市委、政府班子里,现任的几个领导,不少人都有此一好。市委这边,洪书记的办公室本来安排在九楼最东边,是个排号901的大套间,不仅面积比别的大很多,而且还有一扇东向落地窗和东南向转角阳台,放眼望去,绿地逶迤,翠林如染,一直蜿蜒到远方的江边。等到大楼落成,最后确定办公室时,洪书记偏偏选了面积与视界都相对狭小的902,那个原本为他量身打造的超豪华901,他不进别人也不好进,只好做了所谓的接待室。其中原因,是因为大楼在建时,曾经发生两起伤亡事故,机关事务局长便从省城悄悄请来一位知名风水大师察看,这一看就找出了若干不宜或忌讳的元素,其中就包括901朝东开的那扇窗户和东南角那个阳台。

  原来,市委大楼东侧,当年曾是城万人体育场,从解放初镇反革命,到“文革”期间处置牛鬼蛇神,及至改革开放初期的几次严打,在那里毙的犯人少说也有上千个,气太重。901的落地大窗与阳台,恰恰正对着城最大的坟墓。市府那边,丁松市长也不逊。宽宽大大的办公室里,别人的办公桌都搁在临窗朝南位置,面向宽敞明亮的落地窗,光线充足,外边的花园景也很养眼。临了,他却与别人相反,来了个背南面北而坐,生生把一屋子阳光给挡在了身后。之所以会如此,据说也是经过了高人指点,症结是政府办公楼南有座千年小土丘——黄金山,北边是一马平川,若想在官场坐上头把椅,非得背有所依、脚有所踏才行。选择背南面北而坐,可不就是背倚黄金山,脚踏一马平川,宛若天子高居金銮宝殿。

  至于有些常委、副市长,按照星座、卦象之类的元素,点名更换某个手机号码、汽车牌照,更是屡见不鲜。

  这些信息,都是领导的个人隐私,属于绝对不宜公开的机密。只有像黄一平这样在秘书圈子里有些江湖地位的人,才能在某次秘书聚会时,趁某位同人酒酣言多、理智失控时,于不经意间偶或得之一二。当然啦,洪书记不要901,或者丁市长背南面北坐,对外却又有一种公开说辞——那个901,洪书记是嫌其面积太大,装修设置过于豪华,自己坐过去于心不安,影响也不好,才让出来做接待室,意在把最好的房间留给上访的百姓。丁市长的那个坐向,更是可以直面大门,方便接待群众,不易滋生官僚主义。这样的说法,上过报纸、电视,曾经出现在某次重要的干部考察材料上,甚至还作为经验传授给外来参观的兄弟省市领导。事实上,那个洪书记办公室隔壁的901,早就安放了乒乓球桌、按摩椅、跑步器、棋牌桌之类,成了书记忙碌之余放松休闲的场所。丁市长那间办公室,慢说相邻而居的普通干部,就是那些部委办局或县区领导,如果未经提前预约、通报,也很难轻易进得。至于那些蓬头垢面、扶老携幼的上访群众,那是连市委市府的大门也靠近不得。

  不过,话又说回来,迷信归迷信,这些官员骨子里却又并不真信,有的只是把迷信当成某种时髦,就像早些年迷信气功香功一样。在遇到关乎自己前途命运的关键时刻,迷信于他们又不过玩笑尔尔。就在洪书记弃901取902的那年,城市冲刺全国卫生城市、全省文明城市,要求平整分布在全市城乡的百万座坟头时,洪书记二话不说,带头到老家亲自锹平了祖坟,后来听到好多老百姓骂娘,他也只是笑笑说:“没关系,就让那些坟里的鬼魂都冲我一个人来吧。”结果那年全市“两城同创”顺利通过。丁松市长也是如此。由副市长提市长那年,正是他的本命年,有卦师告诫他年内只能往北不得南行,否则不仅前途惨淡,而且还有血光之灾甚至性命之虞。丁松听了哈哈一笑:“扯淡,我一个抓工业的常务副市长,首都北京不去倒也罢了,招商引资不往南跑还能跑哪里,再说省城也在南边,开会总不能不去吧。”一年下来,倒有半数时间南行,第二年春天的“两会”上照样如愿当选市长。

  冯开岭的迷信,似乎与一般官员又不相同。这一点,跟随其多年的黄一平比任何人都看得真切。较之洪书记、丁市长,冯市长的迷信多了些理性与目的,而少了些盲目。比如在迷信对象上,他不像有些人,眉毛胡子一把抓,神鬼仙不分,巫婆神汉全信。于冯开岭,只相信相面测字算卦一类。在他看来,相面测字算卦几样,具有预测命运的功能,属于摸索、寻找人生的内在规律,且有一定的文化含量。因此,冯开岭的迷信,自有其一套理论依据,常常令人瞠目结舌却又不得不信服。

  “所谓命运,其实是两个不同的时空概念。命者,说是由上苍所决定,其实是出自于父母。在你由各自独立的卵子与子组合成生命胚胎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你生在哪方水土的何等人家,智商、情商乃至道德、人品、性格之类也大体成型,你无权选择城乡、父母、兄弟姐妹,也无法摆遗传基因强加于你的信息密码,这便是命。而运则又不一样。在你的一生中,你可能会遇到各种各样的人和事,有的属于必然,有的则事出偶然;或者,你经常会面临纷繁复杂的人生选择,有单项也有多项,有三岔路口也有十字路口;又或者,你在生命的某一时段很顺利,另一时段则很曲折,恰恰你在这些时候做了这样而不是那样的选择…这就是运。命的经线与运的纬线相互穿梭织,便组成了人的一生,也即命运。就某一个人来说,其命与运也许是一种无序组合,可是将很多人的命运归总起来,分别不同类型作定量与定分析,便不难发现其中蕴藏的规律。这种规律,有时会写在你的脸形、耳廓、掌纹这些外部特征上,有时则与你出生的年份、月、时辰密切相关。相面、测字、算卦其实是在解读这些生命的信息与密码,与愚昧并无关系。”这段文字,是冯开岭于某次无聊会议上,坐在主席台上一挥而就,曾经与黄一平抄录下来。其时,大家都看见他在那里奋笔疾书,只以为是在认真记录。黄一平抄录、阅读之后,啧啧称颂之余,曾经建议化名投寄报刊,被冯开岭制止,告诫说:“游戏之言,万勿。”

  42真是说什么见什么,怕什么来什么。就在冯开岭说眼皮跳得厉害的第二天,还真是跳来了一颗灾星。

  那天夜里,黄一平正在办公室加班赶写一份材料,忽然接到规划局长于海东的电话,开口就说有十万火急的大事,必须马上相见。

  黄一平一看时间,已经将近十二点,马上问:“什么事这么急?”“是凤凰小区的事,电话里讲不清楚。”听得出,于海东的息声非常重,语气相当焦躁。

  于是,双方约定,一刻钟后在于海东办公室面谈。

  初秋了,风已经有些凉意。白里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此时已渐渐趋于冷清。昏黄的灯光下,偶或被风吹起的梧桐树叶,打着旋儿在空中漫舞,又随风被抛到马路上,不时有过往车轮辗过,那碎裂的响声便显得分外孤寂与刺耳。

  黄一平坐在出租车里,想起那个凤凰小区的事,竟然惊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别的地方出事还好说,独独凤凰小区不能出事,否则受到牵连的会是好几个人,从省委组织部的年处长到冯市长,最终肯定也会殃及到他本人的命运。

  凤凰小区位于城市区东郊,那里原来是交通局下属的水泥制品厂厂区。大约是两年前的春天吧,黄一平陪同冯市长在省城看望年处长,中午在省委小食堂吃饭。分手的时候,年处长好像突然想起,说:“我有个亲戚最近在城搞投资,相中一块什么地,具体我也说不清楚,估计有些小麻烦吧。”

  “小事一桩,让他直接找我,或者找黄秘书办。你亲戚来城投资那是对我们的支持,有麻烦是我们服务不到位嘛。”冯开岭没有任何停顿,立即很轻松地表态道。

  “那是那是,这点小事就不要冯市长亲自过问了,让他来找我吧,我会处理得让领导满意。”黄一平接着冯市长的话,赶紧表态。

  其实,就在年处长说那件事的时候,细心的黄一平还是感地抓住了冯市长眼神里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以及腮部肌细微的不规则动。他知道,这是冯市长内心暗暗吃惊的表现,只是表面上没有表出来或者稍纵即逝罢了。如今,两年时间过去了,当时年处长托付的这件事果然出了问题,黄一平才彻底明白,冯市长当时的惊讶确是有所预见。也许当时冯开岭就已经猜到,年处长那个看似不经意提出的小事,绝对不真是一般的小事,而恰恰可能是一个巨大的麻烦。在那样的场合,面对年处长这种特殊的身份,就是有再大的麻烦,他也只能装做轻松的姿态。当然,令冯开岭没想到的是,自己下意识的神态变化,居然让秘书黄一平逮了个正着。

  跟在领导身边多年,黄一平也渐渐摸准了一个门道,像年处长这种处于权力核心层的人,为人处事素来深藏不,表面看上去相当谨慎低调,可不等于他就不懂得利用手中的权力。当今社会,任何职权只有在利用中才能显示出威力,只是不同的人有不同的利用方式罢了。这就像同样是食动物,豺狼虎豹猫狗蛇鼠的吃相和品位大不相同,有的专挑势均力敌生长于野外的大家伙下手,有的则不拘小鱼小虾青蛙蛤蟆,有的非活蹦跳的不吃,还有的却专挑腐烂变质了的残剩之物。身为省委组织部市县干部处处长,又即将提拔为副部长,年处长当然不是那种拣到盘子里都是菜的三。不错,他和你冯开岭是有同学之谊,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关系也如同兄弟一般,可即使是亲兄弟亲父子,除了血缘关系,也还有某种利益上的相互牵扯。平常,年处长十分注意自己的形象。冯开岭经常来省城出差,时常也会带着邝明达、郑小光这样的大款,但年处长从来不让他们请客,而是由他安排在省委食堂吃工作餐。逢年过节,冯开岭免不了会上门拜望,烟酒茶加上城土特产品总要带一点,年处长始终把握一个原则——现钞、购物卡、金银首饰之类的重礼不收,同时也会顺便从家里拿些烟、酒、茶之类的物品回赠。另外,在年处长来城公干或开会,相遇在一些公开场合,两人尽量不显示亲热状。年处长曾经自我解释:“我这做组织工作的,本身就令人瞩目,自己更加要注意严格要求,低调行事。”在黄一平的记忆中,这么多年来,只有冯开岭时常求助年处长关照,还从来没有见到年处长有事求过冯市长。因此,一旦年处长有事相托,冯市长当时表情的变化,黄一平并不能准确解读,甚至相当惑。之后,当冯市长将年处长所托之事,再转于他来办理时,黄一平则完全抱着一副竭尽全力的态度。他觉得,帮了年处长的亲戚,既是在为冯市长还一个天大的人情,也是在为冯市长自己的未来作铺垫,没有理由不用足力气。

  从省城回来不几天,果然就有一个什么大江房地产公司的陈总找来,说是年处长的亲戚。按照冯市长的吩咐,黄一平以最高规格接待了陈总。原来,陈总相中的那块地虽然不大,却是一块肥——占地大约五十多亩的原水泥制品厂,地处东郊高档社区附近,两年前工厂倒闭后,职工大多由局里内部消化,且无任何搬迁安置任务,不仅市里已经有好几家开发商看中,而且交通局自己也想开发利用。更为棘手的是,那块地当时是工业用地,如果变更成商业用地还需很多麻烦的手续,另外也要付出不菲的费用。事情这样复杂,当然不是黄一平所能够摆平,只好马上报告给冯市长。大概两三天后,根据冯开岭的旨意,黄一平把陈总领到邝明达那儿,商定了一个暗度陈仓式的操作办法——那块地先以明达集团的名义以低价拿下,为了避免动静过大或被别人抢走,不走公开拍卖程序,而是通过内部简易程序象征了点费用,做了由工业用地转商业用地的变更手续,直到把整套批文全部到陈总手上。事后听邝明达悄悄抱怨说:“明达公司为了办这些手续,前后花费了几十万元冤枉钱。”黄一平听了也只好一笑置之,心想你冤枉钱又不花在我身上,有胆子向冯市长、年处长他们发牢去。这事很快就在黄一平的记忆里淡化了。后来多次在省城碰到年处长,包括逢年过节到年处长家拜访,大家都没再提起过这件事。不过,那个陈总中途又来找过黄一平一次,有事要找规划局。当时黄一平正在会议上,就在会场外边匆匆给于海东打了个电话,说有个冯市长的客人马上到规划局来找你。陈总走后,黄一平又给于海东发了条短信,大概内容是代对方,这个人背景不一般,能办不能办的都得办,而且不要再向冯市长请示,以免领导为难。眼下,不知那个凤凰小区,到底出了什么大子,竟然让堂堂规划局长如此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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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了规划局长于海东的办公室,里面早已是雾气腾腾。

  这个平时几乎烟酒不沾的上好男人,面前的烟缸里已经堆了好几支掐掉半截的烟头,手上夹着的一支也积了好长的烟灰。平时气宇轩昂、风度翩翩的于大局长,此时正围着比铺还大的办公桌,在半个篮球场大小的办公室里转圈圈儿,那神态动作恰如一只热锅上的蚂蚁或被急了的丧家之犬。见黄一平进来,于海东也不多话,而是朝桌子上一份材料努努嘴。

  黄一平拿起一看,是一份印着《城市早报》文头的公函。再一看落款处的名字,黄一平头就大了。早报记者黄光明这个名字,不要说堂堂市府秘书黄一平,就是城普通市民,多数人也不陌生。

  《城市早报》是中央某权威新闻单位在本省办的一份都市类报纸。由于在京城,本就来头不小,办报地点又在边远的沿海省份,这份早报便有些天马行空、独往独来,不像众多本地报纸受到诸多拘束与羁绊。也因此,报纸的舆论监督或曰批评报道,便在所有省内媒体中独树一帜,剑头所指处几乎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没有不喊疼嚷痛的,而且打遍全省没商量。那个黄光明,是早报特稿部主任,每天在报纸的固定位置上,打着大头照片、办公室热线、私人手机和住宅电话号码,还有一句极具煽动的广告语:您把委屈告诉我,我把公道还给您。三天两头的,报纸特稿版上就有一篇或一组杀伤力不小的稿子,几乎全是批评曝光的内容,从江南某市委书记腐败大案纪实,到江北某大型药企造假,及至省城某小区线路老化、下水管道堵之类,没有他们不敢报不能报的。就连原省委组织部长的受贿大案,省内媒体一律噤若寒蝉,也只有早报趁机连篇累牍不惜版面加以追踪,搞得报纸在本省一时洛纸贵。城报业市场上,除了本地的《报》、《城晚报》主打外,还有省里的一份晚报占得些份额,原本彼此都按部就班办得波澜不惊,算是你好我好大家有饭吃。可是,自从《城市早报》登陆城,市民百姓马上就厌倦了省内市内的那几份报纸的平淡无奇,眼球被早报上那些曝光报道一下了过去,黄光明的名字也随之走进了城的千家万户。近几年,城市区人民路黑中介盛行,黄一平老家北县教育收费,城东区民政部门占用农田建公墓,等等,都先后在早报上被炒得沸沸扬扬,其中更少不了那个黄光明的背后策划或直接参与。黄一平没顾得上坐下,站着就把公函从头到尾看了,最后总算松了口气。公函上说,接到群众举报,反映凤凰小区的若干建筑严重遮挡周边房屋阳光与通风,开发商对此不仅没有合理说法,而且态度十分蛮横,情况反映到市里有关部门,也没有给予答复与处理。公函从科学发展、以人为本、建立和谐社会的角度讲了一通大道理,最后提出近将由本记者专程来城,接触知情人并查阅该小区一应报批资料,请有关部门给予方便与配合。

  “他要来就让他来嘛,反正所有手续都是齐全的,大不了开发商再贴补闹事居民几个钱了事。”黄一平安慰于海东说。

  “要是像你说的这么简单就好了。”于海东却有些急了。

  “那些手续还有什么问题吗?”黄一平问。虽说他从来没有直接接触过土地、规划、房产之类的业务,可跟在冯市长后边多年,早就熟悉了领导分管的这几个行业,对其中的一些专业知识也算是初通门道。就他所知,凤凰小区这块地的主要问题,在于土地使用质的变更,以及变更后转手易程序有些毛病,可由于明达公司在其中了一手,而明达公司又有政府资本参与,因此就有了可以解释与开的理由。而且,这些程序上的毛病,与遮挡阳光并无直接关系,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还记得你给我打电话、发短信,让那个年处长的亲戚陈总来找过我吗?”于局长问。

  黄一平点点头,说:“是呀,当然记得,那又怎么样?”

  于海东说:“那个陈总来找我,是要求把小区规划的容积率提高零点五个百分点,也就意味着在原来的规划上增加层高、缩小间距。而且,那个陈总的态度相当傲慢,不容有半点商量的余地。”

  这一说,黄一平也感觉有些分量了。

  “你知道提高零点五的容积率意味着什么?”于海东问。

  黄一平摇摇头。他只知道在规划的基础上增加层高、缩小间距肯定不是小事,但确实不清楚具体会大到什么程度。

  “意味着那个狗陈总因此多赚了两千万!”于海东语气里竟然有点恶狠狠的味道。

  这回黄一平的嘴张得好久没能合拢,眼珠也瞪得像要跳出来一般。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过来,说:“一定要阻止这个黄光明的采访,那些材料不能让他看,真相不能让他懂,报道一个字也不能出来。”于海东苦笑着点头道:“这个我比你更清楚!”

  事关重大,尽管时间已经很晚,但黄一平和于海东商量的结果,还是连夜把邝明达从被窝里拽来共谋对策。同时,黄一平还打电话给远在省城的郑小光,请他千方百计打听黄光明的个人资料、背景情况,越详细准确越好。至于用途和目的,却没有告诉他,郑小光也没问。凤凰小区的事,邝明达、于海东、黄一平是知情人,郑小光不是。这种事,越少人知道越好。

  考虑到冯开岭可能已经休息,白天工作又很辛苦,黄一平、于海东两人一致意见是先不惊动,等商量出个结果再汇报不迟。

  44

  几乎一夜没睡,一大早趁着还没上班,黄一平在家里赶紧打了冯开岭家的电话,把昨晚发生的事情详细讲了一遍。

  电话那头,很久没有一点动静。黄一平这边,虽然看不见冯市长的神态,却分明听得见对方息加重、咀嚼肌高频率动的声音,这对他无疑是一种巨大的压力。随着时间一秒秒过去,挂钟发出的滴嗒声犹如一记记重锤,钻斫般击打在黄一平心上。他知道,问题的关键不在于那个年处长和他的亲戚,也不在于那个陈总提出的什么容积率,而是自己这个秘书办事不力,没把领导代的事情办圆。因此,他没等冯市长开腔,就先做了自我批评:“冯市长,对不起,都是我不好,没把事情办妥当。”

  “算了,不说这个了。我只想知道,有办法补救吗?”冯市长不容他再说下去。

  “夜里已经和于海东、邝明达商量了一个办法。”黄一平说。

  “把握大吗?”从冯开岭迫切的声音听得出,他很想知道办法的具体内容。

  黄一平犹豫了一下,觉得还是不告诉为宜,于是笼统回答说:“应该没问题,各方面的情况我们都考虑到了。”

  冯开岭也是聪明人,自然领会黄一平的苦心与好意,也就没再追问,只嘱他这两天专心致志接待好省城来的黄记者,别出什么岔子。

  放下电话不多久,郑小光的电话也来了。他那边,半夜接到黄一平的电话,连夜发动所有关系,只用了短短几个小时,就把《城市早报》特稿部主任黄光明的情况摸了个一清二楚。黄光明,出生于皖北山区,五十出头,当过几年铁道工程兵,自称当年在山隧道里曾经九死一生。从部队复员后,分配到街道福利小厂与一帮残疾人为伍多年,据说从此养成专爱为弱势群体打抱不平的习惯。还在部队时,他就喜欢写点通讯报道,从连队食堂的现场口播到团里有线广播,直至回到地方后被聘为县、市、省报的通讯员,一步步以自己手中一支笔写成今天的大报名记。其人性格直率外向,在单位业务也是一把好手,尤其擅长写批评报道,得过不少全国大奖,牛皮确实不小。不过,此人也有些圈内人都知的弱点:嗜酒、爱烟、好,喜欢自吹自擂外加听别人吹捧。据熟悉其情况的人介绍,黄光明家境本就贫寒,父母年迈多病,兄妹大都在山区务农,加上他自己两度离婚,先后有三名子女需要抚养,经济就相当窘迫。他在单位拼命写稿,并且经常不遗余力地在下边奔波,表面看来是敬业,其实也有多挣些奖金、津贴以补家用的意图。

  郑小光生怕提供的材料不详细,还搜集了一些有关黄光明其人的趣闻轶事以图佐证,正想在电话里一一道来,却被黄一平生生打断,说:“够了够了,足够了。”

  电话不离手,马上又和于海东、邝明达联系,简单通报了郑小光提供的信息,最后只说一句暗语:“启用第一方案,预备第二方案,第三方案估计用不上了。”

  原来,夜里在于海东办公室,三个人把黄光明从性格特点、处事风格到家庭背景、个人喜好一一做了模拟分析,再按照不同特点商定了三种应对之策。三套方案分别依次排了顺序,取了名字,第一方案叫“合作双赢”第二方案名曰“请君上轿”第三方案是“泰山顶”

  前两套方案后边将会用到,无需细说,这里只说说遭到弃用的第三方案——泰山顶。

  按照设想,黄光明既然能写出那么多有分量的批评报道,就一定是个软硬不吃、高低不就的货,任凭十八般武艺用尽、三十六计使绝,依旧刀不入油盐不进,最终还是拿他不下,怎么办?这时,于海东忽然想起,他曾经有个大学校友,如今正是北京某权威媒体的人事处长,而该媒体恰好是《城市早报》的上级主管。于海东跟该处长原本并无深,只是多年前学校百年校庆时有过一次同桌就餐之谊,当时彼此交谈甚,相互观感不错,就互留了名片,约定有机会到家里作客,有需要帮忙的事言语一声即可。因此,于海东当即在办公桌抽屉里一通翻江倒海,终于将那个处长的名片搜出。

  既然有这样一个关系,可以泰山顶般将下来,为何又要作为第三选择排在末位?为此,当场也有些争议。按照明达集团老总邝明达的意思,赶紧打个飞的去到北京,花上三万五万的把那个处长摆平,黄光明还不乖乖放下武器束手就擒?于海也觉得这是个不错的主意,他感觉那个校友言谈举止文雅,倒也未必一定是贪婪之徒,但有了几万元垫衬,再加上校友这层关系,就凭他一个人事处长,解决这点小事应该不是什么问题。可是,黄一平却站在更高层面上,作了更深一步的考虑。他说:“你们想过没有,凤凰小区这件事本就疑点重重、毛病多多,多惊动一个人势必多一个人知悉其中弊端,相应也就增加一份危险,谁能保证那个人事处长就与城没有什么牵扯与勾连?过去没有,现在没有,将来万一有了怎么办?再说,新闻单位可不像政府机关或民营企业,官大一级死人,上边点吐沫下头就得打伞。像黄光明这类名记者更是轻易不会吃这一套,这种人凭本事、业务吃饭,脾气本来就硬,如果把他惹了,不要说你隔了几层的一个人事处长,就是顶头上司社长总编恐怕都不买账。到时候就怕泰山青松,青松更直,麻烦就更加大了。”

  一席话,说得邝明达、于海东两人频频点头,说毕竟是在政府机关、领导身边工作多年的大秘书,考虑问题就是站得高看得远,政治政策强。于是当场商定,这个方案放在最后,不到万不得已时,决不轻易使用。

  黄光明坐了中巴车从省城出发时,给于海东手机发了一条短信。

  于海东马上回信:车站门口恭候大驾。

  下午五点不到,黄一平与于海东两人在城长途汽车站门口下黄光明,把他接到邝明达那辆宝马前排座上。

  上了车,于海东把自己和黄一平作了介绍,对开车的邝明达却暂且不提。黄光明端着一副并不拔的身板,紧绷着脸,拿出一副公事公办的姿态。黄一平却不闲着,一边使出当初做老师时的嘴皮功夫,由同姓本家、五百年前是一家之类硬往上扯,一边注意观察面前的这个不速之客。这一观察,还真有些发现——这位大名鼎鼎的黄记者,着一身既不合身也不配套的西装,里面的衬衫领口已经出一缕棉线,脚上的皮鞋表面光彩照人,底上却裂开一道口子,袜子也是与季节不相宜的夏用丝袜。此人也不讲究,上了轿车就掏出烟来,却是那种十块钱一包的红南京,硬壳烟盒竟然被得皱皱巴巴。一看这副作派,就知道郑小光所言不假,其家庭境况即使算不上城市赤贫,也大抵与普通市民相当。这么远跑来搞批评报道,却是孤身一人,好象也不太对头。想当年在教育局工作时,黄一平也被派出参加过报社的通讯员培训班,知道舆论监督讲究证据的可靠与规范,采访取证一般不得单独进行,就像公安、检察、纪检找人谈话,一个人采制的材料最后到法庭上终究不被承认。这个黄光明单身闯曹营,虽说有些勇气可嘉,却出了一个大大的破绽。

  车子直接开进城最豪华的五星级宾馆。站在光洁照人的大堂,黄光明假意推迟一番,说:“按照报社规定,记者不好接受被采访单位的食宿安排,也不能住宿这么豪华的酒店。”

  黄一平马上接腔说:“你黄大主编从省城远道而来,我受市里委托全权负责接待,如何招待领导早有代。再说,你们报社的那套规矩只在省城有用,到了城统统作废。”

  于海东也随声附和:“你来了是客,我们是主人,请黄大记者客随主便。”

  进了房间,不要说黄光明,就连黄一平也觉得,定一个这么好的总统套间,是否有些太过热情了。偌大的房间里,清一式进口的法式家具,装修也完全按照两百多年前巴黎宫廷的风格,据说光是一只洗脸池就花费两千欧元。饶是那个黄光明表面上强作正经,眼神里却也不经意出讶异之

  落坐后,不待黄光明张口谈来意,黄一平与于海东就按照商定的方案,对其展开搏式围剿。左手是于海东抢先递烟点火,还把切开的水果用牙签送到黄光明手上,右手黄一平更加不肯让自己一张嘴闲着,大谈如何从做学生起就开始读黄老师的作品,近些年更是成为黄师作品最忠实的粉丝。期间,黄一平还不时提及黄光明发表过的经典作品,包括那些写得天花坠的故事情节。这些功课,是他花了两天时间突击做好,此时果然派上用场,并且迅速收到奇效。那个黄光明眼看没有机会开口,又沉醉于一片恭维之声里,干脆就渐渐放松了身体与神态,跷起二郎腿,吐着烟圈儿,一边享受着黄一平、于海东的精神贿赂,一边回味着自己过五关斩六将的神奇往事,不时也把那些陈年过往添油加醋自我吹嘘一通。这中间,有个长相亮丽、身材修长的服务员,进来添过两次开水,那黄光明的眼睛便如一只夜半觅食的梁上鼠,一会儿紧盯着服务员高耸的部,一会儿又瞄向旗袍开叉的雪白处,嘴角差点要出涎水来。黄一平悄悄与于海东换一下眼神,会意一笑,那意思很明白——有戏了。

  不多会儿,天色就暗了。黄一平与于海东一口一个黄主编叫着,连拉带拽就将黄光明带到明达集团内的休闲中心,说是要让黄主编尝尝城的江鲜特产。

  邝明达办的这个休闲中心,别看外观其貌不扬,却是花了大代价精心构建的一个绝佳之处。十几幢别墅样的建筑零星建在人工湖边,只有两三层高,却是餐饮、歌舞、桑拿、住宿等等功能齐全。仅从建筑外形看,也许不能同城那些四星、五星级宾馆相比,可里面装修考究,摆设豪华,极具异国情调,其服务水准绝对不差于其中任何一家。单说几个中、西餐厨师,或是当地祖传烹制江鲜的名家,或是从京城高薪聘来的国宴大师,都有一手令人称奇的绝活儿。还有,在这里服务的一众美女,不仅姿出众,而且能歌善舞,都是经过精心挑选的伶俐角色。这个休闲中心,平时一般不对外营业,而是邝明达广识天下宾客、结八方朋友的一个平台。平常,市里洪书记、丁市长等领导也经常在此接待上边来的重要客人,有时还携家带小前来度双休、节假。冯开岭避讳人家背后议论,一般公务活动不来这里,接待平常亲朋也很少光顾,只有像省委杨副秘书长、组织部年处长那样的至,才会在此安排,且有专门房间与专人服务。

  黄一平一行被安排在一幢独立的别墅里,外间是餐厅、客厅,里间便是一个卧室、卫生间、棋牌室齐全的豪华套间。一张精致小巧的餐桌周围,只坐了四个人。

  到了自己家里,邝明达只得了真身。黄光明马上警觉,问:“这个明达公司是否与那个凤凰小区的开发商有什么关系?”

  邝明达哈哈一笑说:“黄老兄您过虑了,本公司别的都做,就是不做房产,那个凤凰小区与本人远着哩。”

  黄一平跟着解释说:“今天只是为黄大主编接风,纯属我们几个热心读者、粉丝对崇拜对象的一次见面交流,与工作无关,更加与那个狗凤凰小区无关。”

  “放心吧,明天的采访已经全部安排好了,要看的材料,要谈的对象,随时恭候,绝对不会影响到黄主编您的客观公正报道。”于海东也赶紧帮腔。

  坐下不一会儿,便有一个女服务员上来端茶送水,主动与黄光明搭讪。

  黄一平知道她叫晓雨,无论长相、才艺,还是口齿、心智,都是休闲中心里赫赫有名的金牌服务员,是邝明达精心安排的一只饵,平常轻易不肯出手哩。

  黄光明一见晓雨,立时就被她的外貌、气质惊呆了,再听着那一口声音有些熟悉,一问,果然是安徽老乡,于是马上就迫不及待地套起近乎,好象两个失散多年的亲人,突然在他乡街头偶遇一般。

  酒宴开始,先是一辆手推车上来,摆了烟酒饮料。烟有极品中华、特供熊猫,还有哈瓦那雪茄,在场除了黄光明没有其他人抽烟,晓雨就在黄光明面前每样摆了一些。酒也都是好酒,从国产茅台、五粮到西班牙干红、法国葡萄酒、德国啤酒,林林总总摆了好几样。

  晚宴的主角是黄光明,自然一切悉听尊便。看黄光明目光游离、犹豫不决的样子,邝明达大手一挥道:“行啦,全留下,喜欢的都打开尝一点。”说罢,又扭头吩咐晓雨说:“回头让吧台准备一些,给你这个老乡黄大哥带回去慢慢品尝。”

  根据郑小光提供的信息,黄光明在省城新闻圈小有酒名,平时喜欢喝酒不错,却是酒胆不小,酒量不大。据说只要上了酒席桌,三杯两盏下了肚,就再也控制不住面前的酒杯,更加控制不住自己那张嘴。眼下在座的这几位,虽然平时疲于应酬,对酒都有些畏惧与厌烦,可今天这酒非同小可,岂有不喝的道理!别说不过区区几杯酒,哪怕杯中物是敌敌畏泡着毒鼠强,也得拼了命往死里喝。因此,热菜才上三四道,三个人依着事前分工,邝明达主攻白酒,黄一平专司啤酒,于海东则专挑干红、葡萄酒,大家对黄光明展开一番车轮大战。

  那黄光明也是子直、心眼浅,经不住好酒好菜加好得起了腻的恭维话,不一会儿就喝得面如赤枣,舌头僵直,眼球如同鲜血里捞出来一般。

  酒一多,嘴就把持不住。黄光明借着七分酒劲,开始嘴炮火车,大吹特吹他的英雄史,如何凭一篇文章把江中某县委班子半数成员拉下马啦,怎样持一管笔搞垮江南某著名药企啦,等等,直说得口角吐沫如雪。

  担当添酒夹菜任务的晓雨姑娘,也配合得相当到位,在以眼神频频送电的同时,还一个劲儿在他面前大卖其嗲。那黄光明说着说着,手也开始不安分起来,先还只是拉着晓雨的一双玉手不放,坚持要和美女喝个杯,后来就以手不时触碰她大腿甚至脯,一口一个妹子叫得大家浑身汗立正、皮疙瘩惊醒。

  看看火候差不多了,邝明达最后又灌了黄光明两杯,这才示意晓雨搀扶着黄光明进到里间休息。黄一平等三人则悄悄退出别墅,另找地方看好戏去了。

  当黄光明在一阵嘤嘤营营的哭泣声中醒来时,已是第二天早晨五点多。

  睁眼一看,却不是昨天下午登记入住的那家五星级酒店总统套房,而是另一处豪华程度不相上下的房间,全套明式红木家具,古典与现代结合的中式装修风格。再看看自己,躺在一张宽大得有些离谱的红木上,得一丝不挂,身边柔软的丝质薄被里,竟然还躺着一位同样赤条条的女孩。女孩用被子一角蒙着脸,哭声就从被角的隙处有气无力地出来。

  黄光明一惊,掀开被角一看,是那个叫晓雨的老乡。慢慢地,昨晚喝酒的一幕终于断断续续想起。他心里叫一声不好,当即大惊失,赶紧拉起晓雨,厉声喝道:“别哭了,快说,怎么回事?”

  晓雨也不示弱,弹簧般跳坐起来,用力一捋头发,瞪着黄光明狠声回应说:“吼什么吼!你还好意思问,都是你做的好事!”稍顷,就把夜里的景况哭着描述了一番:“昨晚你自己喝多了,我扶你进来休息,帮你泡茶醒酒,刚开始倒还老实,后来酒醒得差不多了,就暴出色狼的本。你自己先了个光,后来又把我衣服了,强行和我发生了关系,还把我身上出好多瘀痕。看看,这都是你做的好事!”说着,晓雨就把胳膊、大腿展示给黄光明看,上边果然有青一块紫一块的痕迹。同时,晓雨还把单上那一块黄中夹带些许暗红的斑痕,也一并指给黄光明看了。

  黄光明这下彻底傻了,埋头沉思了片刻,似在努力回忆夜里的事情,却怎么也想不起来。无奈,他只好不再多想,而是靠近前去轻搂着晓雨的双肩,说:“对不起了,妹子,都是我不好。不过,你能不能告诉我,这些是不是他们事先就设计好的一个圈套?”

  晓雨猛然挣开黄光明的手,指着他的鼻子,斥责道:“你说什么呀,谁会这样无聊!你自己夜里那样激动,情绪失控得像一头野猪,做到高xdx时一声声喊着心肝宝贝,狠不能把我掐死。哦,这时快活过去了,倒怀疑起是什么人给你下了圈套。难道你快活也快活了,事成之后想耍赖不成!告诉你,姑我可是黄花闺女一个,到现在还没有找对象哩。”

  这一吼,黄光明彻底无语了。他把事情从头到尾想了个透,却也没理出个头绪,或者说即使理出些头绪,也已经无力改变什么。他重又抬起头仔细打量起面前这个女子,但见半卧着的美人面若桃花,肤如凝脂,双浑圆如丘,两条美腿叉叠放,恰巧部青黑色一撮,万种风情又皆写在那一双含嗔带怨的美目里。虽说前后有过三次婚姻,平常在娱乐场所里也遇见过几个风月女子,可像眼前这般长相与气质的女孩确是第一次碰到,圈套也好,偶遇也罢,顾不了那么许多了。这一想,黄光明立即情绪大好,复又恢复多情神态,试探着靠近上去,一通慢声细语哄骗,很快逗引得对方息了怒气。这时,年过半百的老将黄光明忽然忘记了圈套一说,竟然紧搂着美人再度披挂上阵。期间,晓雨姑娘似乎并不投入,神情也不专注,而是不时抬头盯住头那幅外国油画,黄光明只当是姑娘羞涩,顾自埋头苦干独立作战。他哪里知道,那幅画上,赤少女左边峰处,隐有一只针尖大小的孔,里边埋着的摄像头,号称是当今世界顶尖谍战工具哩。

  早晨七点,黄一平、于海东、邝明达齐齐进来,陪同黄大记者吃早饭。这时,黄光明与晓雨也已经双双穿戴、漱洗完毕。

  较之昨天的晚饭,早饭就吃得轻松、愉快多了。依旧是在别墅外间的餐厅,仍然是四人一席,安徽姑娘晓雨不再是专职服务员,而是紧挨着黄光明,加入了陪客的行列。点心很丰盛,中式与西式兼备,还专门上了从前皖北山区人家常年作为主食的煮红薯、玉米糁儿稀饭。

  “黄主编酒量太大了,昨晚把我们大家都灌醉了,今天早晨差点起不来哩。”黄一平边吃边使劲太阳

  “不知道黄兄夜里睡得可好?有没有好梦相伴?”于海东也适时调侃。

  邝明达则盯紧了晓雨,说:“如果黄主编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唯你是问,直接打发你回老家吃红薯。”说着,还用手指狠狠敲了敲桌面。

  黄光明只是笑笑,却不敢随便搭腔。不管是否事先设好的圈套,看来都陷进来了,他只是希望早点身,别陷在此处惹下太大麻烦。

  一边吃着说着,一边就说起黄光明这次来城的采访计划。黄光明解释说:“这次凤凰小区的事,主要是有几个住户不断给报社打电话,不来看看对群众不好代,现在不是强调以人为本、执政为民嘛。”

  黄一平连忙点头说:“是的是的,为民请命是你们新闻工作者的神圣职责。”

  “不过,事情可能不像群众反映的那样严重,凤凰小区的开发商手续是齐全的,建房也是严格按照规定。你要有空,还是到局里查查有关材料?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管资料的人在不在?”于海东征求黄光明的意见。

  黄光明一听,当然明白什么意思,马上说:“算了,你们的话我还能不信?正好刚刚接到电话,下午单位还有个重要会议,吃了早饭我就回去了。”

  黄一平立即表示惊讶,说:“这么急?本来还想你看看城的几个景点,另外市里有关领导也想安排请你吃个饭。”

  于海东也说:“是啊,就这么匆匆来回,让你白跑一趟了。”

  黄光明笑了笑,道:“其实我这一趟也不算白跑,毕竟还认识了你们几位朋友嘛,特别是晓雨妹子这个小老乡,更是终身难忘。”

  不一会儿,早饭也吃得差不多了,邝明达差人从五星级酒店将黄光明的行李拿了过来,另外又给他准备了好多烟酒,还有两万元现金,同时派了专车把他直接送到省城。

  黄光明看着面前一堆东西,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后想想终究还是拿了。黄一平几个人见状,又是会意一笑,目光里难掩鄙夷之

  临别的时候,黄一平拉着黄光明的手,微笑着语带双关说:“凤凰小区的事就算托付给老兄了,不仅《城市早报》确保无事,就是其他什么报纸电台,也请一并关照。另外,上访群众那边,也劳老兄多费心解释,毕竟他们是相信你黄大主编的。我们来个约定,今后但凡城这边的事,只要事关我们几个老弟,也都要拜托到底哩。”

  于海东附和说:“黄主编神通广大,可不要怕我们找你麻烦哟。”

  “没关系,怕麻烦了就让晓雨妹子好好修理他。”邝明达说罢,竟然朝黄光明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黄光明并不一一接腔,只是显得很匆促的样子,与几个人一一握手告别,钻进轿车很快绝尘而去。

  “去他妈的合作双赢!”

  “去他的请君上轿!”

  “去他大爷的泰山顶!”

  三个人一声一接声地欢呼,然后拥抱在一起,哈哈大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只有一旁的晓雨,眼神里出一丝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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