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还在洽谈《最后一》的时候寒新就说过，如果电视剧放在北岛市拍的话会得到许多的优惠。三年前省电视台正式邀请市公安局联合拍摄《最后一》，北岛市公安局委当时就专门开会研究同意合拍，除了不投资其他方面全力支持。既然是全力支持就包括人财物，除了现金什么都包括，服装、装备、车辆、道具等等，实际的价值真不下一百万。正是因为有这些优惠的条件，刘亚军把这些优势拿了当歌唱，在王文涛面前把这些优势描绘得惟妙惟肖。王文涛和李成志等决策者看到北岛市公安局有如此的支持，那还有什么好犹豫的？最终决定把《最后一》拍摄现场定在北岛市。现在《最后一》拍不成了，可《为你喝彩》还是写北岛的警察，写北岛的女子特警。北岛市公安局不要投一分钱拍成一个歌颂本市警察的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无论怎么说都会全力支持的，都会愿意联合拍摄的，所以从董事长到总经理到制片人都一致认定，《为你喝彩》的拍摄现场非北岛莫属。

　　运作正式进行，开始组建班子，秦小身为老板最信得过的下属，从中华文化城赶了回来。

　　秦小回来以后第一个不同意到北岛来组建剧组班子。他觉得在西海什么都好办，毕竟都，他自己掌控自如，如果到了北岛，什么事都得听刘亚军的了，他有可能就变得有职无权，说话不起作用。

　　在前期筹建阶段，秦小一直有意把刘亚军推到前头，立项、找剧本、跟人洽谈，全由刘亚军负责，也只能这样，毕竟秦小自己不懂影视业务，他要坐在前台只会把事情搞砸，只能由刘亚军顶着。可秦小开始发现，很多事情刘亚军都已经站在他前头了，很少把他放在眼里，动不动就直接汇报到了王文涛那里。他的地位一开始就受到威胁了，这是他所不能容忍的。不管怎么说，刘亚军还是他叫来的，还是来帮他的，说得更白一点还是为他打工的，怎么也不能在他的前面指手画脚。秦小知道，只要到北岛搭建班子，大小事情都会由刘亚军说了算，因为那边是他的天地，影视圈内到处是他的人，轮到秦小就只有点头的权利了，摇头都没用。

　　秦小可以在老板面前当孙子，但绝不能成为刘亚军的孙子。他跟王文涛说：组建剧组班子还是放在西海吧，很多事情老板可以就地解决，要是到了北岛一些重大决策都只能靠遥控指挥，很不方便。

　　这话应该是有作用的，秦小对他的老板太了解了，他不会轻易分散自己的权力，他甚至经常担心自己的手下背地里捣鬼。从这个角度出发秦小觉得老板会采纳他的意见，因为这实际上也是替王文涛着想，作为老总来说他肯定也不希望剧组一开始就鞭长莫及，王文涛肯定会要直接控制剧组，如果到北岛组班子王文涛不可能坐镇北岛，也就很难控制剧组，最理想的方案还是在西海搭建班子。

　　可没想到王文涛却完全采纳了刘亚军的意见，剧组的一切活动一开始就全部放在北岛处理，包括组建，态度非常明确、坚决。

　　秦小就有些纳闷：怎么回事？王文涛怎么会同意放到北岛组建班子？难道他不知道放在遥远的地方他鞭长莫及？他无法驾驭剧组？

　　他提醒王文涛：还是放到西海组建班子吧，在西海什么事情都可以直接跟您汇报。要是到了北岛说个事都麻烦，很多事情在电话里是很难说清楚的。

　　王文涛说：你以为在西海就能够驾驭剧组？别忘了谁是真正的老板。什么也别说了，迟早是要去北岛的，迟去不如早去。亚军说得对，既然拍摄地定在北岛就得到北岛搭建班子，人财物都必须集中到北岛，一是办事效率高，二是能够节约大量开支。就这么办吧。

　　秦小似乎明白了什么，这后面的意思不用说得太透，也不能说得太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没什么好说的了，移师北岛吧。

　　秦小改变不了老板的决定，只有无条件地执行。他深知自己的责任重大，又没有拍摄电视剧的经验，担心把事情砸了不了差，心里就在琢磨，能不能让老板再派一个人跟他一块到北岛跟他组建班子，做好筹拍工作。这个人既不要太管事又要跟秦小分担责任，秦小想来想去有一个人特别合适，这人就是老板的妹妹王惠玲。王惠玲可以什么事都不管，只要她能待在剧组就行，很多责任她都能担待得起，秦小自己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压力。另外还有一层意思，一层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意思，非把王惠玲拉进剧组不可。

　　秦小马上跟王文涛谈了自己的设想，说：让惠玲来剧组吧，剧组需要。

　　真是摸到了王文涛的脉搏了，王文涛没有任何理由反对。他需要自己的人去管这个财务，就一口答应了秦小的要求：行，就叫惠玲去。

　　王文涛家就两兄妹，父母早已过世，两兄妹相依为命。平时王文涛最宠的就是他的妹妹，王惠玲要什么他给什么，要星星他不摘月亮，妹妹就是他的掌上明珠。早年王文涛因为家境贫寒，本来学习成绩很好却没有上大学，因为学习非常用功，各科成绩优秀，所以分配到了西海市的一所中学里教书。王文涛教了半年书就觉得那不是他以后要待的地方，凭借着学了一手好画，下了课就跟人家去画画。最初是给人家画像，赚点小钱，后来给人家画广告牌，收益就可观了，再后来他干脆把教师的工作辞了，自己办了个广告公司。九十年代初期生意好做，只要有头脑就不怕没钱赚，王文涛本身会画，既懂设计自己又会制作，很有经济头脑，他的广告公司发展非常迅速，三年下来他的广告公司就成了本市数一数二的广告公司。公司发展了，他一方面不断扩大自己的业务，除了广告，还办了个时尚杂志，收购了两家制药厂，生意搞得红红火火。

　　另一方面，他自己没上大学，一定要让妹妹读上大学。他要抚养他的妹妹，他要把所有的财力和精力都用在妹妹的身上。他让妹妹上了本市最好的中学。妹妹很漂亮，第一志向是考电影学院的表演系，以后出来当演员，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是没有考上。演员当不成王文涛就跟妹妹说：安安心心读书吧，争取考个好点的大学。王惠玲还算争气，扎扎实实读了点书，高考上了重点本科，被录取上了中财大。王文涛一心让妹妹学经济，毕业了就要妹妹来自己的公司工作，没想到王惠玲不愿意，宁肯在一个外企打工也不愿到自己哥哥的公司任个什么职务。平时秦小跟王惠玲关系还算不错，王惠玲有什么事要做王文涛总是叫秦小去帮忙，比方接送王惠玲，帮她拿行李搬东西安排食宿什么的，一来二去就了。王惠玲还喜欢表演点什么节目，秦小就时不时安排她上点什么歌舞节目，让她常在电视上脸，王惠玲平时是感激秦小的。对于王惠玲，秦小不仅关心爱护，在他心里，他真的很喜欢王惠玲，可因为人家是老板的妹妹，条件好得像在天上，自己不过是个老板的打工仔，就算有点想法也只能深深地埋在心里，根本就没有勇气没有胆量也没有机会表达出来。现在好像是个机会，秦小觉得怎么也要把握住，争取这个机会。

　　王文涛立即叫回了妹妹，说明了来意，让王惠玲辞了外资企业的那份非常不错的工作，立即进驻剧组。王惠玲说：进剧组可以，可我要演戏。王文涛说：行，你就到剧组做财务主管，或者当剧务主任什么的。想演你就演，顶多也就跑跑龙套。王惠玲说：我才不跑龙套呢，要演就演主角，别的什么角色都不演。王文涛说：演什么角色我不能决定，一切由导演说了算，哥没权决定。

　　王惠玲心想只要进了剧组就好说，自己是财务主管，还担心要不到一个角色？行，财务主管就财务主管！我才不会真去做什么财务主管，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要的是角色。

　　都有自己的目的，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本来，刘亚军曾经夸下海口，三百五十万全部承包，没达到中央电视台播出的水平一分钱酬金不要。可王文涛不干，他认为你三百五十万能拿下就肯定不需要三百五十万。也许两个人都想到了北岛市公安局那不少于一百万的合作，在拍摄制作上再动点脑筋，六百万的项目也许真能三百万解决。明摆着就可以赚几百万，为什么要让别人赚？商人的本就是追求利益，我为什么要转给别人承包？不包，谁也不包，就自己干。

　　不能大承包就搞小承包吧，比方说摄影、美工、化服道等等。这样你们也不用和这些江湖混混老扯什么，让他们都烂在自己的锅里，你多省心？刘亚军跟王文涛说。

　　王文涛是个很会处理关系的人。大承包可以拒绝刘亚军，那是大方向，是大头，怎么也不能放过，要牢牢控制在自己手里；小承包就不同了，小项目承包下去既能调动下面的积极又省事，的确能节约开支，再说不能什么都拒绝刘亚军，总要给人家一些希望。而且出于最心底的想法，王文涛还有一些自己的打算，所以一听说搞小承包就说：行，一切由你们制片人导演把关。

　　刘亚军还是高兴。有承包就有好处，发包的人有好处，承包的人也有好处，这中间就很有文章可做。你可以请到最好的摄影，最好的美工，最好的灯光道具，也可以请一般的，甚至是最差的，可以打着聘请最优秀的演职人员的旗号，雇请最糟糕的演职人员，手脚可以做得天衣无。刘亚军一直抱着用最少的钱办最好的事的想法，于是剧组负责人正在悄悄做着这样一些事情，好像没有半点破绽。

　　可这事被老爷子知道了。老爷子觉得这样搞不行，就问厂里的职工怎么承包的，问张三拿多少钱，问李四什么待遇。一问很多事情就穿帮了。包头给普通职工一般也就是一两千，可他自己却是多少万多少万，这种事情不捅出来什么事都没有，一捅出来就麻烦。都是一个厂里的，有的拿几千，有的拿几万，钱少的谁都不平，钱多的谁都不安，到处是意见，得两个制片人和导演非常狼狈。所有的承包合同都是分别签的，原本是谁也不知道谁的合同内容，谁都没有意见。其实都是暗箱操作，就如同一栋房子，一座桥梁，一段高速公路，只要悄悄地承包了，会有多少猫腻，要肥多少人，只有发包的和承包的人知道。现在经老爷子一审查，很多隐蔽的东西就显出来了，就有人要找麻烦，就有人要看合同，就有人要重新签订合同，就有人质问：为什么我拿这么少？别人拿那么多？两个制片人和导演就忙着解释，做工作，安抚，实在拿少了的就再补一点，悬殊太大的又修改修改合同，总算慢慢稳住了情绪。

　　只要牵涉到利益就会把人惹怒，谁要从我口袋拿钱出来我就跟谁过不去。老爷子的审查一下触怒了许多人，制片人、导演还有承包人，你把人家的秘密漏了，哪怕是一小部分都不行，谁还能原谅你，你就成了众人的靶子。

　　开了老爷子，非开了老爷子不可，有老爷子在剧组就永远别想安宁。刘亚军说。牛蒙也很讨厌老爷子管闲事，动不动就教训人。平时没人敢说牛蒙，只有老爷子敢说，说得又难听，说要是自己还在台上，这个二十集的电视剧根本就轮不到牛蒙的手上。现在还才开始，为着承包的事老爷子就搅得不可开，触怒了许多人，触及一些关键人的利益。刘亚军第一个提出来：开了老爷子，不能再让他待在剧组，一开始就把事情搅得一塌糊涂，怀的什么心，还让不让人干事？

　　刘亚军一提出来，牛蒙、秦小都附和，纷纷要求开了老爷子，这种搅屎绝不能让他留在剧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可刘亚军终究也只敢小声提出来而已，私下里和秦小商量着让谁向上头反映情况。牛蒙早就坐不住了，于是他们便出主意让身为导演的牛蒙去说服王文涛，不然这导演没法当下去了。

　　老爷子在剧组的命运一下子就变得危险起来。

　　王文涛在那边就坐不住了。这边剧组刚开始运作就要把制片主任开了他还能坐视不管，就急急忙忙飞来北岛。

　　听了汇报，王文涛也气愤。他气愤的不是老爷子管了闲事。总要个把人管闲事，老爷子不管可能小爷子管，对他这个老板来说，需要的就是管闲事的人。他在那边几千里外的地方，听到的都是好的，秦小从来不会汇报不好的，妹妹王惠玲又很难知道内情，有一个人帮他管闲事是再好不过。王文涛恼怒的是老爷子一开始就坐错了位置：老爷子是公司聘请的制片主任，照道理股要坐到公司一边，拿谁的钱就该给谁说话，可老爷子不，他开口闭口是为了厂里基层员工的利益。王文涛就特别反感，你为工人利益跑到我这干什么？跟谁说话？拿我的钱跟你们厂的工人说话？我有毛病呀，我怎么花钱请个跟我做对的人？要帮你们厂里人说话你回去说，我这供不起你。王文涛就也想开了老爷子。

　　王文涛正要把老爷子这个制片主任开掉的时候，王惠玲突然站出来说话了。

　　你真想把老爷子开了？

　　是的，真想。

　　为什么？开了老爷子你有什么好处？一个说直话的你也不要了你以后怎么制约刘亚军，怎么制约牛蒙？难道靠秦小？别忘了秦小可是外行！

　　制约？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现在没有。

　　王惠玲什么都没说，这个时候她也不想说。本来她是什么事情都不管的，她的目的就是来演戏的，演主角，其他什么都不想做，可剧组承包的时候她就从中看出了一点端倪。制片人、导演力推分组承包，其实就是按艺术门类承包，唯独老爷子反对。王惠玲就认真琢磨了一番，觉得老爷子反对得有道理。这种艺术承包责权利都非常模糊，如果要做手脚每个地方都可以做手脚，还有一些无形的隐患现在还不好说，一切都要用时间来验证。王惠玲就觉得老爷子在关键的时候敢于出来说话，剧组真正要的就是这样的人，不然一边倒是非常危险的，所以她对她哥说无论如何不能开了老爷子。

　　王文涛听了妹妹的意见，没把老爷子开掉。妹妹的话给了他启示，在这个剧组里，他的手下太团结了不行，太团结了肯定会出问题，人家联合起来搞他的鬼他都无法知道，应该要有不同意见，就像老爷子一样，总得有人出来说话。当然，他的手下太不团结也不行，太不团结工作就没法开展下去，他得天天盯在剧组，会耗去大量时间精力，这是他不希望看到的。他没有太多的精力投在电视剧上，中华文化城还有大量的工作要做，他的主要精力还得放在那边。

　　王文涛就劝说几个主创人员，说：老爷子是电影厂派来的，没厂里的点头谁都不能开，还是保持现状吧。牛蒙无奈可是牛脾气又上来了，就说：要留他也行，必须架空他，他可以是制片主任，但不能有实权，必须另选制片主任。王文涛觉得也是个办法，总要作些让步，作些妥协。制片主任直接跟导演发生关系，是剧组的脊椎，既然导演提出要换制片主任，严格意义上讲是增加制片主任，行，就增加吧，叫导演提人选。牛蒙说：要选就选好的，现在北岛电影制片厂最好的制片主任是李强，全国十大制片主任之一。

　　牛蒙和刘亚军有着一样的原则，那就是好事先考虑哥们，千方百计也要把不是自己的人挤走，把自己的哥们进来。何况老爷子还时刻跟他找碴，他能容得下这么一个老人？牛蒙要了个李强，王文涛同意了。刘亚军也趁机提出一个要求，也是北岛厂的，专门搞剧组后勤的，非常有经验，到剧组负责后勤是把好手。刘亚军也不隐瞒，说这是他哥们，一半是关系，一半是需要。

　　王文涛犹豫了一下，也同意了。另外，他还把编剧寒新拉进了剧组。按一般的情况，编剧写完了剧本就与剧组没有关系了，一手稿一手钱，下一个程序就是拍摄的事情了。可王文涛有他的打算，一是把编剧的酬金卡在手里，给了一半还留一半，吊着人家玩，二是请寒新挂名制片，权利和义务等同于制片人。王文涛比谁都清楚，拍公安的戏没有公安协调将是寸步难行，寒新是编剧，也是警察，是北岛市公安局的一个科长，很多事情有他在剧组就好办得多。寒新在王文涛面前也比较服软，毕竟人家还抓着自己一半的酬金。王文涛说公司眼下资金紧张，该给寒新的一半稿酬还要欠上十天半月。寒新说：没事，缓缓就缓缓吧，拍戏要紧。王文涛又说请他挂名制片人，有很多事情还得请他帮忙。寒新说：行，挂不挂制片人都无所谓，只要能做到会全力帮忙。寒新是真心想帮忙，因为这关系到八年抗战的成败。

　　王文涛冷笑一声：忽然觉得文化圈里的人个个天真无比，自己这样精明的商人要操纵这样一帮孩子简直易如反掌。

　　这样，一个二十集的电视连续剧居然配备了一个总制片人、三个制片人、三个制片主任。

　　听起来多么荒唐，但这就是《为你喝彩》的精彩之处。老狐狸王文涛自有他的圈钱之策，多几个制片，不就是多几颗棋子吗？有公安在后撑着，有狗腿子在前后打理着，有投资在里面烧着，他不想成为赢家都不行。